中國共產(chǎn)黨的組織者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它有怎樣的初心?它為什么會誕生在上海,而不是廣州或者北京?它到底是哪天誕生的?
從1988年開始,著名小說家、歷史學家葉永烈開始收集材料,訪問紀念館,采訪當事人,查閱歷史檔案、報刊,發(fā)愿要寫出一部關于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的書。經(jīng)過兩年的努力,1990年5月,一部詳細記錄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的作品——《紅色的起點》初稿完成了。
《紅色的起點》是葉永烈作品“紅色三部曲”的第一部,也是首部詳細講述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始末的作品。本書采用“T”字形結構:第一章至第六章寫的是歷史的橫剖面,即1921年前后的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七章則是縱線,寫中國共產(chǎn)黨“一大”代表及與“一大”有關的重要人物自1921年直至謝世的人生軌跡;尾聲以粗線條勾勒中國共產(chǎn)黨的歷程。
葉永烈在寫作《紅色的起點》時,把歷史真實放在了第一位,對“文學性”保持了足夠的警惕,堅持“七分采、三分寫”的原則。
2017年,葉永烈再次對《紅色的起點》進行增補、修改,訂正了諸多史實,并補充了對中國共產(chǎn)黨“一大”的最新研究成果,使這部書的內(nèi)容更扎實、豐富,以迎接中國共產(chǎn)黨建黨100周年紀念。可惜葉先生于 2020年5月因病去世,沒有看到新書的樣子。
人民文學出版社2020年7月出版的《紅色的起點》,便是葉永烈生前修訂的最后一版。
騾車載著奇特的賬房先生去天津
幾個月后,李大釗又一次去天津。不過,這一回全然不同,他沒有公開露過一次面,行蹤絕密。
那是1920年2月中旬,年關逼近,家家戶戶門前貼起了“迎春接?!薄叭f象更新”之類紅色橫幅。的篤,的篤,一輛騾車緩緩駛出北京城朝陽門,先南后東,朝著天津進發(fā)。
車上有兩位乘客,一位年約三十,留著八字胡,戴金絲邊眼鏡,身材魁梧,一身皮袍,正襟危坐,手提包里裝著好幾冊賬本,一望便知是年前收債的賬房先生。他講得一口北京話,路上一切交涉,都由他出面。
另一位坐在車篷之內(nèi),像是畏寒,一頂氈帽壓得低低的,一件棉背心油光可鑒,約莫四十歲。此人看上去像個土財主,抑或是那位賬房先生的下手。他總是“免開尊口”,要么無精打采地閉目養(yǎng)神,要么默默地凝視著道路兩旁那落盡葉子的禿樹。
那位“賬房先生”,便是李大釗。那位躲在車里的,是陳獨秀。他倆喬裝打扮,秘密出京。
風聲甚緊,警察在追捕陳獨秀。
事情是前些天報上關于陳獨秀的報道引起的:《陳獨秀在武漢文華學校演講〈社會改造的方法與信仰〉》;《陳獨秀在武昌高等師范學校演講〈新教育的精神〉》……
京師警察廳頭目閱報大驚:陳獨秀乃保釋之人,每月都要填寫《受豫戒令者月記表》,在京的行動尚受約束,怎可事先不報告擅自離京,更何況到了外地四處演講、宣傳“主義”,這怎么行呢?
