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筆尖觸碰到紙面的剎那,我仿佛穿梭回了三年前——風吹拂時窗簾擺動的幅度,陽光照射時陰影投下的角度,緊握的指尖顫抖時感受到的溫度……一切,完美復刻。
鬼使神差地,“在水中”三個字已落在筆端。
或許是題目中的“狂鴨”讓我想起了校園文心湖中的黑天鵝,緊繃的心弦逐漸放松,思緒卻一頭扎進了湖中,驚醒一池睡蓮。
與水結(jié)緣,始于詩書。曾經(jīng),我的世界混沌未開,蒙昧一片。某一天,我讀到“斜暉脈脈水悠悠”,便裂地為江,江邊還有倚樓眺望的閨中人;讀到“吹斷檐間積雨聲”,便崩天落雨,雨中還有且行且吟的他鄉(xiāng)客。一字一句,敲擊心房,終于“咔”的一聲,我像裂了縫的陶罐不小心跌入河中,水流不斷從縫中涌入,陶罐也越沉越深,因而窺得水中乾坤。
在地中海的沙灘上,水孕育了里厄醫(yī)生的不屈靈魂;在伏爾加河的浪濤里,水親吻過列維坦寫生時留下的足跡;在阿爾諾河的波光中,水倒映過蒙娜麗莎的微笑與美第奇家族的黃金時代……當我凝視水時,看到的不再是水草與游魚,而是泗水邊孔子發(fā)出的“逝者如斯夫”的千古慨嘆,是斷橋上演繹了一遍遍的傘下情緣,是秦淮河畔一年年的槳聲燈影。于是感嘆,世間之大者,莫過于水。無色,無言,卻容納萬千。
水既然寄身于天地玄黃,澤被山川草木,又怎能只是對歷史與英雄的映照,而沒有同現(xiàn)實與眾生的對話?水并非至善至美——既然容納萬千,怎能不沾染塵世煙火?水也并非至凈至清——既然存于天地,怎能不浸潤悲歡離合?于是,當我再度凝望水的時候,一個浪頭打來,拍岸而碎,水珠飛濺,化作一面面微小的棱鏡,映照人間。美的,丑的,崇高的,卑劣的……
在這里,每一個毛孔都被放大,每一個表情都被捕捉。沒有人能保持偽裝,因為水能透過花團錦簇的外表,照見內(nèi)心的青面獠牙。水,從不混淆真假,從不矯揉造作,真實地,坦蕩地,映照著你我。
水有乾坤,囊括萬殊,俯仰百態(tài)。
或許,三年前在“中學生與社會”作文大賽現(xiàn)場的我,也正在懵懵懂懂地感受、探尋水中的世界,直到如今,一切才漸漸明晰。
我又想起,人體內(nèi)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水。你看,其實我剛剛說得不對,與水結(jié)緣,應是在我們誕生之始。
當我再次浮出水面,呼出一口氣,我展平稿紙,吹去落在桌上的一只瓢蟲。
停筆,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