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訴合一”辦案模式下有效辯護的實踐困境及其化解

摘? ? ? 要：“捕訴合一”辦案模式改變了原有的刑事訴訟格局，導致辯護律師在審查起訴階段的辯護空間被大大壓縮，但審查逮捕階段的辯護無法填補審查起訴階段的辯護功效減損，且檢警一體化與檢察機關專業(yè)化分工也對律師的專業(yè)素養(yǎng)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為了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有效辯護”，有必要調(diào)整檢察官考評機制，前移律師閱卷權，增加審查逮捕時對律師的告知義務，延長審查逮捕時間，并對審查逮捕進行訴訟化改造。律師則要改變工作方式，高度重視捕前辯護工作，敢于提出無罪辯護，不斷強化自身素質(zhì)培養(yǎng)，努力讓所有的辯護都通往正義。

關? 鍵? 詞：“捕訴合一”;“捕訴分離”;“有效辯護”;檢警一體化

中圖分類號：D926.3?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7-8207（2021）07-0099-11

收稿日期：2021-04-28

作者簡介：王樂男，北京理工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訴訟法學。

引? 言

近年來，司法改革不斷深入，隨著國家監(jiān)察體制的建立和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的持續(xù)推進，檢察機關積極調(diào)整職權配置，創(chuàng)新工作機制。2015年，吉林、湖北等地開始“捕訴合一”辦案模式的試點工作。至2018年，“捕訴合一”辦案模式已在全國大范圍展開。2019年1月3日，最高人民檢察院正式宣布實行“捕訴合一”辦案模式，將原本獨立的批捕部門和公訴部門合二為一，由同一主體既負責審查逮捕又負責審查起訴工作，以達到優(yōu)化效能、突出專業(yè)化的目的①?！安对V合一”作為檢察機關內(nèi)部的工作機制改革，雖只涉及到逮捕權和公訴權的調(diào)整，但卻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直接影響到偵查、訴訟監(jiān)督、律師辯護等環(huán)節(jié)。

在全面依法治國的大背景下，我國人權保障事業(yè)不斷完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已不僅僅滿足于“有”辯護，其更迫切需要得到“有效”辯護。[1]“捕訴合一”使檢察機關的公訴權得到了極大擴張，追訴職能更為強化，但律師的辯護空間卻受到壓縮，客觀上造成了控辯雙方力量的失衡。近年來，“有效辯護”成為學界和實務界的重點關注對象，關于“捕訴合一”的學術爭論也幾近高潮，學者們主要圍繞“捕訴合一”的程序正當性與合理性、權利優(yōu)化配置以及逮捕與公訴職能的性質(zhì)和關系展開爭論。支持“捕訴合一”的學者認為，無論哪一種模式都屬于檢察機關內(nèi)部的權限分工，在訴訟法上的效力并無二致;[2]“捕訴合一”雖是兩項職能的簡單疊加，但其超越了審查逮捕和審查起訴兩個程序，[3]在實現(xiàn)訴訟目的和提高效率方面具有重要意義;[4]在新設國家監(jiān)察機關使得檢察機關權責發(fā)生很大變化的情況下，逐漸探索完善“捕訴合一”，使之趨于常態(tài)化、科學化，是檢察制度自身完善的重要契機。[5]反對“捕訴合一”的學者則認為，“捕訴合一”不符合正當程序原則，也與檢察機關強化法律監(jiān)督的改革路線不相吻合;[6]“捕訴合一”辦案人員的合二為一易導致自我監(jiān)督人性之困，批捕環(huán)節(jié)的控辯協(xié)商易導致自我監(jiān)督意識減弱;[7]“捕訴合一”夠罪即捕、一捕到底，不當拔高了逮捕證明標準，為司法效率犧牲司法公正，得不償失。[8]

目前，國內(nèi)關于“捕訴合一”對刑事辯護影響的研究基本上處于空白狀態(tài)，雖然有學者注意到了“捕訴合一”對律師有效辯護的影響，但對于“捕訴合一”辦案模式下辯護權的保障問題并未進行深入研究。筆者認為，“捕訴合一”已勢在必行，與其討論“捕訴合一”的正當性、合理性，不如認真思考此項改革對辯護權有效運行的影響，發(fā)現(xiàn)其制約律師有效辯護的不利因素，并嘗試通過制度構建和律師工作機制改革予以化解，以達致發(fā)揮改革正面效應并規(guī)避負面風險的目的。