于是,箭桿胡同里忽見警察在那里站崗。這兒既非交通要道,又非大官住地,不言而喻,警察在“守株待兔”,等候著從湖北歸來的陳獨秀,要把他重新逮捕。
其實,陳獨秀早在1月下旬,便已經(jīng)離開了北京,悄然前往上海。那時廣東軍政府委托汪精衛(wèi)、章士釗等辦西南大學,邀請陳獨秀來滬商量有關事宜。陳獨秀抵滬后,又受胡適之薦,前往武漢。
如胡適所言:“那時華中地區(qū)的幾所大學聘請我去做幾次學術講演,但是我無法分身,因為杜威教授那時也在北京講演,我正是杜威的翻譯,所以我轉(zhuǎn)薦陳獨秀前往,對方表示歡迎……”
于是,陳獨秀2月2日離滬,乘“大通輪”于2月4日抵達漢口。8日晚,陳獨秀乘火車北上,返回北京。
在火車上,陳獨秀和同行的幾位武漢地區(qū)的校長談笑風生。那幾位校長欲去北京物色教授到武漢任教。
在北京大學校園里,李大釗手持陳獨秀發(fā)來的電報,焦急萬分。因為早有學生報訊,陳寓門口有警察站崗,正張網(wǎng)捕陳。
李大釗把《新青年》編輯高一涵及幾位學生找到家中,商議對策,如此如此……
北京西站,陳獨秀剛走下火車,一位學生便迎了上去,陳獨秀才知道警察正在家門口“恭候”。
陳獨秀只得隨著那位學生,前往友人、北京大學教授王星拱家。剛一走進去,李大釗和高一涵已在里面等他了。
“仲甫,你要趕緊離開北京,避一避風頭?!崩畲筢撜f道,“你如果再落到警察手里,就很難出來了?!?/p>
“那就到上海去吧?!标惇毿阏f,“汪孟鄒在上海,我到他那里住一陣子?!?/p>
“你先歇息一下。”李大釗說,“我想辦法護送你出京?!?/p>
翌日,一輛騾車來到了王家門口,那位“賬房先生”已經(jīng)跨在車轅上。陳獨秀向王星拱家的廚師借了那件油光發(fā)亮的背心,又借了頂氈帽,躲進那騾車。
騾車雖慢,走的是小道,躲過了警察的眼睛。
的篤,的篤,蹄聲清脆。小小騾車,載著“兩大星辰”——“北李南陳”,載著《新青年》的兩員主帥。
在僻靜的野外,“賬房先生”轉(zhuǎn)進車內(nèi),跟戴氈帽的那一位壓低了聲音,細細地商討著。
騾車向南到達廊坊,再朝東折向天津,一路上慢吞吞地走了好幾天?!氨崩睢焙汀澳详悺睆奈从羞^這么多的時間,可以如此專心致志地交談。
“是該建立中國共產(chǎn)黨了!建立中國的布爾什維克!”就在這輛不斷搖晃著的騾車上,“北李”“南陳”商議著這件嚴肅而重大的事情——“計劃組織中國共產(chǎn)黨”。
“我著手在北京作建黨的準備,你在上海作建黨的準備?!崩畲筢搶﹃惇毿阏f的這句話,后來被歷史學家們稱為“北李南陳,相約建黨”。
輕聲細語,他倆探討著中國共產(chǎn)黨的性質(zhì)、任務,研究著黨綱應該怎么寫,包括什么內(nèi)容。
如此一路共商,時間飛快流逝,天津城近在眼前了。
“賬房先生”重新坐回了車轅,車里的那位又把氈帽壓得低低的。
進入天津城,他倆沒有朝火車站走去——因為那些警察很可能會在火車站“恭候”。
“仲甫,脫掉你的油膩的背心,擺出你教授的派頭來。我送你上外國輪船!”李大釗想出好主意。
陳獨秀脫下背心,托李大釗“物歸原主”。在碼頭,陳獨秀緊緊地握著李大釗的手,說道:“后會有期!”
陳獨秀踏上了掛著“洋”旗的船,一口英語,儼然一位“高等華人”。
當陳獨秀來到上海,已是陰歷除夕——2月19日。上海街頭響著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酒吧、飯館里傳出劃拳聲,舞廳、戲院內(nèi)飄出樂曲聲,石庫門房子里傳出嘩嘩麻將聲,陳獨秀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在碼頭送別陳獨秀之后,李大釗的心中也放下一塊大石頭。
李大釗沒有馬上回北京。他不時回頭望望,看看有無“尾巴”。
他朝“特別一區(qū)”走去?!疤貏e一區(qū)”是天津的俄國舊租界。蘇俄十月革命之后,廢除了原來沙皇俄國在中國的租界。不過“特別一區(qū)”仍是俄國人在天津聚居的所在。
李大釗和天津的少年中國學會會員章志等人秘密來到“特別一區(qū)”一幢小洋樓里。在那兒,李大釗與俄共(布)友人進行了會談。
那位俄共(布)友人是誰呢?后來章志所寫的回憶文章《關于馬列主義在天津傳播情況》中沒有提及姓名,也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極有可能是后來成為俄共(布)中央西伯利亞遠東人民處處長的伯特曼。1957年在伊爾庫茨克出版的米勒著《在革命的烈火中》一書中,提及伯特曼曾在1919年夏天在天津會見過李大釗,并稱李大釗是“了不起的馬克思主義者”。
不知怎么會走漏了風聲——大約是“特別一區(qū)”那里早已在密探監(jiān)視范圍之中,李大釗的來訪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第二天,天津《益世報》就捅出了消息:《黨人開會,圖謀不軌》!李大釗見報,馬上通知那天同去會晤的天津友人預防不測。他于當天匆匆趕回了北京。
陳、李天津之行,把組織成立中國共產(chǎn)黨提到了議事日程上。
(本文摘自人民文學出版社2020年7月出版的圖書《紅色的起點》,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