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青年“精致生活”的表現(xiàn)、成因及引導

■ 徐先艷

(中央團校 青年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院，北京 100089)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們的奮斗方向。”[1]今天，越來越多青年用“精致生活”的態(tài)度表達著對生活的熱愛，用“精致生活”的實踐滿足自身發(fā)展的需要，既給我們美好生活的圖景帶來新風尚，又衍生出“偽精致”的負面現(xiàn)象，值得我們予以關注和研究。當代青年“精致生活”的具體內(nèi)容是什么，是什么原因導致出現(xiàn)偽精致的偏軌，面對“偽精致”于生活意義的遮蔽，該如何引導青年去偽存真？這些是本文探討的主要問題。

一、當代青年“精致生活”的表現(xiàn)及“行為—語言”分析

精致生活是形容注重品位和質(zhì)量的日常生活習慣的修飾性名詞，屬于人們心理對生活感知范疇，其內(nèi)容可以是獨特的個人愛好、事業(yè)觀念和感情觀念和生活品質(zhì)觀念和精神追求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等等。本文選擇基于網(wǎng)絡和生活觀察對當代青年的“精致生活”的表現(xiàn)做出現(xiàn)象描繪，并在哲學視域中對其實質(zhì)特征進行分析。

(一)當代青年“精致生活”的表現(xiàn)

當代青年主要聚集在知乎、豆瓣等網(wǎng)絡空間，樂于通過朋友圈、小紅書等進行生活記錄和經(jīng)驗分享，習慣通過天貓、京東等平臺購物。通過觀察青年在這些空間留下的文字、視頻、行為數(shù)據(jù)，結合媒體的報道采訪和生活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青年的“精致生活”關聯(lián)著這些關鍵詞：口紅、面膜、鮮花、咖啡、電影、旅行……他們常用以下詞語來表達相關感受：好看、時尚、奢侈、品質(zhì)、格調(diào)、高級感、夢幻感……概括起來，當代青年主要在兩大方面塑造“精致生活”。

1.極致追求高顏值

精致的原則首先是對自身顏值的要求。今天的青年主要通過以下方式提升顏值。

第一，化妝是提升顏值的基本技能。以口紅為代表的美妝產(chǎn)品是當代青年“精致生活”的基本配備。數(shù)據(jù)顯示，2018年天貓美妝消費者已突破3億，其中“90后”是主力，占總人數(shù)的50.8%，“95后”消費者超過5000萬，“00后”消費者有3倍增長[2]。在美妝品類中，口紅最受歡迎。調(diào)查顯示，44.8%受訪的“95后”每天抹口紅，較其他年齡段高11.8%。超過20%的受訪“95后”擁有5支或以上的口紅[3]。

第二，健身是提升顏值的重要手段。好身材是高顏值的重要組成部分，越來越多青年走進健身房、使用運動APP。運動應用Keep的數(shù)據(jù)顯示，瘦腿和翹臀是女生的健身訴求，而男生則更想要腹肌和胸肌[4]。這說明當代青年健身的第一動力是變得更有吸引力。

第三，醫(yī)美是提升顏值的最有效手段。調(diào)查顯示，在當代青年常用的提升顏值的手段中，醫(yī)美(45.3%)和健身(35.3%)被選為提升顏值最有效手段，化妝(11.5%)、美容美發(fā)(4.1%)分別排名第三和第四[5]。對顏值的執(zhí)念推動了“整容熱”的出現(xiàn)。據(jù)《中國青年報》報道，一項面向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和少量應屆畢業(yè)生所做的問卷調(diào)查顯示，911位受訪者中，6.81%接受過整容手術，而沒有做過整容手術的受訪者中，30.74%表示有整容意向[6]。

第四，修圖是網(wǎng)絡空間的化妝術，曬圖是“精致生活”的重要環(huán)節(jié)。除了通過服飾、口紅等修飾出現(xiàn)實生活中精致的“主我”，當代青年還通過美顏自拍、修圖、發(fā)朋友圈，在網(wǎng)絡空間不斷生產(chǎn)精致的“客我”。網(wǎng)友稱修圖軟件“美圖秀秀”是“顏值管家”，因為它不僅能美白、瘦臉，也能美妝，還能增高、P腹肌。

