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與宋本《傷寒論》茱萸類藥考辨*

楊金萍，李懷芝，馮詩瑤

(1.山東中醫(yī)藥大學(xué)中醫(yī)文獻(xiàn)與文化研究院， 濟(jì)南 250355； 2. 山東中醫(yī)藥大學(xué)中醫(yī)基礎(chǔ)學(xué)院，濟(jì)南 250355； 3. 山東中醫(yī)藥大學(xué)，濟(jì)南 250355)

《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簡稱《本經(jīng)》)與《傷寒雜病論》皆為漢代成書，二書互參能真實(shí)反映漢代藥物名實(shí)情況。但由于原書皆佚，后人整理時(shí)出現(xiàn)藥名的差異混亂。通行本《本經(jīng)》有吳茱萸、山茱萸，吳茱萸“一名藙”，其茱萸類藥在《本經(jīng)》中存在錯(cuò)簡與混淆情況；而現(xiàn)在流行的《傷寒論》《金匱要略》為宋人整理本，宋臣林億等在校書時(shí)，由于藥物變遷造成的差異及校改體例等原因，將“茱萸”律改為“吳茱萸”。茲從歷代本草方書文獻(xiàn)及藥物歷史變遷的角度對茱萸類藥進(jìn)行考證，還原《本經(jīng)》中茱萸類藥的名實(shí)真相，解析宋本《傷寒論》《金匱要略》藥名與漢代藥名的差異及原因，以正本清源。

1 《本經(jīng)》“茱萸”晉唐醫(yī)家改為“吳茱萸”

1.1 通行本及明清輯佚本《本經(jīng)》“吳茱萸”之疑

原始《本經(jīng)》已佚，現(xiàn)通行本《本經(jīng)》及各種明清輯佚本(包括《證類本草》所引)，在“中品”載吳茱萸及山茱萸，《證類本草》引《本經(jīng)》“吳茱萸”條曰：“吳茱萸，味辛，溫。主溫中，下氣，止痛，咳逆寒熱，除濕血痹，逐風(fēng)邪，開腠理。根殺三蟲。一名藙。[1]318”《名醫(yī)別錄》輯校本曰：“吳茱萸，大熱，有小毒。主去痰冷，腹內(nèi)絞痛，諸冷、實(shí)不消，中惡，心腹痛，逆氣，利五臟。根白皮，殺蟯蟲，治喉痹咳逆，止泄注，食不消，女子經(jīng)產(chǎn)余血，療白癬。生上谷、川谷及冤朐。九月九日采，陰干。[2]114”張瑞賢認(rèn)為“上谷”為《本經(jīng)》原文。吳茱萸辛溫氣烈，能溫中下氣止噦，祛濕除血痹，開腠逐風(fēng)，其根白皮又能殺蟲。

但宋代《太平御覽》所引《本經(jīng)》為“茱萸”而非“吳茱萸”，清·孫星衍[3]輯《本經(jīng)》“吳茱萸”條曰：“《御覽》引：無吳字，是”，提示《本經(jīng)》中的“吳茱萸”當(dāng)為“茱萸”。

1.2 先秦兩漢簡帛醫(yī)籍中有“茱萸”而無“吳茱萸”

茱萸或稱“茱臾”“朱臾”，先秦兩漢簡帛醫(yī)籍中頻見，但均無“吳茱萸”稱謂。安徽阜陽漢簡《萬物》中有2處“朱臾”記載，如“理石、朱臾可以損勞也(W035)”“朱臾也”(W092)。長沙馬王堆漢墓帛書《胎產(chǎn)書》養(yǎng)胎法載：“其食稻麥，其羹牛羊，和以茱臾(萸)。[4]531”馬王堆帛書《五十二病方》“蚖”條載：“以產(chǎn)豚豙(藙)麻(摩)之”[4]182；治癃病方載挖地坑熏法，用美酒、“豙(藙)之朱臾”、椒等燔之坑中[4]223；雎(疽)病用白蘞、黃耆、朱臾、椒等七物研末酒飲[4]277；又有“殺本”“樹臾”?！段渫h代醫(yī)簡》藥目賬單中“朱臾”與“山朱臾”并見[5]19，說明“朱臾”與“山朱臾”不同。從先秦兩漢出土文獻(xiàn)可見，漢及漢以前無“吳茱萸”稱謂，證明《本經(jīng)》“吳茱萸”稱謂為誤，實(shí)為“茱萸”。

