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國勤
內(nèi)容提要 對國家與社會關系的討論主要是從哲學話語和政治話語兩個話語體系中展開的。哲學話語揭示了國家與社會關系更深層的倫理根源或階級根源,其中馬克思對黑格爾市民社會理論的根本性改造,將其在倫理形式上的國家與社會關系拉回到了唯物論的基礎上;政治話語闡明了國家與社會關系的權力結構與社會秩序的因果關聯(lián)。但是現(xiàn)在很多學者并不清楚這兩種話語體系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一方面將這兩種話語體系錯綜交織一起而不自知,另一方面把國家與社會關系僅僅化約為政治話語模式。對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完整把握,需要將政治話語與哲學話語結合起來。
國家與社會是一對非常復雜的概念,有著悠久的概念演化歷史。它們與不同的社會歷史條件相適應,在不同的話語體系中被建構,并被賦予諸多的內(nèi)涵與關系模式。當前人們在使用國家與社會概念時,往往并不清楚它們所包含的話語建構歷史、豐富的話語模式爭論與演變,導致很多概念指涉上的張冠李戴,甚至陷入多種話語錯綜交織而不知所云的情況。眾所周知,是黑格爾第一次將國家與社會分離開來并作為一對范疇來展開討論,但是現(xiàn)在很多文獻將國家與社會二元論的話語框架強行按到古希臘、古羅馬、中世紀和近代歐洲早期的哲學家們的話語體系中。另外,國家與社會的概念范疇,大致具有哲學話語與政治話語兩種話語模式。但是現(xiàn)在學者更多使用政治話語模式來討論國家與社會關系,即僅僅把它們化約為權力結構這個重要維度。由此忽視了其哲學話語所揭示的更深層次的結構根源,尤其是馬克思恩格斯在唯物論基礎上對國家與社會關系所持的深刻洞見。
在這個脈絡里,應該如何評價和繼承學術史所積累的、非常繁復的對國家與社會的概念及其關系的界定與討論? 如何在關于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哲學話語與政治話語的密林中確定自己的立場或位置?對這些理論問題的探討是非常必要的。鑒于此,本文致力于梳理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哲學話語和政治話語分別是如何建構的以及它們是如何內(nèi)在關聯(lián)的。
在西方思想史上,源于古希臘時期的“市民社會”概念,歷經(jīng)了古羅馬時期、中世紀到近代歐洲等階段。雖然其概念和理論也在不斷演變,但是一直沒有和國家概念區(qū)別開來。從黑格爾開始,國家與社會開始區(qū)別開來,并構成了一對緊密聯(lián)系的范疇,開啟了國家與社會關系模式的討論。馬克思繼承了黑格爾區(qū)分國家與社會的做法,但是對它們的概念和關系界定是顛覆性的,即認為“絕不是國家制約和決定市民社會,而是市民社會制約和決定國家,因而應該從經(jīng)濟關系及其發(fā)展中來解釋政治及其歷史,而不是相反”。②至此,由黑格爾和馬克思所創(chuàng)立的關于國家與社會(有時稱市民社會)關系的哲學話語模式開始成為一個經(jīng)久不衰的研究范式。但是兩個人的哲學話語模式又如此對立,其中,黑格爾代表了國家本體主義,而馬克思代表了社會本體主義。這兩種哲學話語模式都深深影響了后來的國家與社會關系的政治話語轉(zhuǎn)向。
黑格爾“市民社會”概念的形成,被普遍認為“一方面是從古希臘和中世紀自然法傳統(tǒng)中汲取了營養(yǎng),另一方面則直接依托于16 世紀以來資產(chǎn)階級的興起”。③古希臘包括古羅馬在內(nèi)的這段時期關于市民社會(civil society)的討論,可以稱之為古典市民社會理論。市民社會概念最早可追溯至亞里士多德,用來表示城邦形式的政治實體,其中,國家與社會沒有區(qū)分,都屬于城邦這個共同體。換言之,市民社會就是城邦。亞里士多德的名言“人是政治的動物”,實際上,這里的政治就是指城邦,因此更符合亞里士多德本意的表達應該是“人是城邦的動物”。需要提醒的是,這里的人指自由民(公民),大量的外邦人和奴隸是排除在城邦公共生活之外的。以雅典城邦為例,外邦人和奴隸就占總?cè)丝诘娜种€人與城邦之間是個體與整體之間的關系,而且個體是從屬于整體的。事實上,城邦的利益高于一切,個人積極參與城邦公共事務,不是出自現(xiàn)代意義上的公民權利,而是每個人對城邦的責任與義務。為了城邦,犧牲個人和家庭都是在所不辭的責任。鑒于此,可以理解柏拉圖為什么會在《理想國》中提倡放棄家庭。事實上,另一個城邦國家斯巴達就是這么實踐的,在城邦那里,國家與社會渾然一體。所以不論是事實情況還是哲學家的話語建構,都沒有把國家從社會中分離出來,而是把它們作為一個整體的市民社會來看待。
