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韻芝 何詩瑩
內(nèi)容摘要:《昆明的雨》是汪曾祺先生的作品,文中主要是他回憶其在昆明生活,景、人、自我三個層次展開描寫,語言雅潔含蓄,拾取生活瑣細事物,娓娓道來,看似質(zhì)樸簡潔的語言背后蘊含著豐厚的情致。
關(guān)鍵詞:《昆明的雨》 生活 自我 語言平淡
《昆明的雨》是一篇富有情致的散文,是汪曾祺先生回憶其青年時代于昆明生活的過往有感而作的。從結(jié)構(gòu)上來看,文章橫向以昆明的雨為線索,串聯(lián)起昆明雨季中的仙人掌、菌子、楊梅、緬桂花四個意象;縱向上以細致的筆觸描寫了種種被忽略的生活細節(jié),《昆明的雨》中無論是語言或是選材都平淡自然,娓娓道來,如同閑話家常。王安憶曾這樣評論汪曾祺的語言:“拆開來看,每一句都很平淡,放在一起,就很有味道?!笨此圃频L輕的文字背后不僅僅是汪老對于世俗的關(guān)懷,還蘊含著豐厚的雅趣與情致,將從質(zhì)樸的語言入手,體察語言背后所蘊含的情致。
一.美景話詩意
汪曾祺很講究文字語言,其散文的語言風格雅潔與含蓄[1]。蘇軾在《答張文潛書》中這樣評價蘇澈的詩作:“其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為人”,人的性格會在其語言文字中折射出來。反觀《昆明的雨》一文,其雅潔的語言與汪老的追求相契合,那便是雅趣。
文章緣起于寧坤邀我作一幅有昆明的特點的畫,汪老的思緒不禁回溯到青年時期在昆明生活的點滴,此時的汪先生的已是一名古稀老人,思索片刻在紙上畫了“一片倒掛的仙人掌”“左下畫了幾朵青頭菌和牛肝菌”,而后附上這幅畫的題字,說明自己選擇畫仙人掌與菌子的緣由:選擇畫仙人掌既是出于對昆明當?shù)孛袼椎目紤]又是因為這一點能體現(xiàn)昆明雨季濕潤的特點,因為濕潤的環(huán)境自然有漫山遍野的菌子。從畫聯(lián)想到昆明,再聯(lián)想到當?shù)氐南扇苏?,再由雨季之濕潤過渡到菌子之上,思緒流動自然,讓人如同置身其中。另外,當中還有一個小細節(jié)值得注意,在對畫的描述中,句間用的是分號鏈接,說明仙人掌和青頭菌、牛頭菌在汪先生心中是同等重要,二者共同構(gòu)成了具有昆明特點的畫面。
這樣的“昆明味”勾起了汪曾祺的對昆明的想念,汪先生在青年時代在昆明生活了7年之久,他更是將昆明視為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為此其內(nèi)心深處有著深厚的昆明情結(jié)。在文章中,汪老毫不吝嗇地將自己的想念和極度的熱愛表露出來。昆明的雨季“好像是相當?shù)拈L”,“但是并不使人厭煩”“不是連綿不斷”“不使人氣悶”“氣壓不低”,就算是雨季的時間長也絲毫不能阻擋汪老對昆明的喜愛,一連四個否定詞,為這種濃濃的、溢于言表的想念增添了幾分含蓄溫婉。在汪老的眼中昆明的雨季不僅是使人舒服的,更是“明亮的、豐滿的,使人動情的”,這里表達非常特殊,明亮與豐滿并不是連接在一起,而是用頓號隔開,意在凸顯昆明雨季的不同特點,“明亮的、豐滿的”與“使人動情的”用的是逗號隔開,意在將這種感覺分層,前半部分是外在的感受,后半部分則是內(nèi)心的觸動,情感瞬間飽滿豐厚,也可看出汪曾祺先生語言的精準。接著更是以昆明的雨季的草木為例說明其特點,明亮在于草木的濃綠,豐滿在于“過分的、近于夸張的旺盛”,動情在于那難以想象的夸張的旺盛折射出來的震懾心靈的強大生命力,這是自然的力量。