1.3 晉唐醫(yī)書中“茱萸”“吳茱萸”之稱并見

漢及漢以前無“吳茱萸”稱謂，“吳”字是何時(shí)出現(xiàn)？查考東晉方書已出現(xiàn)“吳茱萸”的稱謂。東晉·葛洪《肘后方》茱萸、吳茱萸并現(xiàn)。日本藏南北朝陳延之《經(jīng)方小品》殘卷卷一多處載吳茱萸，如“通氣湯，主胸脅滿氣噎方”有吳茱萸、半夏、生姜、桂肉；他如茱萸湯、生姜湯皆有吳茱萸[6]。前《名醫(yī)別錄》“吳茱萸”是否為原始稱謂現(xiàn)無出土文獻(xiàn)證明，而敦煌卷子《本草經(jīng)集注》六朝寫本殘存《序錄》證明有“吳茱萸”稱謂。

晉唐方書中茱萸與吳茱萸互見。日本《醫(yī)心方》引唐以前方書中茱萸、吳茱萸并見，卷九引《范汪方》“治久寒不欲飲食數(shù)十歲方”有“茱萸”[7]411；引《葛氏方》“治人忽惡心不已方”有茱萸[7]415，但卷六引《葛氏方》“卒心痛方”的二方中有“吳茱萸”[7]303，他卷亦見有“吳茱萸”。《備急千金要方》《千金翼方》中多為“吳茱萸”，《備急千金要方》卷九“傷寒膏第三”青膏[8]213、“發(fā)汗散第四”度瘴發(fā)汗青散[8]214、華佗赤散[8]215皆有吳茱萸；是書另有茱萸虻蟲湯、茱萸湯、茱萸散、茱萸消石湯、茱萸根下蟲方，方中皆用吳茱萸。日本藏宋版《千金要方·木藥中部》有“吳茱萸”，日本《真本千金方》多處出現(xiàn)“吳茱萸”，亦見“茱萸”。

1.4 魏晉至唐詩文中罕有“吳茱萸”的稱謂

但魏晉至唐詩文中罕有“吳茱萸”稱謂。如三國曹植《浮萍篇》：“茱萸自有芳”。西晉·孫楚《茱萸賦》：“有茱萸之嘉木……應(yīng)神農(nóng)之本草，療生民之疹疾?！贝塑镙侵浮侗窘?jīng)》吳茱萸。梁·簡文帝《茱萸女》：“茱萸生狹斜，結(jié)子復(fù)銜花……雜與鬟簪插，偶逐鬢鈿斜。”古有九月九日佩戴茱萸避邪弭災(zāi)的習(xí)俗，宋代《太平御覽》引晉·周處《風(fēng)土記》載：“俗上九月九日謂為上九，茱萸到此日，氣烈熟色赤，可折。茱萸囊以插頭，云避惡氣，御冬。[9]”晉·葛洪《西京雜記》記漢時(shí)宮中有佩“茱萸”求長生習(xí)俗。唐代王維詩“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可見，晉唐方書中吳茱萸、茱萸?；ヒ?，而此時(shí)期詩文中罕見吳茱萸，說明“吳茱萸”稱謂主要見于晉唐醫(yī)書中。

