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與“創(chuàng)新”的邊界在哪里？

徐習軍

2021年第4期《金山》刊發(fā)筆者的《名家“模仿”，要將微型小說帶往何處去？》，本是一個不經意間由“現(xiàn)象”而闡發(fā)的一點感悟，卻引起了讀者、批評家的關注。據嚴主編在群里說，這篇文章“引發(fā)了震動”：“北京、上海、浙江、江蘇等地微型小說圈眾說紛紜，我稍感壓力。有作家打我電話說：嚴主編啊！你可不要趟這渾水呀，天下文章一大抄，我所掌握的名家抄襲的名單就有一大把。你這樣下去對《金山》雜志不利，眾人的吐沫就會把你淹死！”為此，嚴主編還“大笑：來吧。傾聽各位老師的意見建議?！蔽恼乱馃嶙h，特別是袁龍、余清平等一眾業(yè)界方家大咖積極參與討論，應屬于《金山》“相峙南徐”欄目所期待的，況且這些討論既有較為理性的“學理分析”，又有感性的“現(xiàn)象評述”，更有樸素的對“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從古至今”的解說，所有這些探討意見我都感到十分興奮，也十分珍惜道友們補充了我的思維，使我得到了學習，應予以點贊。

特別是學識淵博的袁龍文友提出“一分為二”看待這種情況，與愚不謀而合，他評說我的文章：“不用‘抄襲‘剽竊等詞匯來批評，而是用‘模仿，足見他也意識到這種‘模仿也具有一定的創(chuàng)造性吧！”揣摩我說的“模仿”中具有一定的“創(chuàng)造性”，合我心意，知我者袁龍兄也！上文限于篇幅，沒有闡述“模仿”與“創(chuàng)新”的關系，還好，嚴總給我機會再次談這個話題，為此就“模仿”與“創(chuàng)新”的邊界做一個蠡測。

邊界之一：“模仿”對于初學者、成長型初期的作者不僅是可以寬容的還是值得倡導的，對于成熟作家乃至名家是應該摒棄并值得批評的。

關于“模仿”，在創(chuàng)作學中是一個不得不談的話題，且是一個“開口”很大、難以闡述窮盡的主題。為了不把問題引入大而無邊的爭議，我在《名家“模仿”，要將微型小說帶往何處去？》一文中，作了一個限定性的“小開口”，這就是關鍵詞——“名家模仿”。

借用技術上的術語，我們來探討一下何為“模仿”？何為“模仿創(chuàng)新”？著名技術創(chuàng)新專家施培公博士在對國內外的技術創(chuàng)新（包括模仿創(chuàng)新）歷史和個案進行了長期深入的理論和實證研究，在其專著《后發(fā)優(yōu)勢——模仿創(chuàng)新的理論與實證研究》中，認為模仿（主要指技術模仿）是“以率先創(chuàng)新者的創(chuàng)新思路和創(chuàng)新行為為榜樣，并以其創(chuàng)新產品為示范，跟隨率先者的足跡”，“模仿創(chuàng)新”則是“充分吸取率先者成功者的經驗和教訓，通過引進購買或反求破譯等手段吸收和掌握率先創(chuàng)新的核心技術和技術秘密，并在此基礎上對率先創(chuàng)新進行改進和完善”，并稱這是“一種漸進型創(chuàng)新活動”。

回到我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中，關于“名家模仿”的指斥已在上文說過了，這里不再贅述。這里只談成長型初期作者的“模仿”，恰好本期作者扇子的《“跑鮮”，真正的好文章是汪曾祺的──與相裕亭先生商榷》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案例。

扇子文章中以“汪曾祺《鑒賞家》中的葉三”和“相裕亭《跑鮮》中的汪?！弊鲗Ρ龋ㄎ恼乱姳酒?，因而不詳細引文贅述），似乎隱約對相裕亭“模仿”汪曾祺有些心有戚戚然。我不這么看，我認為這正是相裕亭從初期成長型作者的“模仿”到“模仿創(chuàng)新”直至“成熟”“成名”作家成長之路的一個可作為“研究”的范式。