以上現(xiàn)象反映了當代青年秉持顏值至上的價值邏輯，甚至顏值即正義的判斷原則。2020年一則登上微博熱搜的社會新聞是典型例子。新聞的“本體”是小張的手被浴室玻璃劃傷，與物業(yè)發(fā)生了責任糾紛。網(wǎng)友評論道：“小張這么帥怎么可以讓他受傷?。。　薄岸际俏飿I(yè)公司的錯，點開視頻看了一眼小張我就決定了?！碑敓崴褟摹靶埍辉∈也ＡчT割傷手”直接變成了“小張這么帥怎么可以受傷”“小張這么帥沒有錯”，一則社會新聞就演變?yōu)橐粓鲎放醺哳佒档木W(wǎng)絡狂歡，印證了德國美學家韋爾施所說的在現(xiàn)代媒介影響下出現(xiàn)了“生活實踐態(tài)度和道德方向的審美化”[7]。

2.醉心追求高品質(zhì)生活

精致不僅是對外貌的要求，也是對生活的態(tài)度：從父輩的不講究到我輩的不將就。當代青年肯花錢和時間從以下兩大方面升級生活品質(zhì)。

第一，裝飾生活環(huán)境，打造有格調(diào)的生活氛圍，追求舒適感和情趣感。調(diào)查顯示，對比“70后”“80后”，“90后”在桌布、杯碟、花瓶這一類能夠裝飾家庭環(huán)境和增加生活情趣的物件上的消費增長迅速[8]。女青年楊慈(化名)是“精致生活”的詮釋者：“可能我租的房子不貴，但我還是要把它裝飾得特別好。比如抱枕一個就100多塊，我要買4個；地毯300多塊，明明有凳子，但我要扔掉丑的，重新買一個好看的；燒水壺幾十塊也能用，可我要買那種好看的200多的。好看排第一位?！盵9]可見在青年心目中,家居環(huán)境美是生活幸福的必要條件，高顏值的要求也針對商品，他們愿意為商品的顏值溢價買單。與父輩看重商品的實用性、耐用性不同，當代青年的關注點轉向商品的設計感、情趣感，注重生活的舒適度。

第二，體驗有品位的休閑方式，追求高級感。喝咖啡、看電影等是當代青年的主要休閑方式，他們是近幾年星巴克門店在中國迅速擴張、電影市場異?；鸨闹饕瘟α?。此外，當代青年信奉“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喜歡說走就走的旅行。而且，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從打卡游轉向去沙巴潛水、北海道滑雪等體驗游。與追求顏值要自拍一樣，這類“精致生活”催生了旅拍的流行。

值得一提的是，今天的年輕人對生活必需品的理解與父輩存在著明顯不同。比如深陷負債旋渦的楊慈堅持認為：“不管別人怎么說，說這種東西(指鮮花等——引者注)又不是實用性的，不買就不買了，電影不看就不看了，但有時覺得這才是對我來說實用的東西，這才是生活必需品?！敝赃@樣理解生活必需品和青年秉持的如下價值觀有關：第一，對享受型人格的正解，堅持不能虧待自己的人生觀。楊慈認可如下觀念：“享受型人格有什么不好的？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苦兮兮的?！敝跎弦晃痪W(wǎng)友的觀點也是如此：“我記得從探討‘80后是什么樣的人’開始就不斷地使用‘享樂主義’，每一屆年輕人都被這么定義。很多人用享樂主義來表達貶義，仿佛年輕人都苦哈哈的才是人間正道，我就納悶了，年輕人不享樂，我們老人家好意思說自己創(chuàng)造了幸福生活嗎？”[10]第二，對消費人格的認同。當代青年愿意為自己的喜好、興趣買單，來塑造消費人格、表達消費個性、立起高級人設。今天的青年從量的炫耀轉向追求高雅出眾，通過消費方式的選擇進行風格表達，展現(xiàn)自己與眾不同，獨樹一幟。因為在今天，“個體從他者的角度獲得自己的身份，其首要來源并不是他們的工作類型，而是他們所展示和消費的符號和意義”[11]。