1.5 “吳茱萸”道地性及品類

吳茱萸名稱與道地產(chǎn)地有關(guān)。唐以前茱萸道地產(chǎn)地按《本經(jīng)》《別錄》云：生上谷、川谷及冤朐。張瑞賢[10]認(rèn)為，上谷郡所轄范圍大致包括今河北張家口市懷來縣、宣化、涿鹿縣、赤城縣、沽源縣以及北京延慶縣等地，冤朐縣在今山東菏澤市曹縣西北。但從早期文獻(xiàn)中可見，吳地江蘇、浙江一帶亦產(chǎn)，而茱萸冠以“吳”者當(dāng)是魏晉以后，特別是唐代以吳地為道地的緣故。唐·陳藏器[1]322《本草拾遺》(《證類本草》載引)：“茱萸南北總有，入藥以吳地者為好，所以有吳之名也?！闭且?yàn)樘拼匾晠擒镙堑牡赖匦?，故《新修本草·木部中品》始將《本?jīng)》“茱萸”條改為“吳茱萸”條，并列吳茱萸、食茱萸、山茱萸三條。

宋·蘇頌[11]368《本草圖經(jīng)》“吳茱萸”條描述其形態(tài)曰：“今處處有之，江淮、蜀漢尤多，木高丈余，皮青綠色。葉似椿而闊濃，紫色。三月開紅紫細(xì)花，七月、八月結(jié)實(shí)，似椒子，嫩時(shí)微黃，至熟則深紫?！眳擒镙堑男螒B(tài)特征與現(xiàn)今吳茱萸相近，唯開白花，主要產(chǎn)于江蘇、浙江及四川、云南、貴州北部、陜西漢中一帶[12]?！蹲C類本草》附宋《本草圖經(jīng)》“臨江軍吳茱萸”“越州吳茱萸”圖，《中華本草》根據(jù)形態(tài)考證，臨江軍(今江西省清江縣)吳茱萸非蕓香科植物吳茱萸；越州(今浙江紹興)吳茱萸與蕓香科植物石虎Euodiarutaecarpa(Juss.)Benth．var.officinalis(Dode)Huang相似；蜀州(今四川省崇慶縣)食茱萸即今之蕓香科植物吳茱萸。吳茱萸基原為蕓香科植物吳茱萸Euodiarutaecarpa(Juss.) Benth.、石虎及毛脈吳茱萸未成熟的果實(shí)[13]。

由上可見，漢及漢以前無吳茱萸稱謂，作為兩漢成書的《本經(jīng)》，其原始稱謂為“茱萸”，冠以“吳”者，乃吳地道地藥材出現(xiàn)以后由晉唐醫(yī)家所為。

2 《本經(jīng)》“藙”即南北朝所稱的“食茱萸”，與吳茱萸一種二類

2.1 《本經(jīng)》“藙”與早期文獻(xiàn)中的藙、榝

《本經(jīng)》吳茱萸條曰“一名藙”，將藙與吳茱萸品類混為一物，但藙并非吳茱萸，而是南北朝以后所稱的“食茱萸”，在漢及漢以前文獻(xiàn)中稱“榝”“藙”。前《五十二病方》中殺本與豙、豙(藙)之朱臾分別對應(yīng)榝與藙。

藙，《禮記·內(nèi)則》：“三牲用藙?！编嵭⒃疲骸八?，煎茱萸也?！稘h律》：會稽獻(xiàn)焉。[14]”藙是烹調(diào)三牲的調(diào)味品，指后世食茱萸，按《漢律》會稽即今浙江一帶藙曾作為貢品。《說文解字·艸部》：“煎茱萸。從艸臾聲?！倍巫ⅲ骸盎寿读x疏》曰：煎茱萸，今蜀郡作之。九月九日取茱萸，折其枝，連其實(shí)，廣長四五寸，一升實(shí)可和十升膏。[15]43”

榝與藙同，《爾雅翼·釋木》曰：“榝，一名藙，今之茱萸也。[16]”“榝”見于先秦文獻(xiàn)《楚辭·離騷》：“椒專佞以慢慆兮，榝又欲充夫佩帷。[17]”王逸注：“榝，茱萸也?！睒f即食茱萸，言將食茱萸放入香囊中佩帶?！稜栄拧め屇尽罚骸敖贰f、丑莍。[18]”郭璞注“莍，萸子聚生成房貌?！笔耻镙蔷圩映煞?，果實(shí)累累成簇，故言“莍”。《說文解字·木部》：“榝，似茱萸，出淮南。[15]245”榝似茱萸，指食茱萸，淮南即安徽一帶。榝，亦寫作“【木殺】”“蔱”，《本草經(jīng)集注》指出“蔱”為“藙”之訛。

