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 珂
(西南大學心理學部,認知與人格教育部重點實驗室,重慶400715)
身體表征(body representation)是人們在大腦中構(gòu)造的自己身體的結(jié)構(gòu)模型,它是通過以前的生活、學習經(jīng)驗和一些天生的能力而建立起來的。身體表征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是身體意象(body image),是包括身體的解剖結(jié)構(gòu)等信息表征的參考模型,比如生理結(jié)構(gòu)、外部形象等,是人們對自己的身體的態(tài)度和有意識的感知,也包含了在該模型的基礎(chǔ)上對外部輸入信息的解釋(Ramachandran,1998)。我們可以通過考察人們“這個身體屬于我”這一感覺的影響因素,也就是身體擁有感(body ownership),來研究身體意象(Longo et al.,2009)。身體擁有感是一種對自己身體的認知狀態(tài)——個體對自己身體的感覺是很特別的、唯一的(Jeannerod,2003);也就是說,“我的身體”首先屬于我,這個感覺一直存在于我的認知中(Gallagher,2000;Botvinick,2004),然后我在大腦中才對其產(chǎn)生關(guān)于外形、結(jié)構(gòu)、功能的表征。Ehrsson(2012)指出,我們的身體表征是動態(tài)的,它基于先前的經(jīng)歷和記憶,并且隨著當前的體驗而不停地更新。在我們的日常生活經(jīng)驗中,身體擁有感貌似非常穩(wěn)定,當人們的物理身體發(fā)生了一些突然的變化,或許需要較長的時間和努力去適應,大腦中對自己身體的表征才會發(fā)生變化。
但是有趣的是,一些研究身體和自我關(guān)系的實驗研究指出,身體表征非常靈活并且容易被改變。比如,在一些經(jīng)典的身體錯覺實驗中,實驗者利用整合的多通道感官感覺信息,幾分鐘就可以更新和改變?nèi)藗兊纳眢w擁有感。在這些研究中,巧妙的操控改變了已有的身體表征,并且已有的身體表征所提供的自上而下的調(diào)制與整合的自下而上的多感官信息的交互導致了身體錯覺的產(chǎn)生(Tsakiris,2010)。通過研究這些身體錯覺,我們就可以解決諸如“我為什么(在什么條件下)會在大腦中把我的身體表征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這樣的問題,來研究身體錯覺的認知過程,進而揭示身體表征的認知機制。在這些經(jīng)典的身體錯覺實驗中,使用最廣泛的是橡膠手錯覺(r ubber h and i llusion)。在本文中,我們使用的是橡膠手錯覺在虛擬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的變式——虛擬手錯覺(v irtual hand illusion)。
橡膠手錯覺是Botvinick等人在1998年提出的(Botvinick&Cohen,1998)。具體實驗范式是:被試和主試分別坐在桌子的兩側(cè),首先,要求被試把右手放在桌子底下(或者桌子上擋板的外側(cè)),這樣被試看不到自己的右手。同時,主試在桌子上面放置一只橡膠右手,該橡膠手在被試右手的正上方(或者在擋板內(nèi)側(cè))、被試面前,并且使用一塊毛巾覆蓋住被試的右肩到橡膠右手之間的縫隙。這樣,被試不僅能看到橡膠右手,而且可以想象該橡膠手是和被試的右肩連在一起的。然后,主試使用自己的兩只手拿著小刷子來刷/或者碰觸,被試看不見的真實右手和被試看得見的橡膠右手。