概言之，當代青年追求美和生活品質(zhì)，通過美妝、健身、鮮花、咖啡、旅行等進行著從身體到行為到心靈的全方位的時尚化、個性化，并向外展現(xiàn)擁有令人羨慕的生活。“精致生活”潮流在青年群體內(nèi)部呈現(xiàn)出以下發(fā)展趨勢：第一，從年齡分布來看，越年輕的青年對“精致生活”的理念接受得越早，比如數(shù)據(jù)顯示越年輕的人群使用化妝品品類越多且越高端[12]。第二，從性別分布來看，“精致生活”的主要人群是一線城市的女青年，但越來越不局限于女性，網(wǎng)絡流行語“精致的豬豬男孩”(指注重精致妝容的男孩)的產(chǎn)生反映了精致態(tài)度的“破圈”，年輕人對男生追求精致日益接受。比如，當紅男明星王源通過微博曬敷面膜自拍照，配文：“敷著面膜走在蕭瑟的寒風中，我真是個精致男孩”，網(wǎng)友紛紛點贊。實際上，越來越多男青年不僅經(jīng)常使用面膜、鼻貼、防曬霜等以前專屬于女性的護膚品，而且開始嘗試粉底液和口紅等入門級美容單品[13]。第三，從空間分布來看，雖然一線城市青年是“精致生活”的前浪，但隨著青年流行文化漣漪式擴散，以萬達廣場為代表的商業(yè)地產(chǎn)和眾電商的市場下沉等，小鎮(zhèn)青年在“精致生活”方面正在迎頭趕上。

(二)當代青年“精致生活”的“行為—語言”分析

分析哲學認為，聲音、圖片和行為都屬于語言的一種形式，所以我們可以把青年的“精致生活”實踐看作是一種“行為—語言”。如是觀之，“精致生活”就是青年以商品為語素，以消費為語法結構建構起的向外表達美與高級感的生活敘事，既是一種“私人語言”(滿足個人美好生活需要，追求生活舒適)，又是一種“公共語言”(滿足個人社會交往的需要，追求身份認同)。

第一，商品是構造“精致生活”的基本語素。但進入“精致生活”語境的商品不是單獨的“物”，而是相互指涉的“物的體系”。一位學生曾告訴筆者：“我有兩支口紅，一支春天的口紅，一支冬天的口紅?！边@印證了鮑德里亞的洞見：今天我們消費的不是單個的商品，而是商品群(商品鏈)。商品之間存在著有序性的相互關涉，我們則“邏輯性地從一個商品走向另一個商品”[14]。進入“精致生活”語境的商品也不是單純的“物”，而是“符號—物”，在它們身上有符號、文化意義，這些商品“好似一條鏈子、一個幾乎無法分離的整體，它們不再是一串簡單的商品，而是一串意義”[15]。即商品群共同構成特定的意象體系，營造“精致生活”的氛圍和感覺空間。

第二，消費是建構“精致生活”的語法結構。從青年對“精致生活”的主呈現(xiàn)來看，它不是DIY的生活，而是消費的生活。借用馬克思的比喻，消費似一道普照光，給青年的生活打上玫瑰色。當購買力不足時，就衍生出“精致窮”的理念。根據(jù)百度百科解釋，精致窮指的是雖然賺得不多，但并沒有因此放棄追求精致，為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和向往的生活變窮，窮得明明白白，但活得開心快樂。青年偶像楊超越未紅之前就是精致窮的代表。她曾經(jīng)在只有800元工資的情況下拿出700元買了一件心儀的裙子。

