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四川省劍閣縣武連鎮(zhèn)的覺苑寺,是金牛古道上一處重要的景點。它曾是諸葛亮北伐的駐軍之地,院內(nèi)的明代壁畫為國內(nèi)僅有的最完整的佛傳故事壁畫。
北起陜西漢中、南達四川劍閣的金牛古道,被山帶河,綿亙數(shù)百里,是“難于上青天”的蜀道中最艱難的一程。四川省廣元市劍閣縣武連鎮(zhèn)正處于這一段漫長險程的最南端。
武連鎮(zhèn),晉、魏、隋、唐和宋代時為武連縣,地處險程與坦途的交會點。佇立于該鎮(zhèn)武侯坡上,放眼四望,西南方向基本一馬平川,四川盆地就在眼前,與成都平原遙遙在望。因此,那些歷盡艱辛由陜?nèi)胧竦墓倮羯藤Z或游子征夫到達武連鎮(zhèn)時,內(nèi)心在感到久違的輕松之余,又會頓生倦怠之感。于是,武連鎮(zhèn)便成為飽受羈旅之苦的行路人的恰到好處的歇腳點。
在武連鎮(zhèn),始建于唐元和以前,并于北宋元豐年間(1078—1085年)賜名的覺苑寺,不知給多少南來北往之人帶去心靈的慰藉。其大殿四壁繪于明代的完整佛傳故事(釋迦牟尼生平)壁畫,更是令眾多東奔西行之人流連忘返。
如今,根據(jù)209個佛傳故事繪制的205幅畫面的覺苑寺壁畫,是全國目前僅有的體系完整的佛傳故事壁畫,覺苑寺也因而被列入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名錄。
歷代的建筑法式
劍閣縣武連鎮(zhèn)毗鄰108國道,但由于綿廣高速公路的開通,千年古剎覺苑寺與它的絕世壁畫,漸漸在今人的視野中隱去。
離開108國道向武連鎮(zhèn)方向前行數(shù)公里,便進入了鎮(zhèn)街。如同大多數(shù)蜀地古鎮(zhèn)一樣,鎮(zhèn)內(nèi)滿目現(xiàn)代化的平頂樓房,連民國時期的老民宅也難以尋覓。不過,一條名為“覺苑街”的小巷,明白無誤地告訴游人覺苑寺的所在方 位。
覺苑寺位于鎮(zhèn)邊武侯坡下的一處臺地之上,坐北向南。這里曾是諸葛亮北伐大軍駐扎休整的大營所在地。寺前有一條小西河環(huán)護,周邊則有逶迤岡巒作天然屏障。由此可見,即便是臨時扎營,一生謹慎的諸葛亮也絕不馬虎。
覺苑寺大部分建筑曾于元末被毀,又于明代重建。該寺的主體建筑為大雄寶殿,為三重殿,天王殿在前,觀音殿居后,三殿處于同一條軸線上。
覺苑寺天王殿復建于1932年,歷史較短。該殿屋頂為木結(jié)構(gòu)重檐歇山式,面闊五間,寬25米,通高12米。殿內(nèi)原有天王泥塑、神話故事白描圖畫,可惜在20世紀60年代被毀。
令人欣慰的是,作為覺苑寺中心建筑的大雄寶殿(明代修建),如今仍保持著原樣。該殿系木結(jié)構(gòu)單檐歇山式屋頂,面闊五間,頂上施青灰色陶制筒瓦,平面布局呈正方形。其屋架由橫向10.85米長、縱向8米長的抬梁托起,從而使殿堂空間呈井字四方形。建筑學家認為,覺苑寺大雄寶殿的建筑結(jié)構(gòu)、平面布局非常講究,集中了唐、宋、元、明時代的建筑法式。
覺苑寺的觀音殿也是復建于明代,屋頂為單檐歇山式,施有小青瓦,面闊五間,寬21.5米,通高7.9米,屋架為抬梁式,無斗拱。其正堂內(nèi)供奉的觀音像系1986年重塑。殿內(nèi)真正值得拜謁的不是觀音像,而是一通“陸放翁詩”碑,堪稱我國明碑中的珍品。
