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電子游戲聯(lián)婚：電影之后的藝術？

沙皮狗

游戲《最終幻想7重制版》

電影在朝什么方向發(fā)展？電影未來的可能一個方向，就是電子游戲。

電影是一門綜合性藝術，它像個哆啦A夢的口袋一樣，把舞蹈、戲劇、文學、繪畫、音樂、雕塑、建筑這幾門藝術全都囊括其中。

那什么是比電影更大的袋子呢？就是游戲。你可以在游戲里看到電影，但你沒法在電影里實現(xiàn)游戲（否則那就會變成游戲）。盡管有不少人嘗試了所謂的互動式電影，包括B站也嘗試過互動式視頻，但說實話，那其實就是做成游戲，因為游戲的核心是互動，所謂的游戲化電影，是一個偽命題。所以電影，在經過100多年的積淀后，將為游戲的未來獻上它的生命。

電影化與電影化游戲

當然，到游戲這一領域，電影已經不能再叫電影了，電影將是一種手段。

電影《地球最后的夜晚》

有個詞叫電影化（cinematization），是什么意思呢？舉個簡單的例子就是，現(xiàn)在很多抖音短視頻，主播一直對著鏡頭講話，你感覺這不像電影，你把它叫作視頻?，F(xiàn)在很多up主、vlogger都在嘗試電影化的表達手法，讓自己的視頻更酷炫，更具電影感。

電影化就是讓觀眾產生電影感的過程，而電影化的核心，叫作剪輯。這一觀點早在100年前，就被著名蘇聯(lián)導演和電影理論家愛森斯坦提出過，他把剪輯稱為“蒙太奇”。

有了剪輯，即使你的素材是靜態(tài)的照片，也將產生電影感。電影史上最著名的例子，莫過于法國導演克里斯·馬克的《堤》，那就是一部完全由照片和旁白組成的電影。

電影化就是讓觀眾產生電影感的過程，而電影化的核心，叫作剪輯。

另外，不是說一鏡到底就沒有剪輯了，不是的。一鏡到底也存在剪輯。有電影感的一鏡到底，會通過運鏡的方式完成畫面轉場，從而形成一種剪輯?！兜厍蜃詈蟮囊雇怼防镩L達一小時的長鏡頭，通過運鏡完成遠景到特寫的轉換，完成從乒乓球到騎機車，再到打桌球的場景轉換，這其實已經構成了剪輯，完成了它被稱為電影的使命。反之，安迪·沃霍爾那著名的藝術作品《帝國大廈》也是一鏡到底，在帝國大廈上朝下面拍了8小時街景，但99%的人不會覺得這樣的片有電影感。

那么在游戲里也有一個名詞，叫作電影化游戲。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游戲結尾的credit里面都要加入“導演”這一職位。最近我剛通關了《最終幻想7重制版》，它就是電影化游戲的一個代表。游戲中，人物的動作、演出、分鏡都極具電影感。35小時的游戲長度通關之后，我感覺就像看了一部電影。這些年，其他耳熟能詳?shù)碾娪盎螒?，類似《最后生還者》《荒野大鏢客》《巫師3》《死亡擱淺》等等，活用動作捕捉技術，都越來越走向游戲電影化、電影游戲化的道路。

電影與游戲聯(lián)婚

在早期技術單薄的情況下，游戲制作者用電影一樣的CG片段，插入游戲，用于展現(xiàn)劇情過場，從而保持著“游戲—CG—游戲—CG—游戲—CG”這樣的游戲流程。這一流程，至今仍被許多日式RPG游戲沿用。

我記得小時候用掌機玩游戲時，當時CG的精美程度與游戲畫面的粗糙程度，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導致我每次都無比期待打通一章后的CG畫面，而游戲廠商也將這一元素當作對玩家通關的獎勵。而當年《最終幻想7》的制作者就真的有電影夢，在游戲制作之后把游戲做成電影拿出來賣。而重制這款老游戲的目標，也是讓玩家能夠真真正正操作當年只能對著CG流口水的人物，完全實現(xiàn)電影與游戲的合體。

游戲《最后生還者》

游戲《荒野大鏢客2：救贖》

之前有一篇評論，說為什么現(xiàn)在的游戲都越來越往電影化的道路上走，一個關鍵節(jié)點在于2013年，這一年的年度游戲大獎爭奪就是神仙打架，一邊是R星的《俠盜獵車5》，另一邊是電影化游戲的典范《最后生還者》。兩個都是滿分神作，兩個都給玩家?guī)頍o比震撼的體驗。這就像你一定要把《千與千尋》和《新世紀福音戰(zhàn)士》拿出來在同一年比個高低，兩個類型截然不同，但都在這個行業(yè)的發(fā)展史上有著無可替代的地位。