一、“捕訴合一”的運行機制及其特點

“捕訴合一”并非批準逮捕和審查起訴兩個程序的簡單合并與混同，而是不同階段辦案主體的二合一，與其相對應的是“捕訴分離”?！安对V分離”是我國檢察機關長期以來一直實行的辦案模式，即批捕權和公訴權分別由兩個獨立的部門承擔，以專業(yè)細化防止權力過度集中，進而實現(xiàn)內(nèi)部制約監(jiān)督。而“捕訴合一”（又稱“捕訴一體化”）一般是將批捕部門與公訴部門合二為一，將批捕權和公訴權交由同一主體行使。目前，“捕訴合一”在全國范圍內(nèi)的實踐尚處于起步階段，各地檢察機關的做法不盡相同，有的地方檢察機關將批捕部門與公訴部門合并后，批捕權與公訴權交由同一檢察官行使;有的地方檢察機關則將批捕部門與公訴部門合并后，成立了專門的分案承辦部門，批捕權和公訴權仍交由承辦部門中不同的檢察官行使。在學界，對于“批捕權和公訴權由同一主體行使”中“同一主體”的界定分歧較大。有學者認為，“同一主體”特指由同一位檢察官同時負責同一案件的批捕、起訴和出庭支持公訴工作，一以貫之地將該案辦到底;[9]也有學者認為，“捕訴合一”僅指批捕權和公訴權由同一業(yè)務部門行使;[10]還有學者認為，“捕訴合一”是指批捕權與公訴權既可以由同一檢察官行使也可以由同一檢察辦案組行使。[11]在實務界，上海市人民檢察院于2018年8月發(fā)布的《上海市檢察機關捕訴合一辦案規(guī)程（試行）》首次以司法文件的形式對“捕訴合一”作了定義，并將“捕訴合一”中的“同一主體”限定為“同一承辦人”①。之后，在其他地方相繼出臺的相關文件中也明確將“同一主體”限定為“同一檢察官”，筆者亦以此定義為基礎展開后續(xù)研究。

“捕訴合一”辦案模式下，檢察機關的部門合并和職權配置調(diào)整是對國家機構改革的積極回應，其具體運作具有“大部制”②改革的顯著特點。以上海市為例，上海市人民檢察院將批捕部門和公訴部門合并后，成立了專業(yè)化的分案承辦部門——未成年人檢察部、刑事執(zhí)行檢察部、金融（航運）檢察部、職務犯罪和商業(yè)犯罪檢察部以及普通犯罪檢察部。對適時介入、審查逮捕、審查起訴等案件進行受理后，確定承辦部門的基本規(guī)則就是嚴格按照上述承辦部門的順序依次確定的——對于受理案件要先看其是否屬于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再看其是否屬于刑事執(zhí)行案件，以此類推，如果符合前者，則由前者優(yōu)先受理，不必再看其是否符合后者的受案范圍;如果該案涉及數(shù)罪或者數(shù)人的，則只要一罪或者一人屬于上述分案部門受理的，仍依照上述優(yōu)先順序確定辦案部門;確定辦案部門后，隨機分配給符合條件的員額檢察官承辦;對于適時介入、提請批準逮捕案件后續(xù)的審查逮捕、審查起訴業(yè)務，分配給原來適時介入或者審查逮捕的檢察官承辦。就案件具體辦理環(huán)節(jié)而言，在適時介入環(huán)節(jié)，檢察官要做好偵查引導工作，提出意見;在審查批準逮捕環(huán)節(jié)，檢察官要全面聽取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辯解以及辯護律師的意見，為符合條件的犯罪嫌疑人提供法律援助，引導偵查活動;在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檢察官要簡案快辦，審查起訴時間一般不超過10日;在訴訟監(jiān)督環(huán)節(jié)，檢察官認為有遺漏的犯罪嫌疑人或者罪行時應向偵查機關提出追捕、追訴的意見，在發(fā)現(xiàn)偵查活動、審判活動違法時應及時隨案開展監(jiān)督。

“捕訴合一”是一種具有內(nèi)部高度耦合性的辦案模式，其具有以下特點：一是部門合一。檢察機關將批捕部門和公訴部門合并為一個部門，統(tǒng)一行使批捕權和公訴權;二是權力合一。批捕權從本質(zhì)上看是一種司法裁判權，而公訴權則偏向于行政權的屬性，“捕訴合一”實質(zhì)上是將裁判權與追訴權交由同一主體行使，[12]是一種兼具司法和行政屬性的內(nèi)部混合權力模式;[13]三是主體合一?！安对V合一”辦案模式下，案件的適時介入、審查逮捕、審查起訴業(yè)務都交由同一檢察官承辦。