刷的方式分為兩種:在第一種情況下,刷真實手和橡膠手的起始時間、動作、位置和持續(xù)時間都是一致的,稱之為同步情況;在第二種情況下,刷真實手和橡膠手的起始時間、動作、位置和持續(xù)時間是不一致的,稱之為非同步情況。這個刷的過程也被稱為視覺-觸覺刺激,持續(xù)大約兩分鐘。在視覺-觸覺刺激之后,要求被試填寫調(diào)查問卷,來報告被試認為這個橡膠手是他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的程度有多強。另外,在視覺-觸覺刺激之前和之后,主試會要求被試口頭猜測自己看不見的真實右手的位置。結(jié)果顯示,相比較非同步情況,在同步情況下,被試不僅誤以為他在真實右手感覺到的觸覺是發(fā)生在該橡膠右手上,而且誤以為他的真實右手的位置向橡膠右手偏移(實際被試的真實右手并沒有動);在問卷中,也更容易認可該橡膠手是他的真實手(周愛保 等,2013)。
從橡膠手錯覺本身可以看出,該錯覺有兩個主要影響因素,一是橡膠手的特征,二是輸入的信息。很多研究側(cè)重于探討橡膠手的外形特征對該錯覺的影響,但是輸入信息這一因素經(jīng)常被忽略。當然這是受到橡膠手錯覺范式的限制,因為被試很難操控橡膠手去做動作。研究者把虛擬現(xiàn)實技術(shù)應用進來,提出了虛擬手錯覺。在通過電腦構(gòu)建的虛擬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電腦所生成的數(shù)據(jù)可以用于操控被試所接收到的感官感覺,包括視覺、動覺和觸覺等。虛擬現(xiàn)實技術(shù)在不改變橡膠手錯覺實驗范式的基礎(chǔ)上,較為徹底地引入了動覺。Slater等人首次研究了虛擬手錯覺,在實驗中,被試佩戴了立體眼鏡,在虛擬環(huán)境中看到一只虛擬手,研究者并沒有引入動覺(對該虛擬手的主動控制),只是單純地以靜態(tài)的虛擬手取代了橡膠手,同樣施加視覺-觸覺刺激信息,成功地誘發(fā)了虛擬手錯覺,被試認為該虛擬手就是他自己的手(Slater,Perez-Marcos,Ehrsson,& Sanchez-Vives,2008)。虛擬手錯覺實驗中的主動報告(關(guān)于錯覺強度的被試問卷調(diào)查結(jié)果)和身體感覺偏移量,與橡膠手錯覺實驗的結(jié)果也具有一定的可比性(Slater et al.,2008)。在之后的一系列實驗研究(Ma & Hommel,2013,2015; Padilla et al.,2010)中,被試的動覺被徹底地引入,通過佩戴數(shù)據(jù)手套,虛擬手的手掌動作、手指動作,旋轉(zhuǎn)、彎曲、位移等等,全都由被試的真實手部動作自由控制。根據(jù)虛擬現(xiàn)實程序代碼的設(shè)定,虛擬手的動作可以和被試真實手的動作完全一致或者不同。眾多實驗結(jié)果表明,當被試接收到同步而不是非同步的整合信息時,不管是視覺-動作的整合、視覺-觸覺的整合,或者視覺-動作-觸覺的整合,被試都會感覺到該虛擬手是他自己的手,被誘發(fā)虛擬手錯覺(Sanchez-Vives et al.,2010)。而且,相對于橡膠手錯覺,在虛擬手錯覺中,被試看到自己可以自由地控制虛擬手/物體的動作,使用該虛擬手/物體去碰觸其它的虛擬物體,并且在自己真實手上感覺到觸覺。這大大豐富了整合的多感官感覺信息,提供更多匹配的自下而上的信息,也更加具有生態(tài)效度。
如前所述,對身體擁有感的測量,一般包括直接的主觀測量和間接的客觀測量兩種。其中,直接的主觀測量包括一系列問題的主觀問卷,被試需要報告其在視覺-觸覺刺激的過程中,所感知到的身體擁有感。按照題目的數(shù)目可以分為少到幾題(Ma,Hommel,&Chen,2019),多到幾十道題目(Longo et al.,2008);按照題目的類型,可以分為錯覺題目、控制感題目。其中,錯覺題目是最重要也是必須要詢問的題目,而控制感題目則不是那么重要。