這種情況一直延續(xù)到古羅馬時期,但是稍有變化的是,市民社會的外延被西塞羅放大了,也被用來描述城市共同體的生活狀態(tài)。④另外,市民社會內(nèi)部也出現(xiàn)新的結構形式,例如把政府管理和政府之外的“社會”管理區(qū)別開來,前者依據(jù)“實定法”,而后者依據(jù)傳統(tǒng)、習俗與道德的力量。另外“法人”的觀念開始出現(xiàn),一個具體的政治實體包括個人開始具有了權利與義務的統(tǒng)一屬性。盡管如此,在古典市民社會理論的傳統(tǒng)中,市民社會就是指政治社會、政治共同體或政治國家,其中國家與社會是融為一體的。市民社會對內(nèi)的對應概念是個人、自由民和公民,但是外邦人和奴隸仍排除在外。市民社會與個人的關系是整體和個體的關系,個人在市民社會之中,個人服務于市民社會。市民社會對外而言,以文明社會自居,對應的是野蠻社會,其中處于野蠻狀態(tài)的人們只能過著沒有自由、沒有幸福的生活。
體現(xiàn)古希臘和古羅馬時代特征的古典市民社會理論傳統(tǒng)影響深遠,不僅后來的中世紀和近代早期的哲學家直接或間接延續(xù)這個傳統(tǒng),即使到了當代仍然能夠激起思想上的回響。中世紀是一個重要的轉(zhuǎn)折時期,主要體現(xiàn)在羅馬帝國崩潰以后,基督教會開始通過信仰的制度化過程而成為一種與國王相杭衡的力量。在神學哲學家的眼里,世界分為宗教世界與世俗世界。由此,人類生活中同時擁有世俗權威和宗教權威。這使得“國王們在教會的面前也往往不得不低下他們那尊貴的頭顱”。⑤這種變化,其實是在政治社會之外增加了一個它必須服膺的權力實體——宗教權威。當然,至此還遠遠沒有實現(xiàn)黑格爾后來所做的將國家從社會中獨立出來的愿景??梢哉f,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古典市民社會理論中國家與社會關系的狀況。有學者生硬地把后來才產(chǎn)生的國家與社會的關系模式用來分析中世紀的這種狀況,例如稱“基督教的興起是社會對抗國家的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有組織的嘗試”,⑥但顯然這種解讀預設了國家與社會的對立,并把教會看成是社會的一部分。事實上,這是當時的話語體系所難以理解的。中世紀給市民社會理論所帶來最重要的改變,應該是將國家(城邦、市民社會、政治社會等概念都可以指稱的政治實體)拉下了神壇,而新的神壇主人——上帝高于一切。這種二元權威代替一元權威的狀況,逐漸讓人們意識到國家的價值也是有限的,也為后來盛行的消極國家觀念埋下了種子。
在中世紀,市民社會對應著并服膺于新出現(xiàn)的地上天國,因而地位下降了。但是隨著近代歐洲經(jīng)濟與社會的發(fā)展,文藝復興運動將人從神那里解放出來,工業(yè)時代國家貿(mào)易競爭的加劇和國家之間戰(zhàn)爭的頻繁發(fā)生,使得市民社會再次成為哲學家思考的熱點。在擺脫宗教權威的過程中,尤其是伴隨著代表市民社會的國家開始以民族國家的形式出現(xiàn)、并且成為新的共同體競爭單位等全新的時代特征出現(xiàn),市民社會又開始變得高高在上了。從早期的強調(diào)國家利益高于一切的“馬基雅維利主義”,到提倡國家具有絕對性、永久性和至高性主權的布丹國家主權論,都強調(diào)了國家的本體主義特征。
但是真正為市民社會的重新崛起提供哲學證明的是以霍布斯、洛克、盧梭等為代表的契約論思想家。他們延續(xù)古典市民社會理論的傳統(tǒng),在國家的意義上使用市民社會概念。當然,思想家們使用了不同的概念來指代市民社會,但不同的是,古典市民社會理論將它與野蠻社會進行對比,中世紀是將它與地上天國進行對比,而社會契約論者是將它與人的自然狀態(tài)來對比。雖然都是對比,但是目標不一樣,市民社會與野蠻社會對比,是為了論證市民社會的權威;市民社會與地上天國對比,是為了論證市民社會的權威是有限度的; 而市民社會與自然狀態(tài)對比,是為了論證市民社會的合法性來源。在社會契約論者的眼里,自然狀態(tài)相當于社會,⑦但是處在一種非政治狀態(tài)和無政府狀態(tài),人類最初曾處于這種社會之中。正是通過社會契約,產(chǎn)生了具有國家形式的市民社會。由此可見,在社會契約論那里,國家與社會并沒有真正區(qū)分開來。