二、“捕訴合一”辦案模式下律師有效辯護的實踐困境

“有效辯護”起源于美國，英語原意是“effectiverepresentation”或“effectiveassistanceofcounsel”。[14]1932年，美國的“鮑威爾訴亞拉巴馬州”案將獲得辯護律師的有效幫助作為正當程序的必要條件，為“有效辯護”作出了“里程碑式”的裁決。[15]1937年，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提出了“有效辯護”這一概念：“若辯護人不能提供有效律師幫助，那么與無辯護人無異?！盵16]在我國，實務界并未對“有效辯護”作出明確定義，學界對于“有效辯護”的理解也不盡相同，但無論實務界的實踐還是學者的研究均強調(diào)了辯護效果的“應然性”，即“有效辯護”能夠使對抗式訴訟程序發(fā)揮正常作用，能夠達到應有的辯護效果。概言之，在律師辯護過程中，只要有阻礙對抗式訴訟程序發(fā)揮正常作用或者有不能達到應有的辯護效果的因素存在，皆不能視作“有效辯護”。“捕訴合一”打破了原有的刑事訴訟格局，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律師“有效辯護”的難度。

（一）審查起訴階段的辯護空間被大大壓縮

一方面，“捕訴合一”使檢察官捕后不訴的可能性降低，這也加大了律師在審查起訴階段的辯護難度。“捕訴合一”辦案模式下，承辦檢察官在審查逮捕階段決定是否逮捕時一般會考慮到之后的起訴環(huán)節(jié)，審查逮捕階段的證明標準越來越趨同于審查起訴階段。有學者認為：“審查逮捕證明與司法證明具有相似性，屬于‘準司法證明活動，今后一定會參照司法證明的方法建立層次化的‘準司法證明機制?！盵17]故在審查逮捕階段，檢察官會參照公訴的標準來考量逮捕，盡量做到少捕、慎捕①，而檢察官一旦批準逮捕的案件，基本上在審查起訴階段也會選擇提起公訴。但應看到，“捕訴合一”雖然提高了批準逮捕案件的質(zhì)量，但在一定程度上也使得檢察官在批捕階段對案件先入為主，形成慣性思維。再者，捕后起訴率是檢察機關的內(nèi)部考評標準中評價逮捕質(zhì)量的重要指標，如果辦案人員之前批準逮捕現(xiàn)在卻不起訴，會直接影響到自身的考評，甚至可能轉化為國家賠償案件（相對不起訴的除外）。因而，辦案人員最傾向性的做法還是將批準逮捕的案件盡可能地提起公訴，辯護律師在審查起訴階段所提的辯護意見很難被其采納。另一方面，“捕訴合一”提高了辦案效率，檢察官的審查起訴時間大幅縮短，這也使得辯護律師在審查起訴階段很難做好充分的辯護準備?！安对V分離”辦案模式下，負責批捕的檢察官需要通過閱卷、訊問犯罪嫌疑人、聽取辯護人、被害人及其訴訟代理人的意見來審查案件事實和證據(jù)。待案件移送審查起訴后，負責審查起訴的檢察官由于不了解案情，一切皆要從零開始，審查起訴階段的辦案時間相對較長，留給辯護律師準備的時間也較為充分。而“捕訴合一”最直接的目的就是緩解案多人少的矛盾，提高辦案效率。審查逮捕階段和審查起訴階段均為同一辦案人員，工作量相對減少，檢察官辦案節(jié)奏加快，律師辯護工作的準備時間也會隨之被壓縮。更何況辯護律師只有在審查起訴階段才享有閱卷權，因而極易出現(xiàn)辯護律師還未閱完卷就接到開庭通知的現(xiàn)象。

（二）說服對象“二合一”導致有效辯護的可能性降低

“捕訴分離”辦案模式下，批準逮捕和審查起訴分別由偵監(jiān)部門和公訴部門辦理，辯護律師面對的是兩個部門的兩個辦案檢察官，由于立場、觀點、訴訟地位、作用等有所不同，兩個部門的檢察官看待案件和審查證據(jù)的角度也會有所差異。辯護律師可以從多個角度、選擇不同的辯護策略與辦案檢察官進行溝通、交換意見，只要獲得其中一個訴訟階段的檢察官認可，就能取得可視化的辯護效果，如不批準逮捕、變更強制措施、進行羈押必要性審查或者不起訴等。而“捕訴合一”辦案模式下，審查逮捕和審查起訴兩項職權由同一檢察官行使。雖然辯護律師仍然可以在兩個階段分別行使辯護權，但說服對象卻已經(jīng)“合二為一”，兩個階段面對的檢察官都為同一人，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辯護律師在審查起訴階段說服檢察官的成功率。一旦在審查逮捕階段律師的辯護意見沒能說服該檢察官，除非辯護律師在審查起訴階段提出新的事實證據(jù)或者更有力的辯護意見，否則很難改變該檢察官的起訴決定。

