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振威
1
我是鬼,是個女鬼,確切地說是個女水鬼。
這么說你千萬不要驚恐,盡管已經過去十多年了,打鼓村好多人還記得我青春靚麗的容顏,還在扼腕長嘆我將生命永遠定格在了十八歲。
那是一個燥熱的夏天。有首歌唱什么來著?“十八歲的哥哥坐在河邊”。我的十八歲的張圣哥哥沒有坐在河邊,而是走在塵土飛揚的路上。他在后,我在前。我們剛在鄉(xiāng)中學看了今年的中招成績,他名落孫山,我榜上無名??此鐔士煎哪樱⒖⌒∧樕详幵泼懿?,我好想撫平他心中的憂傷,勸他落榜并不可怕,榜上無名,腳下有路,更何況條條大道通羅馬。羅馬都能通,何況內地的小中大城市?但眾目睽睽之下,我不能,亦不敢。出了學校大門,少了眾多耳目,但看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我只好故作矜持,在他前面不緊不慢地走著,腦海里翻江倒海般地想著怎樣表白自己的一江春水樣的柔情。
吹來一陣清爽的風。低頭一望,看到映著湛藍天空悠悠白云的水塘,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童年,和他在一起的無憂無慮的童年。水塘曾充盈著我們的歡聲笑語,真實記錄著我們的游水嬉戲。那時他還不會水,只是抓著岸邊粗壯的樹根,雙腿撲打著明鏡的水面,濺起一朵朵灑滿陽光的水花,驚得魚兒躍出了水面,惶惶如漏網一樣竄到遠方。他勸我也抓著樹根學洑水,生性膽小怕水,我哪敢玩水?唯有望水興嘆。他的勇敢得到了饋贈,他學會了游泳,在我和他九歲這年的夏天。
我卻是他學會游泳之后的最大受益者。他從塘里撈出的雜草被我家的羊填了肚子,撈的菱角被我填了肚子,撈的魚蝦被我們一家人填了肚子。水塘就像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一樣,養(yǎng)育著我,哺育著他,撫慰著村里人。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變得靦腆了,學會躲避了,但從他看我的火辣辣的眼光中,我知道他心中有我,一定有我。
水塘讓我腦子里靈光乍現——如若我投進池塘里,他一定跳水救我,從水里上來,我一定緊緊抱著他,將冰冷顫抖的嘴唇吻他臉上。主意已定,我下到水邊,深呼一口氣,嘴里喃喃著,水塘,我來了,我請你完成神圣使命,做我愛的見證。
2
聽到我聲嘶力竭的喊聲,張圣如離弦之箭,毫不猶豫地飛跑到塘邊,沒脫衣裳就撲通一聲跳到了塘里。
也許我不該扯著嗓門呼喊,可是我不呼喊我的張圣哥哥咋會知道我掉到塘里呢?咋會撲通一聲跳水救我呢?我的命真苦,比黃連還苦。記得村里的石頭就在這塘里淹著過。得知石頭沉在塘里,村里人像是瘋了一樣,男女老少齊上陣,有的潛水摸,有的用網撒,折騰了半袋煙工夫才把石頭撈上來。石頭氣息全無,肚大如鼓。石頭娘哭得好像淚人一樣,石頭父親用頭不停地捶地。三爺牽著牛趕過來了,他把石頭放在黃牛背上,讓石頭的臉朝下,他牽著黃牛在路上走。水從石頭嘴里哩哩啦啦地流出來。三爺氣喘如牛的時候,石頭總算喘了口氣。三爺把石頭從死神那里拉了回來。
張圣跳到水里后很快就摸到了我,拉著我的頭發(fā)往岸邊游去??晌抑肋@一切都是徒勞的,魂兒早已離開了我的軀體。跳到水里的我哪有石頭幸運?石頭是水喝多了才昏過去的,而我是嗆死的,嗆死的人只怕神仙也救不活了。
張圣把我抱到岸上,看我雙眼緊閉,淚水劃過他白皙的臉頰。他跪在地上,一手抱著我的頭,一手掰開我緊閉的雙唇,對著我的嘴呼吸。這是他的初吻,盡管已是陰陽兩隔,這遲來的滋味還是讓我的靈魂戰(zhàn)栗。我好想將魂魄附體,但輕飄飄的魂魄在附近游蕩,在樹梢游蕩,就是不能接近十多分鐘前還活蹦亂跳的軀體。
人工呼吸沒能把我從死神那里拽過來,張圣這時候一定想起了石頭,他把我吃力地馱在肩膀下,他也想把水從我肚子里控出來。張圣一邊聲嘶力竭地哭喊著,一邊馱著我向村里走去。
一番折騰以徒勞告終,村北一個小小的墳塋成了我最后的歸宿。
在接下來的夏日里,張圣每天都踏著露珠而來,頂著炎炎烈日,跪在墳前給我讀課文,他從小學一年級一直讀到中學三年級語文課本的最后一課。他聲音哽咽,雙眼通紅。這也難怪,從小學到初中,同窗共讀整八載,他怎能接受一個鮮活的生命在眼前說消失就消失呢?