盡管社會契約論沒有把國家從市民社會概念中獨立出來,但是為這種工作打下了重要的理論基礎。這體現(xiàn)在從社會契約論開始,市民社會理論開始被置于關于如何構建社會秩序的話語體系中,這一次的話語重構引發(fā)了市民社會理論一系列重大的話語轉(zhuǎn)向。首先,近代資本主義時代商品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促使社會經(jīng)濟擺脫了政治的牽制。以亞當·斯密為例,他用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的比喻來倡導經(jīng)濟領域可以獨立于政治領域而發(fā)揮作用,以至于認為“每一個人處在他當時的地位,顯然能判斷得比政治家或立法家好得多”。⑧政治和經(jīng)濟這兩個領域的分離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社會秩序重構問題,這在哲學話語上的反映,就是如何突破市民社會話語體系內(nèi)部政治領域與經(jīng)濟領域的混淆狀態(tài)。這個任務后來是由黑格爾來完成的。
其次,也帶來了市民社會政治話語的轉(zhuǎn)向,集中體現(xiàn)在將社會秩序的基礎逐漸轉(zhuǎn)化到權力結構的合理配置上。在市民社會理論中,國家與社會還沒有分離的時候,作為社會秩序基礎的權力結構有兩個相反方向的思路。這種權力結構被很多人想當然地理解成是國家與社會之間關系的權力結構,實際上國家與社會在此階段并沒有分離,所以這段時期的思想家研究此類問題時實際上關注的是國家(與市民社會同義)與個人之間的權力結構。其中,一是國家權力至上的思路。作為代表人物的霍布斯,延續(xù)了馬基雅維利和布丹的思路,認為國家是提供和平和安全的“利維坦”,因此統(tǒng)治者的權力就應該是無限的和不可限制的。⑨二是有限國家權力的思路,其中一個最具代表性的觀點是由洛克提出的,即人們通過社會契約僅僅讓渡了部分權利,因而國家的權力是有限的。⑩沿著這條線索,潘恩看到了個人權利,提出“公民權利就是人們作為社會的一分子所具有的權利”?,這里社會也是含有國家在內(nèi)的共同體概念。洛克除了提出有限國家權力理論外,還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將國家權力劃分為立法權、執(zhí)行權和對外權的分權學說來實現(xiàn)對國家權力的制約。孟德斯鳩發(fā)展了這種分權理論,進一步系統(tǒng)闡發(fā)了立法、行政和司法三種權力間相互分化、相互制衡。這些思潮和它們所處的時代匯集在一起促生了黑格爾給市民社會理論帶來的重大話語轉(zhuǎn)型。
黑格爾首次將市民社會從政治國家中獨立出來,并在對市民社會“這個傳統(tǒng)概念進行了最大膽的改造”?的基礎上,“第一個且最成功地將這一概念拓展為關于社會秩序的復雜理論”?,從而開啟了討論國家與社會關系模式的一套新的話語體系。黑格爾市民社會理論充分吸收了前面所提到的、尤其是近代歐洲思想家們關于市民社會理論的諸多洞見,因此是“一種學理綜合”。?但是這種吸收是典型的揚棄過程,黑格爾對社會契約論混淆國家和社會的做法進行了系統(tǒng)的批判,并在這個基礎上展開了對國家與社會的區(qū)別以及各自內(nèi)在規(guī)定性的哲學論證。
在這個論證過程中,黑格爾將邏輯與歷史統(tǒng)一起來,“有巨大的歷史感作基礎”。?黑格爾提出人類社會結合共有三種形式:家庭、市民社會和國家。三種組織類型的產(chǎn)生對應著不同的歷史階段。這三種形式雖然首先表現(xiàn)為現(xiàn)實中的組織類型,但是從哲學層面看,它們分別是絕對理念發(fā)展的三個階段。首先,作為低級人類社會共同體形式的“家庭”,是建立在感覺基礎上的“倫理”形式,是一種不成熟的理性形式。其中,個人和整體是融為一體的,尚未區(qū)分各自的特殊性,黑格爾稱之為“直接的或自然的倫理精神”。?
