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懿璇,高 原
(深圳大學 傳播學院,廣東 深圳 518060)
公共衛(wèi)生事件發(fā)生時,公眾居家隔離,關于疾病和治療的準確信息并不容易獲得,相關媒介信息傳播成為公眾信息獲取的唯一渠道[1]。通常情況下媒體在社會觀念的形成中發(fā)揮重要的作用[2],在這一過程中,積極獲取信息的人和被動接受的人信息差距越來越大,這一差距加大了疾病防控行為的不平等性[3],公眾也會根據媒體報道的相關信息產生不確定性和焦慮的情緒[4],因此,如何使公眾采取正確積極的疾病預防行為是值得重視的。目前,在移動互聯網和全民抗擊疫情的背景推動下,公眾在獲得相關健康信息再轉變?yōu)閭€體行為,這一過程伴隨著復雜的傳播機制,包括信源可信度、健康信念、人際傳播以及個體的健康知識素養(yǎng)和風險感知能力等等,學者們也越來越關注媒介在公共衛(wèi)生事件發(fā)生時所起的社會作用。本研究基于知信行(KAP)的相關理論框架,分析公眾媒介實踐對其健康行為的影響。此模型最早由英國教育學家柯斯特提出,有效地解釋知識、信念、行為在促進個人健康行為改變方面的關聯作用。目前,知信行模型是不同文化背景之下健康傳播研究最廣泛應用的理論模型[5]。本研究中,知主要是指用戶具備的健康信息素養(yǎng),能夠掌握理解正確的健康知識;信主要指公眾的健康信念;行是公眾自覺調整自己的生活方式,積極進行線下的健康行為等。
20世紀70年代,“健康傳播”這一概念被國際傳播學會提出,是基于創(chuàng)新擴散理論、動機理論、社會學習理論以及營銷理論等研究展開。如今大眾傳播技術的發(fā)展為健康信息的傳播提供了更加快速便捷的方式[6],當公共危機事件出現時,其不確定性會導致個體恐慌,更加需要健康信息的傳播來穩(wěn)定大眾,以及協調醫(yī)生與患者的溝通等問題,這一健康信息的傳播過程揭示了人際交往的作用[7],但大部分公眾需要伴隨各種各樣的信息搜尋行為,降低自身的恐慌感,形成自身合理的主觀認知[8]。在學界,關于健康傳播的研究主要是指媒介對健康信息進行傳播,能夠傳遞疾病防控、政策措施、疾病進程以及對個體行為的建議[9],通過認知層面的影響進而影響個體的情感、價值、態(tài)度,改變人們的心理環(huán)境,進而造成行為的變化,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實踐,有效預防疾病的出現[10]。也有學者指出,健康傳播是健康信息的分享和傳播過程,是效果不斷積累深化的過程[11]。公眾對健康信息的獲取會選擇不同的媒介渠道,麥奎爾指出,受眾之所以選擇使用媒介,不是因為媒介的全能,而是媒介在特定的社會系統(tǒng)之下滿足受眾多方面的需要[12],因此,大眾傳播對公眾健康知識的提升有正向作用,例如紙媒能夠對健康信息進行傳播,促進了公眾的健康意識和風險意識,但傳播效果不如電視媒體[13]。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fā)展,醫(yī)學健康類App的應用通過相關信息的傳播,改善了公眾的生活方式,人們對個體健康管理更加便捷?;诖吮疚奶岢鲆韵卵芯繂栴}:
Q1:公共衛(wèi)生事件發(fā)生時,公眾有怎樣的媒介實踐方式?
Q2:不同媒介類型在相關健康信息的信源可信度方面如何體現?
研究假設H1:公眾媒介使用對其疾病預防行為有正向影響。
健康信念模型(HBM)是根據社會心理學的方法解釋個體健康行為改變的經典理論[14],該模型在20世紀50年代發(fā)展起來,強調個體信念對健康行為的主導作用,該理論認為個體積極的信念會增加有利的健康行為,而消極信念會減少或抑制健康行為[15],因此,要有積極的健康信念才能避免疾病風險。該模型認為影響健康行為的因素包括五個方面:(1)認為易感疾病;(2)認為疾病會產生負面的影響,或者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3)對治療疾病的收益性感知,或者對疾病的嚴重性認知;(4)內心對疾病就醫(yī)認知的心理障礙;(5)人口社會學因素[16]。該模型重視對疾病風險感知和相關認知信念的考察。根據現有的研究,公共衛(wèi)生事件發(fā)生時,健康信息傳播的目的在于減少社會恐慌和指導行為實踐,公眾的媒介使用對健康行為有直接的影響,但這一結論忽視了公眾媒介使用和健康行為之間復雜的因素,媒介使用對疾病預防行為不一定是直接的影響,相關健康信息會經過個體的加工處理塑造人們的健康信念,而健康信念潛移默化影響個體的生活習慣和健康行為[17]。另外也有學者驗證這一觀點,媒介信息的接觸會對個體健康信念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18],媒介通過影響公眾對健康的態(tài)度信念來改變公眾的健康行為意愿,并最終對健康行為產生影響[19]。本研究依據這一模型來分析討論公共衛(wèi)生事件發(fā)生時,公眾對于疾病的認知態(tài)度、健康信念以及相關的健康行為。基于此本文提出研究問題:
Q3:媒介使用如何通過健康信念和心理認知的塑造影響公眾的疾病預防行為機制?