除了主觀問卷外,研究人員還使用了客觀的行為測量方法,如廣為使用的身體感覺偏移量的測定。如果被試已經(jīng)對橡膠手產(chǎn)生了錯覺的身體擁有感,那么相比較錯覺之前,在錯覺之后他對自己看不見的真實手的位置的判斷會產(chǎn)生偏移,認為真實手的位置更加接近橡膠手(Botvinick&Cohen,1998;Longo et al.,2008;Tsakiris& Haggard,2005)。從測量過程我們可以知道,身體感覺偏移量并不是直接地對身體擁有感進行測量,而是通過被試在錯覺誘發(fā)前后對手部位置身體感覺的兩次標定,也即身體定位的測量,來反映身體擁有感,因此是間接的測 量 (Rohde,Luca,& Ernst,2011; Holle,Mclatchie,Maurer,&Ward,2011)。
本研究的主要目的是探索這個“把外部手錯認為是自己的真實手的”錯覺的強度是否會受到認知控制的影響。關(guān)于這個研究目的,我們有兩個主要的理論思路來源。首先,根據(jù)事件編碼理論(t heory of e vent c oding; Hommel,Müsseler,Aschersleben,&Prinz,2001;Hommel,2004),認知系統(tǒng)是通過一個整合的特征編碼網(wǎng)絡(luò)來表征“我所感知到的”和“我所產(chǎn)生的”事件,而這個整合的網(wǎng)絡(luò)在表征“與自己身體相關(guān)的”和“與自己身體無關(guān)的”事物時并無區(qū)別(Hommel,Colzato,&van den Wildenberg,2009),并且它允許多種不同程度的不同事件的整合,包括自我和他人的整合(Colzato et al.,2012)。其次,我們假定事件整合的程度不同是基于當前被試的元控制狀態(tài)的不同。根據(jù)元控制狀態(tài)模型(metacontrol state model;Hommel,2015),當前的元控制狀態(tài)介于兩個極端之間,這兩個極端分別是完全的堅持性(其特征是,對當前目標行為的自上而下的影響很強,具有很高的選擇性和不同動作之間的強競爭關(guān)系)和完全的靈活性(其特征是,對當前目標行為的自上而下的影響很弱,具有很高的整合性和不同動作之間的弱競爭關(guān)系)。偏向堅持性會使得人們更傾向于區(qū)分給定的事件,而偏向靈活性則會使得人們更傾向于整合它們。重要的是,這適用于人們之間的自我-他人整合和有關(guān)身體部分的整合(Hommel&Colzato,2017)。
如前所述,我們認為虛擬手錯覺可以讓我們了解被試是否會把一個外部的手整合到自己的身體表征中,這反映了被試的自我-他人的整合程度,是把自己和外部手區(qū)分開來還是整合進來。如果把前面兩個假定應用在虛擬手錯覺上,就可以有如下實驗假設(shè):誘發(fā)偏堅持性的元認知狀態(tài),會減弱這個整合過程,那么虛擬手錯覺會被減弱;而誘發(fā)偏靈活性的元認知狀態(tài),會增強該整合過程,那么虛擬手錯覺會被增強。在先前的研究中,研究者使用不同的創(chuàng)造性任務(wù),誘發(fā)了被試不同的元控制狀態(tài)偏向,從而影響了被試對虛擬手的主觀身體擁有感錯覺,實驗結(jié)果已經(jīng)證明了該實驗假設(shè)的合理性(Ma&Hommel,2020)。