其次,市民社會作為絕對理念發(fā)展至家庭和國家之間的中間階段,是社會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chǎn)物,本質(zhì)上是一種新事物。但是在黑格爾這里,“市民社會”的地位被降低到知性的領域,表現(xiàn)為一種“抽象的普遍性”。這種普遍性只表現(xiàn)為一種外在的聯(lián)結,即僅僅是把一個個獨立的不相干的個體事物集合起來而已。在這點上,黑格爾繼承了市民社會概念中作為外在形式的國家與社會統(tǒng)一體的傳統(tǒng)界定,在這個意義上,相當于近代契約論學派的國家概念。同時,黑格爾不僅沒有把“市民社會”理想化,反而把“市民社會”作為低于“國家”的倫理形式。原因在于“它賦予特殊性以全面發(fā)展和伸張的權利”?,導致特殊性與普遍性沒有實現(xiàn)真正的內(nèi)在的統(tǒng)一。黑格爾對市民社會所存在諸多問題的揭示,實際上是以哲學的方式對近代資產(chǎn)階級社會及其內(nèi)在矛盾所展開的深刻剖析。
這個時候,就需要一種更高的精神通過“促進普遍的利益”來解決市民社會的這種困境,這就是完善的國家。在這個意義上,就必須將國家從市民社會中獨立出來,而且作為“自覺的倫理的實體”的國家是高于市民社會的。因為“只有國家才能有效地救濟市民社會的非正義的缺陷,并將其所含的特殊利益融合進一個代表著普遍利益的政治共同體之中,也就是國家高于社會”。?在這個意義上,國家本身是目的,個人和社會是為國家而存在的。
綜上所述,國家不僅是政治范疇,而且是一個最高的倫理范疇。黑格爾把國家從市民社會中獨立出來,因此只能由國家來解決市民社會的困境。這些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哲學話語建構,不僅是對過去市民社會理論的繼承與改造,也是與黑格爾所處的時代和當時的德國狀況息息相關。前文提到過,隨著資本主義商品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經(jīng)濟開始與政治分離; 當時四分五裂的德國急需一個國家理念來實現(xiàn)德國的統(tǒng)一與強盛。無論是社會結構本身的分化,還是國家的統(tǒng)一需要,黑格爾都需要在哲學層面去構建適應新的時代需要的、新型的國家與社會關系的話語構建。這些話語建構無疑具有深刻的理論意義。但是黑格爾對市民社會提出了“唯心主義的外在倫理式的歷史批判……雖然已經(jīng)接近于正確地提出問題,但卻無力做出真正科學的解答”。?也因此受到了馬克思、恩格斯的批判。盡管如此,黑格爾對市民社會性質(zhì)的分析以及他對社會歷史的解釋,為馬克思研究市民社會奠定了一定的理論基礎,尤其是體現(xiàn)在其中的唯物主義傾向。?
討論馬克思關于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哲學話語建構,需要以黑格爾的思想為參照,因為馬克思繼承了他將國家從市民社會中獨立出來的觀點。但是馬克思的繼承是批判性的繼承,可以說是對黑格爾市民社會理論的根本性改造。首先,馬克思對國家與市民社會的概念進行了重新界定,把黑格爾在倫理形式上的國家與社會拉回到了唯物論的框架中。與黑格爾將市民社會看作是絕對理念發(fā)展中的一個階段不同,馬克思將市民社會理論的哲學基礎從唯心論提升到了唯物論的層次,提出“對市民社會的解剖應該到政治經(jīng)濟學中去尋找”。在這個意義上,市民社會除了用來指生產(chǎn)關系外,還是一種體現(xiàn)經(jīng)濟關系的社會組織。但是后來市民社會被用來專指資本主義社會,而在更廣泛意義上,被“社會”概念代替。對社會的話語表達也因此轉(zhuǎn)換為“生產(chǎn)關系總和起來就構成所謂社會,并且構成的是一個處于一定歷史發(fā)展階段上的社會,是有獨特特征的社會”。另一個重要的概念——國家也不再是黑格爾所謂的“絕對自在自為的理性的東西”了,相反,國家從至高無上的倫理地位下降到一種用來維持社會秩序的、具有組織形式的暴力機器。恩格斯對此提供了一個唯物論基礎上的功能主義解釋,即認為國家不是從來就有的,而是社會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chǎn)物,是階級矛盾不可調(diào)和的產(chǎn)物,并且與社會構成了特定的辯證關系。
根據(jù)以上界定,可以比較清楚地歸納出國家與社會的概念。從區(qū)別上看,國家主要集中于政治領域,社會主要體現(xiàn)為經(jīng)濟領域。從二者關系上看,馬克思顛倒了黑格爾式的國家決定市民社會的邏輯,提出市民社會制約和決定國家,即國家也是在社會中產(chǎn)生的,是社會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chǎn)物。國家問題歸根到底應從社會經(jīng)濟生活中得到解釋,“政治國家沒有家庭的天然基礎和市民社會的人為基礎就不可能存在”。盡管如此,馬克思并不認為國家完全是社會的附屬物,相反強調(diào)了國家對于社會又具有相對獨立性,國家一經(jīng)產(chǎn)生就成為一種外在于社會的力量而凌駕于社會之上。但是這種相對獨立性不僅是有限度的而且最終會因為社會的發(fā)展使得國家重新回歸社會而消失。討論到這里,可以發(fā)現(xiàn)馬克思和黑格爾相似,均是采用了宏大的歷史變遷視野來闡述國家與社會的關系。