（三）審查逮捕階段無法填補審查起訴階段的辯護功效減損

有觀點提出，律師不一定非要在審查逮捕階段說服檢察官，還可以在開庭審理階段說服法官。筆者認為，律師在審前階段和庭審階段有著不同的使命和任務，若律師在審前階段不盡力說服檢察官則意味著其已經(jīng)放棄了審前階段的辯護機會，這將極大地損害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益。司法實務中，在“捕訴合一”模式下，辯護律師往往會將審查起訴階段的辯護工作前移至審查逮捕階段，希望通過審查逮捕階段的努力來彌補審查起訴階段的辯護不足?？墒聦嵤?，“捕訴合一”造成的審查起訴階段的辯護功效減損是難以通過審查逮捕階段的辯護來填補的，因為審查逮捕階段本身尚存在缺陷：一是控辯雙方信息不對稱。一方面，《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只規(guī)定了公安機關要求逮捕犯罪嫌疑人時要向人民檢察院移送提請批準逮捕書、案卷材料、證據(jù)等①，并未規(guī)定公安機關提請批準逮捕時要通知辯護律師，這就使得辯護律師無法獲知犯罪嫌疑人何時被提請批捕，也很難及時參與到審查逮捕程序中去，只能估算大致的呈捕時間向檢察機關打電話詢問案件是否已經(jīng)呈捕。甚至有的案件已經(jīng)呈捕，但因檢察機關未能及時錄入系統(tǒng)，辯護律師沒有獲得呈捕信息，也就不能向辦案檢察官提出辯護意見;另一方面，《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自檢察機關審查起訴之日起辯護律師才享有閱卷權②。也就是說，律師在審查逮捕階段是無法查看相關證據(jù)的，只能通過會見當事人了解案件事實或者自行調(diào)查取證。司法實務中，律師自行調(diào)查取證能獲得的客觀證據(jù)少之又少，律師所了解的案件事實，要么就是當事人的一面之詞，要么就與檢察官提審訊問犯罪嫌疑人所獲得的案件事實并無二致，以此來說服檢察官并不容易。對此有學者認為，如果辯護律師在審查逮捕階段無閱卷權，那么檢察官聽取辯護律師意見以履行案件全面審查的目的只能是“緣木求魚”。[18]一言以蔽之，“捕訴合一”辦案模式下，控方將指控工作前移，原本的兩個辯護階段被壓縮為一個階段，辯護律師的辯護工作也被迫前移，但辯護律師在審查逮捕階段卻無法閱卷，難以精準地提出專業(yè)辯護意見，控辯力量嚴重失衡，無法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有效辯護”。二是審查批捕時間過短?！缎淌略V訟法》規(guī)定公安機關提請批準逮捕后，檢察機關審查的時間只有七日，并且是自然日③，就是說檢察官實際工作時間只有五日。而且，公安機關提請檢察院批準逮捕時并沒有通知辯護律師的義務，辯護律師無法獲知提請批捕的具體時間，這極易出現(xiàn)辯護律師在查詢到案件已經(jīng)提請批捕時七天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一大半的情況。在如此緊迫的時間內(nèi)，辯護律師倉促陳述辯護意見，想必很難得到承辦檢察官的認同。三是律師與檢察官難以面對面溝通?！缎淌略V訟法》規(guī)定人民檢察院在審查批準逮捕時可以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①，但并未明確“聽取”的具體涵義。司法實務中，書面溝通、電話溝通的效果遠遠不及當面溝通，但檢察官因承辦案件多、時間緊、任務重，通常只是通過電話溝通或者讓律師提交書面意見，很少選擇面對面的方式聽取意見。即便律師提出當面溝通，檢察官大多數(shù)情況下也很難滿足此請求。