講述完昆明的雨的整體感受后,汪老將大家的視野又一次拉回到畫上面,對昆明的仙人掌和菌子進行更加詳細的描述。先是昆明的仙人掌,昆明人家門頭懸空倒掛仙人掌,這是當?shù)厝说牧曀?因為昆明的仙人掌多且極肥大,當?shù)厝嗽诓藞@周圍種一圈仙人掌作為一種“天然的籬笆”,防止菜被豬羊吃掉。在介紹仙人掌在當?shù)氐娘L俗習慣時,作者用兩次破折號,向讀者解釋說明仙人掌在當?shù)氐娘L貌,娓娓道來。更是有趣的是,當?shù)厝朔N仙人掌是為阻擋豬羊進入菜園,明明是人的主觀想法,在汪老筆下卻成了“豬羊便不敢進園吃菜”“豬和羊怕扎”,童心童趣躍然紙上。
另外,在昆明的雨季最多的便是菌子,牛肝菌、青頭菌,雞樅菌、干巴菌比比皆是,在汪曾祺品來,每一種菌子都各有春秋,各有特色。牛肝菌“滑,嫩,鮮,香”,一字一頓,字字精準,不僅僅是汪先生對牛肝菌美味的驚嘆,更是語言的節(jié)奏,生動明快。青頭菌格調(diào)比牛肝菌高,“格調(diào)”一詞原指不同作家或不同作品的藝術(shù)特點,在文中用以形容青頭菌,青頭菌搖身一變,成為一種藝術(shù)品,可見汪老對他的喜愛。當然還有菌中之王雞樅,“味道鮮濃烈,無可方比”,其他菌子都比不上它,足以見得它的至尊地位。雖說如此,但是雞樅的價格也不貴,汪老更是插入笑話來說明雞樅“并不難得”。最后還有中吃不中看的干巴菌,汪曾祺先生是這么寫道:“像一堆半干的牛糞或一個被踩破了的馬蜂窩”,絲毫沒有一點美觀可言,不禁令人心生疑惑“這種東西能吃?!”“亂七八糟”,感覺真實自然??墒巧宰骷庸み@么一種“中吃不中看”的菌子會使你“張目結(jié)舌”,徹底為它的美味所折服,不禁感嘆“這東西這么好吃?!”對干巴菌的描寫中,連用了三個感嘆號,將前后的情感變化通過通過抑揚頓挫語氣語調(diào)的變換形成生動的節(jié)奏,將自己最真實的感受變化表現(xiàn)出來。最后還有“中看不中吃”的雞油菌,“銀元”大小,滴溜兒圓,生活化、口語化的用詞,使文章帶有濃郁的生活氣息。汪曾祺的《我為什么這樣寫作中》對自己的作品這樣評論道:“有何思想,實近儒家。人道其理,抒情其華。有何風格,兼容并納。不今不古,文俗則雅。”這也就解釋了文中大量的生活化、口語化的詞語的運用。
濃綠的仙人掌末端還有一朵金黃色的花,牛肝菌色如牛肝,青頭菌的淺綠、干巴菌的深褐帶綠,雞油菌的淺黃構(gòu)成了一幅明亮又詩意十足的雨景圖。肥大的仙人掌與隨處可見的菌子透露出生命的活力,正是這種力量與活力使汪曾祺動情,發(fā)出樸實而真摯的感慨。詩意的圖景折射出汪老先生對生活的熱愛,富于童趣,這是雅趣的第一重涵義。
二.贈花見柔情
眾所周知汪曾祺先生是京派作家,京派作家關(guān)注原始質(zhì)樸的鄉(xiāng)風民俗與舒適自然的田園風光,熱衷于從中發(fā)掘人情、人性的美好,不止于對詩意的自然風光,還有對世情、世態(tài)的關(guān)注。在《昆明的雨》中對昆明雨季的風景只寫了一小段,而是用更多篇幅描寫其他圖景,在汪曾祺的心里,昆明雨季有更多的東西值得回味和留戀,那便是——昆明的人。
先言雨季的楊梅,汪老沒有直接描寫楊梅的,而是描繪了獨具民族特的賣楊梅苗族女孩子,將視野悄然轉(zhuǎn)移到昆明人民身上。苗族女孩子極具民族特色的穿著,一聲嬌嬌的吆喝聲,汪老有意將這吆喝聲夸張變形,嬌嬌的吆喝聲“使得昆明雨季的空氣更加柔和”,想必柔和的不僅僅是昆明的空氣,還有在昆明的每一個人的心,當中一位便是汪曾祺先生。
昆明的柔情不僅在于嬌羞的苗族女孩子,還在于那善良的女房東。汪曾祺先介紹了緬桂花的別稱,當中也不忘對其名字吐槽,“它和蘭花也挨不上呀”,可見汪老的真性情,沒有華麗詞藻的講究,而是閑談般的自然平淡,這是汪曾祺作品語言最好的體現(xiàn)。女房東每天都要摘下好些緬桂花到花市上賣,“怕房客們亂摘她的花,時常給各家送去一些”,送來的花擺滿了整整一個七寸的盤子。若是表面的客套,哪里還用得著送滿滿的緬桂花呢?而且,女房東是一個在戰(zhàn)爭年代卻又孤苦無依的五十多歲的寡婦,每天搭著梯子往高處摘緬桂花,靠此來獲得微薄收入,即使生活勉強維持,但是房東母女倆還是善良地,慷慨地送花給住客們,這是源于她們心底的淳樸與善良。滿滿的緬桂花背后蘊含著濃濃的情意,因此才有“帶著雨珠的緬桂花使我的心軟軟的,不是懷人,不是思鄉(xiāng)”,而是女房東的真摯與善良,人與人之間溫情融化了“我”的心。