第三，高級感是“精致生活”這一“語句”想要表達的主要意謂。一位學生描述知名主播李佳琦打動她的是用“貴婦感”來形容使用某種口紅的效果?！巴可夏憔褪琴F婦”“霧面的質(zhì)感那叫一個高級”“絕對的洋氣”等是李佳琦常用的介紹詞。高級感這個詞內(nèi)含區(qū)分、比較的邏輯，實際上精致的出現(xiàn)就是與粗糙相區(qū)分，粗糙的是不講究、不注重細節(jié)、平凡的生活，精致的是講究、不放過細節(jié)、高雅的生活，精致比粗糙高級。鮑德里亞等學者早已指出，商品身上的符號意義組成的意指體系內(nèi)含差異邏輯，使一物只有置于與他物的差異結構中才具備獨有的文化價值，從而使消費此物的人與消費他物的人，在差異比較中實現(xiàn)社會身份的區(qū)分，比如手工咖啡在與速溶咖啡的區(qū)分中彰顯文化意義、身份隱喻。鮑德里亞揭露，消費社會中人購買商品不只是當作工具來使用，也是當作舒適和優(yōu)越等要素來耍弄。

第四，語句都有時態(tài)，“曬”標志著“精致生活”的進行時態(tài)，并且讓它從私人語言變?yōu)楣舱Z言。“精致生活”本來是一種私人語言，是青年享受生活的個體實踐，通過“曬”變?yōu)橐环N公共語言，行使著對外表達和交流的功能，滿足個人在社會交往中獲得身份認同的需要。一位受訪者說：“最近，我花了兩三個月工資，找代購入手了一個名牌包包。找個最好看的角度，再動用各種濾鏡修圖，最后假裝隨意地配上一段實際精心編撰的文字，發(fā)了朋友圈。果然，點贊評論如潮水般涌來，朋友們紛紛冠以‘貴婦’‘有眼光’，我心里那叫一個爽。”[16]很多青年求美也好，求品位也罷，內(nèi)心深處都是渴求被認同，享受被人稱贊和羨慕。如德波頓的形容，現(xiàn)代人的“自我”或自我形象像一只漏氣的氣球，需要不斷充入他人的稱贊和羨慕才能保持形狀。從這個意義上說，青年的“精致生活”是通過消費獲取商品特有的符碼意義，同時通過曬展開符碼之間的交流。

第五，語句不僅有意謂(內(nèi)容)，而且有意義(真假兩種值)，“精致生活”這個“語句”的意義為假時就是“偽精致”的產(chǎn)生。常見的偽精致是青年為“曬”制作的各種擺拍，精致只在取景框之內(nèi)、在朋友圈里。前述受訪者坦承：“每天，我一邊在朋友圈享受贊美，過著看上去精致的生活， 一邊又和不斷增長的透支數(shù)字做斗爭。”[17]極端的偽精致是2020年下半年爆出的上海假名媛事件[18]。偽精致的出現(xiàn)意味著對“精致生活”的追求出現(xiàn)了價值偏軌，它不是在賦予生活以高級意義，而是在破壞生活的真實意義。

二、當代青年“精致生活”的成因及問題

“精致生活”表征著青年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內(nèi)含著青年追求個性解放、自我確證等合理的發(fā)展需求，但在現(xiàn)實實踐中日益演變?yōu)橐环N追逐高級人設符號的消費生活，表現(xiàn)出消費主義文化的特點，所以需要從消費社會的理論語境中分析其成因，辨析其問題。

(一)當代青年“精致生活”的成因

當代青年選擇以商品為布料，以消費為梭子，以顏值和品質(zhì)為經(jīng)緯編織“精致生活”是我國從生產(chǎn)型社會轉向消費型社會的結構化結果。具體地講，主要有以下三點原因：