（四）檢警一體化改革增大了律師辯護難度

“捕訴分離”辦案模式下，案件偵查活動由負責批捕的檢察官與偵查人員直接對接，到審查起訴階段公訴檢察官介入案件后，負責批捕的檢察官的一些指導意見可能會因時過境遷而難以發(fā)揮實際作用。[19]從某種意義上說，“捕訴分離”割裂了檢察機關對偵查活動的全程引導和監(jiān)督，公訴部門難以及時有效引導、監(jiān)督偵查。[20]而“捕訴合一”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強化檢察對偵查的引導和監(jiān)督，貫徹“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21]“捕訴合一”要求審查逮捕和審查起訴工作由同一檢察官承辦，由于要考慮到之后的起訴環(huán)節(jié)，承辦檢察官在審查逮捕階段不會只關注于犯罪嫌疑人是否符合逮捕的條件，還會關注偵查活動的合法性及其質(zhì)量，為之后的起訴工作做準備。在偵查中，如果偵查機關有非法取證行為，檢察官會監(jiān)督并及時糾正該行為?！安对V合一”模式下，承辦檢察官可隨時提前介入案件②。在此過程中，為查明案件事實，獲取定罪量刑的關鍵證據(jù)，承辦檢察官會積極跟蹤、關注整個偵查過程，引導偵查機關的偵查方向，指導其取證行為。[22]正如有學者所言：“捕訴合一能夠?qū)?、捕、訴在現(xiàn)行訴訟體制內(nèi)最大程度一體化，并形成偵控合力，能夠?qū)崿F(xiàn)偵查技能與法律素養(yǎng)的最佳結合”。[23]在這樣一個以公訴為主導的“大控方”格局下，公訴方可以更好地運用偵查力量來獲取控方進攻的武器，進而變得更加強大、更有力量。但應看到，“捕訴合一”在加速檢警一體化趨勢使檢察官與偵查人員有效形成合力的同時，辯護律師卻因較少有調(diào)查取證的權利，面對日益強大的公訴方，其辯護難度和辯護壓力大大增加。而且，“捕訴合一”模式下，為了突出專業(yè)化，提高辦案效率和辦案質(zhì)量，各地檢察機關將檢察機關內(nèi)部劃分為多個專業(yè)化的分案承辦部門。同一個機構、同一班檢察官長時間從事同一類刑事案件，這使得承辦部門愈加專業(yè)化，承辦檢察官的專業(yè)素養(yǎng)和專業(yè)能力也有了顯著提高。反觀律師行業(yè)，現(xiàn)階段我國大多數(shù)律師重民輕刑，專業(yè)的刑辯律師十分緊缺，因此在面對專業(yè)化、類案化的檢察官時抗辯能力明顯遜色。

三、“捕訴合一”模式下實現(xiàn)律師“有效辯護”的制度化構建

“有效辯護”首先要求國家在訴訟程序上給予必要的制度安排，即國家應當營造寬松的訴訟環(huán)境、構建理性的訴訟結構和建設合理的辯護制度保障。[24]有學者認為，實現(xiàn)“有效辯護”的當務之急仍是全面確立辯護權的保障機制。[25]亦有學者認為，“有效辯護”是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而良好的立法和司法環(huán)境是其中最為重要的因素。[26]鑒于目前“捕訴合一”的一些訴訟制度及程序無法保障律師實現(xiàn)“有效辯護”，應構建相應的體制機制對其加以完善。

（一）調(diào)整檢察官考評機制

捕后起訴率是考評檢察官逮捕質(zhì)量的一項重要指標?！安对V合一”辦案模式下，為防止承辦檢察官基于自身利益考量過分追求捕后起訴率，有必要調(diào)整檢察官的考評機制，為捕后不訴保留一定的存在空間，讓承辦檢察官能夠?qū)嵤虑笫?，敢于否定自己，承認錯誤。細言之，“捕訴合一”雖然使承辦檢察官將審查起訴階段的大部分工作前移至審查逮捕階段，審查逮捕階段的證明標準越來越趨同于審查起訴階段。但二者畢竟是兩個階段，偵查機關在不同階段獲取的證據(jù)可能會發(fā)生變化，承辦檢察官對案件的認識也會隨之改變，此時如果沿用原來的考評機制，承辦檢察官為提升自身業(yè)績往往傾向于作出起訴決定。因此，應適當調(diào)整檢察官考評機制，允許捕后不訴的存在，如此亦能釋放律師在審查起訴階段的辯護空間，提高律師“有效辯護”的可能性。

