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占庭琺瑯制品初探
——以《斐斯齊摩根圣骨匣》為例

在基督教傳統(tǒng)中，圣骨匣是用來存放圣物（如：圣人遺骸、圣人使用或接觸過的衣物與布料、圣刺與荊棘冠的碎片等）的盒子或箱子，被認(rèn)為有著超自然的治療能力?，F(xiàn)藏于大都會博物館的《斐斯齊摩根圣骨匣》就是一件典型的拜占庭式琺瑯彩制品。作為后圣像破壞運動時期的工藝品，它為我們提供了拜占庭手工技藝衰退時期的視窗。

在基督教傳統(tǒng)中，圣骨匣是用來存放圣物（如：圣人遺骸、圣人使用或接觸過的衣物與布料、圣刺與荊棘冠的碎片等）的盒子或箱子，被認(rèn)為有著超自然的治療能力。有些圣骨匣被設(shè)計成便于攜帶的大?。涣硪恍﹦t體積較大，被安置在教堂等地供人敬拜。現(xiàn)藏于大都會博物館的《斐斯齊摩根圣骨匣》就是一件典型的拜占庭式琺瑯彩制品（圖1）。經(jīng)學(xué)者推測，它的制作時間約為813年或843年?？傊?，這是一件制作于拜占庭第二次圣像破壞運動時期（約814至842年）的圣骨匣，用于存放“真十字架”。9世紀(jì)開始，拜占庭琺瑯工藝便開始采用景泰藍技術(shù)：先用金制細絲掐出圖案，再以融化的彩色玻璃質(zhì)填充，待冷卻、貼合后，再于表面進行打磨和拋光。這件圣骨匣由鍍金銀、金、景泰藍與烏銀琺瑯組合制成，它的尺寸小巧，連同匣蓋計算，長10.3厘米、寬7.1厘米、高2.7厘米，便攜且精致。

圖1 斐斯齊摩根圣骨匣，9世紀(jì)初，拜占庭；現(xiàn)藏于大都會博物館第五大道主館；圖源：metmuseum.org

一、人物與銘文

匣蓋正面的圖飾由中央的矩形面板與周圍的四塊梯形面板組成（圖2）。矩形面板圖飾主要描繪了身穿無袖長袍的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受難的情形。耶穌身側(cè)分別為瑪麗與約翰；頭頂兩側(cè)為太陽與月亮（由一個輪狀圓盤與新月代表）。矩形面板的左上、右上角飾有常春藤卷須，每枝都有三片葉子從頂角伸出。作為象征符號的常春藤源于酒神的傳說，到中世紀(jì)已被基督教化，代表處女圣母瑪利亞，常春藤也經(jīng)常作為基督教藝術(shù)中的裝飾性紋樣出現(xiàn)。飾畫中有希臘語銘文，耶穌頭頂?shù)男∈帚懪浦袑懹小癐C”。東正教世界常用“ICXC”作為“耶穌基督”的縮寫，此處僅有“IC”，代表“耶穌”。左上銘文為“這是你的兒子”；右上，“這是你的母親”，這兩句話出自《圣經(jīng)》約翰福音第19章的26至27節(jié)；左下，“圣母”，右下：“約翰”。周圍四塊梯形面板中則描繪了十四位圣人，頂端從左到右分別是：圣德米特里歐斯、圣尤斯塔修斯、圣勞倫斯；右側(cè)從上到下分別是：盧克、馬克、托馬斯、詹姆斯；底部從左到右分別是：神奇工匠圣喬治、圣科斯馬斯、圣達米亞諾；左側(cè)從上到下分別是：西蒙、裘德、馬修、巴塞洛繆。

圖2 斐斯齊摩根圣骨匣匣蓋正面圖源：metmuseum.org

圣骨匣的側(cè)邊安有一個金色鎖扣，還描繪了十三位帶光環(huán)的圣人（圖3），按照圖示順序分別是：圣阿納斯塔修斯、圣尼古拉；圣柏拉圖、圣西奧多、圣普羅科皮奧斯、圣喬治；圣潘特萊蒙、圣尤斯特拉蒂奧斯、圣默庫里奧斯；圣彼得、圣保羅、圣約翰、圣安德魯。