1. “精致生活”的出現(xiàn)是消費社會給青年發(fā)展帶來推力與壓力的結果

消費社會是商品豐盛的社會?！跋惹暗纳莩奁?，逐漸變成了上檔次的東西，而原先上檔次的產(chǎn)品逐漸變成了生活必需品”[19]，降低了人們購買、體驗的門檻，從相對方面提供了青年的消費能力。商品豐盛也意味著社會富裕程度得到整體提升，于是帶來丹尼爾·貝爾指出的發(fā)展效應：人們優(yōu)先考慮的問題會從經(jīng)濟和物質(zhì)安全轉向生活質(zhì)量、自我實現(xiàn)、個人幸福感等，相應地強調(diào)勤儉節(jié)欲的傳統(tǒng)倫理觀念會逐步被消費享樂主義所取代。此外，支付寶花唄、京東白條等網(wǎng)絡消費信貸的興起提高了青年的即時消費能力，促成青年養(yǎng)成了提前消費的習慣，助推青年的生活觀念從先勞后享變?yōu)樘崆跋順贰?/p>

其次，各種商品在誘惑青年升級消費的同時，各種競爭也在擠迫青年將消費當作壓力釋放閥。不可否認，青年求美心切因為他們面臨拼顏值的新型競爭，承受著“看臉”的壓力。知乎上網(wǎng)友們曾討論這個問題：“現(xiàn)在是顏值為王的時代嗎？”網(wǎng)友“一只”回答道：“還用問，想想什么都不會的楊超越，想想老戲骨跟楊穎的待遇差別?！盵20]該回答直指如下社會現(xiàn)象：專業(yè)能力差的流量明星的涌現(xiàn)，讓越來越多的青年陷入顏值迷信，從相信知識改變命運到信奉整容改變命運。實際上，今天的青年面臨的不光是看臉壓力，而是全方位的生活壓力，因而把消費變成一種減壓的手段。

2.追求顏值至上的“精致生活”是新媒介的發(fā)展導致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結果

在媒介技術發(fā)達的消費社會，“身體的地位是一種文化事實”[21]。韋爾施、鮑德里亞、波茲曼等深刻指出媒介改變認識論，“它有時影響著我們對于真善美的看法”[22]。韋爾施指出，日常生活審美化是媒介技術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趨勢，“在都市環(huán)境中，審美化意味美、漂亮和時尚的風行；在廣告和自我設計中，它意味籌劃和生活時尚化的進展”[23]。鮑德里亞等認為，電視這種媒介對圖像的偏好和大量生產(chǎn)導致社會出現(xiàn)認識論的審美化。當媒介進化到新媒體、自媒體階段，我們更是進入了圖像巨量生產(chǎn)、視覺饕餮時代，受視覺文化的影響和“圖像—審美”邏輯的支配更深重，具體體現(xiàn)在兩方面：首先，人要接受“圖像—審美”邏輯的審視。在視覺文化時代，人們不再是把身體當作工業(yè)邏輯中的勞動力，而是后工業(yè)邏輯中自戀式崇拜對象或社會禮儀要素，所以美麗是主導主題[24]。當代青年看重身體作為消費對象的觀賞價值，而非作為勞動力的生產(chǎn)價值。其次，物(商品)也要接受“圖像—審美”邏輯的支配。小紅書上一位消費者這樣評價網(wǎng)紅全色系口紅機械鍵盤：“奢侈品彩妝色調(diào)！簡直美炸了！使用時會有淺藍色背光LED亮起，炒雞(‘超級’一詞的網(wǎng)絡寫法——引者注)夢幻的感覺”，“純粹盲入，入手之后才做攻略，發(fā)現(xiàn)很多人反映圓鍵不好按，容易按錯”，“不足：價格偏貴丟丟，鍵盤比較重，不適合配iPad外帶，而且太容易劃花是個心病”[25]。即使重且貴、容易按錯和劃花，但美、夢幻可以讓這些不足忽略不計。恰如韋爾施所說，今天的消費者不在乎獲得商品，在乎的是“通過購買使自己進入某種審美的生活方式”[26]。