（二）前移律師閱卷權

筆者認為，“捕訴合一”辦案模式下，律師的閱卷權應前移至審查逮捕階段。首先，前移律師閱卷權具有現(xiàn)實需求。公訴人將指控工作前移到審查逮捕階段，其在審查逮捕階段就可以全面閱卷，由此律師也要將辯護工作重心前移至審查逮捕階段。但目前律師在此階段并無閱卷權，無法與公訴人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其次，前移律師閱卷權具有現(xiàn)實意義。在審查逮捕期間賦予律師閱卷權，既能使律師及早掌握相關案件材料，全方位與檢察官進行交流溝通，也有助于檢察官更加全面地認識案件，審慎采用逮捕措施，提升審查逮捕質(zhì)量。再次，前移律師閱卷權可以節(jié)約訴訟資源和成本。檢察官聽取偵查人員和辯護律師雙方的意見，可以更加清晰地把握案件的爭議點，既有利于訴訟程序的順利進行，亦可避免控辯雙方在審判階段搞證據(jù)突襲導致程序倒流的風險。最后，前移律師閱卷權有利于檢察機關對公安機關偵查活動的監(jiān)督。辯護律師在閱卷中若發(fā)現(xiàn)公安機關存在非法取證、刑訊逼供等行為可及時向檢察機關報告，這有助于檢察機關履行偵查監(jiān)督的職責。司法實務中，有律師希望能在審查逮捕階段查閱全部案卷材料，這一想法既不現(xiàn)實也無必要。且不說會遭致偵查機關的強烈反對，一旦律師閱卷后將部分證據(jù)向犯罪嫌疑人及其親屬公開，極有可能出現(xiàn)串供、偽造證據(jù)、威脅利誘證人做偽證等現(xiàn)象，影響偵查活動的正常開展。因此，應在審查逮捕階段賦予律師有限的閱卷權，允許辯護律師查閱和抄錄與審查逮捕事項有關的證據(jù)材料，這些證據(jù)與檢察官審查逮捕所依據(jù)的證據(jù)是一致的，可使控辯雙方達成信息對稱。目前，其他國家及地區(qū)已有類似做法。如美國新澤西州《保釋改革法》規(guī)定“檢察官申請于審判前羈押被告者，應將所持有的與羈押申請有關的所有供述及報告交付被告。所有對被告有利的證據(jù)，亦同”;[27]歐洲人權法院在1989年審理Lamyv.Belgium一案時提出“檢察機關用以申請羈押的證詞、事由等所依據(jù)的文件，被告辯護人應有權利檢閱”。[28]需要注意的是，若辯護律師請求查閱的卷宗或證據(jù)有可能導致毀滅、偽造證據(jù)或串供等危害偵查的情況發(fā)生時，檢察機關不應予以支持。

（三）增加審查逮捕時對律師的告知義務

《刑事訴訟法》并未規(guī)定公安機關提請批準逮捕時要通知辯護律師，也未規(guī)定檢察官收到呈捕案件時要通知律師，這使得律師可能無法充分有效地參與到審查逮捕程序中去。雖然這一問題“捕訴分離”時就已存在，但“捕訴合一”已迫使辯護律師將辯護重心前移至審查逮捕階段，律師在審查逮捕階段的辯護就顯得更為重要，此問題不解決必然會影響律師的“有效辯護”，故在審查逮捕時應增加對律師的告知義務。問題在于，負有告知義務的主體是偵查機關還是檢察機關？有觀點認為，這一主體應為偵查機關。但在筆者看來，應將這一告知義務交由承辦檢察官來履行。理由在于：偵查機關將案件移送檢察機關審查逮捕時，要經(jīng)過檢察機關的系統(tǒng)錄入，然后再根據(jù)案件的類別隨機分配給相應的員額檢察官。若由偵查機關在提請逮捕時告知辯護律師，此時案件可能還未錄入系統(tǒng)或者沒有分配到具體的承辦檢察官，律師雖然知道案件已經(jīng)呈捕，但還需要自己聯(lián)系檢察機關，明確誰是承辦人員。而由承辦檢察官在分配到案件后第一時間告知律師，律師則可一步到位，直接與檢察官進行對接。而且，將告知義務交由承辦檢察官來履行能夠加強檢察官與律師之間的交流，有利于檢察官在審查逮捕時保持客觀立場。此外，“捕訴合一”辦案模式下，審查逮捕階段成為律師辯護的重心，對案件的走向具有決定性作用，但短短七個自然日的辯護時間顯然放大了律師辯護工作的難度系數(shù)。而且，上文已提及有必要在審查逮捕階段賦予律師閱卷權，但審查逮捕時間過短，即便賦予律師閱卷權也難以對“有效辯護”起到幫助作用。可見，適度延長審查逮捕時間，不僅有利于保障律師的充分參與權，還可以為律師營造良好的閱卷環(huán)境，提高“有效辯護”率。在具體操作上，可以參照監(jiān)察委所辦的案件，逮捕決定期限最長可延至14天。

