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的力量： 敘事信件在危機個案輔導中的應用

鄧秀平

〔摘要〕信件是敘事療法最常用的手段之一，它一方面可延續(xù)輔導對話中的賦義，另一方面，可以將心理治療的效果延伸到咨詢室之外。敘事理念下的書信在應用的過程中要區(qū)別于普通的信件往來，需要注意四個問題：（1）咨詢師回信時要貼合來訪者的體驗與語言習慣;（2）保持敘事的“去中心化”與“有積極影響”的自我定位;（3）時刻將人與問題分開，使用外化語言來描述問題;（4）咨詢師提出的問題應前后銜接，能幫助來訪者更好地梳理他遇到的問題。本文以疫情期間一例危機個案的線上輔導為例，探索了敘事信件在危機干預中的應用。

〔關鍵詞〕書信;敘事療法;個案輔導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1）13-0059-04

一、敘事信件

信件書寫是寫作療法的一種形式，是敘事療法最常用的手段之一，最早在敘事治療中使用信件療法的是White和Epston，他們通過總結性的信件來鞏固面談輔導過程的效果。敘事治療并不否認輔導對話帶給來訪者的知識與領悟，但他們會認為對話過程中的例外與支線故事被記錄，帶來的價值遠遠超過了單次訪談帶來的效果。不同的流派都有使用治療信件的做法，一方面，可延續(xù)輔導對話中的賦義;另一方面，可以將心理治療的效果延伸到咨詢室之外。在敘事療法中，信件的書寫還可以幫助來訪者延續(xù)與豐厚他們的偏好故事，并給納入他人見證提供了途徑。除此之外，在咨詢師的角度，還可以確保咨詢師準確傾聽了來訪者的人生經歷和故事;通過信件可以傳遞咨詢師經過思考后的更加準確的反饋;咨詢師的信件還可以給輔導者提供看待問題的不同角度。

根據治療信件所涵蓋內容的差異，可以將敘事治療信件分為長信和簡短的信。在咨詢實踐中，治療信件的類型還可以分為總結信、邀請信、解職信、推薦信、預測信、自傳信、未來信等。不同類型的治療信件，在輔導過程中起著不同的作用，有利于發(fā)展來訪者偏好故事的總結信與未來信;有邀請重要他人共同參與輔導的邀請信;有利于形成新的身份認同的解職信;有利于納入他人見證的推薦信等。

在本文中，根據來訪者的來信與狀態(tài)分別使用了不同類型的信件，以敘事治療的理念為基礎，在信件交流的過程中，以“去中心化”和“積極影響”為自我定位，鼓勵來訪者深入表達情緒，外化問題，豐厚支線故事，強化來訪者的積極行為。

二、應用過程

（一）來訪者的一般情況

珠珠（化名）是一個高三的女生，表達能力強，平時在校表現文靜，偶爾還參加學校的文藝活動。高二時期曾因學習問題與情緒問題到學校心理輔導室咨詢，主要是父母不太和睦，導致她無法專心學習，每次咨詢她都很投入，每次咨詢后的練習與反饋也比較認真。

疫情期間，她突然表現出較強烈的情緒起伏，甚至有輕生的念頭。因為疫情導致一家人長時間在一起，她才發(fā)現父母早就已經冷戰(zhàn)很久了，而且婚姻關系名存實亡。剛開始發(fā)現時，她還企圖創(chuàng)造機會讓父母和好，但是沒有效果，這讓她非常難受。

珠珠是我任教班級的學生，在校時，因為她喜歡心理學，我們成了彼此的微信好友，在疫情期間，她情緒爆發(fā)傷害自己的時候，我們因微信得以溝通，并有了后來的信件交流。

（二）敘事信件的具體應用過程

1.鼓勵表達，梳理認知，舒緩情緒

過往的研究表明，來訪者通過書寫自己的情緒后，其情緒會有所改善，主觀幸福感更強，抑郁癥狀以及創(chuàng)傷性應激障礙的主要焦慮癥狀會有所緩解。鼓勵來訪者深刻地表達出現在自己身上的情緒以及其他的困擾，可以幫助來訪者舒緩因為情緒事件帶來的壓力與焦慮。以書信的形式表達，還給了來訪者一個傾吐自己的機會，并達到梳理自己內心認知的效果。