所以區(qū)別在哪里？《俠盜獵車5》是開放世界，玩家有著極高的自由度。而《最后生還者》是線性電影化游戲，玩家沒有什么自由度，但能夠在游戲中享受電影般的劇情體驗，游戲操作為劇情服務。兩種游戲代表著不同的游戲類型，大家都在關注哪一方勝出，哪一方呼聲更高，這似乎將決定今后的游戲產業(yè)走向。結果是，開放世界的《俠盜獵車5》敗給了線性電影化游戲的《最后生還者》。

在我看來，2013年那一次年度游戲神仙大戰(zhàn)是否決定了游戲產業(yè)的未來，這不一定。但我們能清晰地看到，當下優(yōu)秀的工業(yè)頭部游戲，實際上并非是在線性電影化或者非線性開放世界中二選一，而是努力把二者結合起來，在其中找到平衡點，讓玩家既能享受開放世界的自由度，又能享受電影化游戲帶來的感動。于是，我們有了《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荒野大鏢客2：救贖》這樣將二者平衡得極好的游戲。對，成年人只會說：我全部都要。

然而要做到這樣的平衡，代價非常大。游戲和電影，隨便拿出任意一樣，要做到工業(yè)級別的水準都不是省油的燈。游戲和電影二合一，將導致游戲制作的成本倍增，比如《荒野大鏢客2》傳聞成本不低于5億美元。

大游戲的制作人員需要成百甚至上千人，制作周期也被越拉越長，基本四五年起跳。《荒野大鏢客2》花了8年，《賽博朋克2077》4年時間也只能做個半成品，而《最終幻想7重制版》聰明地選擇分章節(jié)出售，先回籠一部分資金，然后繼續(xù)開發(fā)續(xù)作，跟攝制《指環(huán)王》1、2、3部一樣。不愧是電影化游戲，連發(fā)行方式也要電影化。

要制作一款工業(yè)級別的游戲，你幾乎需要藝術行業(yè)中的所有工種或多或少參與其中。

大制作游戲需要不同行業(yè)的人通力合作—作家、畫家、音樂家、聲優(yōu)、道具師、程序員、特效師、舞蹈家、商業(yè)人才等等。要制作一款工業(yè)級別的游戲，你幾乎需要藝術行業(yè)中的所有工種或多或少參與其中。但這也是為什么游戲會帶給我們無可比擬的感動，因為它一次性向我們展現(xiàn)了人類積攢了幾千年的藝術輝煌。

等待游戲藝術新浪潮

游戲能夠成為藝術，這些道理現(xiàn)在都是“眾所周知”的了。但說實話，這個“眾”，也只是我們這些游戲老玩家，社會上大多數(shù)人還未接觸過電子游戲，對電子游戲也沒什么認識。另外，大多數(shù)玩家也只關心游戲的娛樂性，只有一小部分人會去玩那些被當作“作品”的主機游戲。所謂“眾所周知”，其實還只是一小部分人的共識。

對“游戲能夠成為藝術”這句話，很多人依然很陌生，就像100多年前，人們甚至會貶低電影，認為傳統(tǒng)藝術更為高尚。但隨著游戲業(yè)的發(fā)展，肯定會有越來越多人感受到游戲的藝術魅力，就像電影在100多年后的今天的待遇。

不過，游戲能成為怎樣的藝術，能抵達怎樣的深度，仍然值得繼續(xù)探討。這里就不得不提到《極樂迪斯科》。這是一款由8個作家制作的游戲，他們憑著藝術家對意識形態(tài)的敏銳、憑著嚴肅藝術家才能挖掘到的意識形態(tài)深度和角色深度，拿下了2020年最佳RPG、最佳獨立游戲、最佳游戲敘事等多個大獎。

而最重要的是，這款游戲的創(chuàng)作者都是第一次做游戲。第一次，就引起了巨大的行業(yè)地震。不僅如此，也有人評論說，這可能是嚴肅藝術第一次如此恰當?shù)嘏c游戲結合在一起。這不禁讓人想起20世紀的電影新浪潮，由一批先鋒藝術家把電影從影棚帶向了街道，開拓這個領域的邊界。新浪潮總是讓人感嘆：原來電影還能這么拍！《極樂迪斯科》給人的感覺就是：原來游戲還能這么做！

如果從游戲發(fā)展史的角度看，我認為現(xiàn)在的游戲就相當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電影，仍處在非常早期的嬰兒階段。當越來越多的嚴肅藝術家進入游戲領域，不斷對游戲這一載體進行藝術實驗，很可能將會出現(xiàn)像游戲新浪潮的階段，有你從不敢想象的游戲藝術被開發(fā)，引起行業(yè)地震。如果說20世紀的藝術是屬于電影的，那么21世紀的藝術則屬于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