而自我-他人的整合程度很大可能受到另一個因素的影響——集體主義或者個體主義文化。集體主義文化更強調(diào)自我和社會的關(guān)系,自我和他人之間的聯(lián)系,人們會更多地受到其他人的影響(劉艷,鄒泓,2007;陳玲麗 等,2013;馮曉杭,2009;Guan et al.,2015),因此可能集體主義文化中的個體會更加注意個體與他人的相同之處,這或許有益于自我-他人的整合;而個體主義文化更強調(diào)自主獨立,并不強調(diào)自我和他人的聯(lián)系(劉艷,鄒泓,2007;陳玲麗 等,2013;馮曉杭,2009;Guan et al.,2015),因此可能個體主義文化中的個體會更加注意個體與他人的不同之處,人們會更少地受到其他人的影響,更有益于自我-他人的區(qū)分。根據(jù)霍夫斯泰德的個體主義/集體主義規(guī)模評估(Hofstede,Hofstede,&Minkov,2010),個體主義滿分100分中荷蘭得分80分,而中國得分20分,可以認為其分別代表了個體主義和集體主義文化。因此,當前的研究選取荷蘭被試和中國被試,進行虛擬手錯覺的實驗,比較這兩個群體所感覺到的虛擬手錯覺強度的差異。
我們的被試包括118名中國某大學大學生(34名男生;平均年齡21.64歲,SD=1.88,范圍18~26歲)和118名荷蘭某大學大學生(25名男生;平均年齡21.82歲,SD=1.53,范圍18~25歲)。在實驗之前,被試簽了知情同意書,且在實驗結(jié)束之后,被試獲得相應的報酬。實驗符合倫理要求。在做本實驗之前,被試并不了解橡膠手/虛擬手錯覺。
虛擬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以及實驗設(shè)置和之前的研究一致(Ma&Hommel,2015;Ma,Lippelt,&Hommel,2017)。被試需要佩戴數(shù)據(jù)手套(5DT,測量頻率是75 Hz,數(shù)據(jù)延遲是13 ms),有14個傳感器來記錄手部的關(guān)節(jié)動作信息。被試需要把右手自然地向前伸展放在一個黑盒子里面(45 cm×15 cm×35 cm),被試看不見他自己的真實手。黑盒子上放置了一個顯示屏,用來顯示虛擬手。使用一塊黑布來蓋住被試的右側(cè)身體和顯示屏的一部分,因此他不會看到虛擬手和自己身體之間很明顯的空間分割,可以想象自己的身體和該虛擬手在黑布下面是相連的。虛擬現(xiàn)實編程軟件是Vizard(http://www.worldviz.com/)。在實驗中,使用Vizard軟件將三維的虛擬手模型導入虛擬現(xiàn)實環(huán)境,通過編程語句使用數(shù)據(jù)手套所記錄傳輸?shù)模ㄕ鎸嵤值膭幼鳎?shù)據(jù)來控制該虛擬手的動作。
實驗包括一個被試間自變量和一個被試內(nèi)自變量。被試間自變量是國別的不同,分為中國被試和荷蘭被試。被試內(nèi)自變量是被試真實手和虛擬手動作的一致性,有兩個水平:同步和異步。在同步的情況下,簡單地通過腳本程序?qū)?shù)據(jù)手套收集的真實手的動作數(shù)據(jù)完全地傳遞給虛擬手,以使虛擬手的動作與被試的真實手的動作保持一致。在異步的情況下,沒有實時地傳輸真實手的數(shù)據(jù),而是引入了3秒鐘的延遲(Ma&Hommel,2015)。在實驗之前被試沒有被告知一致性程度,兩種情況的順序在被試之間完全平衡。
被試來到實驗室,他們需要在右手上佩戴數(shù)據(jù)手套和斗篷,然后把右手放進盒子里。斗篷覆蓋了盒子和被試手臂之間的距離,這樣被試就看不到自己的真實右手,只能看到電腦屏幕上的虛擬手。在實驗中,被試正前下方是屏幕,虛擬手出現(xiàn)在屏幕的中央位置,而真實手放置在屏幕的右側(cè)下方。所有被試都經(jīng)歷了同步和異步兩種情況,這兩種情況各自分為四個階段。首先,身體感覺偏移量前測,被試需要口頭猜測出自己看不見的真實右手的位置。要求被試口頭報告出屏幕頂部一行字母中的一個,以表示他們感覺到的真實右手中指指尖的位置,該結(jié)果作為前測的身體感覺偏移量。