網絡信息交流與信件交流相似，而且信息往來更加便捷，同時又給了咨詢師思考的時間與空間?？吹街橹榈那缶榷绦攀窃谠缟?點，而珠珠的短信發(fā)送時間是凌晨2點。在確認珠珠仍然安全后，我并沒有立刻給予她建議或者安慰，而是以個人時間不允許為由，邀請珠珠將自己從知道父母的事情到情緒出現并爆發(fā)的過程，尤其是自己被情緒影響時的想法、做法、身邊人的反應等細節(jié)進行詳細描述，并以信件的形式發(fā)給我。通過書信的方式，讓珠珠有自由表達自我的機會，在書寫中對自己的認知進行梳理，并為咨詢師協(xié)助珠珠對問題進行外化奠定了基礎。

2.外化問題

問題外化（problems externalization）是敘事輔導的方式之一，即將人和問題分開，人不是問題，問題不是人本身;形成積極有力的自我觀念。來訪者對于出現的問題以及情緒的詳細描述，可以幫助咨詢師更好地看見出現在來訪者身邊的問題，有助于來訪者將問題外化。

珠珠的第一封信（部分）。

老師：

你知道嗎？當知道爸爸原來外面已經有人了，爸媽的感情早就貌合神離了，我心里希望他們和好的希望瞬間就破滅了，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坍塌了。我要成為孤兒了嗎？我不甘心地做了很多努力，想要讓他們和好，媽媽卻說：要不是你，我們早就離婚了，別想那么多，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我怎么可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呢？如果不是我，他們就不會那么辛苦，我怎么這么沒用，這么多余。這個想法一出來就像一個野獸一樣吞噬著我的內心。我的心像刀在絞一樣的痛，一直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不如就這樣走了吧，這樣他們就自由了！好幾天了，我吃不下飯，只想哭，后來便哭不出來了，腦海里的聲音卻越來越強烈！在家的每一天都很煎熬，又不能去學校，不能出門，盯著房間的電腦，無心學習，覺得自己慢慢地被那個聲音拖入了深淵，每一天都是黑暗的。

從珠珠的信中可以看見，“我是多余的”的這個想法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影響，甚至出現了輕生的念頭，這個想法就像一個漩渦，吞噬著她的生命力量。面對珠珠的問題，需要協(xié)助她外化問題，站在一個第三者的角度，看見問題，理清問題對于她的影響，以及明晰她對這個影響的看法和意義。

以珠珠的原話為切入點，我再提出問題：父母的婚姻和媽媽的話，讓一個想法出現在你的腦海，它似乎對你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如果讓你給這個想法命名的話，你會給它一個什么名字？當它出現的時候，你會有什么樣的表現？它是如何影響你的？它帶給你的影響是消極還是積極的呢？家里人是怎么看待它的出現呢？你又是怎么看待它，為什么呢？這樣的看法的意義是什么？生活中還有別的故事可以幫助我理解你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嗎？

珠珠的第二封信（部分）。

我想給它取名叫“黑洞”，就好像一個有巨大吸力的磁場，我所有的力氣都被吸走了。當“黑洞”出現的時候，我就像之前說的那樣，不想吃飯，不想學習，什么都不想干。爸爸媽媽是不知道這件事情的，他們知道肯定會很心疼我，他們應該是希望我快樂的。雖然以前我也知道他們感情不好，但是他們一直很愛我，對我很好。我從沒想過我會怎么看待這個“黑洞”，我是不喜歡它的，如果一定要說，可能是難過。因為我不想他們分開，我希望我們一家三口永遠在一起。別的故事我想不起來了，我只記得有一次，我生病了，爸爸媽媽一起到房間里照顧我，那時他們至少會說上兩句話。天啊，難道我是在用痛苦捆綁他們嗎？

從珠珠的第二封信可以看出，珠珠對出現的問題的影響、意義等有了更多的認識，通過問題命名以及問題影響的梳理，打破了她就是問題的限制，同時對問題的出現有更多的認識。這有助于下一步對珠珠的問題進行解析以及支線故事的發(fā)展。

3.重構并豐厚故事，形成積極有力的自我觀念

敘事療法認為，人的一生總有那么幾次不會被問題故事所操控，積極的自我認同常常隱藏在消極的自我認同中，當來訪者在敘述問題故事時，他便忽略了生命的豐富性以及某些閃光時刻。咨詢師要通過自己“去中心化”的傾聽、好奇與“積極影響”幫助來訪者看見被忽略的部分，并且加深覺察，以形成積極有力的自我觀念。

珠珠在問題外化的過程中，通過對問題的描述，在多個細節(jié)中都體現了她在面對“黑洞”時自己的狀態(tài)，還提到了父母的愛與自己行為背后的需求，同時她的求助行為又體現了她在努力與自己所面對的問題和解。