從國家與社會關系模式的變遷來看,是隨著私有制的產(chǎn)生,尤其是階級差別與階級對立到無法調(diào)和的時候,一個新的組織形式——國家出現(xiàn)了,并擔負著維持社會秩序和公共利益的功能。而居于統(tǒng)治地位的人們,在把自己的利益上升為普遍的“共同利益”時,國家便逐漸脫離社會而獨立,變成統(tǒng)治階級進行統(tǒng)治的工具。這時國家從社會中分離出來,但是社會反而因為生產(chǎn)力落后、商品經(jīng)濟不發(fā)達等原因造成自身軟弱而缺乏獨立性,必須依附于強大的國家機器。這是古代社會和中世紀的一種普遍狀況。國家與社會又以這種方式融為一體,國家崇拜形成,并且國家被認為是決定歷史發(fā)展的主要力量。到了資本主義社會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國家和社會由此分化為政治和經(jīng)濟兩個主要的獨立領域。這種轉(zhuǎn)變被馬克思認為是近代資本主義發(fā)展所取得的一個重大成果。但是有意思的是,國家作為社會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chǎn)物,從強大到可以控制社會,然后是與社會分離成一個二元化結構,最終還會因為社會發(fā)展到高級階段,再次實現(xiàn)國家與社會的一體化,國家將會僅僅作為一個社會管理機關服務于社會并以這種方式實現(xiàn)“國家的消失”。
綜上所述,馬克思也是在闡述國家與社會關系的過程中不斷完善唯物史觀的。在根源上,強調(diào)市民社會是經(jīng)濟基礎,而國家與社會的關系可以被概括為經(jīng)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關系。而且更為深刻的是,上層建筑并不是以游離于經(jīng)濟基礎之外的方式來和經(jīng)濟基礎發(fā)生聯(lián)系,而是部分地嵌入到經(jīng)濟基礎中構成了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討論開辟了馬克思主義哲學極其寬廣的話語空間,啟發(fā)的不僅是哲學家,也包括眾多研究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的學者。
馬克思開始把“國家”界定為公共權力的載體以及行使者,并且?guī)в袕娭菩蕴卣?。這些觀點啟發(fā)了政治學對國家與社會關系的研究,國家的功能開始被視為通過對暴力的壟斷、通過行使公共權力來維護特定的統(tǒng)治關系和社會秩序。由此,當社會秩序開始被界說為主要靠國家與社會的權力結構來維系時,也開啟了政治話語轉(zhuǎn)向。
嚴格來講,國家與社會關系的政治話語轉(zhuǎn)向是在馬克思重建國家與社會關系理論之后開始的。馬克思雖然主要是從哲學角度來討論國家與社會關系,但是所采納的唯物歷史觀以及提供的諸多洞見,為國家與社會關系的政治話語轉(zhuǎn)向提供了一些基本的理論資源。例如馬克思把國家視為組織形式的社會暴力,深深影響了馬克斯·韋伯對國家的理解,即“國家者,就是一個在某固定疆域內(nèi)肯定了自身對武力之正當使用的壟斷權力的人類共同體”。韋伯的界定可以說是后來學者討論國家與社會關系的政治話語中一個廣為學界接受的概念共識。值得一提的是,馬克思關于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哲學話語也被一代又一代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所繼承和發(fā)展,并為批判理論提供了深刻的理論資源與范式方法。
需要明確的是國家與社會關系的諸多政治話語共享一個具有核心地位的問題意識,即國家與社會關系所構成的權力結構狀況是現(xiàn)代社會秩序(包含政治秩序)的基礎。因此研究國家與社會關系,主要目標就是研究社會秩序何以可能的問題。這種話語框架是民族國家產(chǎn)生之后的現(xiàn)代社會的產(chǎn)物。但是一經(jīng)產(chǎn)生,就被用來重新闡釋一些傳統(tǒng)國家,例如城邦、封建國家、繼嗣帝國、中央化官僚帝國等的社會秩序問題。這里需要澄清一個問題,從古典市民社會理論到社會契約論學派的市民社會理論,它們的核心問題是一樣的,都是關注社會秩序問題。但是它們并沒有使用國家與社會關系的話語框架,因為如前所述,那些時代的學術話語中,國家還沒有從市民社會中獨立出來。
這里主要討論國家與社會關系的政治話語發(fā)展與變遷的基本狀況,以及如何評價它們。這個階段國家與社會關系的理論,雖然充滿分歧并紛紜復雜,但大致可以從中梳理出權力對比、結構關聯(lián)程度和互動特點等三種維度,而諸多主張及其演變也可以循著這三個維度進行觀察。