有他這份真情我仍覺死而有憾,滾滾紅塵中,浪漫男女享受著花前月下的美好,天不公平啊,我咋就與我的張圣哥哥咫尺天涯呢?
東游西蕩時,我找土地爺爺訴說心中的委屈。土地爺捋著雪白的胡子哈哈大笑,野雞不打漫天飛,家雞一打團團轉。月蘭,放心吧,張圣終歸是你的,他早早晚晚會送上門來與你團圓的。
土地爺爺一臉的老謀深算。
張圣常獨自一人在塘邊徘徊,我有好多次機會拉他下水,但我不忍心下手。張圣會游泳,他怎會舍棄生命送上門來與我團圓呢?
在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問下,土地爺爺說,天機不可泄露,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外人,張圣命中注定會被淹死,淹死在他家的二畝責任田里。
是夜我的魂魄游到張圣家里,張圣正在酣睡,一只蚊子正在他臉上享受著味道鮮美的夜餐。我趕走蚊子后眼淚汪汪地給張圣托夢,告訴他千萬當心,他命有一劫,若不小心會淹死在自家的責任田里。
張圣醒了,揉著惺忪的睡眼,慢吞吞地坐起來。想起剛做的夢,忍不住哈哈大笑,這笑聲在暗夜里像貓頭鷹的叫聲一樣格外刺耳。
別說張圣不信,我親耳聽到也不會相信——張圣家的責任田在村子南邊,村子從來沒發(fā)過水,責任田的地勢比村子還高,怎么會發(fā)水呢?又怎能淹死會游泳的張圣呢?
世上的事千奇百怪,陰間的事百怪千奇,張圣膀大腰圓五尺開外,不由你不信,事實勝于雄辯,張圣后來真淹死在他家的責任田里了。
3
盡管心有不甘,我別無選擇,只能在水塘安家,與黑藻、水鱉、浮萍、蓮藕、菱角為伍,與麻蝦、泥鰍、紅魚、黃鱔、鰱子為伴。閑暇無事,我不甘寂寞,想將水塘整頓成沒有剝削、沒有壓迫、魚兒們都和睦相處的極樂世界。誰說的大魚就該吃小魚?小魚就該吃蝦米?蝦米就該吃淤泥?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弱小的生命葬身于大魚之腹,就約法三章,魚只能吃水草,不能吃小魚,凡違背者皆遭到了送入漁人之網的最嚴厲懲罰。我還對魚們做了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那些土里刨食的村里人是多么辛苦呀,一滴汗掉在地上摔八瓣子才能掙碗飯吃。神造萬物皆有用,我們魚兒就是為人類果腹的。你們看漢字鮮就是由魚兒和羊兒組成的,這就說明人類祖先和魚兒祖先早就結下了不解之緣。為和魚兒打交道,他們絞盡腦汁制作了釣鉤,制作了漁網,對魚兒進行圍追堵截。但魚兒和人類并非仇敵,他們給魚兒一方靜水,魚兒就該還他們血肉之軀。魚各有命,富貴在天,揣著明白裝糊涂是當務之急,魚鉤要咬,漁網要鉆,該獻身的時候就要獻身。魚要常懷感恩之心,要知道他們并沒對魚兒趕盡殺絕,如果他們抽干魚塘的水,只怕到那時魚鱉蝦蟹都將死無葬身之地了。
每當萬籟俱寂的夜里,特別是星月高照的深夜,我都會想念我的張圣,魂魄暫時飄離棲息之所,游蕩在張圣家中。隔著輕紗似的薄霧,看著熟睡的張圣,一時間百感交集,思緒萬千。好想擁他入懷,吻他那熟睡中的歡顏,但我不能,亦不敢?;氐剿?,我只能黯然傷神,默默垂淚。一個叫紅兒的紅魚眨巴著綠豆圓眼問我,月蘭大姐姐,又想你的情哥哥了?我使勁搖了搖頭,任淚水迸落,紅兒妹妹,你不知我的眼淚是苦的、咸的、澀的,因為你在水中。紅兒妹妹輕輕柔柔地說,月蘭大姐姐,我知你的痛苦,我知你的傷悲,因為你早在我心里安營扎寨了。
紅兒妹妹差點兒沒做傻事,要不是我發(fā)現得早,她差點兒丟掉性命。看我的張圣哥哥在水塘游泳,紅兒妹妹就流竄到水面,在圣哥面前游來游去。圣哥用手去抓,紅兒妹妹就向遠方游去。就這樣紅兒在前面跑,圣哥哥在后面追,把水塘攪得風生水起,微波蕩漾。
紅兒跑得精疲力竭,圣哥追得氣喘吁吁。眼看著圣哥要抓住紅兒了,我把紅兒拉到了水底。紅兒眼淚汪汪地說,月蘭姐姐,我看張圣累得夠嗆,他快沒力氣游了,他快沉到水底了,他沉到水底就能做個水鬼天長地久地陪著你了。
紅兒妹妹,你真癡,你真傻。我咋舍得讓我的圣哥陪你我呢?萬丈紅塵中有著繁星一樣數不勝數的風花雪月之樂,好死不如賴活著,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寂寞,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得他,我幸,不得,我命。能常??吹剿∶劳Π蔚纳碛埃乙簿托臐M意足了,咋敢奢求別的呢?