南宋乾道八年(1172年),48歲的陸游“細雨騎驢入劍門”后,在武連寫下了《宿武連縣驛詩》:“平日功名浪自期,頭顱到此不難知?;虑楸∷魄锵s翼,鄉(xiāng)思多於春繭絲。野店風霜俶裝早,縣橋燈火下程遲。鞭寒熨手戎衣窄,忽憶南山射虎時?!泵髡率辏?518年),河南道監(jiān)察御史盧雍巡按四川,拜謁覺苑寺。寺僧求請盧雍將陸游的詩書寫一遍并鐫刻于碑,盧雍欣然應允并次韻一首錄于陸游詩左。
“陸放翁詩”碑的詩文與書法,是陸游和盧雍兩位先賢跨時空結(jié)緣的見證。這塊碑對研究陸游蜀道行蹤與明人書法藝術(shù)均有很高的史料價值。
驚世的佛傳壁畫
覺苑寺的建筑固然有著久遠的歷史和別致的風格,但其最為光輝燦爛的文物,當屬大雄寶殿四壁的壁畫。
據(jù)悉,我國現(xiàn)存以佛傳故事為題材的壁畫不在少數(shù),如山西永樂宮、南京報恩寺、北京法海寺、四川新都龍藏寺、汾陽圣母廟等中,皆有此類題材的壁畫作品。而大名鼎鼎的敦煌莫高窟雖存大量佛傳壁畫,卻沒有209個完整故事的圖譜。
因此,國內(nèi)的專家們有著比較一致的看法:覺苑寺壁畫,無論是從寺觀類還是石窟類佛傳壁畫而言,其數(shù)量之多、面積之大以及保存之完好,在目前國內(nèi)都是首屈一指。對這一領域有著深入研究的西華師范大學美術(shù)學院劉顯成教授明確指出:“覺苑寺壁畫是全國僅有的尊摩梵典、體系完整的佛傳故事壁畫。”
覺苑寺壁畫主要分布于大雄寶殿內(nèi)。16根壁柱相間,將壁畫墻壁分為14鋪,其故事順序是從南壁東側(cè)第1鋪起,逆時針至東、北、西墻面各4鋪,第14鋪終于南壁西側(cè),總面積達128.07平方米,描繪了從《最初因地》到《譯經(jīng)傳法》等佛傳故事,共205幅畫面。
劉顯成在覺苑寺考察后,對壁畫的源流,繪畫藝術(shù)風格,包括人物、動物、山水、林木的繪畫技法、流派等,都作了深入研究,并對畫面圖像進行一一詮釋解讀。
按構(gòu)圖形式分類,可將我國佛傳故事壁畫劃分為獨幅、分幅和通幅3類。佛傳故事壁畫描繪了從佛陀釋迦牟尼轉(zhuǎn)世投胎于迦毗羅衛(wèi)國天后摩耶夫人開始,到譯經(jīng)傳法為止等重要的人生階段的故事。漢晉之時,為達到“如是我聞”之效果,當時的壁畫均采用獨幅或分幅的方式展現(xiàn)佛傳故事。而敦煌莫高窟第61窟的佛傳壁畫(五代時期),則利用青山綠水作自然分割,采用通幅式構(gòu)圖,讓畫面展現(xiàn)出統(tǒng)整的宏大氣象。
據(jù)劉顯成介紹,覺苑寺佛傳故事壁畫共畫209個佛傳故事,按時間順序展開,繪制技法采用的則是小寫意山水和瀝粉貼金技法。繪畫者運用由山水、云氣、樹石或建筑等物隔開各個故事。一方面,山水、樹木這些物體不僅有分割功能,也能有效支撐起整個畫面結(jié)構(gòu),如第3鋪壁畫為4欄5層,樹云皆延伸兩三層,穿插畫面,展現(xiàn)出靈活感和力量感。另一方面,繪畫者沒有完全依賴樹云對畫面進行分割,如第13鋪以山石、第8鋪以宮殿建筑作為分割物。劉顯成認為,覺苑寺的佛傳故事壁畫,堪稱通幅式的經(jīng)典。