國家與社會的關系問題,首先體現(xiàn)在權力的運作機制上,而權力的運作在國家與社會之間首先體現(xiàn)為權力在二者之間的對比上。大家對此意見紛呈,但是大致上可以分為國家中心論和社會中心論。黑格爾的市民社會理論,屬于典型的國家中心論。此前也有所謂的國家中心論,而這時國家和市民社會沒有分開,所以國家中心論對應的不是社會,實際上是個人權利。例如以霍布斯為代表的安全國家模式(The Security State),強調(diào)國家是權力不受限制的利維坦。相反,凡是強調(diào)個人權利的思想家們均主張有限國家權力的觀點,例如以洛克為代表的立憲國家模式 (The Constitutional State)、以潘恩為代表的最小限度國家模式(The Minimum State)以及托克維爾提出的社會制約國家的理念,其認為沒有社會制約的國家權力總是危險的。源于社會契約論的有限國家權力理論也被認為是近代自由主義國家觀。在黑格爾和馬克思開創(chuàng)了國家與社會關系模式的討論之后,原來的國家權力與個人權利的關系變成了國家權力與社會權力的對立統(tǒng)一關系。需要說明的是,所謂的國家中心論與社會中心論,僅僅是對國家權力優(yōu)先于(或強于)社會權力,還是社會權力優(yōu)先于(強于)國家權力等這些狀況的一個大致概括,實際情況要復雜得多。這里的國家權力,有時指整體性的國家權力,有時又被化約為政府權力。事實上這些概念也是一個動態(tài)的連續(xù)譜概念。
相比而言,發(fā)端于近代自由主義的有限國家權力理論長期以來是國家與社會關系的主流理論。如何制約國家權力,又分為兩個路徑,一是孟德斯鳩和洛克等人倡導的國家權力內(nèi)部的分權制衡學說,一是托克維爾倡導的社會制約國家權力的學說。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亞當·斯密的“看不見的手”理念的盛行,源于有限國家權力學說的“小政府、大社會”理念也成了西方學界以及制定政策的主流思想。但是后來隨著無節(jié)制的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馬克思所揭示的社會化大生產(chǎn)與生產(chǎn)資料私人占有之間的矛盾所演化的經(jīng)濟危機周期性地爆發(fā),尤其是20 世紀20—30年代席卷全球的經(jīng)濟大蕭條,引起學界深刻反思。在自由主義的話語中,問題就出在過于追求有限國家權力而造成的“市場失靈”狀況。為了應對“市場失靈”的危機,人們開始賦予政府更多的公共職能,政府代表國家權力又沖上前臺開始發(fā)揮積極的管理與控制能力。這種應對方式有三種類型。其中,走向極端的法西斯主義開始推行軍事國家資本主義,國家權力幾乎覆蓋一切。近代市民社會理論中的國家中心論傳統(tǒng)以這種方式復活。顯然這種極度不平衡的權力結構非常脆弱,在給世界帶來了巨大災難后壽終正寢了。蘇聯(lián)的社會主義模式也是靠著強大的國家調(diào)控能力有效地應對了當時橫掃資本主義世界的經(jīng)濟危機,但是國家與社會的權力結構依然不平衡,存在很大的隱患。西方國家以凱恩斯主義為代表,國家開始廣泛地介入社會生活的領域,加大對經(jīng)濟的宏觀調(diào)控,增加社會福利。福利制度很早就發(fā)端于歐洲一些傳統(tǒng)的資本主義國家,但是也從這次經(jīng)濟危機后,開始為越來越多西方國家所重視,福利國家開始形成。這種變化反映到政治話語上,就是強調(diào)“小政府、大社會”的傳統(tǒng)自由主義開始轉(zhuǎn)變?yōu)閺娬{(diào)國家干預和福利政策的新自由主義。
到了20 世紀70年代,人們發(fā)現(xiàn)國家干預降低了效率,福利政策導致政府的負擔越來越重,出現(xiàn)了“國家超載”的狀況。借用過去的“市場失靈”一詞,人們開始用“政府失靈”來形容西方國家在這個時代面臨的困境。此時,“回歸”傳統(tǒng)自由主義的強調(diào)“弱政府、強社會”理念的保守自由主義開始盛行。全球化的進程如火如荼,引發(fā)了深遠的社會變遷。作為對這種形勢的回應,保守自由主義一方面強調(diào)自由市場的至上性,一方面批判國家中心主義,主張公民社會擴張和全球治理興起。以布坎南為首的公共選擇學派、哈耶克的“自發(fā)秩序”理論、諾齊克“最弱意義國家”理論等都是在闡發(fā)保守自由主義的立場。當然,保守自由主義的“弱政府、強社會”主張確實提高了市場經(jīng)濟的效率,但是也帶來很多的困境,導致不僅一個國家內(nèi)部,而且是全球范圍內(nèi),開始出現(xiàn)貧富分化加劇、不平等現(xiàn)象增多、各種暴力事件頻發(fā)等現(xiàn)象。面臨這種情況,人們又重新反思保守自由主義對國家與社會關系的主張。
20 世紀80—90年代也是一個思想比較活躍的時代。首先,西方左翼學者開始普遍使用20 世紀60年代由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提出的“國家相對自主性”概念,來批判保守自由主義的消極國家觀。作為新左派代表人物的哈貝馬斯則重點批判了在全球化進程中的晚期資本主義國家普遍存在的合法性危機。以吉登斯為代表的“第三條道路”理論主張兼顧新左派與保守自由主義兩條路線,建議走中間道路。90年代的新自由主義又開始回歸“強政府”理論,這反映在西方政治學界,即以米格達爾、斯考切波、埃文思為代表的國家回歸學派的出現(xiàn)?;貧w國家學派強調(diào)以國家為中心,重新拾起了國家自主性理念。
前面簡要回顧了關于國家與社會的權力關系在不同歷史時期的話語實踐,其中國家權力和社會權力就像坐在蹺蹺板的兩旁,一直此起彼伏。到了當代,大家終于認識到其實不需要這個蹺蹺板,也可以通過將國家與社會做強,在良性互動中去促進良好社會秩序的形成。當前流行一個關于國家與社會權力對比關系的矩陣分布,即通過兩兩組合二者各自的強弱類型,劃分出“強國家—強社會”、“強國家—弱社會”、“弱國家—強社會”和“弱國家—弱社會”四種類型。其中,“強國家—強社會”的模式致力于國家與社會之間的良性互動,因而得到的認可最為廣泛。