圖3 斐斯齊摩根圣骨匣側(cè)邊四面 圖源：metmuseum.org

二、琺瑯飾畫

可以發(fā)現(xiàn)，相比于其他拜占庭風(fēng)格的琺瑯制品，這件圣骨匣的圖飾制作較為簡單，甚至可以用粗糙來形容，十四位圣徒與使徒的半身像雖各有不同，但僅有細微變化；此外，文字的書寫也略顯凌亂與笨拙。在此，我們可把此件圣骨盒的琺瑯飾畫與另一件9世紀(jì)拜占庭的琺瑯制品《貝雷斯福德霍普十字架》進行比較（圖4）。

圖4 貝雷斯福德霍普十字架正面圖源：vam.ac.uk

這兩件琺瑯制品在風(fēng)格、色彩、題材與功用上都極其相似，而制作水平顯然不同。在圣骨匣制作者對人物的描繪中，發(fā)型僅有三種形式：短直發(fā)、短卷發(fā)、耶穌的特征性長發(fā)；頭發(fā)顏色有深色與淺色兩種（以烏銀與藍色琺瑯彩表示），然后就是有無胡須的區(qū)別，其中胡須以最簡單的彎曲條狀來呈現(xiàn)；再看十字架反面描繪的五個人物（圖5），其發(fā)型、發(fā)色、胡須不僅各不相同，且可以看出制作者根據(jù)不同的人物身份為他們設(shè)計了個性化的展示，如施洗約翰（上）為黑色長發(fā)，胡須分為三縷；使徒保羅（下）為黑色短發(fā)，一整簇尖型胡須——這些特征均符合這兩位人物在基督教藝術(shù)中的傳統(tǒng)表現(xiàn)樣式。

圖5 貝雷斯福德霍普十字架反面圖源：vam.ac.uk

圣骨匣的制作者以最簡單的形式描繪了耶穌、圣母、約翰，以及十四位圣徒與使徒：鼻子與眉毛由一條金線繪制；除圣母的右眼，其余的眼睛均未區(qū)分虹膜與鞏膜，直接以杏仁形狀填充烏銀（通常由硫、銅、銀組成，以粉末或糊狀的形態(tài)填充入金屬絲線掐成的形狀中，冷卻后呈黑色）或藍色琺瑯彩來表示；嘴部為扁圓形，在縫隙處略微著色；耳朵輪廓如同水杯把手，用烏銀填充；手與腳的部分則最為潦草。顯然，圣骨匣制作者對于金屬掐線技藝并不十分熟練：其一，在制作前沒有進行很好的布局規(guī)劃，這一點在銘文的書寫中體現(xiàn)得最為明顯；其二，繪制以“象征”為目的，不以“相像”為目的——不同于十字架制作者對面部、衣物輪廓的細致勾勒。圣骨匣的制作者僅僅著眼于圖像的功能，也就是說，通過最簡單的描繪，讓信眾能夠?qū)⑵渲械娜宋锱c圣人的身份對應(yīng)就已經(jīng)足夠。經(jīng)歷拜占庭第一次圣像破壞運動，東正教的圣像崇拜已有合法教義支撐，雖然反圣像事件依然此起彼伏，但當(dāng)時的人們普遍相信，只要圣像有所指，便會擁有圣靈流溢的力量。