紅兒聽到了我的若夜露輕吻花蕊的嘆息,她也輕輕地嘆了口氣。
擁她入懷,紅兒也像我一樣渾身冰涼如水。
4
好久沒見我的圣哥了,好久多久?水中無歷日,寒盡不知年,只知道春花開了敗,敗了開;秋草枯了榮,榮了枯。只知聆聽了若干次零星的爆竹聲。我知道我的圣哥隨著村里人背著裝滿衣物的化肥袋子去了南方。南方有多遠?隔了山,隔了水,隔了迢迢的路。有心去找我的圣哥,唯恐找不到圣哥,又找不到回來的路,做個孤魂野鬼。浪跡天涯不可怕,青山處處可安家,怕的是再也見不到我的圣哥了。
再次見到圣哥時我喜憂參半,喜的是我又看到了他的如花笑臉,聽到了他的天籟般的聲音,憂的是隨圣哥一同回來的還有個長發(fā)女人,一個走路嬌喘微微說話嗲聲嗲氣、面皮白皙、身子苗條的女人。是夜月華燦爛,星亮如洗,村子沉沉睡著,偶爾一聲犬吠、一聲蟬鳴更增添了村子的靜謐。涼爽的風徐徐吹著,風中有瓜果成熟的馨香,有花草的青氣,聞之沁鬼心脾,令鬼沉醉。看到像彩蝶一樣無數次翩翩飛我夢里的圣哥,盡管妒火怒燒,我還是在飄著薄霧的月光下踏著水波且舞且行。圣哥回來了,我的孤獨和寂寞也隨風而逝了。
長發(fā)女人讓圣哥托著她,她修長的手臂不停地劃著溫熱的塘水。真想把她拉入塘底讓她做伴,但我這樣做圣哥一定會痛不欲生。罷、罷、罷,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隨她去吧。
累了,上了岸,坐在岸邊,長發(fā)女人將身子橫陳在圣哥腿上,圣哥躊躇滿志地說,這些年打工掙了些錢,等著吧,本地麥秸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是造紙的好原料。我要建個造紙廠,讓鈔票嘩嘩流進咱們的口袋,讓你過上吃香喝辣、穿金戴銀的日子。
圣哥說到做到,半年后,池塘岸邊果然聳起了一座造紙廠。我欣喜若狂,我又可以天天見到我的圣哥了。
但好景不長,廠里排放的污水流進水塘,水變渾了,水發(fā)黑了,后來就變得臭氣沖天了,就連走在岸邊的人也要捏著鼻子。后來,村子終日彌漫著刺鼻的氣味。
紅兒是水塘的最后一條魚兒,已經十多斤的紅兒倒在我懷里,氣若游絲。遙想當年水豐草長、游魚成群的熱熱鬧鬧的場景,我不禁扼腕而嘆,潸然淚下。我的漣漣淚水沒能留住氣息奄奄的紅兒,她死不瞑目,瞪著蒼白的圓眼,仿佛質問布滿霧霾的蒼天。我傷心絕望,喃喃自語,總有一天造紙廠會關閉的。
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我沒長一雙慧眼,哪能把這世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帶著滿腹惆悵滿腹疑惑,我去找土地爺爺。土地爺爺灰頭灰腦的,腰身更佝僂了,他老人家氣喘吁吁地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里待不下,世界那么大,到外面看看。
土地爺爺勸我早點離開這臭氣熏天的水塘,我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我要守著我的張圣哥哥。
也好,土地爺爺一臉慈祥地說,等著與你的圣哥團圓吧!