為了防止被試記住自己所報告的字母從而影響之后的判斷,在不同的測量中這行字母的排列順序是不同的(Ma&Hommel,2015)。其次,被試被要求保持真實右手掌心向上,自由地張開和閉合右手,但不能水平移動他們的手,并觀察虛擬手相應的動作2分鐘。第三,被試被要求讓右手保持與第一階段相同的姿勢,再次口頭報告字母行中的一個字母來表示他們真實的右手中指指尖的感覺位置,作為后測的身體感覺偏移量。第四,被試被要求填寫問卷。兩種情況之間有2分鐘的休息時間。被試經(jīng)歷同步和異步這兩種情況的順序是完全平衡的。
外顯的身體擁有感問卷參考了前人的橡膠手錯覺/虛擬手錯覺問卷 (Botvinick&Cohen,1998;Slater et al.,2008;Ma&Hommel,2015),用于測量虛擬手錯覺的主觀強度。問卷包括以下三個問題,都是關(guān)于身體擁有感的錯覺題目。對每個問題,被試都需要按照Likert1~7分來評分,其中1代表非常不同意,4代表不確定,而7代表非常同意。將所有題目的評分求平均值即得到了主觀身體擁有感。
Q1.當我看著屏幕上這個手的時候,我覺得我在看我自己的手。
Q2.我覺得屏幕上這個手是我的手或者是我的身體的一部分。
Q3.我覺得我的手所在的位置就是屏幕上的手這兒。
身體感覺偏移量的測量被作為虛擬手錯覺強度的客觀行為指標。在錯覺被誘發(fā)之前和之后,針對被試所口頭報告的自己看不到的真實手指的位置,以屏幕左側(cè)為零點,在實驗之后使用尺子量了這些位置所對應的長度。使用前測的值減去后測的值,所得到的結(jié)果(單位cm)即為偏移量的指標(Kalckert&Ehrsson,2014)。因為實驗設(shè)置中,被試的真實手在屏幕右下側(cè),而虛擬手在屏幕中央,因此如果偏移量是正值,則說明被試所猜測的真實手位置是向虛擬手位置偏移的。
身體擁有感、身體感覺偏移量均采用2(國別:中國被試vs.荷蘭被試)×2(一致性:同步vs.異步)的重復測量方差分析進行數(shù)據(jù)處理。結(jié)果如表1所示。
同步性的主效應是顯著的,F(xiàn)(1,234)=164.06,p<0.001,ηp2=0.41;國別主效應也是顯著的,F(xiàn)(1,234)=5.09,p=0.025,ηp2=0.02,如表1所示,這表明荷蘭被試對同步和異步時的虛擬手的擁有感評分都較高;而且,二者的交互作用也是顯著的,F(xiàn)(1,234)=4.05,p=0.045,ηp2=0.02。進一步使用雙尾配對t檢驗發(fā)現(xiàn),對中國被試,t(117)=11.29,p<0.001,d=1.04,同步性的差異顯著;對荷蘭被試,t(117)=7.15,p<0.001,d=0.66,同步性的差異顯著。也就是說,當被試的真實手和虛擬手的動作同步時,相比較異步,不管是中國被試還是荷蘭被試,被試對虛擬手報告了更多的身體擁有感。另外,我們使用雙尾獨立樣本t檢驗發(fā)現(xiàn),在同步情況下,中國被試和荷蘭被試的身體擁有感評分差異不顯著,p=0.419;而在異步情況下,荷蘭被試的身體擁有感評分顯著地高于中國被試,t(234)=3.05,p=0.003,d=0.40。
使用同步時減去異步時的主觀評分,即獲得了身體擁有感的強度(Tsakiris,Tajadura-Jiménez,&Costantini,2011),因此可以直接比較中國被試和荷蘭被試。使用雙尾獨立樣本t檢驗,得到t(234)=2.01,p=0.045,d=0.26。這說明,相比荷蘭被試,中國被試針對虛擬手體驗到了更強的身體擁有感。
同步性的主效應是顯著的,F(xiàn)(1,234)=22.13,p<0.001,ηp2=0.09;國別主效應也是顯著的,F(xiàn)(1,234)=7.22,p=0.008,ηp2=0.03,如表1所示,這表明荷蘭被試對同步和異步時的虛擬手的身體感覺偏移量都較高;二者的交互作用不顯著,p=0.12。也就是說,當被試的真實手和虛擬手的動作同步時,相比較異步,不管是中國被試還是荷蘭被試,被試對虛擬手都報告了更多的身體擁有感。