（四）對審查逮捕程序進行訴訟化改造

公訴權屬于行政權，代表國家力量追訴犯罪，而審查逮捕權屬于司法權，具有裁判性質(zhì)。在談到行政與司法的區(qū)別時，德國法學家拉德布魯赫認為：“行政是國家利益的代表，司法則是權利庇護者。”[29]據(jù)此，我國有學者認為，“捕訴合一”將公訴權與審查批捕權的性質(zhì)混淆，使得公訴人兼負行政權與司法權雙重職責，[30]極易導致批捕權服務于公訴權，使審查逮捕喪失中立性。筆者建議，在“捕訴合一”辦案模式下應對審查逮捕程序進行訴訟化改造，以保持審查逮捕檢察官的居中裁判地位。理由有三：其一，訴訟化改造有助于解決律師與檢察官溝通困難的問題。在審查逮捕環(huán)節(jié)，律師雖然有提出辯護意見的權利，但基本上處在一個被動的地位，很難達成雙向交流。其二，訴訟化改造有助于打破審查逮捕程序本身的封閉性，強化外部監(jiān)督。如前所述，“捕訴合一”模式下檢察官捕后不訴的概率降低，雖然審查起訴對審查逮捕的監(jiān)督表面上仍然存在，但“左手”何以制約“右手”？[31]因此，“捕訴合一”造成的內(nèi)控層級減損須由訴訟化予以填補。其三，訴訟化改造符合司法改革的方向。2016年9月1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發(fā)布《“十三五”時期檢察工作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明確提出要“圍繞審查逮捕向司法審查轉型，探索建立訴訟式審查機制”。目前，學界關于審查逮捕訴訟化改造的研究較多，但學者們多將審查逮捕的訴訟化與聽證制度劃等號，這是一個觀念上的誤區(qū)。逮捕訴訟化包括但不限于逮捕聽證制度，還包括分別聽取意見等形式?！安对V合一”最直接的目的就是提高辦案效率，故適用逮捕聽證程序的案件應該保持在一定合理范圍內(nèi)，絕不能為了過分追求公平而放棄效率。正如有學者所提到的，公平具有時代性，受到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水平和司法資源的限制，我國目前案多人少矛盾較為突出，社會經(jīng)濟條件遠未達到發(fā)達國家水平，要求每一個案件都采用聽證方式不可行，司法資源難以承受。[32]故筆者建議，審查逮捕的訴訟化改造應采取聽取意見與聽證相結合的形式。對于大部分案件采取分別聽取意見的方式;對于辯護律師與偵查機關就捕與不捕存在較大分歧，檢察官僅僅通過單方面聽取意見無法準確作出逮捕決定的案件，采用逮捕聽證制度。在具體操作上，鑒于面對面溝通的效果顯著優(yōu)于書面溝通、電話溝通，可以增加律師說服檢察官的概率，故分別聽取意見的訴訟化改造應從立法上對聽取律師意見的正確涵義加以明確，不但要把檢察官聽取律師意見的主觀態(tài)度改為“應當”，而且要把聽取意見的方式改為“當面聽取”，條件不允許或律師主動放棄的除外。逮捕聽證制度應當是一種“兩造對抗，合議檢察官居中裁判”的結構，合議檢察官應當包括承辦檢察官和隨機挑選的兩名其他檢察官，聽證會上各方分別圍繞《刑事訴訟法》第八十一條規(guī)定的逮捕條件逐個發(fā)表意見①，最后合議檢察官在聽取各方意見的基礎上作出是否逮捕的決定。

四、“捕訴合一”辦案模式下律師改變工作方式的相關建議

律師執(zhí)業(yè)水平是辯護質(zhì)量的根基，[33]“有效辯護”亦要求辯護律師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盡職盡責地履行辯護職責，最大限度地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利。應清醒地認識到，立法和司法環(huán)境等宏觀因素并非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相形之下，改變律師的工作方式對于案件的影響更為直接。

（一）提前介入，高度重視捕前辯護工作

提前介入，有利于增強律師在捕前階段的辯護效果，提高犯罪嫌疑人的取保候?qū)徛?。“捕訴合一”模式下，在捕前說服檢察官不批準逮捕或者公安機關不提請逮捕要比捕后說服公訴人不起訴或者庭審階段追求無罪判決更為容易。捕前辯護工作理應得到高度重視，值得律師深耕細作。在接受犯罪嫌疑人委托后，律師應盡早介入案件，詳細向犯罪嫌疑人了解案件的真實情況，并在不妨礙偵查的情況下進行必要的調(diào)查取證工作。在會見當事人時要講清利弊，想方設法讓其陳述客觀事實，以防止其出于逃脫刑罰的目的避重就輕，選擇性陳述，導致律師對案件出現(xiàn)誤判，與公安機關搜集到的真實案卷證據(jù)不一致。