3.追求高級感的“精致生活”是消費社會的強大機器廣告提供的生活指南

馬爾庫塞、鮑德里亞等深刻揭露了消費社會是一種通過廣告不斷建構欲望的社會心理機制?，F(xiàn)代廣告主要通過以下兩種方式生產(chǎn)欲望：其一，制造一種人們向往、模仿的鏡像他者?！皬V告的竅門和戰(zhàn)略性價值就在于此：通過他人來激起每個人對物化社會的神話產(chǎn)生欲望?！盵27]法國哲學家勒內(nèi)·基拉爾提出“欲望模仿理論”，揭露人的欲望不是源自內(nèi)在，而是永遠指向某個“他者”，這個“他者”暗示著某種地位歸屬，成為“他者”是個人深層動機中的欲望。所以聰明的廣告主要不是介紹某商品質(zhì)量精良，而是告訴我們買它就是縮小與“他者”的差距，甚至成為向往的“他者”。一個學生曾說：買不起DIOR的包，但買得起DIOR的口紅。對她而言，買這支口紅也就包含著這層意味：離購買奢侈品過上高級生活更近一些。其二，賣的不是商品，而是某種生活方式，用幸福生活的偽構境讓對象怦然心動。京東白條的一個廣告片這樣說道：“畢業(yè)3年初吻還在，可以忍，護照辦了3年卻沒蓋一個章，不能忍。說分手就分手，可以忍，分手時還要AA，不能忍。一周相親四次，可以忍，四次都穿同一件衣服，不能忍。房價8個月翻一番，可以忍，發(fā)際線高了一點點，不能忍……”它告訴青年沒有服飾、旅行、美發(fā)等的生活是“不能忍”的，與“房子是租來的，但生活不是”等廣告語一樣，為年輕受眾制造了幸福生活的偽構境和自由幻象。白條廣告片里提到青年承受著婚戀壓力、高房價、身體亞健康等生活“痛點”，顯得友善體諒，最后打出“白條愿所有忍耐前行的年輕人不再錯過生活”，把自己的商標和意圖巧妙地隱藏在最后，顯得不含私心，完成了廣告的核心功能“誘勸”[28]。

(二)“精致生活”的問題辨析

對“精致生活”理念和實踐需要辯證地看待。一方面，這是當代青年追求美好生活的表現(xiàn)，反映了我國經(jīng)濟社會快速發(fā)展推動人的發(fā)展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在擴大內(nèi)需的大背景下，青年追求生活質(zhì)量的提升有其正當性和合理性。而且青年追求“精致生活”的積極實踐在有些方面起著引領社會時尚的作用，他們被稱為社會新人，帶來后喻文化的效應。另一方面，我們不能忽視青年以消費為核心編碼的“精致生活”隱藏的問題。這些問題具體如下。

第一，“精致生活”成為過度消費，讓青年陷入負債的泥沼。雖然大部分青年信用良好，及時還款。但從月光族、剁手黨的自我標簽，到豆瓣上出現(xiàn)負債者聯(lián)盟小組，生動地反映了不少青年在消費狂歡后的生活狼藉。前文提到的楊慈畢業(yè)三年，月收入4500元，總負債十來萬，分布在花唄、借唄、京東白條、美團貸、小米貸、微博貸和一張信用卡上。她的負債不是起源于買奢侈品、昂貴的寫真等大件商品，而是日常的“精致生活”開銷，她算了一下賬：工作日，早飯在公司樓下的星巴克買杯咖啡，或者去麥當勞吃早餐，中午基本要吃七八十，有時會更貴，吃碗蟹黃面就得近百，間或還會光顧日料店。有時下午還要去甜品店，一塊小蛋糕花去三四十，一天下來光是吃，就要花去二三百。如果每個工作日都這樣吃，實際支出是超過月收入的。像楊慈這樣的青年，一面是“精致生活”的實踐者，一面是負債者聯(lián)盟的成員，他們沿著這樣一條軌跡：月光族——入不敷出——借貸——以貸養(yǎng)貸，陷入債務的泥沼，掙扎著上岸。這部分青年的個人財務危機，往往波及父母的家庭危機，如果不加引導任其蔓延，則會帶來社會危機。

