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夜色溫柔》中迪克對他人的毀滅與自我救贖

摘? 要：《夜色溫柔》作為菲茨杰拉德自傳性的一部小說，迪克醫(yī)生的個人經(jīng)歷為我們展示了他在享樂主義社會與自己理想之間的掙扎。本文通過對時代背景和作者個人經(jīng)歷的分析來揭示本是“譫妄世界”的矯正者的迪克，如何在物欲橫流中無法擺脫虛妄、病態(tài)的社會疾病，最終雖救贖了他人但喪失了自我的悲劇。

關(guān)鍵詞：菲茨杰拉德;迪克;夜色溫柔;悲劇

作者簡介：周映辰（1996-），女，漢族，四川成都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漢語國際教育碩士，研究方向：國際漢語教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6--02

一.引言

從《了不起的蓋茨比》到《夜色溫柔》，菲茨杰拉德如同自己小說中的人物，終日縱酒狂歡，享受末日將傾的高樓中最后的推杯換盞。如果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旁觀者尼克還能不被繁榮虛假的泡沫蒙蔽雙眼，恪守著道德與情操批判這個享樂主義至上的社會。那么《夜色溫柔》中的迪克早已迷失在上層階級的勢利淺薄與腐朽墮落當中，他對于自己心理分析學家和精神病醫(yī)生的職業(yè)理想無法堅持，更無法擺脫“美國夢”的“精神病機理”。

二.迪克對他人的救贖

（一）對尼科爾的心理治療

在《夜色溫柔中》，迪克·戴弗在多姆勒診所了解到尼科爾的病情時，正值意氣風發(fā)的年齡，“他已成為了一個十分寶貴的人才，受到了大力培養(yǎng)，因而不會讓他去挨槍子了?！盵1]對于這一時期受過良好的教育的年輕人而言，他們是一戰(zhàn)后享樂主義的代表，誕生之初就站在了眾多人夢寐以求的高塔上，即將邁入新的階層，這使得他們與現(xiàn)實的底層生活脫軌，不夠警醒也無法考慮精神狀態(tài)的危機。而迪克作為醫(yī)生，從主觀情感上他對于自己受人尊重的職業(yè)身份感到自信，他的職業(yè)理想中包含著“救世”“救眾生”的人生信條，既想通過與病人的接觸完成他的專著和研究課題，也想成為脆弱人心的庇護所。這一時期他對于社會階層以及等級的劃分并不敏感。

區(qū)別于正常的醫(yī)學幫助與心理疏導，迪克所想建立起的是一種雙方傾慕并引導尼科爾依賴于他的感情，更像是一種個人英雄主義。我們從迪克對弗朗茲的言語中也能看出這是他在追求理想人格的階段最迫切想要達成的愿望：“要做一個出色的心理學家——也許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心理學家?！盵1]由于尼科爾病情的特殊性，她對于男性的態(tài)度是一種基于父權(quán)社會下的妥協(xié)和依賴，在她遭受著精神壓力的同時，對于男性這一主體卻又是渴望關(guān)懷與救助的。因此出現(xiàn)迪克這樣一個新的年輕男人的形象，對尼科爾而言，和她生活中對男性的感受是反差極大的。但是迪克站在專業(yè)性的角度明白尼科爾的心理階段尚未擺脫女性依附于男性生存這一局限，她的脆弱性就體現(xiàn)在對于迪克所產(chǎn)生的“愛”實質(zhì)上是精神病機理中的移情現(xiàn)象。這種非正常的關(guān)系為尼科爾帶來了追求愛的勇氣，相比于禁錮在病房和家庭，她在這段過程中開始從牢籠中走向社會，走向成長。

（二）為改善上流社會病態(tài)做出的努力

面對炙手可熱的電影明星羅絲瑪麗，他不屑于像其他人一樣追逐熱潮，而是對待女性一貫秉持風度又保持距離。所以我們看到羅絲瑪麗在迪克面前又像是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女孩，她劍拔弩張的傲氣和對周遭人情冷暖的厭倦不屑在迪克輕柔的撫慰下不斷瓦解，愿意坦誠地對待他人。迪克在宴會中會善意地提醒朋友們酒后不合時宜的玩笑，而他自身也不會將自己處于局外人一樣的尷尬氛圍。迪克很樂于做眾人之中意見不同但又有說服力的影響者，他在表達見解時并不是壓迫性的，而且懂得如何喚起他人最純粹的良知。在去參觀戰(zhàn)壕旅程中，迪克的表現(xiàn)則是一個標準的深深關(guān)心國家命運和熱愛著世界的美國青年，“我不能在這兒開玩笑，銀鏈折斷，金罐破裂，一切都已過去，可是像我這樣一個老派的浪漫主義者卻對此無能無力?！盵3]這種自嘲讓與他同行的朋友們前一秒還在嬉鬧，此時卻在迪克的話語中沉默。