（二）轉變觀念，努力用辯護引導偵查

對于逮捕可能性較高的案件或者已經(jīng)批準逮捕的案件，辯護律師不妨轉變辯護觀念，改變辯護策略，將辯護由對抗式轉為引導式，減少與檢察官的正面對抗，盡可能與檢察官平等溝通交流。具體而言，律師通過會見當事人了解到案件中有利的證據(jù)線索后，不要與檢察官進行過多的對抗，而是在辯護意見中對檢察官進行“暗示”，指出案件審查或逮捕后補充偵查的方向，以期發(fā)現(xiàn)案件的有利證據(jù)或線索。一旦有所收獲，辯護律師可以“逮捕后證據(jù)發(fā)生變化”為由申請啟動羈押必要性審查，從而達到變更強制措施的目的。

（三）把握檢察官心理，敢于提出無罪辯護

辯護律師在整個刑事訴訟過程中面對的是同一檢察官，要主動與檢察官進行溝通，了解檢察官在案件辦理過程中的心理變化，對于符合無罪特征的案件要敢于提出無罪辯護。“捕訴合一”辦案模式下，承辦檢察官在審查逮捕階段決定是否批準逮捕時一般會考慮到之后的起訴環(huán)節(jié)參照公訴的標準來考量逮捕，盡可能提高逮捕的標準，做到少捕、慎捕。律師應充分利用檢察官的這種心理并輔之以專業(yè)化的思維和理由，就符合條件的案件向檢察官提出無罪不捕的辯護意見。因為審查逮捕時間只有七日，如若律師能提出更為專業(yè)的意見并輔之充分的說理，極有可能會影響到檢察官的心理。在說理方面，辯護律師可以從事實證據(jù)、法律適用兩方面出發(fā)，利用大數(shù)據(jù)檢索相關的實務案例來輔助說理，盡可能與檢察官面對面溝通，并保持一種平和的姿態(tài)，不諂媚，不輕視。

（四）強化自身隊伍建設，加快律師專業(yè)素質(zhì)培養(yǎng)

“捕訴合一”使得檢警一體化進程加快，辯護律師將面對更加強大的國家力量。特別是檢察機關內(nèi)部的專業(yè)化分工將倒逼刑辯律師行業(yè)不得不強化自身隊伍建設，加快培養(yǎng)律師專業(yè)素養(yǎng)，否則將難以實現(xiàn)控辯雙方的有效對抗。筆者建議，司法局及律師協(xié)會要加大對專業(yè)刑辯律師的培養(yǎng)力度;刑辯律師隊伍要進行更深層次的專業(yè)化分工，與檢察機關內(nèi)部的分案承辦部門實現(xiàn)無縫對接;加強律師業(yè)務深度研究，律師培養(yǎng)要采取實戰(zhàn)與培訓相結合的培養(yǎng)模式，既要在大量的案件辦理中自我培養(yǎng)，又要通過律師沙龍、模擬法庭、辯論賽等途徑加以培訓;刑辯律師要有過硬的心理素質(zhì)，只有自信才能獲得他信，公信。

總之，刑事辯護作為刑事訴訟的重要組成部分，受“捕訴合一”的沖擊較為明顯。但換個角度思考，“捕訴合一”也將促進刑辯律師更新?lián)Q代，催生少數(shù)優(yōu)秀刑辯律師快速成長，之后的刑事辯護將變得更加專業(yè)化與精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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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亞峰）

On Practical Dilemma and Solution of Effective Defense under

the Mode of “Combination of Arrest and Prosecution”

Wang Lenan

Abstract：The reform of “integration of arrest and prosecution” has changed the original pattern of criminal proceedings，resulting in the defense space of defense lawyers in the stage of review and prosecution being greatly compressed.However，the defense in the stage of review and arrest can not fill in the impairment of defense effectiveness in the stage of review and prosecution.Moreover，the integration of prosecution and police and the specialization of procuratorial organs also put forward higher requirements for the professionalism of lawyers.In order to realize the real sense of “effective defense”，it is necessary to adjust the evaluation mechanism of prosecutors，move forward the right of lawyers to review papers，increase the obligation to inform lawyers when examining arrest，extend the time of examining arrest，and reform the procedure of examining arrest.Lawyers should change their working methods，attach great importance to the defense work before arrest，dare to put forward the defense of innocence，constantly strengthen their own quality training，and strive to make all defense lead to justice.

Key words：integration of arrest and prosecution;effective defense;integration of prosecution and police;lawyer liter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