研究假設H2:公眾媒介使用對其健康信念有正向影響。
H3:公眾健康信念對其疾病預防行為有正向影響。
H4:公眾健康信念在媒介使用和疾病預防行為之間有中介效應。
當公共衛(wèi)生事件發(fā)生時,媒體中會充斥各種各樣的信息,這樣對公眾的信息素養(yǎng)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相關健康知識信息素養(yǎng)匱乏的個體會更有意識的獲取健康信息,有針對性的彌補自身的不足,提升自身的健康水平能力[20]。相關研究表明,健康信息素養(yǎng)高的個體會對自身的健康狀況有清楚的認知,同時伴隨較高的信息搜尋能力,通過媒介獲取相關的健康信息從而改善自身的健康行為[21]?;诖吮疚奶岢鲆韵卵芯考僭O:
H5:公眾媒介使用對其健康信息素養(yǎng)有正向影響。
H6:公眾健康素養(yǎng)對其疾病預防行為有正向影響。
H7:公眾健康素養(yǎng)在媒介使用和疾病預防行為之間有中介效應。
另外,自我效能感也是本文考察的又一變量條件。自我效能感是個體為了達到某種目標而展開的相關活動,并在參加活動中自身具體能力的感知[22]。相關研究證明,自我效能感能夠有效調節(jié)個體的動機和行為,決定他們是否改善不良的生活習慣,從而產生良好的健康行為[23]。也有研究表明自我效能感影響人們的健康信念,是影響鍛煉行為的重要變量[24]。本研究通過訪談發(fā)現,自我效能感高的個體,會有更好的健康信息搜尋能力,有較好的健康信念。自我效能感高的個體會更加重視自身的健康管理,日常有良好的生活方式和健康素養(yǎng)。因此,本研究將自我效能感這一變量設置為調節(jié)變量放入模型中進行驗證,探討其作為調節(jié)變量的合理性。
研究假設H8:公眾自我效能感在媒介使用時對其健康信念的影響中有正向調節(jié)作用。
H9:公眾自我效能感在媒介使用時對其健康信息素養(yǎng)的影響中有正向調節(jié)作用。
本研究采用問卷調查的方式,在正式問卷發(fā)放之前,筆者對問卷進行了前測,前測問卷為線下發(fā)放,共發(fā)放60份,并對前測問卷進行了信度和效度檢驗,根據分析結果對不合理的問題設置進行刪除或調整,從而提高數據收集的有效性。正式問卷通過QQ、微信等渠道進行線上問卷發(fā)放,時間從2020年5月30日-2020年9月23日,共收到問卷585份,有效問卷552份,有效問卷回收率為94%。
本文問卷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人口統(tǒng)計變量基本信息題項分為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收入;第二部分,公眾在疾病期間的媒介使用情況分為信源獲取渠道、信息接觸頻率、信源可信度;第三部分,公眾健康信念測量,相關測量指標的具體操作參考Jones CL在2015年的一項研究[25],分為易感性認知、負面性認知、嚴重性認知、感知收益性、感知障礙性;第四部分,疾病預防相關健康行為的測量,相關題項的選取和測量參考Ludolph, R在2017年的一項研究[26],主要調查公眾采取的具體預防行為和具體生活方式;另外本研究也對公眾的自我效能感、疾病相關健康知識素養(yǎng)進行測量,具體測量操作見表1,相關題項的設置不再一一贅述。
表1 相關測量指標
本研究問卷整體Cronbach’s Alpha=0.935(α>0.6),七個自變量的 Alpha 系數均高于0.8 ,系數來作為衡量問卷題項穩(wěn)定性的程度。表2是問卷中對各個變量問項的信度檢驗結果。KMO=0.907(α>0.7),Bartlett球形檢驗的近似卡方值為 4 535.034,P<0.001,表明此問卷信效度較好。本研究樣本男性309人,女性243人,男女比例1∶1.27,可以看出在各個抽樣地區(qū)盡量做到抽樣對象中男女人數比例趨于平衡。在婚姻方面,已婚占比63.93%,未婚占比36.07%,樣本年齡段集中18歲至38歲以下,占總比60.9%,使用群體年齡跨度較大。樣本學歷集中在大專和本科階段,占總比60.27%。在收入方面樣本集中在3 001-7 000之間,占總比58.14%。
