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雅妮
內(nèi)容摘要:張愛玲的筆下,親情被金錢所埋沒,如薄紙一般不堪一擊。文章以張愛玲的短篇小說《花凋》和中篇小說《金鎖記》為例,分析其筆下被金錢異化的曹七巧和鄭家夫婦的父母形象,并進行對比?,F(xiàn)實世界的無情,刺激了他們對于金錢的支配和占有欲,只能從金錢中獲得滿足,最終被金錢異化,成為冷漠親情的代言人。
關(guān)鍵詞:張愛玲 金錢 異化 父母形象
張愛玲的筆下,親情被金錢所埋沒,如薄紙一般不堪一擊。本文以張愛玲的《花凋》和《金鎖記》為例,分析其筆下被金錢異化的曹七巧和鄭家夫婦的父母形象,并進行對比?,F(xiàn)實世界的無情,刺激了他們對于金錢的支配和占有欲,只能從金錢中獲得滿足,最終被金錢異化,成為冷漠親情的代言人。
一.被金錢異化的父親形象
在《花凋》中,川嫦雖是主人公,但可從中發(fā)掘出世俗陳腐家族對她的生命悲劇所起到的推波助瀾的作用,文中被金錢異化的父親形象代表便是鄭先生。
鄭先生作為家族中父權(quán)的代表人,是一位確確實實的封建遺少,“有錢的時候在外面生孩子,沒錢的時候在家里生孩子”,在這樣的情況下,鄭家撫養(yǎng)子女的負擔愈發(fā)加重。鄭先生身上還有著不少腐朽惡習,雖身處坐吃山空、并不富裕的家庭,但仍將錢財花費在奢侈個人享樂上。連鄭夫人也好奇自己的積蓄不知去向,這便是陳腐家族中的“黑洞”。不僅如此,在鄭先生看來,女兒們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出路就是嫁人??释洗髮W(xué)并且自由戀愛的川嫦的想法就成為了泡沫一樣的虛妄,當下家庭情況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而鄭先生的態(tài)度便是寧可自己揮霍錢財,也不愿花在女兒們的學(xué)業(yè)上。
川嫦生病后,她如同被關(guān)在囚籠一般,鄭先生害怕被傳染幾乎不怎么看望女兒,偶爾來一次,全然不顧女兒在病期,抽著雪茄煙,仿佛是對自己的“保護”。當鄭夫人讓下人去買章云藩新開的藥時,鄭先生說“現(xiàn)在西藥是什么價錢。明兒她死了,我們還過日子不過?”甚至還拿女兒和姨太太對比,認為自己連姨太太都養(yǎng)不活。作為父親,自私的鄭先生并沒有給予川嫦溫暖的父愛和足夠的關(guān)懷,甚至面對金錢,患病的女兒成為了自己財富的瓜分者和累贅,最后僅存的一點父女溫情也被金錢異化了。
在川嫦去世后,她擁有一個華麗的墓園、一段感人的墓志銘,還有天使雕像陪伴,可這全部都是在鄭先生小小的發(fā)了一點財之后,才拿出部分錢財修葺的,不過是乞求內(nèi)心的自我安慰、自我解脫和良心安穩(wěn)罷了。有時,人會以自認為合理的理由為借口進行殘酷的選擇,或許是迫于現(xiàn)實的無奈,也或許是人性的自私。親情終究敵不過血淋淋的現(xiàn)實,終究敵不過父親對于財富的掌控和支配權(quán)。
可見,在一個殘酷的時代中,人會為了金錢變得面目猙獰,忘卻情感和理智,為金錢所奴役,被金錢支配著走向衰亡。作為父親的鄭先生,被金錢異化的他,只以個人利益為主,不富裕時一旦遇到錢的問題,便會翻臉不認人,于是親情開始缺席并變得蒼白了。金錢異化下的父親,造就了冷漠的家庭,川嫦的一生,就只能在鐵籠一般的鄭公館中度過,最終在冷漠的親情中慢慢凋謝。
二.被金錢異化的母親形象
被金錢異化的母親形象,主要是鄭太太和曹七巧,但曹七巧被金錢異化得更加徹底、瘋狂,也更為扭曲。
