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敏
蘇姍·格拉斯貝爾是20世紀初美國戲劇界最活躍的作家之一,1931年因戲劇《艾莉森之家》獲得普利策獎;因其作品具有較強的女權(quán)意識因而被認為是一位女性主義作家。戲劇《瑣事》是蘇姍·格拉斯貝爾以謀殺案審判為基礎的一幕戲劇,被認為是美國戲劇界的偉大作品之一,也是女權(quán)主義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該劇主要講述的是男主約翰·賴特深夜熟睡時被人暗殺,其妻米妮·賴特成為最大嫌疑人,警長彼得斯、黑爾及其太太們和鄉(xiāng)村律師亨德森到賴特家調(diào)查案情尋找謀殺動機和線索,無意中兩位婦女在廚房找到了男性一直在找卻并未找到的證據(jù);而發(fā)現(xiàn)了米妮·賴特殺人動機的兩位太太,并沒有將這一證據(jù)透露給三位男性從而幫助賴特太太逃過了法律的懲罰。
這部戲劇具有明顯的空間地理特征,首先賴特一家居住在偏僻的農(nóng)場,其次劇中人物的活動空間樓上樓下、屋內(nèi)屋外也極具有代表性,由此用空間理論分析該劇本是可實踐的。列斐伏爾1974年出版的《空間的生產(chǎn)》是第一部關于社會空間的系統(tǒng)理論著作,提出了“社會空間”的概念。他指出空間研究必須橫跨三個領域即物理的、精神的以及社會的,并追求三個領域的理論統(tǒng)一性,從而揭示實際的空間生產(chǎn)過程。從空間批評理論研究戲劇《瑣事》的文學成果尚不豐富,基于空間批評理論對《瑣事》文本的解讀少之又少。本文作者借用列斐伏爾的空間批評理論,從物理、精神和社會空間三種維度解讀《瑣事》,通過探討空間中隱含的地理圖景、心理特征及社會機制來探究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群體身體和心理上的摧殘與壓迫,展現(xiàn)男權(quán)社會中女性地位的低下和無話語權(quán)。
一、《瑣事》中的物理空間
物理空間是指自然的靜態(tài)實體空間,也即通常意義上的物質(zhì)的或物理的空間。物理空間是人物存在生活的場所,它又與人物的言行與心理變化息息相關。這部劇中賴特先生和賴特太太居住的房子是位于山谷,一個偏僻的地方;女主人公賴特太太不僅整日待在如此偏僻的山谷,而且她的活動范圍可以說是以廚房為圓心不超過自家房屋距離的圓圈內(nèi),像劇中金絲雀的牢籠,每天面對的除了自己的丈夫就是廚房里的家務事,重復地做著手里的工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成不變。這樣的地理環(huán)境把她從人群中隔離了出來,沒有了人際交往和社交活動,如金絲雀被禁錮在牢籠里失去了自由;其次賴特先生拒絕在家中安裝能夠與外界聯(lián)系的電話,缺乏與外界交流的賴特太太本覺得可以與丈夫訴說整日苦悶,可他卻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又怎會傾聽太太的抱怨。長期處于一種隔絕和自閉的狀態(tài)的賴特太太,只能讓無處訴說和釋放的滿心愁苦和悲怨壓抑在心里。人作為社會性的動物,在處于長期的孤寂和無助的狀態(tài)中難免會變的抑郁和偏激,性格也會隨之發(fā)生改變或變得扭曲,而賴特太太在失去了自己的化身——金絲雀后采取的過激行為,也正是其對于生活和男權(quán)社會不滿的發(fā)泄和反抗。在臥室的私人空間里,賴特太太本可以卸下一天的包袱放縱自我輕松休息,外面、里面這兩個二元對立的空間單位再次體現(xiàn)了男權(quán)社會下女性的地位,社會活動中男主外女主內(nèi),而在臥室里依舊是男外女內(nèi),男性永遠是掌控者而女性始終隸屬于男性且服從男性,壓抑的氣氛再次逼近了賴特太太,生活在男權(quán)社會的賴特太太只能順從丈夫和壓抑自身的天性。
