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軍：回到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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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相軍（1990-2020）探險家

“西藏冒險王”王相軍失蹤一事持續(xù)引發(fā)關注。4月30日，西藏嘉黎縣公安局發(fā)布通報稱，綜合檢驗鑒定結論和調查情況，確認王相軍系意外落水后溺水高墜死亡。

2020年12月20日，在那曲市嘉黎縣依噶冰川瀑布，王相軍不慎踩中巖石上的暗冰，跌入冰瀑，身體隨著波濤打了幾個漩——這是我們能見到的王相軍生前最后的畫面。朋友小左試圖用三腳架、繩子將王相軍拉起，但失敗了，兩件羽絨服吸水后幾十斤重。小左留了個漂浮的木桶給王相軍，自己跑到工棚呼救，十幾分鐘后回來，王相軍已經消失了。

2020年10月中旬我電話采訪王相軍時，他正在林芝的山上，當時天氣不錯，他打算第二天進巴松措。為了看冰川方便，他七年前搬去林芝。如果信號好的話，時不時地，他會在短視頻平臺上直播，頂著一張在高原曬紅的臉，頭發(fā)蓬亂，衣衫皺巴巴。

在很多報道中，王相軍的人生都更貼近這樣一條敘事線：一個尋訪冰川的普通人，注意到冰川融化后，通過短視頻讓無數普通人關注全球氣候變化的嚴峻程度。這些文章自然也會講到他2019年底被邀請到聯合國全球氣候大會上演講的經歷。29歲的王相軍還是穿著那件皺巴巴的灰綠外套，在位于馬德里的會場對全球媒體講驚險過往：他爬出一個冰川洞，突然發(fā)現冰面厚度已不足他進入前的一半，他兩度墜入冰湖，才匍匐著回到安全的冰面。

王相軍對冰川的這份愛，或許和他從小生活在山腳下有關。他看慣了山景，也喜歡摘野花裝飾家。等長大了進入城市打工，他發(fā)現自己受不了那種螺絲釘一樣的生活，先是離開深圳，到桂林流浪，沒錢了，又進城打工，還是受不了。

十年前上玉龍雪山玩，他被那里的景象折服，從此把尋訪雪山、冰川變成最大的愛好。在麗江、香格里拉一帶打了一陣工后，他無意中看到了林芝的一幅“全是雪山、全是森林”的照片，買了張去林芝的單程票，找了份工，休班的時候一個人跑附近的雪山，過兩年漲了工資，終于沿著河邊走到源頭看冰川?！暗教幎际前装椎?，跟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他形容，“冰川里會有特別開闊的空間，給人豁然開朗的感覺。”

一個人被包裹在冰山里，安靜，也給了他安全感。他不是個愛社交的人，總是一個人打工，覺得同事和他不一樣：“他們只是上班、掙錢、養(yǎng)家，我是有錢了就趕緊上山里邊去，我要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他說。大多數時候山里沒信號，他和一只叫土豆的狗一起走，“冰瀑布，藍色的白色的掛著，讓人特別舒服，你知道嗎？”

意外地，上網看直播，有時候看到戶外愛好者去到冰山附近，他給人家私信，哪兒哪兒更漂亮，人家也沒理。他想，那些風景還沒有他身邊的好看，不如自己去拍，就去了。而這竟然能賺到錢;他要求也不高，能買相機、維修摩托、夠他吃飯進山就行了。他在網上叫“西藏冒險王”，粉絲們都叫他“冰川哥”，各社交媒體平臺加起來有好幾百萬粉絲，打賞和帶貨賺的錢夠他生活了。

那次電話采訪的最后，我問他對即將舉辦的短視頻年度大會有何展望——他在那個平臺有一百四十多萬粉絲， 很早就在擬邀嘉賓名單里?！拔也蝗グ桑　彼舐曊f，“我現在真的特別需要去看一些東西，彌補我心靈的創(chuàng)傷，真的。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趕緊去山里邊，能多去一個冰山，趕緊滿足自己?！?/p>

2020年的前一半，王相軍被困在尼泊爾。到處都隔離了，不讓進山也不讓回國，他說他憋壞了，每天只能躺在床上睡覺，“感覺整個人都快瘋了，虛度時間一樣。”他在電話里向我抱怨，“我春天都還沒過，沒來得及去山里看漫山的杜鵑花開呢，突然一下就到秋天了，感覺一年四季里缺了兩季，好像是穿越過來一樣。”語氣遺憾。他說，10月正好是看冰川的最佳季節(jié)，因為森林金黃一片，和白皚皚的冰雪相得益彰。

在他的描述里，所有不在冰川的日子，都是黑白的。進入冰川后，人生才變成了彩色的。

2020年12月26日，他的弟弟登錄他的賬號并發(fā)表文字：“我的哥哥永遠留在了這個他最喜歡的瀑布里?！币曨l中白色的冰瀑布在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