黑紅黑紅的楊梅,潔白的緬桂花明艷迷人,賣楊梅的苗族女孩與賣桂花的房東為昆明的雨季增添了幾分韻致,更加的豐腴動人,而她們傳遞的柔情與溫情更是“使人動情”。從表層的物象到物象背后的情致,從外在到人的內(nèi)心,體現(xiàn)了汪曾祺先生對生活美好的深入挖掘,對人情的關(guān)懷,對美好心靈的體悟和感動。
三.小酌體情味
孫紹振在《名作細讀》中提到:“貼近生活是貼近自我——不單單是貼近自我,而且是深化自我,從感覺深化到潛意識,從潛意識深化到思緒”[2]。美學意義上美,是生命的感覺和情致的深邃。如果還在停留在此前對昆明的雨景、昆明的風土人情的描寫,那么就做不到貼近生活貼近自我,也做不到美。想必汪先生也是有這樣的考慮,為此他在第十段雨中酒館小酌的片段中,轉(zhuǎn)而抒發(fā)自己的鄉(xiāng)愁。雨點滴答觸發(fā)暗藏于心底“淡淡的鄉(xiāng)愁”,進而聯(lián)想到《夜雨寄北》中遙寄相思的李商隱。而后作者與德熙同游蓮花池,看了比尼裝的陳圓圓的石像,這里涉及的兩個人物都是作者鄉(xiāng)愁的助推因素。先是同游的德熙,他不僅是同在西南聯(lián)大學習的同學,另外一個身份,他還是作者的同鄉(xiāng);再是所看的陳圓圓石像,陳圓圓本是江蘇人,后到云南出家,旅居于此。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作者的思鄉(xiāng)之緒油然而生,在心中泛起陣陣漣漪。進入酒館后,這種愁緒更加進一步加深,“雞把腦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動不動地在檐下站著”,小河沿岸的木香把院子遮得嚴嚴的,仿佛一切都靜止了,死氣沉沉的雞,被木香遮蔽的酒館,光線昏暗,成個環(huán)境都陰沉沉的,此刻作者的心境是憂愁的。
四十年后的“我”回想起那天,還忘不了那天的情味,雖是悠悠鄉(xiāng)愁在心頭,幸于昆明療慰藉,昆明的美景、昆明的人都滋養(yǎng)著我的心靈,情之所至寫了一首詩,苔痕“一寸深”,深的不只是苔痕,還有昆明在我心中的烙印,留在我腦海中的美好回憶也是深深的;詩的最后寫道“雨沉沉”,是沉積的想念,是沉思的深邃,是沉淀的美好。此時“我”的感受是對四十年前“我”的感受的觀照,情感的對照,心態(tài)的轉(zhuǎn)換,此刻歷經(jīng)歲月洗禮的汪曾祺先生更多了一份坐看云卷云舒的恬淡。
從雨中之景到雨中他人,再到雨中自我,是作者的自我感覺的層深,情致的逐級深邃,對生命感悟的深入。正是汪老先生從生活的外圍世界走向自我的一個側(cè)面,是對生活體認的深化,是對過往美好的想念,更是對恬淡生活的珍視,折射出汪老風景看盡,寡淡從容的晚年寫作心境。
汪曾祺曾說過:“我想把生活中真實的東西、美好的東西、人的美、人的詩意告訴人們,使人們的心靈得到滋潤,增強對生活的信心、信念?!盵3]昆明雨季的詩意,昆明人民的柔情,以及在昆明雨季的美好記憶便是汪曾祺先生所說的人間美好,人間值得,正是汪老四十年來都忘不掉的“情味”。
參考文獻
[1]唐芳.汪曾祺散文語言風格研究[D].湘潭大學,2011.
[2]孫紹振.名作細讀微觀分析個案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68.
[3]汪曾祺.一定要,愛著點什么[M].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7.
(作者單位:佛山科學技術(shù)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