與迪克同行的朋友們，他們是資本的掌握者卻不是創(chuàng)造者，擁有財富的同時讓他們極為缺乏對財富積累的珍惜。迪克作為一個普通牧師的兒子，他的悲天憫人一部分來源于宗教信念的支撐，另一部分是由于他在上流社會群體中看到普遍的人性缺失和對基本事物的缺乏尊重而產(chǎn)生的反思。

三.迪克的自我毀滅

（一）愛情的破滅

在與尼科爾的婚姻開始前，他在本該秉持著醫(yī)生的職業(yè)道德時，但卻對尼科爾產(chǎn)生了僭越的感情。在已經(jīng)明確知道是“移情”這一誘因引發(fā)了尼科爾對他的依賴，他仍企圖成為“救世主”來治愈尼科爾。這里包含一種男權(quán)的征服欲，究其根源與尼科爾患病的原因有相同的色彩，是一種扭曲的渴望掌控他人的情感，在這種狀態(tài)下結(jié)合的兩人本來就沒有做好真正迎接生活的準備，所以妄圖用“個人英雄主義”的情懷去拯救他人，在現(xiàn)實面前往往是不堪一擊的。面對可愛的羅絲瑪麗，他并未擋住這種誘惑，在她們之間徘徊?！八乃季S之矛已經(jīng)被鈍化了”，“他已失去了自我”[4]，直到在父親去世后迪克才恍然清醒，除了對愛情的忠貞，自己早已喪失從前那種對事業(yè)的獻身精神。為了避免尼科爾被疾病和瘋狂再次吞沒，他對自己的妻子采取著一種“非人化”的態(tài)度。這讓尼科爾感到夫妻之間永遠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這種看似健康的治療實際上在婚姻中產(chǎn)生了一種不健康的、病態(tài)的人與物的關(guān)系。在迪克日漸消沉無法找尋自我之時，、尼科爾選擇逃避，在最后的爭吵中，尼科爾的心早已背離這個家庭，他們的婚姻走向破滅。

（二）理想主義的幻滅

現(xiàn)實本身就是勢利淺薄和腐朽墮落的，他自身不能秉持著理想信念從一而終，又何談治愈他人呢？所以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變故之后，他的純真善良在這樣光怪陸離的世界里不復存在，他也在金錢和欲望所構(gòu)筑的萬花筒里為所欲為放任自流。

迪克的人生走向悲劇性的結(jié)尾不僅展示了這個男人是如何一手導致了自己愛情事業(yè)的慘敗，更讓人看到“美國夢”這一虛幻理想的騙局。在這個嚴酷的現(xiàn)實社會里，無論你多么賢明，多么嚴謹，多么有理想，或者多么超脫于世，你都絕無可能使自己完全擺脫“美國夢”的“精神病機理”[5]，即無法擺脫環(huán)境和社會對人的影響，迪克為了尼科爾付出了自己十年的精力和才智，甚至不惜放棄他的科學研究;與此同時，他還寄希望于上流階層的朋友們，認為自己的才學和自我獻身精神可以創(chuàng)造出一個具有現(xiàn)代美學意義、能使人心情歡暢的高雅境界。但是現(xiàn)實讓他“成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心理學家”這一崇高理想成為謬談。