除榝、藙外，后世還有欓、艾子、越椒等稱謂皆指食茱萸，為芳香辛辣的調(diào)味品?！稄V雅·釋木》“榝、欓、越【木尗】(椒)，茱萸也”[19]。宋代《本草圖經(jīng)》言欓子“出閩中、江東”“南人淹藏以作果品，或以寄遠(yuǎn)”[11]394。《本草綱目》引鄭樵《通志》云：“欓子，一名食茱萸，以別吳茱萸。[20]”《本草綱目》“果部”食茱萸條“釋名”項(xiàng)中列舉以上食茱萸諸多名稱曰：“蜀人呼為艾子，楚人呼為辣子，古人謂之藙及榝子”“因其辛辣，蜇口慘腹，使人有殺毅黨然之狀，故有諸名”。在《集解》中又曰：“食茱萸、欓子、辣子，一物也?！?/p>

2.2 “食茱萸”稱謂的出現(xiàn)及作為藥物正品最早收載于《新修本草》

關(guān)于“食茱萸”之名的出現(xiàn)，《本草經(jīng)集注》輯校本“吳茱萸”條陶弘景注“此即食茱萸也”，但《證類本草》無此句，無法確切證明此書的食茱萸稱謂。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卷四十四“種茱萸”條自注：“食茱萸也，山茱萸則不任食。[21]”據(jù)此可以斷定，南北朝的北魏時(shí)期已有食茱萸的品名并已栽培。

唐代《新修本草》始將食茱萸作為藥物正品收錄，“木部中品”：“食茱萸，味辛、苦，大熱，無毒。功用與吳茱萸同，少為劣爾，療水氣用之乃佳。[22]”此前在《本經(jīng)》《本草經(jīng)集注》中“藙”(或食茱萸)并未單獨(dú)列為一條，《本經(jīng)》只作為吳茱萸的異名。由于人們對食茱萸認(rèn)識的逐漸深入，將食茱萸單獨(dú)作為一類藥物，故唐代《新修本草》將食茱萸與吳茱萸、山茱萸并列為三條，說明為3種不同的藥物。

食茱萸在唐代記載較多，如《備急千金要方·食治》曰：“食茱萸，九月采，停陳久者良。其子閉口者有毒，不任用。[8]563”《食療本草》(《證類本草》載引)亦列“食茱萸”條：“溫，主心腹冷氣痛，中惡，除咳逆，去臟腑冷，能溫中，甚良。[1]322”但唐代《本草拾遺》又將食茱萸、欓子列為二條。宋代《本草圖經(jīng)》《證類本草》同，《本草綱目》始將二者歸于食茱萸條下，《本草綱目》的歸類是正確的。

2.3 食茱萸的品類及與吳茱萸一類二種

宋代《本草圖經(jīng)》描述食茱萸的性狀：“食茱萸，舊不載所出州土。云功用與吳茱萸同。或云即茱萸中顆粒大，經(jīng)久色黃黑，堪啖者是。[11]379”李時(shí)珍[20]指出，吳茱萸與食茱萸是一類二種，“不知吳茱、食茱乃一類二種”?，F(xiàn)在《藥典》及《中華本草》認(rèn)為，吳茱萸、食茱萸皆蕓香科植物，食茱萸為蕓香科樗葉花椒Zanthoxylum ailanthoides sieb. et Zucc。謝宗萬《本草綱目藥物彩色圖鑒》認(rèn)為，臭檀吳萸Evodiadaniellii(Benn．)Hemsley(蕓香科)，但祁振聲認(rèn)為是竹葉花椒ZanthoxylumarmatumDC.[23]。