覺苑寺佛傳故事壁畫,主要展現(xiàn)了仙佛妖魔、帝王將相、仕女武士的活動場景,同時寄托著有求必應、吉祥如意、以期永年的愿景,也將社會風習、民間傳說納入其中,如“講演武藝”“園林嬉戲”等對兒童學習玩樂場景的描繪;“姨母涅槃”對平民抬棺殯葬、扶靈哭號場景的表現(xiàn)。因此,覺苑寺壁畫并非曲高和寡,而是如民間風俗畫一般,滋潤著一方鄉(xiāng)民的心田。
覺苑寺壁畫內(nèi)容廣博,繪制精美,繼承了唐宋以來的工筆重彩技法,運筆更加規(guī)范,色彩更加深沉,對研究我國古代繪畫藝術(shù)具有重要價值。不僅如此,它在研究我國古代軍事、服飾、建筑和文藝等方面,也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更為研究我國古代社會風情提供了直觀的畫面資料。因此,有美術(shù)界人士贊嘆:“覺苑寺壁畫雖由明代人繪制,卻有唐代吳道子畫風?!?/p>
如此了得的壁畫作品又是出自誰手?覺苑寺壁畫工匠姓甚名誰,如今已無從考證。然而,與覺苑寺相鄰的梓潼縣的瑪瑙寺遺存有10鋪明代壁畫,與覺苑寺壁畫風格相同,且其署名為“梓潼縣城東關(guān)秦貴及徒八人”。據(jù)史料記載,在元明清時期,梓潼縣民間工匠畫十分普及,有著深厚的繪畫傳統(tǒng),如梓潼文昌繪畫至今名盛一時。因此,劉顯成認為,“梓匠”很有可能就是覺苑寺壁畫的主要創(chuàng)作者。
精致的明代雕塑
除了壁畫,覺苑寺大雄寶殿的明代雕塑也值得一觀。
跨進大雄寶殿,3尊各高約3米、跏跌而坐的大佛像俯視眾生。據(jù)大佛龕前的明代石刻大香爐銘文記載,3尊佛像均為如來塑像,象征著佛、法、僧“一體三寶”。3尊佛像后各有背屏,通高約6米,整體呈桃形,屏上雕刻吉祥物,如五方佛、菩提樹、龍、鳳、青鳥、太陽等,并以瀝金裝飾,顯得華麗燦爛。
大雄寶殿的雕塑、壁畫以及禮儀器皿,均為明代遺物。大佛龕前的鏤空石雕大香爐頂部刻有銘文,簡述了覺苑寺修復過程,明確了完工時間為明孝宗弘治五年(1492年),距今已500余年。由于這座大香爐已褪色而現(xiàn)出石料本色,往往容易被游人所忽略。這座香爐堪稱石雕精品,其周身布滿“伎樂百戲”“賽棋賞畫”“羅漢坐禪”等內(nèi)容的各樣雕塑,深浮雕的坐、臥、說、唱、看、打等人物動作自然有趣、栩栩如生。香爐頂蓋下部的力士雕像,雙臂彎曲,雙腿微蹲,雙目圓睜,渾身肌肉隆起,用力上托頂蓋,更是生動形象,體現(xiàn)出雕刻工藝的精湛。
大殿內(nèi)左右兩側(cè)上方接近屋梁處,排列著二十四諸天神像,為明代樟木圓雕,藝術(shù)水平極高。這些高一米的天神,有文有武、個性鮮明、姿態(tài)衣飾無一相同,站立于祥云上。
殿內(nèi)的“三寶”如來、迦葉、阿難、觀音、文殊、普賢諸佛像,均采用彩生漆打底、石色粉繪與貼金相結(jié)合的工藝手法塑造,因而各尊塑像歷經(jīng)幾百年仍艷麗華美、璀璨奪目。
劍閣武連,留駐了太多南來北往之人的身影,也衍生了不少墨客騷人的情思。也許,當年令夜宿武連的陸游思緒萬千、詩情勃發(fā)的景物當中,就有這座覺苑寺。若他的在天之靈能夠目睹覺苑寺后來所繪的精美壁畫,一定會吟誦出傳世的詩章。
馬恒健,人文地理作家,田野考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