本研究對自變量的描述統(tǒng)計包括平均值以及標準差,由于本研究變量量表為李克特五級量表,對應選項為(非常不同意-非常同意;從不-經常),賦值1-5分,對于健康知識素養(yǎng)的測量和疾病健康行為的測量為計分方式,每選擇一項計一分。因此,當均值較大時,則表明在這一維度下大多數人偏向于項目維度,均值越大,偏向程度越高,而標準偏差表明個體選擇的差異,標準偏差越大,個體選擇的差異就越大,所以問卷的選項平均值能夠體現問卷的基本趨勢。另外,相關分析能夠反映變量間的關聯程度,通過相關分析的方法發(fā)現各變量間存在顯著的相關性,各變量描述性統(tǒng)計見表2:
表2 各變量間的相關性與描述性統(tǒng)計
根據表2的數據呈現, 研究問題Q1、Q2得到解決,公共衛(wèi)生事件發(fā)生時,公眾的媒介使用類型多集中在互聯網新媒介,社交媒介的使用程度最高,其次是視頻平臺,報紙雜志和廣播等傳統(tǒng)媒體的使用程度較低;在信源可信度方面,傳統(tǒng)媒體健康信息的權威性在公眾看來高于新媒體。值得一提的是,當公共衛(wèi)生事件發(fā)生時,類似于“丁香醫(yī)生”“騰訊醫(yī)典”等醫(yī)學健康類軟件通過健康信息的傳播,對疾病的實時播報,數據的可視化呈現、預防信息以及大量辟謠信息的發(fā)布等,有效地緩解了公眾焦慮不安的心理。公眾對這類軟件的使用程度也較高,對于發(fā)布的相關健康信息的可信程度很高,已經超過了權威的傳統(tǒng)媒體,所以相關醫(yī)學健康專業(yè)性的信息發(fā)布渠道在公眾看來是必要的。
本研究在問卷設計部分設計相關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以及個體特征等因素,對此類因素進行控制之后進行回歸分析的檢驗。在數據處理中,對于公眾的媒介使用情況,對于不同媒介的使用頻率按照求均值的方式作為媒介使用變量的測量數據,關于公眾健康信念、群體規(guī)范的測量,采用李克特五級量表的計分方式,對相關維度進行題項的數據計算。分值越高,健康信念程度越高,公眾受群體規(guī)范影響越大。通過表3,我們選擇解釋力最高的模型三(調整后R2=.387,p<.001)作為檢驗假設的主要依據。在部分變量方面,研究假設H1、H2、H3、H5、H6得到驗證,公眾媒介使用、健康信念、健康信息素養(yǎng)對公眾疾病預防健康行為有顯著正相關關系。
表3 變量間的回歸分析
根據研究假設H4、H7,本研究需要驗證公眾健康信念和公眾健康素養(yǎng)在變量關系中的中介作用。本研究采用Hayes的Bootstrapping中介驗證方法,通過點估計的置信區(qū)間進行中介驗證,如果置信區(qū)間包含0,則中介效應不顯著[27]。本研究限定Bootstrap重復抽取1 000次,在95%置信區(qū)間下進行公眾健康信念和健康素養(yǎng)的中介效應驗證。從整體的模型來看,分為直接效應:媒介使用→健康行為;間接存在效應Indirect1:媒介使用→健康信念→健康行為,間接效應Indirect2:媒介使用→健康素養(yǎng)→健康行為,兩條路徑均顯著,就能驗證中介效應的存在。根據表4,在直接效應中,效應值為.340,95%置信區(qū)間(0.406, 0.479 ),相對中介效應為24.06%,在間接效應Indirect1中,效應值為.031,95%置信區(qū)間(0.235, 0.641 )不包括0,間接效應Indirect2中,效應值為.032,95%置信區(qū)間(0.281, 0.627 )不包括0,表明公眾健康信念和健康素養(yǎng)在模型中的中介效應顯著,相對中介效應分別為32.21%,40.16%。因此,假設H4和H7成立。
表4 中介效應檢驗表
