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直道而行

王春雷

不能把優(yōu)秀的人才推薦給老板，是HR之過。

春秋時期衛(wèi)國大臣史魚，屢次進諫衛(wèi)靈公，要求重用為人正直且德才兼?zhèn)涞霓静?，卻始終未能成功。史魚在彌留之際囑咐兒子說：“我不能讓衛(wèi)靈公重用蘧伯玉這樣的人才，無法正君是我的過失。我死后，你將我的尸體放在窗下，這樣對我就算完成喪禮了?！眱鹤幼駨倪z命，便將史魚的尸體移放在窗下。

衛(wèi)靈公前來吊喪時，見到大臣史魚的尸體竟然被放置在窗下，如此輕慢不敬，因而責(zé)問史魚的兒子。史魚的兒子道出原委，衛(wèi)靈公臉色大變，說道：“這是我的過失?。　毙l(wèi)靈公命令將史魚的尸體按禮儀安放妥當(dāng)，并重用了蘧伯玉。

孔子這樣評價史魚和蘧伯玉：“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币馑际牵骸笆肤~真是正直啊！國家清平時像箭一樣直，國家昏亂時也像箭一樣直。蘧伯玉真是君子??！國家清平就任職，國家無道就收起才能隱退。”孔子這段話里面包含兩種人格，即直道和君子之道。

直道和君子之道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嗎？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舉直材壓于枉材之上，能使枉材變直。這是孔子對樊遲說的話。樊遲一知半解，便去問子夏。子夏說：“啊，我們的老師太偉大了，這句話的含義太豐富了！當(dāng)年舜治理天下，在眾人中選舉了皋陶，那些不仁的人便遠離了。湯治理天下，在眾人中選舉了伊尹，那些不仁的人亦遠離了。”

如果說“舉直錯諸枉”是企業(yè)選人的原則，那么做直道而行的君子則是做人的基本原則和暢游職場的大智慧。

我“直”故我在

直的根本是有正義的道德操守，外化出的形式則是做人做事有道德底線、從不枉道事人，說話坦率真誠、敢于擔(dān)當(dāng)。說話彎彎繞、做事繞彎彎的人不可交，工作上也只能是小事聰明、大事糊涂；說得直、做得偏的人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更要小心提防，這樣的人往往經(jīng)不起時間的考驗。最可怕的人內(nèi)枉外直，骨子里男盜女娼、言行上道貌岸然，“王莽謙恭下士時”的演技遠比“寧讓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防不勝防。

愛因斯坦說：“人類社會的成功者大多數(shù)是道德上的領(lǐng)先者?！比嗽诼殘?，培養(yǎng)直的精神，不僅坦蕩蕩身心健康，而且如聚能環(huán)一樣聚集周邊人氣，以正能量得道多助，何樂而不為呢？

首先，直是健全的人格，是人生的增值資產(chǎn)。人的性格千差萬別，但健全的人格一定是生理、心理、道德、社會各要素完美地統(tǒng)一、平衡、協(xié)調(diào)。直就避免了人格上的分裂，更有助于才能得以充分發(fā)揮。孔子贊美夏商周三代的賢人，因為他們以直道行事，是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的，為后世所向往?！八姑褚?，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蔽奶煜樵凇墩龤飧琛分辛信e了秉筆直書的晉國史官董狐、堅貞不屈在匈奴牧羊十九載的蘇武、中流擊楫的東晉名將祖逖等人作為例證，說明浩然之氣長存于天地之間。健全的人格，是永遠的增值資產(chǎn)。

其次，直是立身之本，是一個人的無形資產(chǎn)。《孟子·公孫丑上》記載，孟子向弟子公孫丑講解什么叫浩然之氣時說：“這種氣，極端浩大，極端有力量，用正直去培養(yǎng)它而不加以傷害，就會充滿天地之間。不過，這種氣必須與仁義道德相配，否則就會缺乏力量。而且，必須要有經(jīng)常性的仁義道德蓄養(yǎng)才能生成，而不是靠偶爾的正義行為就能獲取的。一旦你的行為問心有愧，這種氣就會缺乏力量了。所以我說，告子不懂得義，因為他把義看成心外的東西。大家一定要不斷地培養(yǎng)義，心中不要忘記，但也不要一廂情愿地去幫助它生長。”

孟子認為，以正直才能培養(yǎng)浩然之氣，小聰明只能揠苗助長。職場中，直是一個人的無形資產(chǎn)，不僅是立身之本，還能感召周圍的人，激發(fā)團隊活力，凝聚奮發(fā)向上的精神。

最后，直是成功之道，是杠桿資金的抵押品。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比藨{著正直生存在世上，不正直的人也能生存，那是靠僥幸避免了禍害啊?？鬃诱J為，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走得直、行得正。而扭曲人性地委屈做人，只能多行不義必自斃，即使能逃避懲罰也只是靠僥幸而已。直道而行的人得道多助，就是獲得了更多的杠桿資金。以直為擔(dān)保，還怕杠桿資金不主動找上門來嗎？

所以，孔子討厭不直的人。一個人即使出發(fā)點是善良的，如果不行直道，也不值得稱道。子曰：“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諸其鄰而與之?！蔽⑸呒础肚f子·盜跖》中為了守信用抱住柱子被水淹死的尾生?！拔采c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蔽⑸咭孕灾甭劽?，然而別人向他討醋時，因為家里正好沒有醋，他不說家里沒有，而是跑到鄰居家討來，再送給別人，應(yīng)該說是做了一件善事。但孔子還是說：誰說微生高直爽？有人向他討點醋，他家里沒有就到鄰居家要來給人。在孔子眼里，微生高的做法不是正直之道。討醋雖然是件小事，但若遇到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該怎么辦呢？打腫臉充胖子嗎？