十四位圣徒與使徒的服裝基本一致，根據(jù)所描畫的衣物樣式與褶皺，對照拜占庭服飾傳統(tǒng)可以推測，他們所著衣物都屬于古羅馬托加袍在拜占庭帝國的變種。托加袍通常由羊毛制成，展開呈半圓形，長約6米，最寬處約1.8米，是一種兼具披肩、飾帶、圍裙作用的得體服裝。穿著時一般會在內(nèi)穿一件麻制的丘尼卡，然后將托加袍搭在左肩，由后背經(jīng)脖頸圍繞全身。約翰（矩形面板靠右）的服飾雖以兩色琺瑯彩填充，但從金線的布置可以看出，正是托加長袍的樣式，另有一件披袍，與上下梯形面板中的人物一致。耶穌身著一件無袖丘尼卡，兩側(cè)的垂直飾條與衣物主體的組成形式在拜占庭傳統(tǒng)的丘尼卡中十分常見，通常會用刺繡紋樣裝飾。圣母則在丘尼卡外披有一件帕魯達門托姆斗篷，其特征在于需要用別針在肩膀處將兩端的面料扣住。典型的帕魯達門托姆可以在圣維塔教堂著名的馬賽克鑲嵌畫《查士丁尼及其隨從》中找到。梯形面板中的部分人物左胸畫有正方形圖案，以祖母綠琺瑯設(shè)色，這與基督教傳統(tǒng)繪畫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圣人在左胸托舉書本的情況相似；圣骨匣側(cè)邊鎖扣旁的圣徒阿納斯塔修斯與尼古拉都用長袍中的左手托舉著方形物品，而這兩位圣徒在繪畫傳統(tǒng)中就常以左手懷抱《福音書》的形象出現(xiàn)，故推測圣骨盒飾畫中的方形物件就是書本。另外，在東正教的手勢語中，張開手掌面對他人的手勢被稱作“正義之掌”，這表示做手勢的人沒有秘密，也沒有邪惡的思想與感情，他們能夠真誠地面對上帝與眾人。圣骨匣側(cè)邊飾畫中的圣徒大多使用了這一手勢語。

三．制作與流通

在圣像破壞運動時期，制作圣像的工匠們受到極度的迫害，其中最典型的就是9世紀(jì)的“繪畫者”薩拉路。他被反圣像的拜占庭皇帝狄奧菲洛罰入牢獄并加以折磨，“雙手被燒紅，直到融化，剩下了骨頭?！彼?，作為后圣像破壞運動時期的工藝品，《斐斯齊摩根圣骨匣》為我們提供了拜占庭手工技藝衰退時期的視窗。當(dāng)時，只有在拜占庭帝國以及圣像破壞運動輻射的區(qū)域以外，才能找到熟練的手工藝者，這大概就是這件圣骨匣的飾畫如此粗糙的原因：飾畫各處都遵循拜占庭傳統(tǒng)，而制作者并不熟悉景泰藍的技藝，這種技藝作為當(dāng)時的新技術(shù)才剛由羅馬傳入君士坦丁堡，故有學(xué)者推測，這件圣骨匣在君士坦丁堡制作完成。

1204年，如同其他許多珍貴的手工藝品一樣，這件圣骨匣由十字軍帶往意大利。此外，也有可能是向西行的僧侶把其當(dāng)作禮物贈予修道院。圣骨匣中的十字架是“真十字架”，用耶穌被釘上的那一件十字架的碎片制成，其真實性存疑。關(guān)于圣骨匣中的十字架去向，據(jù)說教皇英諾森四世將圣骨匣中的十字架取出并做成項鏈，而后在1245年，又將其贈予他承建的圣薩爾瓦多提拉瓦格納教堂，至今還存放于此地?！鹅乘过R摩根圣骨匣》成為斐斯齊家族的傳家之寶——即便圣骨匣與十字架從未被放在一起。圖示為上文所述十字架與圣骨匣內(nèi)部情況的對照，可以發(fā)現(xiàn)兩件物品尺寸匹配（圖6）。

圖6 斐斯齊摩根圣骨匣內(nèi)部結(jié)構(gòu)與其中的十字架 圖源：commons.wikimedia.org

1887年4月，《斐斯齊摩根圣骨匣》在拍賣會上被阿爾伯特男爵拍得。1906年，倫敦的皮爾龐特·摩根將其買入，并在1913年贈予大都會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