第二，“精致生活”變?yōu)榧兎栂M，讓青年陷入拜物教陷阱。一種陷阱是商品拜物教。如果“精致生活”是用消費這道普照光為生活打上精致的玫瑰色，讓人的個性與商品的符號意義同構，就會發(fā)生自我的物化。就是說，青年追求的個性自由如果是通過拜物教方式完成，那么實質(zhì)上獲得的是“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小紅書上不少網(wǎng)友提到購買某物是“純粹盲入”“跟風”，暴露了一些青年用物質(zhì)審美打造的獨立個性實質(zhì)上是精神上的隨波逐流。純物質(zhì)取向的“精致生活”將使青年成為在“物的包圍”中的“官能性人”，人豐富的需要和感受形式就會發(fā)生異化，“一切肉體的和精神的感覺都被這一切感覺的單純異化即擁有的感覺所代替”[29]。負債者聯(lián)盟成員何米(化名)敘述自己的開銷主要是滿足對衣服的渴望，買了兩年，衣服裝滿了7個整理箱，很多衣服吊牌都沒摘掉。在何米身上，“消費的行為已經(jīng)成了一種強制性的非理性的目的，因為這種行為本身成了目的，而與所購、所消費的東西的使用及享用沒有什么聯(lián)系”[30]。另一種陷阱是顏值拜物教。鮑德里亞提出消費社會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拜物教，或者說拜物教發(fā)生了回旋：從對外在某物的膜拜轉向內(nèi)在的自戀。顏值至上主義把人的“自然存在”——顏值、身材孤立出來進行維護，表面看是在消費物品(化妝品、玻尿酸等)，實際上卻是在物化自身；表面上是在打造自己的個性，深層里是接受了消費社會對面容、身材的規(guī)訓。鮑德里亞說道：“美麗之于女性，變成了宗教式的絕對命令?！盵31]近期，互聯(lián)網(wǎng)上對中年女演員的顏值、身材的苛評引起網(wǎng)友們的反思：為什么不能讓人從容地老去？顏值拜物教的極端表現(xiàn)是將身體商品化?？傊涑庥诟黝惷浇榈臅r尚廣告提出了“要內(nèi)轉到自己身體中去并‘從內(nèi)部’對它進行自戀式投入的建議，這樣做根本不是為了深刻地了解它，而是，根據(jù)一種完全拜物教崇拜和聳人聽聞的邏輯，為了使它向外延伸，變成更加光滑、更加完美、更具功能的物品”[32]。

三、當代青年生活價值觀的引導及實施路徑

青年在追求“精致生活”過程中出現(xiàn)的偽精致偏軌，帶來很多消極問題，亟需我們用馬克思主義美好生活觀進行教育引導。

(一)兩大引導方向

第一，反對享樂主義，弘揚艱苦奮斗精神和勞動精神。引導青年形成 “奮斗即幸?！薄皠趧幼蠲利悺钡纳顑r值觀。如前所述，受消費主義影響，不少青年信奉消費即幸福，追逐“我買我快樂”，認為享樂主義沒有錯，勤儉節(jié)約、艱苦奮斗的傳統(tǒng)已屬過時。我們必須廓清這一思想迷霧，引導青年認識到真正的幸福感一定是持久的，而不是短暫的，使人有所寄托，而不是使人感到虛無。楊超越自述買了那件裙子的當時覺得擁有了全世界，其后感覺也就那么回事，說明過分物質(zhì)取向的幸福是不能持久的。青年的精致追求應該上升到精神層面，因為“有人的生命表現(xiàn)的完整性的人”[33]才是真正富有的人、精致的人。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奮斗者是精神最為富足的人，也是最懂得幸福、最享受幸福的人?！盵34]同時，根據(jù)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人的類本質(zhì)是自由自覺的勞動，勞動是人生命的積極表現(xiàn)，所以離開勞動來談人的幸福、自由個性是虛幻的。因此，一方面，我們要“加強對廣大青少年的教育，讓勞動最光榮、勞動最崇高、勞動最偉大、勞動最美麗的觀念蔚然成風，讓全體人民進一步煥發(fā)勞動熱情、釋放創(chuàng)造潛能，通過勞動創(chuàng)造更加美好的生活”[35]。另一方面，要“反對一切不勞而獲、投機取巧、貪圖享樂的思想”[36]。