在《花凋》中,鄭夫人是現(xiàn)實、自私的。她“忖度著自己如果出錢給女兒買藥,便是坐實了自己擁有私房錢?!睘榱吮Wo自己的私房錢和名聲,鄭夫人選擇托章云藩,這樣一個已經(jīng)和川嫦沒有感情的人去想辦法。更殘忍的是,鄭夫人在川嫦服藥時,將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川嫦。這讓川嫦萬箭穿心,對她來說,母親是她在家庭中得到的溫暖相對較多的人,也是她希望得到更多愛的人,最后卻被母親拋棄一般,她雖然有家卻缺失了歸屬和愛。面對自私功利的母親,川嫦仍抱著一種體諒的心態(tài),“這病已是治不好的了,難怪他們不愿把錢扔在水里。這兩年來,種種地方已經(jīng)難為了他們?!贝ㄦ系南敕ň透臃匆r出母親的殘忍,強烈地諷刺了作為母親卻毫無慈憫之心。
在《金鎖記》中,曹七巧可謂是被金錢異化的最為典型的母親形象。一開始她即是被哥嫂作為了金錢的交易對象,也是自己為了物質(zhì)財富而選擇嫁給身患頑疾的姜家二少爺,后又趁機偷拿姜家首飾給哥嫂二人。這其實是七巧對于金錢支配權(quán)的渴望,在曹家未出嫁時花錢需要看哥嫂的臉色,如今嫁入姜家似乎獲得了支配財富的滿足感。隨著欲望不斷擴張,曹七巧對于得到家產(chǎn)開始產(chǎn)生執(zhí)念,對金錢的占有欲也越來越強。等兒子一出世,七巧就算是將丈夫“利用”完了。為了拼命地占有金錢,她忍辱負重,甚至對姜家家底進行全面摸底。面對這樣一個無法給予她安全感和愛情的丈夫,面對一個牢籠一般禁錮靈魂的姜家,甚至后來和季澤的愛情也成為泡沫,唯有金錢能讓自己獲得安全感和滿足。于是在分家產(chǎn)時,還與小叔子反目成仇。在分過家產(chǎn)后,物質(zhì)財富終于掌握在了七巧自己的手中,但她患得患失,未得到金錢時拼命獲取,獲取后便開始疑神疑鬼,擔心任何人覬覦她的錢財。一方面,她開始豪氣,子女抽鴉片也說自己家吃得起,不用別人管。另一方面,她變成了驚弓之鳥,三少爺季澤來了,她覺得是為她的錢而來,并無真情實意;娘家人來看她就更是為了索取金錢。甚至連兒女上學(xué)丟了東西,七巧也要斤斤計較一番。為守住已得的財富,曹七巧開始不擇手段。二重打擊便是在發(fā)現(xiàn)了季澤的用心后,由愛生恨,內(nèi)心情感與欲望的糾纏、理性與感性的錯亂,最終和金錢一起走向了扭曲畸形的深淵。小說中,七巧唯一放心的就是自己的兒子長白,她打算所有錢都留給兒子,“這些年來她的生命里只有這一個男人。只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錢——橫豎錢都是他的?!F(xiàn)在,就連這半個人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親。”兒媳的存在讓她產(chǎn)生了強烈的嫉妒和變態(tài)心理,在她的萬般折磨下,兒媳和小妾都死了。面對女兒,自己在情感上的缺失讓她不允許女兒擁有完滿幸福的家庭和愛情,女兒生病不醫(yī)治反勸她吸鴉片。作為母親,她不僅自己變得面目全非,更是親手斷送了兒女的一生。她的母愛被金錢異化操控著,兒女也成為了如同金錢一樣的物品,供她支配、占有,肆虐地隨意擺布,只為滿足自己的內(nèi)心。
三.對比《花凋》和《金鎖記》中的父母形象
《花凋》和《金鎖記》都采用第三人稱的敘述方式,且都是發(fā)生在上海的故事,姜家是躲避災(zāi)禍從北京逃來,而鄭家是長期居住在上海的封建遺少家庭。兩個家庭的故事,都有著被金錢異化的父母形象。這些虛偽而又自私的父母,被錢埋葬了自己的情感和真心,最終走向了萬丈深淵,也讓兒女的生命變得扭曲病態(tài)。
