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大要當個好爸爸

王嵐

班會課上，老師問：“你們的理想是什么？”

班長陳米粒說：“我的理想是當電視臺的主持人！”

愛哭精劉月亮說：“我長大想當科學家，研究大數據！”

哈哈哈，你以為科學家就是做道“比15 少6 的數是幾”這樣的文字題嗎？

運動小達人穆道道說：“我的理想是成為中國冰球隊隊員，代表中國參加冬季奧運會！”

哈哈，就你這小身板，就你這細胳膊細腿？

道道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倆幼兒園就是同學。

我用手托著腮幫子，嗨，我的理想是什么呢？

“郭果，你的理想是什么？”突然，我聽到老師叫我的名字。我緊張地站起來：“我……我……”

全班同學的眼睛都看向我。大眼睛、小眼睛、圓眼睛、瞇瞇線眼睛，我的手心一陣陣冒汗。

“我……我的理想……是……當個爸爸！”

同學們哄堂大笑。這下，我不用查字典就明白了啥叫“哄堂大笑”。整個教室里沒有一個人不在笑，確切地說，不在大笑。哦不，老師沒有大笑，她只是微微地笑。

“當爸爸？”老師重復著我這“偉大”的理想。她的眼神告訴我，她很有興趣知道為什么我的理想是“當爸爸”。

“是的?！蔽彝蠋?，頓了頓，“我的理想就是當一個爸爸，一個好爸爸！”

老師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使勁點點頭，“這個理想好特別！每個男生都有可能會成為爸爸，但并不是每一個男生都能成為一名‘好爸爸。郭果，加油！”

得到老師的夸獎，我的心里當然是喜滋滋的！坐在我前面的穆道道回過頭瞟了我一眼，好像很不服氣的樣子——哼，這也能算“理想”？

放學回家，見到來接我的奶奶，我興奮地問奶奶：“奶奶，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嗎？”還沒等奶奶回答呢，我自己就高興地說出來了：“我的理想是長大當爸爸！”

奶奶一聽，笑得彎下了腰，“小寶貝，你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理想？你長大了，結了婚，自然就會成為爸爸，和你的爸爸一樣！”

“我想當一個和我爸爸不一樣的爸爸！我的爸爸是巨嬰，我不想當一個‘巨嬰爸爸！”

奶奶收起了笑臉，皺起眉，說：“不可以這么說爸爸哦！他是我的寶貝兒子，誰說他壞話，我就生誰的氣！”

奶奶假裝生氣了。好吧，我不可以說奶奶“寶貝兒子”的壞話。

奶奶不和我們住在一起，但是她和爺爺就住在離我們家不遠的另一個小區(qū)。每天放學她都會來接我回家。

她會帶來各式各樣的點心給我吃，然后，我一個人留在家里寫作業(yè)，她回家照顧爺爺。我的爺爺去年冬天中風癱瘓了。

我的媽媽是老師，每天五點半才能回到家。一回家，她會先來我的房間看我一眼，問問我今天作業(yè)多不多，難不難。然后，她就心急火燎地跑去廚房做晚飯。趁菜燉著的間隙，她跑到陽臺把早上晾出去的衣服收進來，把客廳里的茶幾收拾收拾。所以，我寫作業(yè)的時候，時常會聽見媽媽的驚呼聲：“哎呀，不得了，煳了，煳了！”

看來，一心真的不能二用。

晚上六點半，爸爸下班回家。他每天一進屋總說一樣的話：“老婆，飯做好了嗎？我肚子餓死了！”就像一個小寶寶撒嬌問媽媽要吃的。

“爸爸，你把鞋子放放好?！?/p>

爸爸每次一進屋脫了鞋就往客廳跑，從來不會把脫下來的鞋子放到鞋架上。他聽我這么一說便揮揮手，不耐煩地說：“你怎么和你媽媽一樣嘮里嘮叨的！看不慣就替我放放好唄！”

媽媽在廚房里喊：“郭靖，幫我把沙發(fā)上的衣服疊疊好！”

“好的，等我一分鐘！”

我悄悄探頭望向客廳，只見爸爸把沙發(fā)上的衣服往邊上挪了挪，舒服地窩在沙發(fā)里打開了手機。我抬眼看了看我的小鬧鐘，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三分鐘過去了……爸爸攥著手機沒有站起身干活的意思。