給“直”套上“枷鎖”

“舍賢任佞，以致三桓專權(quán)”是魯哀公為政之失，孔子早已看在眼里。有一次，魯哀公問孔子用什么方法能讓臣民服從管理，孔子說：“舉直錯諸枉，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奔赐婆e任用正直的人，廢置邪僻罔曲之人，那么老百姓就服從管理；如果推舉任用邪曲之人，廢置正直的人，那么老百姓就不服從管理?？鬃拥幕卮鹬敝隔敯Ч刺帲芍^直。但同時給魯哀公留足了面子，并沒有指責(zé)其“舍賢任佞，以致三桓專權(quán)”之事，是直的藝術(shù)。

給直套上枷鎖，是孔子給弟子們準備的必修課。

首先，“直”必須以“本質(zhì)正直”為前提?！百|(zhì)直而好義”即本質(zhì)正直講求道義，是“達”的前提之一。“夫達也者，質(zhì)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直”是君子的品質(zhì)，但總有人以“直”的名義給自己的惡行貼金。子貢向孔子請教：“君子亦有惡乎？”孔子說自己憎恨四種人，即“稱人之惡者”“居下流而訕上者”“勇而無禮者”“果敢而窒者”。子貢說自己也憎恨三種人，即“徼以為知者”“不孫以為勇者”“訐以為直者”?？纯催@七種人，哪一個不是打著“直”的旗號為所欲為，或打著“直”的旗號為自己洗白？

其次，“直”必須用禮來約束。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毙闹笨诳靺s不知禮，就會尖刻刺人。雖然“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但“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暗蹲幼欤垢摹敝荒軅撕?，“直言有諱”才能達到直道與君子之道水乳交融。

再次，“直”必須與智慧相結(jié)合。在交朋友上，“直”的智慧是“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 ?？鬃诱f：“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薄坝阎薄笔恰耙嬲呷选敝?，但直不是不講原則和方法。子貢問與朋友的相處之道時，孔子說：對待朋友要忠言相告，引導(dǎo)他向善。如果他不聽，就不要再說了，說多了反而會自取其辱。

在孝敬父母問題上，“直”的智慧是“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兜茏右?guī)》上說：“親有過，諫使更。”幫父母改過失甚至被認為是第一孝，但孔子還是說：侍奉父母，如果父母有不對的地方要委婉地勸說他們。自己的意見表達了，見父母心里不愿聽從，還是要對他們恭恭敬敬，不要違背其想法，替他們操勞而不怨恨。

“明知不可而為之”時，“直”的智慧是“盡人事，聽天命”。陳成子殺了齊簡公?？鬃釉诩引S戒沐浴后去朝見魯哀公，告訴哀公說：“陳恒殺了他的君主，請出兵討伐他。”哀公說：“你去向季孫、仲孫、孟孫三人報告吧！”孔子退朝后說：“因為我曾經(jīng)做過大夫，不敢不來報告?？删鲄s對我說‘去向那三人報告?！笨鬃拥郊緦O、叔孫、孟孫三人那里去報告，他們不同意討伐?？鬃诱f：“因為我曾經(jīng)做過大夫，不敢不報告?！笨鬃雍軣o奈，只好自我安慰，表示自己對這件事盡心了?！耙晕釓拇蠓蛑?，不敢不告也”就是“直”的智慧。

最后，“直”必須情理圓融。葉公對孔子說：“我的家鄉(xiāng)有一個直率坦白的人，他父親偷了羊，他便告發(fā)父親?！笨鬃诱f：“我的家鄉(xiāng)直率坦白的人與你所說的不同：父親為兒子隱瞞，兒子為父親隱瞞。直率坦白就在這里面了?！敝辈⒎橇H不認，而必須情理圓融。情理圓融又不違背法律和道德，真的能做到嗎？還是來看看孟子的智慧吧！

桃應(yīng)問孟子：“舜做天子，皋陶當(dāng)法官。如果舜的父親瞽瞍殺了人，皋陶該怎么辦？”孟子說：“把瞽瞍抓起來就是了?！薄澳敲此床蝗ブ浦箚?？”孟子回答說：“舜怎么能去制止呢？皋陶抓人是有依據(jù)的?！薄澳敲此丛撛趺崔k？”孟子回答說：“舜把拋棄天子的位置看得如同丟棄破鞋。他會偷偷地背上父親逃跑，沿著海邊住下來，一生都高高興興的，快樂得忘掉了天下。”好一個“視棄天下猶棄敝蹝”，孟子的建議真的做到了魚與熊掌兼得，讓舜“直”得情理圓融。

圣人之“直”：無可無不可

君子直道而行，但未必有這樣的舞臺。這時該怎么辦？孔子列舉了三類不仕之人并給予高度評價。

首先就是以伯夷、叔齊兄弟為代表的“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獨行其志，恥食周粟，最終餓死于首陽山上。其次是以柳下惠和少連為代表的“降志辱身”。他們以“直道事人”，但言語合乎倫理，行為經(jīng)過考慮，也就是如此罷了。最后是以虞仲和夷逸為代表的“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quán)”。他們是真正的隱士，雖然獨善其身，卻對社會貢獻不大。

關(guān)于如何立身處世，孔子認為自己不同于以上三種人，而是“無可無不可”，即可仕則仕，可退則退。依據(jù)現(xiàn)實的需要，踐行道義，就沒有什么可以和不可以的。至于結(jié)果，盡人事、聽天命。

老子說：“曲則全，枉則直。”為人處世能夠巧妙運用，則能讓人諸事圓滿。君子直道而行，而“曲則全，枉則直”正是直道而行的智慧。這種智慧用到爐火純青時就是老子說的“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即方正而不生硬，有棱角而不傷害人，直率而不放肆，光亮而不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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