使用同步時減去異步時的身體感覺偏移量,獲得 了 身 體 感 覺 偏 移 量 的 強 度 (Tsakiris et al.,2011)。使用雙尾獨立樣本t檢驗,得到p=0.12。這說明,相比荷蘭被試,中國被試并沒有表現(xiàn)出更多的身體感覺偏移量。
表1 不同情況下身體擁有感和身體感覺偏移量的平均值和標準差(括號中)
實驗測量了荷蘭大學生和中國大學生虛擬手錯覺強度的不同。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首先,不論是中國被試還是荷蘭被試,相比較異步情況,在同步情況下,被試都更有可能認為該虛擬手是自己的真實手,這表現(xiàn)在主觀的身體擁有感和身體感覺偏移量上。這與前人的研究是一致的(Ma&Hommel,2013;2020),說明虛擬手錯覺的存在是很穩(wěn)定的。
其次,本研究的結(jié)果證實了實驗假設(shè):中國被試被誘發(fā)的身體擁有感顯著地強于荷蘭被試,這說明虛擬手錯覺的強度顯著地受到文化的影響,在集體主義文化中比個體主義文化中錯覺更強。對身體擁有感的感知,也即將外部物體整合到自己的身體表征,受到文化的影響,在依賴集體主義的文化環(huán)境中,虛擬手錯覺更為明顯。
我們使用前文提到的事件編碼理論(TEC)來解釋該實驗所發(fā)現(xiàn)的跨文化比較的結(jié)果?;趯φJ知控制機制的功能和神經(jīng)科學的一些證據(jù),以及個人在使用這些機制時的差異 (Hommel&Colzato,2017),Hommel(2015)認為,個體主義和集體主義文化中被試的元控制狀態(tài)是不同的。個體主義可能偏向于堅持性,而集體主義則更有可能偏向靈活/整合性。堅持性的元控制狀態(tài)可能會使人們聚焦在當前相關(guān)信息,忽略不相關(guān)信息;而靈活/整合性的元控制狀態(tài)可能會使人們更加集成,廣泛考慮各類信息。這些偏向會系統(tǒng)地影響被試在一些任務(wù)中的表現(xiàn),可以反映個體的文化學習體驗的一種默認狀態(tài)(Hommel&Colzato,2017)。比如,當前的元控制狀態(tài)會影響在自我和他人的認知表征中是更多地強調(diào)共性還是強調(diào)差異,從而影響自我-他人的整合程度。另外,Kühnen和Oyserman(2002)使用“我”誘發(fā)被試更聚焦在自己身上,使用“我們”誘發(fā)被試更聚焦在情境信息。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對被試認知控制狀態(tài)偏向的啟動,影響了被試在整體局部范式中的反應速度和正確率。相比“我”,在使用“我們”啟動的時候,被試對整體情境信息更多的大字母的反應更快。對于當前的實驗來說,被試對自己的行為和所看到的別人的行為的兩個表征,在被試更加傾向于說“我們”,關(guān)注自我和他人的聯(lián)系,進行自我-他人整合(集體主義文化)的情況下,自我-他人重疊的可能性更大(Hommel,2018)。也就是說,被試會更加錯覺的以為所看到的虛擬手是自己的真實手,反之(個體主義文化)則虛擬手錯覺強度小。
需要注意的一點是,雖然關(guān)于主觀的身體擁有感評分,國別主效應與交互效應都是顯著的,但是效應量較低,ηp2=0.02,計算得到Cohen’s f=0.13,處于0.1~0.25的小效應區(qū)間內(nèi)(Cohen,1992)。這與陳玲麗等(2014)的結(jié)果類似。當參照對象是泛群體(比如本實驗中被試面前的外部虛擬手)時,中國被試的集體主義雖然顯著高于西方被試,也即文化差異確實存在,但是效應量較低。這或許是因為中國的集體主義有較強的內(nèi)外群體之分,而并不是一種普遍的集體主義 (Schwartz,1990;陳玲麗 等,2013)。