“郭靖，把餐桌理一理，我要把菜端出來了！”媽媽喊道。

“嗯，好的！”爸爸嘴里答應著，卻一動不動。

我走出來，把餐桌上亂七八糟的報紙啊、杯子啊，都理到一邊。又去廚房拿了一家人的碗筷擱在桌子上。

“還是我的兒子更懂事！”媽媽欣慰地說。我發(fā)現，她的額頭上掛滿了汗珠。

“ 郭靖， 吃飯！” 媽媽對著還窩在沙發(fā)里看手機的爸爸氣不打一處來，尖著嗓門叫道。

“來了來了！”爸爸擼起袖管，開心地坐到餐桌前，好像是準備大吃一頓的架勢。

“你回家這么久沒有疊好衣服？

你在做什么？”剛端起飯碗的媽媽看到了堆滿衣服的沙發(fā)。她的嗓門不知不覺又大了。

“哎呀呀，我在樓下就聽見你大呼小叫的聲音，被鄰居聽見多不好！”

奶奶推門進來。她經常會在爺爺吃完晚飯后再來我們家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奶奶和我的媽媽一樣，像勤勞的小蜜蜂，永遠有忙不完的家務活。

“不就疊幾件衣服嘛，我來我來！”

吃完飯，一般都是爸爸洗碗，媽媽輔導我寫作業(yè)。但是今天，奶奶來了，她疼愛地對爸爸說：“哎喲，我的大寶貝，工作了一天，辛苦了，媽媽替你們洗碗！你去休息吧?！卑职謽奉嶎嵉乩^續(xù)窩他的沙發(fā)，看他的手機。爸爸的手機里好像藏著一個妖怪，讓爸爸愛不釋手。

我的爸爸今年三十五歲，身高一米八七，體重七十五千克，儀表堂堂。奶奶時常端詳著她的兒子，就像端詳著一件引以為傲的藝術品，“我家寶貝啊從小就長得干凈、好看，帶他去公園，人家都喜歡摸他的臉，都說這小孩長得真好！”

年復一年，聽得我耳朵老繭都要出來了。我很好奇，爸爸這么大了，為什么奶奶還老是“寶貝長寶貝短的”。奶奶告訴我，無論孩子長多大，他都是媽媽的孩子、媽媽的寶貝。好吧。難怪媽媽說爸爸是“巨嬰”，“巨大無比的嬰兒”！

我的“巨嬰”爸爸，雖然有些懶，但是我知道，他還是想成為一名頂天立地的“好爸爸”的。上一回，奶奶說：“大寶貝、小寶貝，你們想吃什么水果？明天我買了帶來。”爸爸不自在地指了指我，悄悄地在奶奶耳邊抗議：“媽，我已經三十五歲了，別在孩子面前這么喊我！”

奶奶“咯咯咯”地笑開了，“好的，我的大寶貝！”

學校下周二秋游，這是我成為小學生以來，第一次去秋游。可是，從來不出差的媽媽突然接到通知要去另一個城市參加教研活動。媽媽發(fā)愁了，周二的早上誰來叫郭果起床，誰給郭果準備早飯呢？是啊，早上奶奶也很忙，要服侍爺爺起床洗漱，吃早飯，然后帶爺爺去社區(qū)醫(yī)院康復訓練。

爸爸一拍胸脯，說：“你放心去吧，有我在呢！”

媽媽把爸爸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充滿了懷疑和不信任。爸爸再三保證，他會早起半個多小時，督促我起床吃早餐，然后送我去學校。末了，爸爸很不服氣地對媽媽說：“別這么看著我好嗎？平時不都是我送孩子去學校的嗎？”

每天早上，我們家總是媽媽第一個起床，她做好了早餐就來叫醒我。等我吃得差不多了，她再去叫醒爸爸。因為我的動作比爸爸慢。然后我們一起出門，爸爸開車送我去學校，再送媽媽去地鐵站。

這么想來，爸爸也不是一無是處，好歹是個司機呢。

周二的前一天晚上，爸爸把我的小鬧鐘拿去他的房間，他說我是小孩子睡得熟，不容易被鬧醒。他會調好時間來叫我。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睜開眼睛時，發(fā)現天已經很亮很亮了！我跌跌撞撞地跑去爸爸的臥室，喊著：“爸爸，爸爸！”

爸爸還在床上呼呼大睡呢！我掀開他的被子到處找我的小鬧鐘，沒找著，再一看，滾到地板上去了。準是它響的時候，爸爸嫌它煩就把它扔地上了！

我哭著把爸爸搖醒，“爸爸，爸爸，今天我要去秋游！”

爸爸“騰”的一下坐在床上，揉揉眼睛，問我：“幾點了？”

