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兵
摘 要:本文分別從周作人文學作品及其思想的三方面,即“平民的文學”中的生活化藝術與美育價值、“澀味”與“簡單味”的審美內(nèi)涵及“文學無用”的人生藝術,體會周作人作品、思想中的藝術、審美與人生緊密結(jié)合的人生論美學意義。
關鍵詞:周作人 人生論 美學
DOI:10.12241/j.issn.1009-7252.2021.01.011
周作人是中國現(xiàn)代史上的一位文學大家,難能可貴的是,他的作品與思想除去所含的文學價值之外,亦有其特殊的美學價值。從周作人的文學作品與思想中,我們可以體會到其所含的人生論美學,即在表現(xiàn)藝術、審美與人生三者相輔相成密不可分的關系中,完美闡釋了其作品、思想的人生論美學意義。
近年來,人生論美學概念的提出與發(fā)展,既是基于中國自古以來人生之學的美學特色之產(chǎn)物,又融合了西方美學與人論思想以助其現(xiàn)代性理論生成,藝術、審美與人生三者的關系,可以說是中國現(xiàn)代美學的一個代表性問題框架,亦是人生論美學的密切組成部分。本文試從周作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及思想的三個方面,探析其所含的人生論美學意義。
一、“平民的文學”中的生活化藝術與美育價值
我們知道,周作人在五四時期發(fā)表的《平民的文學》中,提出了其著名論斷,即“平民文學應以普通的文體,記普遍的思想與事實”“以真摯的文體,記真摯的思想與事實”。此觀點的提出,是現(xiàn)代文學轉(zhuǎn)型的一個重要轉(zhuǎn)折點,即從高于普通人民生活的貴族文學轉(zhuǎn)向描繪現(xiàn)實生活的平民文學。周作人的“平民文學”是生活化藝術的一種理論體現(xiàn),文學藝術的創(chuàng)造依據(jù)現(xiàn)實生活,從現(xiàn)實中汲取養(yǎng)分,從而以其特有的藝術形式來表現(xiàn)生活。藝術源于現(xiàn)實人生。文學也是藝術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從周作人的思想論斷中可以窺見其生活化藝術的思想觀念。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周作人亦傾向于對俗世生活的描繪,無論是散文還是雜文中,都體現(xiàn)了他的俗世情懷,譬如其經(jīng)典的散文《故鄉(xiāng)的野菜》《喝茶》等名篇。對俗世生活的描繪,是周作人文學作品中一大組成部分,其創(chuàng)作中體現(xiàn)了藝術與人生的因緣關系,是其人生論美學的體現(xiàn)。
但周作人所說的“平民文學”并不是一味地將文學世俗化、平民化。周作人在文中寫道:“白話的平民文學比古文原是更為通俗,但并非單以通俗為唯一之目的。因為平民文學不是專做給平民看的,乃是研究平民生活—人的生活—的文學。他的目的,并非想要將人類的思想趣味,竭力按下,同平民一樣,乃是想將平民的生活提高,得到適當?shù)囊粋€地位?!币晕膶W藝術之美,提高平民的生活趣味,使得文學藝術不單單具有審美價值,更是實現(xiàn)了其藝術功能的轉(zhuǎn)變,具有教化平民、改造社會的現(xiàn)實功用。
二、“澀味”與“簡單味”的審美內(nèi)涵
周作人文學創(chuàng)作中最具代表性的藝術特點,除了他文學觀上的俗世情懷,便是他語言中的“澀味”與“簡單味”。這一特色,有其特殊的思想文化淵源,包括古希臘等西方精神的影響、中國古代文學思想的熏陶、葛理斯哲學的影響及日本文化的影響等。其中,葛理斯及日本文化對其此風格的影響最大。
葛理斯的“人從社會的存在還原為自然的存在”,便是一種“簡單味”的體現(xiàn),即把現(xiàn)實生活與藝術審美理想合二為一,相信人類的物質(zhì)欲望總有一天會被人類心靈中的潛在美感所壓倒,從而自自然角度出發(fā),體味現(xiàn)實生活中的簡單之美。葛理斯主要影響的是周作人文學創(chuàng)作中“簡單味”的意蘊,而日本文化的影響則更為廣泛與深遠。