在《花凋》中,面對生命健康無望的女兒、物價飛漲的殘酷社會以及一個衰落的封建遺少家庭,父母的行為似乎是無奈的選擇,但實際是:在親情面前,這種選擇所謂的“理性”就是一種冷漠甚至是殘忍。他們在情感上已經(jīng)拋棄了川嫦,在面對女兒和金錢的抉擇中,選擇了后者,在他們心里,川嫦的生死是無關(guān)緊要、無足輕重的,哪些墓碑上所謂的“愛意”是對現(xiàn)實情況強烈的諷刺。以自我為中心的父母,他們永遠只愛自己,沒有什么比自己的利益更為重要。他們的自私自利、人性涼薄,造就了兒女們生長環(huán)境的冰冷無情,也影響了他們的價值觀和人生觀的方向。所以川嫦心生愧疚感,認為自己活著對于整個世界都是個拖累。
在《金鎖記》中,由于丈夫殘疾,七巧正常的情感無處安放,在封建家庭中愈發(fā)壓抑,物質(zhì)欲望逐漸膨脹,精神需求得不到滿足,只能轉(zhuǎn)而瘋狂追求物質(zhì),用錢來填補內(nèi)心空虛,來穩(wěn)固自己的地位,獲得片刻的安全感和成就感。她的一生不知為誰而活,終為金錢所禁錮,泯滅人性,丟失自我,也把兒女拉下了水,一起墜向黑暗深淵。面對兒子,她擁有戀子情節(jié),為獨占兒子不擇手段,窺視兒子與兒媳的夫妻生活;面對女兒,她見不得女兒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親手葬送了兒女的人生。
塞繆爾·巴特勒說:“一個十分喜愛錢財?shù)娜?,很難在任何時候也同樣非常喜愛他的兒女的。這二者就仿佛上帝和財神一樣,形同冰炭?!碑敽⒆由r,他們一個選擇了放棄治療,一個選擇了引導(dǎo)孩子吸鴉片。當人極度追求物質(zhì)的時候,就會丟失精神或情感。曹七巧和鄭家夫婦都在金錢上受到了腐蝕,父愛母愛開始異化,他們選擇了金錢的支配和占有欲,就與溫暖和愛、親情和自我背道而馳了。
在缺少父愛、母愛的環(huán)境下長大的川嫦、長白、長安,敏感的內(nèi)心渴求父母更多的愛,可是親情在被金錢異化后,最終缺席了。面對自私自利而冷漠的父母,川嫦和長安有著共同的特點,便是善良、懦弱,只能被動接受父母的一切安排,父母給予的傷害,遠大于得到的愛。鄭家夫婦和曹七巧都屬于傷害型的父母,他們在孩子生命中種下的便是恐懼、無助、負罪感、壓抑等負能量的種子,這些種子生根發(fā)芽,吞噬了這些鮮活的生命。
兩部作品不同之處,便是被金錢異化的程度不同,在《花凋》中,鄭家夫婦二人都被金錢異化得冷漠無情,他們體現(xiàn)在金錢和子女之間更加看重金錢,母性丟失了,親情被減弱了。但是拋開疾病、拋開金錢財富,他們身上還留有一些人性,比如鄭夫人會在川嫦離家出走尋求自殺回家后進行問候,鄭先生手頭寬裕時對孩子也是有求必應(yīng)。而在《金鎖記》中,曹七巧一人就足以毀掉一對兒女的一生幸福,她是親情和人性的泯滅,是對欲望內(nèi)外的壓制轉(zhuǎn)變?yōu)閷ω斢涂刂屏Φ寞偪褡非?,同時構(gòu)成了她從受害者到施虐者的轉(zhuǎn)化,用錢來衡量一切,更加瘋狂、更加扭曲病態(tài),是對人性和慈母形象的完全反叛。
四.總結(jié)
文學(xué)靈感來自于現(xiàn)實世界,作家的心路歷程都會映射在故事情節(jié)或人物性格中。作品就是作者自身的虛構(gòu)性再造,無論是《花凋》還是《金鎖記》,被金錢異化的父母形象都可看作是張愛玲原生家庭帶給她的傷痛的投影。金錢異化下父母形象,反映的不僅是家庭的悲劇,也是那個新舊交替、物欲橫流的時代的社會悲劇,也是那個時代封建家族中殘酷現(xiàn)實的寫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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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南京特殊教育師范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