對同步和異步情況時的身體擁有感問卷的評分所進行的獨立樣本t檢驗的結(jié)果也很值得探討。從結(jié)果可知,在同步情況下,中國和荷蘭被試并無顯著差異,似乎說明中國和荷蘭被試的擁有感錯覺并無區(qū)別;在異步情況下,荷蘭被試的錯覺評分卻顯著高于中國被試,這似乎與我們的理論解釋相悖。但是前人文獻指出,在橡膠/虛擬手范式中,因為異步情況并不能誘發(fā)身體擁有感錯覺,因此一般被認為是控制情況或者基線(Botvinick&Cohen,1998;Longo et al.,2008; Slater et al.,2008; Makin,Holmes,&Ehrsson,2008),并不會過多地單獨討論。比如,Rohde等(2011)認為,即使長時間的異步刺激,也只能影響身體本體感覺,并不能影響身體擁有感。所以,本實驗異步情況下的國別差異,似乎表明在“基線”也即異步情況時,荷蘭被試傾向于對虛擬手擁有感評分較高,而在“實驗”也即同步情況時,國別之間并無差異。這也就是為什么文中我們使用同步和異步情況的差值作為虛擬手錯覺的強度(Tsakiris et al.,2011)進行配對t檢驗,來進一步探討國別差異的原因。
另外,只有外顯問卷的測量結(jié)果受到國別的影響,而身體感覺偏移量的結(jié)果并沒有受影響。這和前人的研究結(jié)果類似,因為在橡膠手/虛擬手錯覺的以往研究中,很多時候研究者確實發(fā)現(xiàn)外顯問卷和客觀行為測量的結(jié)果并不一致。研究者指出身體感覺偏移量并不總是與主觀錯覺強度有關(guān),也可能發(fā)生在主觀錯覺沒有被誘發(fā)的情況中,例如當橡膠手的呈現(xiàn)位置是真實手旋轉(zhuǎn)180度(Holle et al.,2011)或接受異步多感官信息時(Rohde,Di Luca,&Ernst,2011)。甚至在僅僅視覺觀察橡膠手之后,研究者也發(fā)現(xiàn)了身體感覺的偏移(Holmes&Spence,2005;Holmes,Snijders,&Spence,2006)。本實驗結(jié)果也證明二者的認知機制并不是基于完全一致的信息。主觀測量問卷的結(jié)果更加依靠對自我身體擁有感的外顯歸因,整合了自下而上的調(diào)制與自上而下的信息,比如文化背景的不同這種自上而下的影響因素,而身體感覺偏移量則更多地依靠自下而上的多感官信息之間的一致和整合(Rohde,Di Luca,&Ernst,2011;Ma&Hommel,2020;Holle et al.,2011)。
本研究的一個明顯的不足是,個體主義和集體主義是通過對樣本的總體來判定的,也就是,根據(jù)被廣泛接受的霍夫斯泰德個體主義規(guī)模對個體主義/集體主義的評估,我們認為荷蘭和中國處于對立的兩極。雖然這種做法已有先例(Nisbett&Miyamoto,2005),研究者分別將美國公民(霍夫斯泰德個體主義91分)和日本的公民(個體主義46分)作為個體主義與集體主義文化的代表;同樣參見其他的一 些 研 究(Westerhof,Dittmann-Kohli,&Katzko,2000;Bochner,1994;Uskul,Hynie,&Lalonde,2004;Sung&Choi,2010;Yang,Evert,Shi,&Yang,2007)。但是,我們無法確定參與本實驗的被試的個體主義和集體主義的程度,而這或許可以作為未來研究的一種可能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