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磨滅的記憶

楊玨

翻開中國抗戰(zhàn)史，山西武鄉(xiāng)是一個怎么也繞不過的地方。從太原出發(fā)，乘坐剛剛開通的鄭太高鐵南行40多分鐘便到達。時間太短，已經打開的思緒閘門還來不及關閉，看著晉東南的春天一片蓄勢待發(fā)，激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位于太行山西麓的這方革命圣地究竟創(chuàng)造了怎樣的歷史？不必說八路軍近10萬將士在此長期戰(zhàn)斗，也不必說長樂戰(zhàn)斗、關家垴戰(zhàn)斗、百團大戰(zhàn)等對日作戰(zhàn)6368次，只看八路軍總部曾五次轉戰(zhàn)于此駐留長達536天，就足以不負為“八路軍的故鄉(xiāng)，子弟兵的搖籃”。

踏上這片熱土，雙腳總是不知如何安放。這是一片“山山埋忠骨，嶺嶺皆豐碑”的土地，當時全縣僅有的13.5萬人中就有9萬余人參加了各種抗日團體，2萬余人犧牲。站在鮮血染紅的土地上，時時處處都能感到烈士英魂猶存，心中充滿赤誠與敬意。

（一）

下車第一站，總是選擇去八路軍太行紀念館。每次走進紀念館都會不自覺地整理衣衫，一件件遺留文物、一張張黑白照片、一幕幕戰(zhàn)斗復原場景，瞬間將人們帶回到那個硝煙彌漫的崢嶸歲月，腳步越發(fā)沉重起來。

總是不經意間停留在一雙草鞋前，這是一個熟悉的故事，只是每一次都想再聽一遍，再感受一次偉大的抗戰(zhàn)精神。

這雙草鞋，是抗戰(zhàn)時期八路軍129師772團團長葉成煥犧牲時穿著的鞋子，那一年他才24歲。

1938年的春天，抗戰(zhàn)烽火燃遍太行。在遭受八路軍幾次打擊之后，日軍集結大量兵力分9路向太行根據(jù)地發(fā)起圍剿。772團接到命令向武鄉(xiāng)一帶集結，葉成煥正患肺病，有幾次嚴重地咳出血來。聽說旅長陳賡要送他去后方治病，葉成煥急了：“沒事，我已經習慣了，還是讓我打了這一仗再說吧！”

在葉成煥的帶領下，772團上下一心、奮勇作戰(zhàn)給剛進入武鄉(xiāng)長樂灘的日軍輜重部隊迎頭重擊。然而，隊伍還未來得及打掃戰(zhàn)場，日軍3000多人的支援部隊又再次逼近，戰(zhàn)場形勢千鈞一發(fā)。

面對戰(zhàn)友們一遍遍提醒，他仍然站著沒動，“你們先走，我隨后就下去。”突然日軍的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頭部，葉成煥倒在了血泊之中。

“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睉?zhàn)士們終究沒能挽回他的性命，受傷嚴重的他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模糊，“哎，隊伍，隊伍呢？”這是大家聽到他唯一的也是最后一句話，犧牲時他的腳上就穿著這雙破舊的草鞋。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毕鱽?，時任師長的劉伯承號啕大哭、悲痛萬分。

那段歲月里，像葉成煥這樣的革命先烈不勝枚舉，正是他們，用視死如歸的民族氣節(jié)和血戰(zhàn)到底的英雄氣概吹響了中國必勝的號角。

（二）

走出抗戰(zhàn)史館，不遠處就是八路軍雄風碑林公園，由孫毅將軍題寫的園名遒勁豪壯。黨和國家領導人、八路軍將領以及社會各界人士寫下的飽含深情的文字，書寫著一代人的懷念，也是后人不能忘卻的記憶。

“佇馬太行側，十月雪飛白。戰(zhàn)士仍衣單，夜夜殺倭賊。”這是朱德總司令在武鄉(xiāng)奮筆寫下的壯麗詩篇，詩詞寫就的不只是革命者的樂觀主義，更彰顯了共產黨人百折不撓的奮斗精神。

1939年的冬天，太行山上，寒風凜冽，白雪飄飛。八路軍戰(zhàn)士一邊面對著日軍的“蠶食”和“掃蕩”，一邊面對著供給斷絕。英勇不屈的八路軍戰(zhàn)士，身著單衣，腳穿草鞋，吃著黑豆煮野菜，鏖戰(zhàn)在冰天雪地中。

