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夜不閉目

為了給懺悔一次機(jī)會

為了給懺悔一次機(jī)會

我會趁夜，走近欲望的水潭，竊一罐水

用來解渴，還用來洗眼、洗臉

最后，迎頭沖淋

我會給一次懺悔做好鋪墊

用紅塵洗澡

讓自私、低俗與猥瑣，泛出很多泡泡

懺悔，一件多么有正能量的事情

懺悔能拉直人生的之字形

為保持懺悔的美譽(yù)度，我愿意行竊與撒謊

長長一生，誰不潸然淚下痛哭流涕幾次

與欲望難分難解，才是完整的人

作為竊兒，我甚至覺得自己高尚

就如泰戈?duì)柟P下那位頭頂瓦罐的汲水姑娘

每次走向水潭，步姿從容且優(yōu)雅

月亮夜不閉目

不是為了李白，也不是為了蘇軾

月亮，才堅(jiān)持夜不閉目

也不是為了廣寒宮與桂花樹，以及

那只小小的玉兔，也不是

為了泰戈?duì)柟P下那位去夜塘打水的村姑

唯一的解釋，就是

為了我，她知道我今夜輾轉(zhuǎn)反側(cè)

知道白天過于熾烈的光線，灼傷了一顆心

用最清涼的水，一遍遍

洗我眼睛，洗我耳朵

在我枕巾上，放一些嫦娥的呼吸

作為回應(yīng)，我眼角要淌出淚珠

總會有默契的人，在很遠(yuǎn)的地方，與我

躺在一起

并且在她的枕巾上，感到潮濕

上游

我只能與他們共同生活于這個(gè)世界

呼吸同一種空氣，喝同一條河

一只鳥飛過他們的頭頂，又飛過我的頭頂

飛過時(shí)叫了一聲

這是提醒，提醒這世界有惡

與他們，偶爾路遇，也裝作不識

甚至頭也不點(diǎn)

仿佛，幾只紅頭蒼蠅繞我一周，飛走

我知道，那種嗡嗡的聲音，不久

便會由花香接管

仔細(xì)聽，嗡嗡的響動，是鮮花發(fā)出的

是陽光打在花瓣上的聲音

陽光濺起的地方，會出現(xiàn)金龜子

我說實(shí)話

若沒有他們，這世界也不會更好一些

有了他們，世界也不會更壞

人生就是如此

鮮花需要蜜蜂，有的東西需要蒼蠅

一只鳥飛過，飛過他們的頭頂，喜鵲就變成了烏鴉

我只能與他們共同生活于這個(gè)世界

呼吸同一種空氣，喝同一條河

既如此，我便要選擇上游

我要在上游舀水、做飯、洗衣裳，并且

漱口

發(fā)出呸呸的聲音

那聲音，是陽光打在河水上的響動

后來，又發(fā)現(xiàn)

我的上游，還有上游

但在這首詩里，我就不說這個(gè)環(huán)節(jié)了

大雪只是把我洗干凈了

大雪只是把土地漂洗了一下

哪怕再猛烈，哪怕把鵝毛的概念全部借來，哪怕

把土地壓在身下喘不過氣，鼻孔都不讓露出

其實(shí)心里明白，從來沒想過土地是洗得干凈的

獸在洞中假睡，蛇在夢中發(fā)情

只是一些甲蟲被摁死，只是用膚淺的道德

擦拭了一下土地的皮膚

手勢柔和，如白衣護(hù)士

當(dāng)然，會有一些干凈的禾苗出土

鵝黃的芽尖是白雪的變色

至于其他的，全是老樣

洞穴連著洞穴

社論接著社論

大雪只是把我洗干凈了

哦，我多么愿意長出童年的凍瘡

多么愿意看見一輛手拉車過橋上不去

我去推

晚上，再把自己推進(jìn)自我表揚(yáng)的日記

大雪只是把我洗干凈了

幻想連著幻想

挫折接著挫折

（黃亞洲，中國電影文學(xué)學(xué)會副會長、中國作家協(xié)會影視委員會副主任、《詩刊》編委。出版小說、詩集、散文集、影視文學(xué)作品四十余部，各類文學(xué)作品先后獲國家圖書獎、魯迅文學(xué)獎、金雞獎、金鷹獎、華表獎、飛天獎、屈原詩歌獎、李白詩歌獎等獎項(xiàng)，并六次獲國際獎項(xiàng)。代表作有詩集《狂風(fēng)》《行吟長征路》，長篇小說《雷鋒》《紅船》。）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