從黑格爾和馬克思開始,國家與社會開始分離后的很長時間里,學界都采取了國家與社會二元論的視角,國家歸國家,社會歸社會。而且國家與社會關系的提法本身就預設著二者至少在分析意義上是相互獨立的概念。因此在實際使用中,二者關系很多時候被視作零和博弈,要么是國家決定社會,要么是社會決定國家。當后來用政府這個更具有操作性的概念來替換國家概念時,就成了政府強還是社會強的問題。前文所討論的國家中心論與社會中心論都是在二元論的框架里展開的。
在經(jīng)歷了“弱政府”理論、“強政府”理論和“第三條道路”理論等系列爭論后,人們開始發(fā)現(xiàn),隨著現(xiàn)代全球化、信息化、福利制度與公眾參與等因素的持續(xù)發(fā)展,國家與社會的關系也越來越多地相互嵌入。例如,吉登斯發(fā)現(xiàn)新的工業(yè)社會階段,人們的社會生活逐步被國家通過各種手段所滲透。在理念上相互獨立的國家與社會,回到現(xiàn)實中就不是獨立的角色,而是相互滲透、相互嵌入。在這個過程中,傳統(tǒng)的二元論逐漸被嵌入論所代替。
在20 世紀90年代體現(xiàn)這種轉(zhuǎn)變的代表性觀點中,影響較大的有米格代爾( Joel S.Migdal)提出的“國家在社會中”理論。首先,米格代爾批評了“國家中心主義”將國家看作一個統(tǒng)一整體且根據(jù)自身利益最大化原則采取理性行動的觀點,認為這種觀點掩蓋了國家在其形成的過程中為爭奪控制權力進行斗爭的復雜性。其次,為了論證國家與社會是如何相互嵌入的,需要重新審視國家和社會的概念。一是認為需要將國家自上而下地分為最高決策中心、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和執(zhí)行者等不同層次。二是認為社會由正式組織、非正式組織和社會運動等不同的力量組成。最后,國家與社會的互動是多層級的、多元性的互動。這樣,國家與社會的互動就擺脫了零和博弈的單一境況,而且根據(jù)情境的不同,至少有四種可能的結果,即國家全面控制社會、國家與現(xiàn)存社會力量合作、現(xiàn)存社會力量改變國家以及國家未能有效整合社會等,當今世界第二種和第三種模式比較常見。作為嵌入論的代表性研究還有埃文斯 (Peter B.Evans)的“國家與社會共治”理論和奧斯特羅姆(Elinor Ostrom)的“公與私合作伙伴關系”等,均認為國家與社會在合作和互動中互相形塑。
上述關于國家與社會嵌入論的政治話語也常常被批評為是一種還原主義的研究方法,即將國家分解為政府等各種機構,而將社會化約為各種生活組織。這種做法也是受行為主義政治學研究范式的影響,即將自然科學中的研究思路用于政治學的研究,強調(diào)研究對象的可觀察和可測量性。這樣的轉(zhuǎn)變將國家與社會關系的討論徹底拉入到經(jīng)驗研究的政治話語中,離國家與社會關系理論的哲學話語尤其是其所包含的批判視角已經(jīng)越來越遠了。
前文敘述了政治話語中的國家與社會關系從權力的“零和博弈”關系轉(zhuǎn)到正向的“非零和博弈”關系、從國家與社會二元論轉(zhuǎn)向嵌入論兩個相關的過程,其實國家與社會關系第三個維度(互動特征)的變遷——從“統(tǒng)治論”到“治理論”——也與這兩個過程息息相關。其中,統(tǒng)治論基本上與二元論中的“零和博弈”關系狀況相對應,而治理論則伴隨著嵌入論中的“非零和博弈”關系狀況而出現(xiàn)。
對國家與社會互動特征的解釋一開始就是統(tǒng)治論的傳統(tǒng),即認為要解決社會問題必須由國家控制社會。這是從功能的視角來討論國家如何產(chǎn)生的問題,從社會契約論認為國家可以幫助人類社會擺脫自然狀態(tài)、黑格爾把國家視為最高倫理形式,到馬克思認為國家是控制階級沖突的需要等學說,都闡述了一個共同的邏輯,即國家產(chǎn)生于社會的需要。盡管他們在哲學話語上對國家與社會的界定不同,但從起源或邏輯秩序來看,社會是第一性的,國家是第二性的。但是一旦落腳到權力實施的現(xiàn)實中,國家就高高在上地統(tǒng)治社會了。在黑格爾那里,國家是以倫理的形式高高在上的,隨后由馬克思把國家與社會關系置于階級關系沖突的控制機制這個唯物論基礎上進行考察。在階級社會中,國家對階級沖突以及一般政治沖突的控制是通過代表了統(tǒng)治階級利益的國家以一種公共權力的身份凌駕于社會之上而得以實施的。因此,統(tǒng)治論反映的是階級社會中國家與社會關系的最基本特征——強制性。但是不能把這種強制性特征理解為狹義上的赤裸裸的權力關系,同時需要對這種統(tǒng)治關系進行必要的正當化,使得國家與社會之間在強制性關聯(lián)底色上也有情感、信任與正當性的因素。而馬克思所展開的意識形態(tài)批判工作也是以這種國家的統(tǒng)治論為基礎展開的,即揭示國家這個公共權威背后所代表的統(tǒng)治階級的利益特殊性。在這個基礎上發(fā)展出來的批判理論,仍然堅持統(tǒng)治論的基本內(nèi)核,并一直致力于揭示這種統(tǒng)治關系隨著時代變遷而具有的越來越復雜的隱蔽特征。