默讀這首詩，想著懸崖峭壁上修建的黃崖洞兵工廠，那是一種怎樣的氣概，感嘆今天美好生活之余，總會涌起敬仰感激之情。那個時代的困難，現(xiàn)在是難以想象的，在那種環(huán)境中，八路軍戰(zhàn)士硬是靠著自力更生，活下來、站起來、強起來。

面對根據(jù)地物資嚴重匱乏的現(xiàn)狀，太行根據(jù)地黨政軍民總動員，開墾荒地，興修水利，掀起了大規(guī)模的生產高潮。僅一年時間，129師就種地10萬畝，其中開墾荒地8萬多畝；在漳河兩岸修筑了十幾條大堤，開出1萬多畝灘地，修筑了20多里長的漳北大渠和漳南大渠，實現(xiàn)了吃飯全部自給。在根據(jù)地廣泛動員下，興起了大量的紡織廠、服裝廠等，根據(jù)地的日用工業(yè)品也實現(xiàn)了自給。

王家裕八路軍總部舊址外，有朱德總司令當年植下的一株白楊。1940年春天，他親手將珍藏許久的一顆紅星帽徽深埋于樹苗根下。白楊長大后，沿著樹枝斷面出現(xiàn)了一個清晰的紅色“五星”圖案，像極了五星帽徽。當?shù)厝苏f，這是當年朱德總司令埋在樹根下的那顆紅五星長在了樹干中。這當然只是一個美麗的傳說，卻飽含著濃濃的軍民魚水情。

如今，在這棵“紅星楊”周圍又長出了許多新的“紅星楊”，就像抗戰(zhàn)精神不會在時光中泯滅，只會在傳承中愈發(fā)閃耀。

（三）

走出碑林公園，沿石階而上，便是八路軍抗戰(zhàn)紀念碑。

長長的石階，好像在告訴人們曾經的抗戰(zhàn)之路是那樣漫長與艱辛；聳立的豐碑，又像是在展示八路軍戰(zhàn)士寧死不彎的偉岸身軀；19.37米的高度，更是讓我們無論何時都不要忘記那個特殊的年份。

周建屏、段士增、楊萬林、宣俠父、劉連科、陳宇寰、洪麟閣、金道松……728位血灑疆場的八路軍正團級以上干部英名錄，鐫刻于紀念碑浮雕背面。

一個值得緬懷的名字，就是一段不能忘記的歷史，728位先烈代表的是40多萬英勇殺敵、為國捐軀的八路軍戰(zhàn)士?！叭藖聿豢筛呗曊Z，恐擾英魂山上眠。”此時能做的唯有在心中默默地向長眠于歷史深處的英雄們致敬。

再往上走便是徐向前元帥紀念亭，在他戎馬一生中，曾輾轉跋涉過許多座大山。山中的戰(zhàn)斗歲月凝聚成了他的大山情結，讓他為之夢縈魂牽。人生彌留之際，徐向前元帥留下三條遺囑：第一不開追悼會，第二不搞遺體告別儀式，最后一條就是死后將骨灰撒到大巴山、大別山、太行山……

三條遺囑，詮釋的是老一輩革命家無私奉獻、純粹信仰的一生。亭為后人紀念之意，但行人登峰至此，這里便又成了最好的歇腳之地。

“巍巍太行起狼煙，黎涉路隘隱弓弦。龍騰虎躍殺聲震，狼奔豕突敵膽寒……”恍惚間，一位謙遜隱忍、儉樸剛毅的布衣元帥浮現(xiàn)眼前。

站在山上，向下望去，便可俯瞰老區(qū)風貌，偶有南風吹來，紅旗獵獵、松濤陣陣。清澈的漳河水碧波蕩漾、奔流不息；不遠處的“復興號”進站又出發(fā)，平穩(wěn)急速地駛向遠方。一切都顯得那樣安靜祥和，曾經的歷史正在漸漸遠去。

走出紀念館，心中難免有一絲失落與惆悵。忽逢一對年輕戀人迎面而來，他們正談論著抗戰(zhàn)的故事。略顯稚嫩的聲音中，聽出了崇敬與堅定，女孩眼角閃著隱隱淚光。心中一下釋然，原來記憶從未磨滅，那安靜之下涌動的是不熄的精神火焰和不屈的民族意志。

“我們會好好愛護你浴血守衛(wèi)的山河”，八路軍文化園廣場上書寫的一行大字拂去了我步履間最后的沉重。

武鄉(xiāng)，我在此又完成了一次深刻的精神洗禮。●

（作者系光明日報社山西記者站站長）

（責任編輯：孫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