《跑鮮》在網上搜到，最早發(fā)在《短小說》2007年8期，之后又發(fā)在《廣西文學》，《小小說選刊》選載。距今已過去14個年頭。在創(chuàng)作《跑鮮》的那時，相裕亭是個地地道道的成長型初期作者，那時他的微型小說創(chuàng)作可謂剛剛起步，《鹽河舊事》也沒有今天這樣形成氣候。作為汪曾祺故鄉(xiāng)江淮地區(qū)的后生，相裕亭熟讀了汪曾祺的作品并且對汪先生作品近乎膜拜，地方的風土人情不可能不對相裕亭產生影響，受到“汪派”的影響，這也在情在理，更何況作家傳承地方文化不受前輩影響是不可能的，前人創(chuàng)作中的優(yōu)秀成果自覺不自覺地“信手撿來”寫到自己的作品中，無論是可以“模仿”還是創(chuàng)作中的“撞車”，依然屬于文化內核的應用問題，對于成長型和初學創(chuàng)作的作者而言，這是難能可貴的。

我的觀點是“模仿”對于初學者、成長型初期的作者不僅是可以寬容的還是值得倡導的，甚至可以武斷地說，如同書畫家必須經過“臨摹”一樣，絕大多數作家都經歷過“模仿”。如今，相裕亭筆下的《鹽河舊事》已經形成了他自己柔韌、纏綿、有趣、獨特的“這一個”，初期的“模仿”對他的成長功不可沒。

邊界之二：“創(chuàng)新”是一種超越，超越被“模仿”本體而實現(xiàn)“自我”成熟、自我完善。

大約在2006年前后，一部解析15世紀以來各個時期世界級大國崛起經歷的12集電視系列片《大國崛起》在中央電視臺道隆重推出，讓正致力于國家復興和企業(yè)全球化的中國激動不已。但不容回避的是，其中相當一部分國家的崛起，后發(fā)效應居功至偉，而為了后發(fā)效應的實現(xiàn)，模仿創(chuàng)新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當屬美國和日本。美國科學基金會曾經調查過1953—1973年間全世界出現(xiàn)的500項主要技術創(chuàng)新，結果發(fā)現(xiàn)其中近90%都屬于“改良型”，“改良”在某種程度上就是模仿創(chuàng)新。這給文學創(chuàng)作界帶來的啟示在于：“模仿創(chuàng)新”正是實現(xiàn)真正“創(chuàng)新”不可或缺的一個手段。

還以汪曾祺的《鑒賞家》和相裕亭的《跑鮮》說事。扇子說：“汪曾祺的《鑒賞家》旨在講述兩個身份迥異的人，畫家和果販一段‘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生死情義?！薄惰b賞家》中“賣果子”的葉三和大畫家季匋民，地位懸殊，但季匋民卻贈畫給葉三并題簽“紅花蓮子白花藕，果販葉三是我?guī)煛?，小說要表達的主旨在于：用本真的眼睛和心靈去體驗和感悟生活中的美，用發(fā)自肺腑的語言去表達生活中的美，不涉任何功利色彩去追求美。

相裕亭在《跑鮮》中，描寫汪福這個人物，似乎在一些表達上借鑒了汪先生的“葉三”這個人，但要表達的主題完全不同，汪先生《鑒賞家》的小說主題，雖然似乎比敘事更有升華、更有崇高美，但卻是在小說敘事中直接能夠反映出來的，讀者通過文本閱讀可以直接體悟出來。相裕亭《跑鮮》中的汪福，“偽裝”成“跑鮮”的，給大鹽商送青菜瓜果，感化、“誘騙”大鹽商，敘事中反映出這是汪福的一種“生存之道”，如果僅僅從故事的字面上理解這種“生存之道”就稍顯淺薄了，其實，在故事背后、字面之下，這種“揭謎式”的布局，昭示的是底層社會普通人的一種“生存智慧”?；谖覀儗χT如汪曾祺先生這樣大家的膜拜式的思維，要說相裕亭敢“超越”被“模仿”的本體，連相裕亭自己都不敢承認，而事實上，汪福的描寫揭示了那個特定時代特定社會的小人物的“生存智慧”，相裕亭實現(xiàn)了“自我”成熟是毋容置疑的。

成熟后以至成名后的相裕亭，已經不可能再去“模仿”先輩，而是被別的作者“模仿”了。如果一個名家再去“模仿”，那是不可饒恕的。如果一直在“模仿”甚至“重復”，而沒有“創(chuàng)新”更是不可容忍的，會將文學帶向平庸，甚至帶進“溝里”去。因此，“模仿”不是壞事，反而是文學創(chuàng)作和作家個人發(fā)展的必由之路，關鍵在于“模仿”之后要有所“創(chuàng)新”！

至于如何定義初學創(chuàng)作者、成長型作家、成熟型作家、名家，似乎不需要我在此饒舌，業(yè)界自有公議，如果有哪位道友有興趣繼續(xù)探討，這也算留下一個探討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