3 《本經(jīng)》山茱萸功效錯(cuò)簡為“藙(食茱萸)”功效

3.1 張璐錯(cuò)簡說與食茱萸、山茱萸功效

清·張璐認(rèn)為，《本經(jīng)》山茱萸條為錯(cuò)簡，所記為食茱萸功效?！侗窘?jīng)逢原·味部》：“食茱萸，辛苦，大溫，有毒。《本經(jīng)》主心下邪氣寒熱，溫中逐寒濕痹，去三蟲，久服輕身。[24]”將《本經(jīng)》山茱萸功效歸于食茱萸條下，“發(fā)明：食茱萸與吳茱萸性味相類，功用仿佛。而《本經(jīng)》之文，向來錯(cuò)簡在山茱萸條內(nèi)。詳其主心下寒熱，即孟詵治心腹冷痛之謂；溫中，逐寒濕痹，即中惡，去臟腑冷之謂。去三蟲即臟氣療蠱毒飛尸之謂。雖常食之品，辛香助陽，能辟濁陰之滯，故有輕身之喻。以上主治，豈山茱萸能之乎？其治帶下冷痢，暖胃燥濕，水氣浮腫用之，功同吳茱萸而力稍遜。多食動目火，目痛者忌之”。

筆者認(rèn)同張璐的看法?！侗窘?jīng)》山茱萸功效與后世記載有很大差異，山茱萸功擅補(bǔ)腎秘精，沒有溫中、主心腹冷氣痛的功用?！缎滦薇静荨冯m列食茱萸條，但對其功效的描述過于簡略，孟詵《食療本草》食茱萸功效近于《本經(jīng)》山茱萸，無論是吳茱萸還是食茱萸都有殺蟲作用，而山茱萸無此作用，故“去三蟲”應(yīng)是食茱萸的功效。前《五十二病方》治蚖方即以產(chǎn)豚豙(肥食茱萸)外摩殺蟲。漢以后方書亦證實(shí)了食茱萸功效，《醫(yī)心方》引《效驗(yàn)方》：“治食后吐酢水，洗洗如酢漿，食羹即劇，為胃冷。干姜散方”[7]416，以食茱萸與干姜、術(shù)、甘草相伍溫中散寒，健脾和胃；《備急千金要方·胸痹第七》治“胸痹達(dá)背”蜀椒散[8]296，以食茱萸與蜀椒、桂心、烏頭等配伍溫陽通痹。漢代用山茱萸最有代表性的方子是《武威漢代醫(yī)簡》治男子“七傷”方，七傷包括陰寒、陰痿、陰衰、橐(囊)下濕癢、小便有余、莖中淋狀、精自出，用山茱萸與牛膝、續(xù)斷、杜仲、肉蓯蓉等藥共行補(bǔ)腎秘精止遺之功[5]15。另張仲景腎氣丸以補(bǔ)腎之山茱萸、地黃與溫腎之附子、肉桂共成補(bǔ)腎溫陽之功，治療腎虛腰痛、小便不利，可見漢代山茱萸方用與《本經(jīng)》不同。

從漢代方用來看，漢代已基本明確山茱萸功效；前《禮記》“三牲用藙”及鄭玄注皆說明漢代作為調(diào)味品的藙是比較常見的，甚至成為貢品，人們在“嘗味”的同時(shí)逐漸詳熟其藥用，而同時(shí)代的《本經(jīng)》幾不可能混淆二者功效，故《本經(jīng)》將藙與山茱萸功效混淆，應(yīng)屬后人整理時(shí)的錯(cuò)簡。

3.2 山茱萸后世記載功效變化與《本經(jīng)》的差異

山茱萸功效，《名醫(yī)別錄》較《本經(jīng)》多出“強(qiáng)陰益精”等：“主治腸胃風(fēng)邪，寒熱疝瘕，頭風(fēng)，風(fēng)氣去來，鼻塞，目黃，耳聾，面皰，溫中，下氣，出汗，強(qiáng)陰，益精，安五臟，通九竅，止小便利。[2]130”唐代《藥性論》(《證類本草》載引)的記載已大不同：“山茱萸，使，味咸、辛，大熱。治腦骨痛，止月水不定，補(bǔ)腎氣；興陽道，添精髓，療耳鳴，除面上瘡，主能發(fā)汗，止老人尿不節(jié)。[1]326”以后本草書記載與《本經(jīng)》愈來愈遠(yuǎn)，而更傾向于補(bǔ)腎填精止遺，由后世功效變化進(jìn)一步說明《本經(jīng)》錯(cuò)簡說。

