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方向盤上的閃光人生

林欣

城市里的一切都很快。一天有三個交通高峰時段，人比車擠，車比人急。唯有方向盤前的他們，從一個始發(fā)地到另一個目的地，穿梭在城市發(fā)達交錯的經脈里，見證城市從一場天光走向另一場亮光。

匯聚：選擇走進浪潮里

2010年廣州亞運會以后，張國慶隱約見到時代的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城市生活愈發(fā)便利，自有車輛愈來愈多，營運政策幾經調整，彼時已經跑了10年出租車的他，覺得是時候改變一下了。

做過郵遞員，也做過單位里的專職司機，張國慶回顧過往，幾乎有一半的時間是在車上度過，“除了救護車，其他車差不多都開過”。辭職的兩個月里，他認真研究了網約車這個新興行業(yè)：能交足社保，一個月還有四天帶薪假，正好又是自己擅長的事情。張國慶果斷跳進這條新開辟出來的賽道，心里想的第一件事是，“比之前更穩(wěn)定了”。

與張國慶的“嘗新”不同，秦豪杰跳進網約車的“紅?！敝袝r，整個行業(yè)的發(fā)展已趨于成熟。網約車司機們遇到的是管理水平更高的平臺、性能更好的車型，以及為擴大市場而投放的各類激勵政策。

會開車，是秦豪杰的一技之長。在平時生活里略顯木訥的他，開車的時候總是很享受：不需要有過多的互動和交流，準時準點地把乘客送到目的地，偶爾接受乘客對其車技和服務的贊美。這是秦豪杰從駐馬店來到鄭州打拼的第13個年頭，他見過好的光景，也跌過跟頭，人生閱歷像車里不斷疊加的行程里數，每一公里，他都在認真對待。

“出行經濟”的蓬勃發(fā)展，慷慨地為網約車司機這個群體吸納新鮮血液。他們大多處于30到40歲的年齡段，是別人的父親和母親、丈夫和妻子，屬于社會的中堅力量，在車內近6平方米的小空間里，他們用超長待機時間，換取滿足預期的勞動報酬。

面對生活的萬鈞之力，女性展現出完全不輸于男性的生命韌性，越來越多的女性面孔出現在網約車司機的群像中，在這條被網約車打開的就業(yè)渠道面前，她們握緊機會，顯露出不凡的力量。

朱琳喜歡笑，說話時常帶有江浙一帶女性的嬌嗔，不問的話，根本看不出來她已經是一對14歲雙胞胎女兒的媽媽。

朱琳從不掩飾自己對于“掙錢”的渴望，結婚以后她拒絕了丈夫讓她管賬的安排，比起相夫教子，她更愿意到社會中憑本事打拼。朱琳從小就深諳經濟獨立的意義，她做過本幫菜的老板娘，也加盟過商場里的小飯店，虧損以后她開起了網約車。開了20多年的車，朱琳對自己的車技有十足的信心，許多讓男性司機犯怵的窄巷子，她憑經驗判斷，只要認為能過就絕對能順利開出去。

如提前定好一份“契約”，朱琳為自己爭取到的，正是智能手機鋪展雙翼，給交通領域帶來的第一場風暴：路邊招手的乘客變成導航定位里一個個細小的藍點，訂單一旦生成，便意味著一方無需擔心拒載，一方不再擔心跑空。

對于張國慶而言，這份“契約”意味著可以投入更多的精力到服務上去，付出與回報成正比。入行第七年，已經成為城市車隊隊長的他，從未后悔過自己當初的選擇。

規(guī)則：時間的饋贈

張國慶的生物鐘一向很準，他會在早高峰之前醒來，出門前手機已經點好上線。張國慶住在學區(qū)附近，每天早上都有不少送小孩上學的家長下單。開車這么多年，他已經習慣這種生活節(jié)奏，幾次往返于書聲瑯瑯的校園，開啟一天的工作。

張國慶開白班，早中晚三個高峰都會經歷，作為廣州本地人，他常被乘客評價為“活地圖”；作為車隊隊長，他經常向隊員“傳授”接單秘籍，比如哪個時段哪個地段單量最多。

總的來說只有一條：掙錢沒有捷徑，都要靠時間堆出來。張國慶已經過了40歲，看到夜班同事的高流水也會感嘆，年輕確實是本錢。他現在中午都要睡個午覺，用以保證下午和晚上的出行安全。

朱琳對于這種“時間的饋贈”的感知是被動的。直到有一天，因為在線時間過長被系統(tǒng)判定休息時間不足，她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拼過頭了”。頭天夜里她跑到凌晨3點，和衣休息一下，6點就醒了。她想繼續(xù)上線趕一個早高峰，結果還沒接到單，就被系統(tǒng)強制要求下線休息。

那天，朱琳沒有回家，她把車停在路邊，放下車椅靠背休息，這是她難得的放松時刻。無錫的城市綠化做得不錯，街道非常干凈，如織的行人步履匆忙，她在一幀一幀越來越快的街景畫面中，慢了下來，那種被耽誤掙錢的遺憾也逐漸消散。她想到在上學的雙胞胎女兒，經常再晚也要等著她回家。

朱琳被預警過幾次以后，開始接受這種“強制的溫情”，她有了更多的休息時間可以自由支配。“公婆一直幫忙照料家里，老公也很理解我，但對于女兒總有些虧欠?！笨粗畠阂稽c一點長大，在某些時刻，堅強的她也會變得柔軟，成為合格母親這件事情，她一直在線而且上心。