“澀味”與“簡單味”是周作人語言藝術的表現(xiàn),他認為文學語言要能容納“余情”,既見作者性情,又有其審美價值,“必須有澀味與簡單味,這才耐讀”。所謂“余情”,即文學創(chuàng)作中言有盡而意無窮的一種概括。作者在以文言志之后,既有“簡單味”的言近旨遠,又有“澀味”的回味無窮,文學創(chuàng)作中蘊含的情感之復雜與豐富,在“余情”中供人細細品讀。從人生中尋找審美體驗,在真摯情感的體會中發(fā)現(xiàn)人生之美,用這種特殊的體驗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源泉。故而,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澀味”與“簡單味”便不僅僅是藝術審美上的語言技巧,更是寄托了“余情”這一來自創(chuàng)作者乃至全體人類共同情感體驗的外在載體,其真正的審美內(nèi)涵也不言而喻,沒有現(xiàn)實人生的生活,便沒有審美之說,沒有審美不成藝術,而藝術亦反過來表達現(xiàn)實生活從而推進審美。
三、“文學無用”的人生藝術
從上文的論述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周作人文學創(chuàng)作與其思想中藝術、審美與人生的密切結(jié)合,在平民文學的創(chuàng)作傾向、“澀味”“簡單味”的語言特色與情感表達形式之外,他的內(nèi)在指導思想是“文學無用”這一看似與其創(chuàng)作事實相悖的理念。那么周作人確乎認為文學是“無用”的嗎?這里的“無用”,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事物失去世俗功用的概念,周作人認為的“文學無用”,實指文學是一種有遠功而非實用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他在《苦茶隨筆》后記中寫道:“我原是不主張文學有用的,不過那是就政治經(jīng)濟上說,若是給予讀者以愉快,見識以至智慧,那我覺得卻是很必要的,也是有用的所在?!蓖ㄟ^文學給民眾以愉快、見識乃至智慧,這一有遠功而非實用的超功利思想,既與普通民眾的思想趣味保持一定距離,又給民眾以一定的益處,助其提高審美趣味。
周作人的“文學無用”雖是他一生中一以貫之的思想,但在對腐朽黑暗的政治失望之后變得尤為強烈??辞逭魏诎挡⑸罡袩o力之后,周作人一度閉門讀書做學術,在做改造國民性工作的實質(zhì)之上,不求實效,只求“自勵”。這種“自勵”,我們可以把它看作一種反抗,正如他所說,“文學是不革命的,然而原來是反抗的”,其文學是對世俗政治亂世的一種反抗。周作人的閉門創(chuàng)作并非一意退隱,這其中也從事著改造國民性的工作。他在文章中的譴責力度不遜于魯迅,譬如他在《詛咒》中譴責“清黨”政治運動。他的憤怒譴責是力圖改造國民性的一種體現(xiàn)。周作人主張用文學來“言志”,既已明道,則用文學來言志,志以經(jīng)世,促成文學的遠功,而并非一朝一夕短暫的實用性。
曹聚仁在《從孔融到陶淵明的路》中寫道:“朱晦庵謂‘隱者多是帶性負氣之人……周先生自新文學運動前線退而在苦雨齋談狐說鬼,其果厭世冷觀了嗎?想必炎炎之火仍在冷灰底下燃燒著?!边@里評述的周作人所有的“隱者之火”,是對其人生論美學意義的客觀評述。在藝術、審美與人生的結(jié)合中不斷審視自己與社會人生,堅持自身的追求,不一定要崇高,但一定是于社會人生有益的,如此成就的文學藝術之遠功,亦是崇高美學精神的體現(xiàn),“無用”之用,便是周作人的人生藝術。
綜上所述,周作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是根植于社會人生的,文學作品中的俗世情懷和美育理念,是作為文學創(chuàng)作者的人文關懷。同時,社會生活給予他以獨特的審美體驗,即在情感感知的過程中得到普遍情境下的獨特體驗,從而感受到一種超越時空的恰當感,促進文學藝術作品的創(chuàng)生,這種獨特的恰當感在恰當?shù)恼Z言中被賦予情感意義,即藝術語言的“澀味”與“簡單味”之外的“余情”。藝術、審美最終的意義是為人生、人類創(chuàng)造價值,他們誕于人生又反饋人生以裨益。周作人的文學作品及思想中所體現(xiàn)的人生論美學意義,最終的落腳點亦是社會人生,在人生中汲取養(yǎng)料,尋找文學的“無用”之用,不汲汲于眼前的實效,而是著眼于長遠功用,成就文學藝術為人生服務的最終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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