上、下,外、里二元對立表明男權(quán)社會下女性總是地位低下,被認為是家中的天使就應該服從于男性?!冬嵤隆分挟斁L彼特斯等三位男性在屋外的谷倉和廚房樓上的臥室尋找線索時,兩位太太一直待在屋內(nèi)既沒有出去也沒有上樓,正是被男性嘲笑一直關注瑣事的太太們在被男性忽略的地方找到了線索,這一細節(jié)解構(gòu)了男權(quán)打破了二元對立。
二、《瑣事》中的精神空間
與啟蒙時期認為靜態(tài)的空間不同,列斐伏爾認為空間是由人類活動生產(chǎn)出來的,是一個具體化的事物,一種開放的、矛盾的、沖突的動態(tài)過程,人們的干預是心理活動的直接動因。物理空間的變化必然對人物的心理產(chǎn)生影響,并且會產(chǎn)生一定的社會效應。劇中金絲雀、百納被和圍裙是表現(xiàn)賴特太太精神特征的最直接意象。黑爾太太回憶婚前的米妮穿著白色長裙系著藍色腰帶,站在合唱隊里唱歌,她既漂亮又甜美而且唱歌很好聽;婚后的她墜入了婚姻的陷阱,被圈養(yǎng)在牢籠里沒有了自由,她的丈夫賴特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和他過日子就像寒風刺骨一般,整天在外工作即使回來也不會陪她,長期處于寂寞中的米妮買了一只金絲雀,自己雖不能唱歌卻有小鳥的歌聲相伴,雖沒有小孩卻有小鳥能與她溝通交流,需要她的悉心照顧。但是米妮的丈夫喜歡安靜,婚前會唱歌的米妮再也沒有機會唱出美妙的歌曲,金絲雀是米妮的化身,丈夫?qū)璧男▲B扼殺在牢籠里就是對米妮生命力的扼殺,賴特先生剝奪了米妮寄托在小鳥身上的自由,同時也剝奪了米妮表達自己的權(quán)利,此時的賴特太太已經(jīng)從壓抑轉(zhuǎn)化為了憤怒,最終決定采取丈夫勒死小鳥的方式也用繩子將熟睡中的丈夫殺死,劇中的米妮掙脫了男權(quán)社會下束縛她的枷鎖,從此獲得了精神上的自由。
百納被是美國婦女的家務勞動之一,劇中的百納被象征了米妮為了家庭生活的辛勤勞作。這本是賴特太太最擅長的勞作,但被黑爾太太發(fā)現(xiàn)漂亮平整的針腳中間突然出現(xiàn)了混亂編織的部分,黑爾太太猜想她在繡那部分時或許有些心不在焉,而彼得斯太太猜想她當時或許有些不安。走平針或打花結(jié)分別代表著賴特太太的兩種選擇,走平針(to quilt it)意味著她將繼續(xù)這種壓抑的生活,繼續(xù)忍受待在這種封閉郁悶的空間里;而打花結(jié)(to knot it)表明她想結(jié)束這種生活,采取抵抗措施改變現(xiàn)狀,劇中百納被混亂的針腳掩藏了賴特太太在決定采取反抗丈夫的措施之前內(nèi)心激烈的掙扎和沖突,兩種針法代表著兩種選擇,而此時她面臨抉擇。劇末黑爾太太對男性的回答 “to knot it” 暗示賴特太太最終決定以反抗丈夫的方式結(jié)束自己壓抑的生活,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由此到達了高潮。圍裙是家庭主婦的象征,在男權(quán)社會下廚房被認為是女性活動的場所,負責廚房雜事的女性通常會系上圍裙在廚房勞作以免弄臟衣服。劇中的米妮被指控謀殺罪待在獄中時還不忘讓彼特斯太太幫忙將自己的圍裙帶到獄中,彼特斯太太猜想賴特太太只是想讓她自己在獄中待得更自然一些,即便是在不熟悉的環(huán)境中圍裙也還能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米妮顯然是已經(jīng)固化了男權(quán)社會下代表著婦女身份的圍裙的概念,然而敢于反抗丈夫的壓迫和虐待,敢于掙脫男性社會的牢籠,從受丈夫掌管和壓迫的家庭牢籠中“逃出”的米妮需要利用圍裙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惶恐與不安。