33歲的秦豪杰，算是網約車司機里的正當年，時間給他的饋贈直接體現在充沛的精力上。一過早高峰，他更竄進老城區(qū)，醫(yī)院、商場、居民區(qū)，哪里人多往哪里跑。憑著之前的積累，2020年12月份鄭州地區(qū)開展“車神大賽”的時候，他的每日單量已經在團隊里名列前茅了。正式參賽前，秦豪杰特意向隊長請了兩天假，扎扎實實地睡了兩天。午夜零點上線的時候，他像一名戰(zhàn)士一樣踩下油門，響應著榮譽加冕的召喚。

沖單的那幾天，秦豪杰幾乎生活在車里，三餐的時間無法保證。家人心疼勸他放棄，但秦豪杰自己不愿意，獎金已經不重要，他想要爭取這個榮譽?！拔揖褪菍ｉT開車的，不拿下這個第一名，對不起我自己。”

暮色褪去，商場寫字樓的華燈還未滅，街邊小店里盛滿人間的煙火。收工以后，張國慶喜歡和兄弟一起聚餐，吹吹水；秦豪杰掛掉電話，打算回家大睡一場，再好好陪陪家人；朱琳在等待接單的間隙里，抹起了護手霜，她開始關注自己的儀容儀表。

城市逐漸放緩腳步，工作與生活密不可分的網約車司機們，在這片刻的溫柔時光里走向自己的生活。當他們?yōu)槌鞘忻}動輸送活力的同時，他們也成為城市活力的本身；他們走出駕駛艙，回歸平凡的那一刻，我們得以窺見人情本身。

向善：普通人照亮普通人

秦豪杰回想自己爭奪“車神”榮譽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單，并不是助力他登頂的訂單，反而是讓他險些失去這個稱號的一單。

“車神”不僅僅意味著訂單流水的領先，也意味著服務質量的優(yōu)勝。

秦豪杰接到的訂單在鄭州一個有名的商圈，四周均是單行線和違停監(jiān)控，繞一圈得10來分鐘。秦豪杰按照平臺要求提前電話聯系乘客，無奈快到目的地了電話都無法接通。那天是最后一個沖單日，秦豪杰在交通規(guī)則與服務要求之間掙扎半天，聯系客服處理的時候，他急得嗓子都快冒煙。訂單最后因為乘客的原因取消，但接下來的好幾天，秦豪杰一直在擔心是否會被乘客投訴。

開網約車的本質是為乘客提供出行服務，送達目的地只能代表行程結束，乘客最后的評價才是一輪服務的閉環(huán)，一旦遇上投訴訂單，不管最后是否判定成功，對司機來說都是費時費力。朱琳的性格有樂天的一面，她將至今未受到任何乘客的投訴歸于她的運氣好，“碰到的都是素質很好的人”。

開網約車會遇到各種脾性的人，朱琳在提前跟乘客確定方位時都會問得特別細致，避免耽誤乘客的時間。遇上喜歡聊天的乘客，朱琳也展現出善于交際的一面，有的乘客會主動關心她，開車很辛苦，累不累，這種時刻她總覺得很溫馨。“多為乘客想，乘客也會為你想”，她非常注重車內的衛(wèi)生，還會準備一些貼心的小物件以備乘客的不時之需。

笑著上車，笑著下車，朱琳希望坐自己車的乘客都能這樣。遇上無法笑著下車的醉酒乘客，朱琳會幫助他們聯系家人，安全送達以后再離開。有乘客忍不住吐在她車上，她也婉拒了對方支付的清洗費，選擇將車開到附近的洗車區(qū)域，小心翼翼地自行清洗。凌晨兩三點的洗車區(qū)很空曠，這些對于做過代駕的她來說，已經習慣了。

網約車平臺的服務評價體系由復雜的判斷邏輯構成，手機界面里一顆顆亮起的星星，一個個小小的按鈕，將冰冷的系統(tǒng)轉化成簡單的善意。他們見證過后座上的許多情緒，談及自己的工作收獲，他們有一個共同的關鍵詞就是：開心。工作辛苦毋庸置疑，但是他們不抱怨也不喪氣，作為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他們一直在用內心的善意蓄力。在平凡生活中偶有巨浪襲來時，他們可以吞下委屈，常掛笑容，用貼心的服務，照亮另外一群普通人，保障他們短暫旅途中的一路溫馨。

情誼：聚是一團火

每個城市的網約車司機們都有自己的聊天群，休息時或收工后一般才會熱鬧起來。哪里的訂單多，剛搭的乘客說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兒，隊里的伙伴什么時候約著去哪里聚個餐……司機們閑下來的時候，都過得挺生動。

張國慶主動請纓做了隊里的聯系人，除了保證完成每天的訂單量，他還負責解決司機們遇到的各種問題。張國慶的手機一天24小時開機，凌晨兩三點接到隊友的求助電話是常事，距離近的時候，他會第一時間起床出門幫忙拖車。群里有弟兄抱怨政策不好，挑活，張國慶也不留情面地批評。他隊里的成績一直很漂亮，弟兄們的工資條個個拿得出手。

熟悉無錫每個充電站附近公共廁所的位置，是朱琳和女同事們心照不宣的事情。久而久之，充電站旁的休息區(qū)成為女司機們的聯絡點。休息時間碰到一起的話，她們會像小女生一樣約著一起上廁所，聊聊八卦吐吐槽，下午單量少的時段，有時她們會約著一起吃飯或者去洗個澡放松心情。朱琳的年齡比其她人稍長，遇到問題的時候，她們都喜歡來咨詢這個“大姐姐”。

秦豪杰沖擊“車神大賽”時，群里除了每天公布各位司機的成績，還有許多隊友對他的鼓勵。

許多像他們一樣努力的網約車司機拿到了預期的收入，讓全家過上了體面的生活。他們日復一日地堅守，熱情滿懷地拼搏，不辭辛勞，不畏風雨，在一路同行的理想中，收獲友誼，收獲認同，收獲他們作為普通人的高光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