四.迪克人格變化的原因

（一）時代根源

菲茨杰拉德創(chuàng)作這一作品的時間位于20世紀20年代左右，當時的美國正處于富足繁盛期，社會充斥著金錢與享樂主義，無所顧忌的青年們熱衷于參加各類酒會與舞會，享受著這樣糜爛放縱的生活。在《了不起的蓋茨比》與《夜色溫柔》中都出現(xiàn)過長島邊極盡奢華的花園洋房，迪克和尼科爾度假的首選就是乘坐郵輪去歐洲，在與朋友們的交談中大家更愿意把歐洲作為象征身份地位的樂園。華倫家族就是這樣典型的富人形象，尼科爾的姐姐作為世俗的女富豪，百萬家財讓她有了頤指氣使的資本，也讓她產(chǎn)生了物質(zhì)上甚至道德上的優(yōu)越感。迪克對尼科爾的純真感情和為她做出的巨大犧牲，在她看來不過是一種買賣關(guān)系。而尼科爾患有“精神分裂癥”的原因則是她那位百萬富翁的父親與她的亂倫。盡管財富和金錢給他們帶來了縱情享受、盛宴玩樂的可能，但也使他們喪失了人格的完整性和做人的起碼準則。后來迪克對華倫家族錢財?shù)娜遮呉蕾囈彩窃醋赃@一時期“美國夢”的虛無與金錢誘惑，他想要在物欲橫流中保持著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就不得不變成“一個由女人供養(yǎng)的男子一樣被人收買，被華倫家族的人支配著?！盵6]在他放棄自己的底線和獨立人格之時，也是他逐漸走向毀滅之時。

（二）作者個人經(jīng)歷的影響

小說中的主人公迪克·戴弗與菲茨杰拉德本人有很多共同之處。迪克幼年所受的倫理熏陶和求學過程中所受到的教育都與作者本人的背景極其相似;他與患有精神病的尼科爾的婚姻生活以及與羅絲瑪麗的婚外戀情都能在菲茨杰拉德身上找到相應(yīng)的經(jīng)歷;迪克也像作者本人一樣，內(nèi)心深處具有許多國民性的理想主義缺陷。菲茨杰拉德創(chuàng)作它的時期，正是籠罩在蕭瑟低迷經(jīng)濟危機中的30年代。作者在這一階段小說創(chuàng)作進入了低谷，作品銷路大幅度下降，經(jīng)濟來源日漸枯竭，妻子姍爾達病情每況愈下，年幼的孩子還需要照顧撫養(yǎng)。貧困交加的處境令他的精神幾乎“崩潰”。所以我們看到作品中的迪克這樣一個出身卑微的青年對富有夢幻色彩的理想不顧一切地追求，但是最終仍無法逃離失敗的命運。

在文中，迪克為這個世界做出的犧牲是天真幼稚的，無論從社會意義或從倫理標準上說，這個世界不值得他如此去拯救。他的自我犧牲是毫無意義的，因為這個世界是在殘酷地利用他，在耗盡了他的意志和精力之后，又無情地拋棄了他。菲茨杰拉德對于他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同樣束手無策，“美國夢”在虛妄的享樂主義社會中的早已失去它了原本的精神內(nèi)涵。傳統(tǒng)的道德和倫理不再具備維護社會秩序和矯正人們行為的作用，一切的努力在這樣一個畸形扭曲的世界中，最終帶給人的只是理想遭到幻滅后的痛苦與悲哀，對人的信念和個性發(fā)展造成毀滅性的影響。

五.結(jié)語

《夜色溫柔》所構(gòu)筑的是一個復雜的、龐大的、多維的世界。本文沒有過多聚焦于上流社會的人物群像，而是剖析迪克是如何從最初的想要改變現(xiàn)狀救贖他人，蛻變到喪失自我走向毀滅的。在迪克這一縮影身上，我們看到了普通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也看到了“理想主義”在這一特殊時期的失敗、破滅。菲茨杰拉德通過迪克的人格變化揭示了戰(zhàn)后西方社會的倫理發(fā)展。在反映自我救贖這一哲學思潮盛行的時期，人的信仰被動搖;在這個沉淪的時代，歷史和現(xiàn)實展露給人們的是冷酷無情，人們需要構(gòu)筑新的道德體系，建立新的文化形態(tài)和價值觀念，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和美好的生活。

參考文獻：

[1][2][3]（美）菲茨杰拉德：《夜色溫柔》，主萬，葉尊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第122頁、第143頁、第168頁。

[4]周昕：《身份的錯位與倫理的困境──﹤夜色溫柔﹥中迪克的悲劇》，《世界文學評論》，2009年第1期，第139頁。

[5]楊任敬：《20世紀美國文學史》，青島：青島出版社，2001年，第207頁。

[6]吳建國：《菲茨杰拉德研究》，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95頁、第209頁、第316頁、第34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