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里的守望者》這本小說深受讀者喜愛,多數人易把身邊瑣事看成無聊事,J.D.塞林格把無聊事寫得不無聊,把身邊事寫入永恒。
塞林格的書寫看似隨意拈來,閱讀過后也不知他的心在哪里,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林昌輝與塞林格無關,但從他的油畫作品里,我看到塞林格的當代審美趣味,從塞林格的小說聯想到林昌輝的主體意識。他們之間有相似之處,他們不約而同瞄向平凡,平凡中有人性暗流,人性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源泉。他們盯準人性,使多數人熟視無睹的平凡因此有耐人尋味的樂章。
林昌輝是閩南年輕油畫家,他曾創(chuàng)作許多人物油畫作品。近年來他轉向風景寫生,我曾多次與他一起寫生作畫,印象最深的是他那朝向四面八方且肆無忌憚的頭發(fā),似美杜莎發(fā)怒之瘋狂,有貝多芬的激情蕩漾。我不以貌取人,卻難抵擋其頭發(fā)揚起的沖擊力。
外貌是內在的外延,這可能是騙人的鬼話,與他的作畫能力也難形成因果,但我內心里斷言其頭發(fā)不柔順是不安分的沖動,這個推斷卻有證可查。有一次看他寫生,他不管天空是什么顏色,先在畫布上方涂上檸檬黃顏色,好像音樂指揮家在演奏前定調,后來這個檸檬黃果然是表達天空的色彩。檸檬黃定出這一瞬間的色調,不能否認這是美杜莎瘋狂的表現,多數人不理解那塊檸檬黃色彩是怎么來的,難道與他的頭發(fā)有關,后來還是覺得不檸檬黃不協調。這塊檸檬黃是預設還是預感,可能二者都不是,他怕那些被畫物因平凡而落入平淡,純顏色似有提神作用,這源自他的內在激情。
瘋狂是要付出代價的。好多次看他寫生,為了協調那塊突兀的檸檬黃色彩(有時是藍色、橙色),他不得不沉下心來,刻畫那些平淡瑣碎的細節(jié),用寫實形體去平衡唐突色彩。那些寫實形體始終遵循現實對象,處理現實對象的方式,他走的是塞林格的寫作路線。他有無讀過《麥田里的守望者》這本書,有也罷無也罷無關宏旨,我們注意到時代變化引起的審美轉移,作家轉向對無聊事的書寫,畫家選擇不起眼的現實作畫。
那些剝落滄桑的古厝,那些歪歪扭扭的枝丫,那些高低不平的小路,那些寫下拼搏奮進故事的漁船,都是他寫生的對象。林昌輝不怕對象平凡,只怕把平凡對象畫得平淡,他滿懷激情投入平凡的懷抱。
我們曾生活在高大上的英雄史詩里,曾有過崇高理想,林昌輝曾用古典主義寫實手法創(chuàng)作過完美的油畫作品,體驗過何為高大上的審美感受。轉向平凡、平淡的寫生,無疑是當代繪畫的新課題。他渴望把直覺的自我激發(fā)出來,將自我與平凡、平淡聯系起來,他想著把那些平凡、平淡的對象畫得有“畫家之我”,這很難,但卻是一個方向。
要使平凡變得不平凡,林昌輝試圖把情緒融入畫面,情緒的沖動撞擊平凡的框架,那些平淡的外形在其畫面中扭曲,這種扭曲伴隨著畫家主體意識的發(fā)生。扭曲的形象與突兀的色彩卻易契合,扭曲與突兀使畫面每個細節(jié),變成一篇文章里的每個語詞,每個語詞都在發(fā)聲,好像灌注了生命意識的有機體。畫面的平凡對象在畫家筆下,開始出現與塞林格筆下平凡生活截然不同的語言效果。
林昌輝有意彰顯平凡對象的各個細節(jié)。細節(jié)是其畫面的語言意向,每個語言意向都被畫家注入主觀意識,這是我很私密的讀畫方式。我有時更相信畫面透露的信息,特別注意畫面流露出來的直覺。
我認為林昌輝的油畫作品里,深藏在詭秘筆觸之下的,是直覺驅動下的意識流。他從熟視無睹走向熟視無不睹,我們須要分析一下這個“睹”字,以便深入讀解其作品的內在含義?!岸谩保颗c者合為一體,從左邊讀這個字,是用眼觀察的我,從右邊看這個字,是目視過后意識到我之存在,“者”是生命的我。象形文字可以被拆開理解,無我之看乃熟視無睹之“熟視”。之所以特別想拆字,是我仔細品讀林昌輝作品后的沖動。他讓平凡對象經由拆分而有形,他強化有形這一細節(jié),并用意識充實這一細節(jié),當所有細節(jié)匯成語言時,我們從中讀取到直覺下的意識流。
林昌輝熟視無不睹的寫生,借意識流手法實現了自我意識的灌注,他的寫生不是順應現實對象的秩序,而是隨自己內心情緒流淌的意識,形成意識流變的自我圖式。他瞇起眼睛,掀開林沖式的遮陽帽,甩一下飄逸的頭發(fā),內心嘀咕道:我怎么走進了自己的畫面?
林昌輝,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福建省油畫學會會員。黃永生,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集美大學美術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