第二，反對奢侈浪費，倡導綠色生活方式，引導青年形成資源節(jié)約型和環(huán)境友好型的生活價值觀。一些青年的“精致生活”表現(xiàn)為占有過剩的商品，把消費變成了浪費。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要建設的現(xiàn)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xiàn)代化，既要創(chuàng)造更多物質(zhì)財富和精神財富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優(yōu)質(zhì)生態(tài)產(chǎn)品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優(yōu)美生態(tài)環(huán)境需要?！盵37]因此要“倡導簡約適度、綠色低碳的生活方式，反對奢侈浪費和不合理消費”[38]。因此，當代青年所追求的“精致生活”應該成為引領綠色生活方式的先鋒隊。

(二)三大實施路徑

為了實現(xiàn)上述引導目標，我們需要通過教育引導、實踐養(yǎng)成、制度保障三大基本路徑，助力青年成長為時代新人，收獲真正的生活滿足感、成就感。

教育引導。首先，加強主題宣傳，形成整體的社會氛圍。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指出，“提高社會文明程度”是“十四五”時期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的目標之一，其中一個重要舉措是“提倡艱苦奮斗、勤儉節(jié)約，開展以勞動創(chuàng)造幸福為主題的宣傳教育”[39]。其次，青年深受榜樣影響，需要加強力度宣傳青年榜樣，糾正部分青年目前存在的被誤導的成功觀。互聯(lián)網(wǎng)流量的商業(yè)邏輯顛倒了顏值與能力的關系，我們需要更多地宣傳道德“美麗”、能力本位、為社會貢獻大的正面網(wǎng)紅，引導青年正確認識顏值和能力之間的辯證關系，讓當代青年從誤解顏值即財富到相信“知識和能力是或即將是我們這個豐盛社會的兩個重要的財富”[40]。

實踐養(yǎng)成。對青年的引導必須堅持知行合一的教育原則。首先，落實黨中央關于加強勞動教育的指導意見，“把勞動教育納入人才培養(yǎng)全過程，貫通大中小學各學段，貫穿家庭、學校、社會各方面，與德育、智育、體育、美育相融合，緊密結合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變化和學生生活實際，積極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的勞動教育模式，創(chuàng)新體制機制，注重教育實效，實現(xiàn)知行合一，促進學生形成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41]。通過創(chuàng)新勞動教育的形式，引導青年從消費活動中獲取滿足感轉向從勞動中獲得成就感，同時助力青年提高勞動本領，有能力創(chuàng)造“精致生活”，而不是買出“精致生活”。其次，健全志愿服務體系，拓展青年參與渠道，讓青年在閑暇時間能夠有豐富多彩的社會活動可選擇，從“精致生活”中獲得優(yōu)越感轉向從與他人合作中、在為社會貢獻中獲得存在感。

制度保障。將價值導向制度化，以強制的約束力和激勵機制為引導路徑。前文提到流量明星的超高收入造成青年的價值困惑，同時不應忽視本·阿格爾所言的這種情況：“異化消費是指人們?yōu)檠a償自己那種單調(diào)乏味的、非創(chuàng)造性的且常常是報酬不足的勞動而致力于獲得商品的一種現(xiàn)象。”[42]所以我國的分配制度改革，需要充分體現(xiàn)勞動最偉大的價值原則。具體地說，對娛樂業(yè)的限薪令與增加勞動者特別是一線勞動者報酬，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的改革需要雙管齊下，從經(jīng)濟理性的角度激勵青年選擇奮斗改變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