當代國家與社會關系的互相嵌入以及非零和博弈關系越來越多,相應地國家與社會的統(tǒng)治論也變得越來越弱。尤其是后來越來越帶有實證主義傾向的研究開始將具有整體性特征的、帶有抽象色彩的國家簡化成一個更具有操作化特征的概念——政府。這樣國家與社會的關系逐漸被政府與社會的關系所替代。國家的涵義要遠遠比政府這種具體形式要豐富,因此這種替代,就屏蔽了很多國家所蘊涵的深層次的政治關系,表現(xiàn)在國家概念所帶有的批判性被政府概念消解掉了。統(tǒng)治論越來越弱的過程還伴隨著另外一個范式——國家與社會互動理論的興起。國家與社會互動理論強調(diào)國家與社會之間的嵌入性和相互依賴性特征,表現(xiàn)為它們之間日益加深的相互制約和相互合作關系。
隨著治理理論的興起,國家與社會互動理論開始發(fā)展為“國家與社會共治”理論。這里的共治指公共治理,治理本身就是用來指以國家與社會等諸多主體一起合作共同對公共事務進行治理。因此確立了有別于“統(tǒng)治論”的“治理論”所討論的范疇。提出者彼得·埃文斯認為國家與社會、公與私之間的界限是模糊的,可以相互合作來實現(xiàn)國家與社會共同治理。埃文斯還在共治的背景中將嵌入性理論推進了一步,用來指政府官員參與社區(qū)的日常生活,從而獲得社區(qū)成員的信任和認同。這和當下很熱的社會資本理論又建立了關聯(lián)。社會資本就是來概括這種群體內(nèi)部以及跨群體之間的信任、網(wǎng)絡與規(guī)范。在這種理論視角下,社會資本越豐厚的區(qū)域,國家與社會的共同治理績效就越好。在當代,良好的政治穩(wěn)定與社會秩序都有賴于國家與社會之間在共同治理中持續(xù)的良性互動。
綜上所述,國家與社會關系的討論主要是從哲學話語和政治話語兩個話語體系中展開的,其中哲學話語揭示了國家與社會關系更深層的倫理根源(以黑格爾為代表)或階級根源(以馬克思為代表),而政治話語闡明了國家與社會關系的權力結構以及它們與社會秩序的關聯(lián)。馬克思作為一個開拓者,一個承上啟下的哲學家,他對國家與社會關系的話語建構也是一個從哲學話語向政治話語逐漸展開的過程。他承接了之前黑格爾等哲學家關于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哲學討論,也在唯物論的基礎上為后來政治話語中對國家與社會關系的討論奠定了基本的問題意識。但是在當代,學者們更多的是使用政治話語模式來討論國家與社會,即把國家與社會僅僅化約為權力結構這個重要維度。這忽視了哲學話語所揭示的更深層次的一些結構根源,尤其是馬克思恩格斯在唯物論基礎上對國家與社會關系所持的深刻洞見。因而需要將政治話語與哲學話語結合起來,盡可能做到對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完整把握。當然,采取何種形式的結合也有賴于語境的差異。
注釋:
①??[德]黑格爾著:《法哲學原理》,范楊、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2年版,第198、173、198 頁。
②《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 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96 頁。
③??張一兵、周嘉昕:《市民社會:資本主義發(fā)展的自我認識——來自于馬克思主義的一種譜系學分析》,《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
⑤⑥唐士其:《西方關于國家與社會關系的理論》,《國際政治研究》1994年第4 期。
⑦叢日云:《論黑格爾的 “市民社會”概念》,《哲學研究》2008年第10 期。
⑧[英] 亞當·斯密著:《國民財富的性質(zhì)和原因的研究》(下卷),郭大力、王亞楠譯,商務印書館1972年版,第26頁。
⑨[英]霍布斯:《利維坦》,黎思復、黎廷弼譯,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第33 頁。
⑩[英]約翰·洛克著:《政府論》(下編),葉啟芳、瞿菊農(nóng)譯,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98 頁。
?[美]托馬斯·潘恩著:《潘恩選集》,馬清槐等譯,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第55 頁。
?李佃來:《古典市民社會理念的歷史流變及其影響》,《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7年第5 期。
?Jean L.Cohen and Andrew Arato, Civil Society and Political Theory, MIT Press, 1992.p91.轉(zhuǎn)引自張一兵、周嘉昕:《市民社會: 資本主義發(fā)展的自我認識——來自于馬克思主義的一種譜系學分析》。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1、42 頁。
?王建生:《西方國家與社會關系理論流變》,《河南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