“八點了……”我“嗚嗚嗚”地大哭起來。

“沒事沒事，爸爸直接送你去海洋館，讓老師來門口接你。我有你們班的微信群，可以在群里呼叫你們李老師！”

我們手忙腳亂地穿好各自的衣服，爸爸給我背上裝滿零食、水果的小包包說：“早飯就別吃了哦，一天不吃早飯沒事的，反正你包里有的是好吃的！”

他從鞋架上拿了一雙鞋給我，我說不對，這雙鞋好久不穿了，我的鞋子都放在第一層。我想去拿，被爸爸阻止了：“別那么麻煩，送完你我已經遲到了，就別挑三揀四的了，你又不是臭美的女生！”

爸爸的話讓我無力反駁。

我不敢吭聲，乖乖地穿上鞋子。

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有點不舒服。但是爸爸催得緊，我就沒多想。

八點多的馬路，非常非常擁擠。

爸爸安慰我說，學校的大巴和我們走的是同一條路，我們堵，他們也一定堵。好像說的有道理。我從小包里找出一包餐巾紙，擦了擦眼淚。幸好我昨天晚上就把包包理好了。

爸爸從反光鏡里看著我說：“今天的事千萬不能告訴你媽，知道嗎？”

我點點頭。

告訴媽媽又能怎樣，我已經遲到了。媽媽又不是女超人，可以趕回來帶我“飛”到海洋館。我噘起嘴，很不高興。

車子終于到了海洋館，可是找不到停車位。爸爸靈機一動，說：“郭果，爸爸在海洋館門口放你下來，你直接進去在檢票的地方等老師。我現在微信呼她！”

海洋館門口人山人海，都是來秋游的小朋友，我去哪里找老師呢？我好害怕。

可是，爸爸一個勁地催我下車，說是這兒不能停車，被警察發(fā)現了會把我們倆都抓走的。我不得不打開車門，怯怯地看著爸爸。爸爸朝我揮揮手：“快去吧，男子漢，別害怕，你一下車我就找老師來接你！”

我磨磨蹭蹭下了車，朝檢票口走去。聽到爸爸在后面喊：“郭果，千萬別告訴你媽哦！”

我鼓起勇氣擠進黑壓壓的人群，睜大了眼睛，找李老師，找我的好朋友穆道道。我被人群擠到這邊又擠到那邊，雙肩包像是一個米袋，在我的后背晃到東晃到西。更可怕的是我的鞋子被擠掉了！好不容易彎下腰拎起鞋子，幾個初中生打鬧著擠過來，鞋子又從手中“飛”了出去！就像一枚導彈，打在一個老師模樣的人的屁股上，他惱怒地回頭尋找著發(fā)射之源。

狼狽不堪的我，眼淚忍不住嘩嘩嘩地流下來。我不想找老師，不想找穆道道了，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我知道自己都七歲了，這么哭是不對的?？墒牵液ε?，我忍不住。

“郭果！老師，郭果在那里！”突然，我聽到有人在喊我！往人群中四下張望，我看到了愛哭精劉月亮！看到了她邊上站著的李老師！

看見她倆，我竟然心潮澎湃，哭得更兇了，怎么忍也忍不住。我終于明白，劉月亮為什么那么愛哭了。她一定遇到過很多讓她害怕、恐懼的事，就像我今天一樣。以后，她再哭的時候，我保證再也不笑她了。

我小學的第一次秋游啊，在恐懼、害怕中開始，在疼痛、流血中結束。因為爸爸給我的鞋子太小了，把我的腳硬生生擠出了好幾個水泡。那天在海洋館玩了半天，老師又帶我們去了濱江大道，走了很多很多路。那幾個泡就在我走路的時候在鞋子里使勁磨。疼死我了。

下午，奶奶來學校接我時，我終于頂不住了，“奶奶，我的腳好痛好痛！”奶奶讓我坐在花壇邊，脫下我的鞋子一看，嚇壞了，擠破的水泡帶著血漬已經和襪子緊緊地粘在了一起。奶奶心疼我，把我背回家。

晚上，爸爸吃力地蹲在地上給我洗腳，涂藥膏。他內疚地問我：“穿著小鞋走那么多路，一定很痛吧？”

想到糟糕透頂的一天，我的眼眶又不爭氣地濕了。

“我……長大……要當……一個好爸爸。”我哽咽著說。

爸爸可能被我的回答擊中了心臟，也可能蹲久了雙腿有些麻木，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說：“嗯， 這個理想……有點……偉大?！?/p>

我扳著手指算了算，離實現理想大概還需要二十年，嗯，我會努力的！

為我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