層次回歸法可以檢驗自我效能感在媒介使用和公眾健康信念之間,以及媒介使用和健康信息素養(yǎng)之間是否存在調節(jié)效應,將自變量媒介使用放在第一層,自我效能感放入第二層。首先進行媒介使用和公眾健康信念間的回歸,自變量加入自我效能感的變量之后對公眾健康信念的變量進行回歸,然后需要在自變量上加入交互項,即媒介使用和自我效能感的乘積,再對公眾健康信念進行回歸,觀察交互項的乘積對公眾健康信念是否存在顯著的影響。同理,按照此方法可以得到自我效能感對媒介使用和健康信息素養(yǎng)之間的調節(jié)效應。根據表5可知,在公眾健康信念和健康信息素養(yǎng)兩個回歸方程中,交互作用項的T檢驗均顯示顯著。在媒介使用→公眾健康信念的路徑中,自我效能感的調節(jié)作用顯著(T=3.213,**p<0.01),在媒介使用→公眾健康信息素養(yǎng)的路徑中,自我效能感的調節(jié)作用顯著,(T=5.186,**p<0.01),具體的調節(jié)效應斜率圖如圖1,假設H8、H9得到驗證。
表5 自我效能感的調節(jié)作用分析
圖1 關于自我效能感的調節(jié)作用圖
圖2 模型路徑圖
公共衛(wèi)生事件發(fā)生時,公眾對健康信息更加依賴,以此來緩解其內心的焦慮和不安,媒介的信息傳播更加多元,公眾也從被動的信息接收者變?yōu)樾畔⒌纳a者,主動的信息搜尋、評論、轉發(fā),或者線下的人際交流,都無疑增加了信息的傳播速率,這就對媒介健康傳播提出了新的要求。公眾在媒介使用信息獲取的過程中會潛移默化影響其健康信念,也會提升他們的健康信息素養(yǎng),這一過程對現實行動的轉化至關重要。當公共衛(wèi)生事件發(fā)生時,個體處于被動的環(huán)境,自我效能感是應對困難環(huán)境的自我信念,自我效能感高的個體會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tài),擁有更多的信心去面對疾病帶來的一系列問題,對于整個知信行的過程有著有效的調節(jié)作用。關于研究問題Q3,本文也有了較好的解釋,通過實證數據證明,媒介使用對疾病預防健康行為有正向的影響,媒介使用也會正向影響公眾的健康信念和健康信息素養(yǎng)的提升,從而進一步影響公眾的疾病預防行為機制,同時自我效能感在媒介使用和公眾健康信念以及健康信息素養(yǎng)中起到調節(jié)效應,自我效能感越強的個體會增加媒介使用對公眾健康信念以及健康信息素養(yǎng)的影響。
另外,本文通過相關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數據進行觀察調研發(fā)現,在信息接收層面,90 后、00 后們作為“互聯網的原住民”,善于運用新媒體技術來獲取健康信息;而父母一代對互聯網的使用層次較低,對新事物的認識過程也需要較長的發(fā)展階段,他們相關健康信息的獲取多依靠傳統(tǒng)媒體和微信社交平臺,還未適應健康傳播數字化和多樣化的趨勢,尤其是年齡更大一些的老年人群體,他們信息獲取渠道更加單一。另外,在此次公共衛(wèi)生事件中,較多中老年群體將醫(yī)學健康類App中的健康信息作為自己了解健康信息的唯一渠道,他們對這類信息的信源可信度很高,在實證數據中也能得到驗證,而年輕群體有較多的信息來源,這種差異導致了代際之間巨大的健康數字鴻溝[28]。
另外通過我們的訪談發(fā)現,公眾從不同渠道獲取信息的健康信念存在顯著差異性,尤其體現在風險感知上。疫情前后,不同年齡群體的風險感知不同,其健康行為也不同。疫情初期,年輕群體風險感知意識較高,而中老年人風險感知意識較低,因此,與中老年人相比,年輕人的健康行為更明顯。但疫情后期,這一現象產生反轉。這說明公眾的風險感知與現實情況存在較大差異,而風險溝通、人際傳播應得到家庭的重視。
本研究主要局限于樣本代表性不足。由于特殊時期樣本抽樣采用網絡抽樣的方式,其采樣范圍,采樣數量不夠充分,在普適性方面可能存在一定局限性。在相關實證部分,相關數據能闡釋一定的現象,但還會有更多復雜的變量條件有待加入探討,也需要加入質化研究進行深入的分析,未來的研究中會考慮更多個體、家庭、社會等多方面的原因,做進一步的擴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