三、《瑣事》中的社會空間
列斐伏爾指出,空間不是靜止的容器或平臺,也不是一個消極無為的地理環(huán)境,它是自然的,也是社會的。因此空間是一個充斥著各種意識形態(tài)的產(chǎn)物,是依靠并通過人類的行動生產(chǎn)出來的,每一個社會,每一個生產(chǎn)模式,每一個特定的生產(chǎn)關系都會生產(chǎn)出自身的獨特的空間。劇中的社會空間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父權(quán)制社會女性低下的地位以及女性婚后不再擁有區(qū)別于他人的名字。該劇一開始就點明了人物出場的順序,表面上這是一個簡單的出場,實則是按照性別和地位的不同分別入場,這部劇中黑爾先生(一個附近的農(nóng)民)是在警長太太之前入場,而黑爾太太則在最后,可見在當時的社會中即使是農(nóng)民的黑爾先生甚至都要比警長太太地位高。在整部劇中,檢察官亨德森總是試圖左右和影響談話,而且習慣打斷對方的談話,以此樹立自己的威信;此外劇中的男性也總是在指責和藐視女性的行為和語言,黑爾先生在聽到彼得斯嘲笑賴特太太被指控謀殺罪困在獄中卻擔心家里的腌菜時總結(jié)道,“女人總是習慣于擔心一些瑣事”;而且整部劇中一直未出現(xiàn)過彼特森太太和黑爾太太的真實名字,而總是被叫作女士們,太太們或者XX太太,只有當黑爾太太回憶賴特太太結(jié)婚前的情景時才會說起她的名字是米妮·福斯特。男性成為社會生活的主宰者而女性則是他們的附庸,沒有話語權(quán),沒有自由,廚房被認為是女性活動的主要場所,這就是個典型的男權(quán)社會。而米妮·福斯特就是這個社會中的一份子,是男權(quán)社會的受害者之一。
姓名既是個人身份的象征又具有豐富的含義,或代表著父母對子女的希冀,或具有社會文化意義及文化意旨。賴特的姓氏“Wright”與“Right”同音具有雙關意味,一方面它暗示了女人尋求如意郎君(Mr.Right)的社會陳規(guī),由此,這對夫婦變成了社會中男男女女的縮影﹕另一方面“Right”的另外一層意思是權(quán)利顯示了一種家庭權(quán)利的關系。作家有意使用這個具有雙關意思的姓氏,既暗示了她(賴特太太)缺乏權(quán)利,又暗示了她有權(quán)利反抗社會、反抗男性對家庭的支配地位,解放自己。其次賴特太太的名字“Minnie”也包含了雙重含義?!癕innie”即迷你(mini)或迷你化的(minimized),這個名字既反映了她與丈夫約翰的關系又影射了賴特太太在家中的地位。同時也為社會中夫妻關系“大男人與小女子”的含義做出深刻詮釋。而在整部劇中一直未出現(xiàn)過彼特森太太和黑爾太太的真實名字,而總是稱劇中的三位女性為女士們,太太們或者XX太太,這從側(cè)面反映了婦女自我身份的喪失,社會為她們規(guī)定的角色是從丈夫的角度來定義的,男性成為社會生活的主宰者,而女性則是他們的附庸。
四、總結(jié)
在《瑣事》中,賴特太太的生活就是當時社會女性生活的縮影,性別的差異造成了不同的社會身份與地位?;谂灾髁x與空間批評理論,本文進一步分析了劇中女性在男權(quán)社會下的艱難困境和女性攜手對男性霸權(quán)的反抗,使讀者可以通過有限的敘事文本去捕捉空間背后的精神內(nèi)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