5
我的腥臭無比的棲息之地越來越像個牢籠一樣了。世界那么大,我想像土地爺爺一樣一走了之,又奢望著與圣哥的團圓,只好孤孤獨獨地苦熬時光。
好在造紙廠終被強行關閉了。一絲欣喜像三月的微風一樣掠過我似乎早已是波瀾不驚的心中。我渴望著碧水藍天,綠樹繞村,鳥鳴耳畔,游魚成群。但愿這一天能早日到來。
我的欣喜很快被隱憂、驚懼占據了,攫住我胸口的是那前途未卜的隱憂。圣哥被迫無奈關了造紙廠后,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填平水塘,建個別墅——他現在兜里已有足夠建別墅的錢了。
村子南邊是圣哥的二畝責任田,祖祖輩輩不遺余力地耕種使黃土地肥得流油,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種瓜能得瓜,種豆能得豆,養(yǎng)育了一代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人。我想這世上最金貴的就是空氣、陽光、水和糧食了。空氣、陽光、水是大自然的無私饋贈,糧食是人類用辛勤汗水換來的。有一天我曾設想,這世界若是沒有糧食,若是土能果腹的話,五千多年來,平坦無垠的大地早被吃成滿是溝壑的盆地了。圣哥想的是兜里的錢,他不會想到沒了土地該怎么生存。他請村里人將責任田的土運到水塘,并許諾拉一四輪車土給四十元錢。村里人興奮得臉放紅光,忙活得全身是汗。當太陽慢慢慢慢地墜到西邊樹梢時,他們用沾著唾沫的手指數著一張張鈔票,不由得心花怒放,不由得笑逐顏開,不由得夜做美夢。當第二天東方剛露出魚肚白時,他們捶捶酸疼的腿,揉揉惺忪的眼,開始了又一天的勞作。
二畝責任田被挖地三尺,不,被挖地五尺后,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土地爺爺的預言,張圣命中注定會被淹死,淹死在自家的責任田里。
難道張圣在自掘墳墓?不會的,一定不會的,張圣的個頭那么高,張圣的身子那么好,張圣游起泳來三五十分鐘不累,退一萬步來說,就是他家的責任田里灌滿了水,也興不起大濤大浪,張圣怎么會被淹死呢?
雷聲轟鳴,大雨嘩嘩,接連幾天的暴雨使村子處于一片汪洋之中,村外的莊稼也在水中茍延殘喘著,張圣家的責任田已是一片汪洋。
村里人憂心忡忡,青蛙卻是一片歡騰,呱呱叫得正歡。
月上樹梢頭,本應好好享受人約黃昏后的溫馨與浪漫,張圣卻在喝了幾杯酒后帶著手電筒,拿著蛇皮袋子出發(fā)了。用手電筒一照,好家伙啊,自家責任田的水里滿是青蛙。在野味飯店,一個青蛙能賣五元錢,這要是捉個好幾百只,不就發(fā)一筆小財了嗎?
在手電筒的強光下,青蛙變得呆頭呆腦的,網兜罩住了也不知逃竄,蛇皮袋漸漸鼓了起來。張圣笑得嘴都合不攏。
也是樂極生悲,腳下一滑,張圣掉進了水里。他剛想爬到岸上,但看到遠遠近近的青蛙,張圣就撲騰著去抓,這些青蛙像是捉迷藏一樣在張圣身邊游著,張圣很快就筋疲力盡了。
快走,小心!我急得大喊著提醒張圣。
張圣哪把我的勸說放在心上?仍然撲向那些鼓著眼睛的青蛙。
因體力不支,已經微醉的張圣慢慢向水底沉去。我竭盡全力地拽著張圣,把張圣推到水淺的地方。張圣嘟嘟囔囔地說,一個五元,一百元,二百元,三百元。我的錢,我的錢!
張圣又撲通一聲撲到深水里……
我的圣哥呀,盡管有著那么多的機會拉你下水,但我知道滾滾紅塵中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盡管蝕骨的思念讓我變得比黃花還瘦,盡管日日夜夜都盼著與你團圓,但為了讓你盡享人世繁華,我還是抱著你做你的人、我做我的鬼的河水不犯井水的想法讓你樂活于世。但事情發(fā)展到這一地步已無可逆轉了,我的圣哥,天命難違,這也就怨不得我了,我已經仁至義盡了,我已盡我努力,是你把自己送到我身邊的。
我是鬼,是個愁腸百結千嬌百媚的女鬼。形單影只十二年,為你消得鬼憔悴。苦心鬼,天不負,等啊等啊盼啊盼,等你我在水中央,終于等來了我的圣哥哥。我的圣哥哥一來,屬于我們的恩愛纏綿的日子也就來到了。
責任編輯/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