在此基礎上，我首先將她努力與問題和解的情況表達出來，并再次在回信中提出問題。

我的回信（部分）。

面對父母的婚姻，你作為一個孩子那么不容易，你是怎么做到仍然保有求助和改變自己的積極行動的呢？在“黑洞”影響你的時候是什么支撐著你？在你的信中我看到，你能感受到父母對你的好與愛，他們的愛在“黑洞”面前有起作用嗎？你說：“難道我是在用痛苦捆綁他們嗎？”這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呢？你喜歡這種方式嗎？如果你會以信件的方式告訴父母這件事情，他們會如何看待這種方式呢？

三天后，珠珠的回信（部分）。

我心里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我們一家三口能一直在一起，但是目前看來是不可能了。那天收到您的回信，我心里還是很難受，我鼓起勇氣給爸爸媽媽寫了一封信，“黑洞”出現的事情，我都告訴他們了。昨晚，爸爸媽媽一起來房間看我，他們一起走進來就好像從未有過矛盾一樣，我多么希望他們能和好如初，但我知道那是奢望。后來，爸爸告訴我：他們最幸福的事情是有了我這個女兒，但是他和媽媽不合適，他們一開始是害怕傷害我才一直不說，那天媽媽說出那句話，只是希望我不要為他們的事情操心，他們會一直愛著我，和過去一樣。老師，我真的很驚訝，原來是我需要“黑洞”，而不是黑洞來影響我，我知道這一點后，好像就頓悟了，“黑洞”也似乎是因為爸爸的一番話變小了，它雖然一直想要吞噬我。讓我一直堅持下來的，是爸爸媽媽的愛，我真的舍不得他們，雖然他們都不是對方的好伴侶，但是他們真的是我的好爸媽。我會記住并帶著他們的愛，好好活著的。謝謝老師！

關于出現在珠珠身邊的情緒、想法或者困擾，我們在接下來的一周中，繼續(xù)通過信件反復討論，鞏固輔導效果，強化珠珠的積極自我。作為一個傾聽者與陪伴者，我能感受到珠珠慢慢地在書寫中找到生命依存的力量。敘事信件打破了時空的限制，讓我和珠珠能在疫情期間以信寄情。珠珠也提出以后希望能不定期地給我寫信。我還邀請珠珠在信件中持續(xù)記錄出現在自己身邊的情緒，和一些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小確幸。通過書信的方式，我們對她生活中的很多話題進行了討論與分享，直到她考上大學。如今，寫信已經成了她的一種習慣，她會記錄她加入社團的過程和心情，也會記錄她努力踏出第一步與陌生人交流的事情，書寫讓她找到了生命的力量，看見生命中熠熠生輝的那些時刻。而收閱信件的我，既是傾聽者，又是見證者，陪伴她成長的同時，也滋養(yǎng)了自己。

三、結語

敘事信件與其他寫作最大的不同，在于敘事信件給予了來訪者自由表達的機會，同時也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傾聽者與反饋者，通過反饋可以引導來訪者發(fā)現自己的偏好故事，形成更為積極的自我與身份認同。李明博士認為，合格的敘事咨詢師需要戒三心、養(yǎng)兩意，即戒除教人之心、救人之心和勝人之心，養(yǎng)成誠意、敬意。因此，敘事理念下的書信，在應用的過程中要區(qū)別于普通的信件往來，它需要注意：第一，咨詢師回信時要貼合來訪者的體驗與語言習慣，要以來訪者的敘事節(jié)奏為主，在不同的階段使用不同的提問方式。第二，保持敘事的“去中心化”與“有積極影響”的自我定位，確保來訪者對人生價值、理想的追求等處于中心，而非咨詢師的理解或者價值偏好。在此基礎上，咨詢師盡量使用來訪者的原話，提出問題，以對來訪者產生積極影響。第三，時刻將人與問題分開，使用外化語言來描述問題，以松動來訪者對自己負性身份的認同。第四，咨詢師提出的問題應前后銜接，能幫助來訪者更好地梳理他遇到的問題。我作為一名敘事輔導的學習者，仍處于探索階段，對于問題的提出等方面還需要進一步的學習與努力，以更好地給來訪者帶去積極影響。

注：本文系廣東省教育科研“十三五”規(guī)劃2019年度項目“協(xié)同教育視域下高中生發(fā)展指導的研究與實踐”（課題批準號：2019YQJK347）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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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廣東省中山市桂山中學，中山，528463）

編輯/衛(wèi) 虹 終校/張 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