4 宋本《傷寒論》《金匱要略》“吳茱萸”為林億等律改

從前面《本經(jīng)》考證可見，漢代原始稱謂有“茱萸”“藙”及“山茱萸”。同為漢代的《傷寒雜病論》含有茱萸的方有數(shù)首，但宋本多寫成“吳茱萸”。

4.1 宋本《傷寒論》《金匱要略》“茱萸”寫作“吳茱萸”

宋代官定本《傷寒論》《金匱要略》含吳茱萸方有吳茱萸湯、當(dāng)歸四逆加吳茱萸生姜湯、溫經(jīng)湯、九痛丸，吳茱萸取溫中下氣止嘔等功用?！秱摗け骊柮鞑∶}證并治》：“食谷欲嘔，屬陽明也，吳茱萸湯主之。[25]”組方：吳茱萸一升，人參三兩，生姜六兩，大棗十二枚?！督饏T要略·嘔吐噦下利病脈證治》“茱萸湯”組成與《傷寒論》吳茱萸湯同。除《金匱要略》方名“茱萸湯”外，宋本《傷寒論》《金匱要略》中的茱萸皆寫作“吳茱萸”。

日本《醫(yī)心方》卷九引《僧深方》“治干嘔吐涎沫、煩心頭痛方”有“茱萸”[7]419，此即宋本《傷寒論》吳茱萸湯，說明宋以前曾寫作“茱萸”。

4.2 宋代茱萸與吳茱萸名稱仍混用

宋代《本草圖經(jīng)》《證類本草》沿襲《新修本草》，分列吳茱萸、食茱萸、山茱萸3條，而繼晉唐方書中茱萸與吳茱萸混用的狀況，宋代方書中茱萸與吳茱萸亦常混用。但受唐代重視吳茱萸道地藥材的影響，吳茱萸稱謂多見。如《證類本草》引《圣惠方》“治陰毒傷寒，四肢逆冷，宜熨”方用茱萸[1]318；今本《太平圣惠方》作吳茱萸?！额愖C活人書》卷十四當(dāng)歸四逆加茱萸生姜湯用茱萸，但卷十五吳茱萸湯用吳茱萸，說明張仲景方中的茱萸即使在同部書中亦存在兩種名稱混用情況。

4.3 受藥物變遷及?？斌w例影響林億校定時(shí)將兩種混用名稱律改為“吳茱萸”

張仲景方中的茱萸在宋代文獻(xiàn)中混用，但林億在校正醫(yī)書局校定官定本《傷寒論》《金匱要略》時(shí)，按照一慣的校改體例對茱萸混用的名稱進(jìn)行統(tǒng)一“律改”，即將“茱萸”律改為“吳茱萸”。其《新校備急千金要方例》曰：“古文從簡，則茱萸渾于山、吳，門冬隱于天、麥……今則檢從本草，各以一二而詳之。[26]”按其“古文從簡”說則茱萸當(dāng)為吳茱萸，由此推知林億校《傷寒論》時(shí)同《千金》一樣作了詳析“還原”律改。

林億[27]校《傷寒論》有對藥物進(jìn)行律改的體例，如“術(shù)”一律作“白術(shù)”。林億在此將“茱萸”律改為“吳茱萸”，一方面是由于校改體例的原因，另一方面是藥物變遷的原因。茱萸類藥在《本經(jīng)》尚未明確分類的情況下，晉唐以后逐漸類分為吳茱萸、食茱萸、山茱萸3種藥物，特別受唐代重視吳茱萸道地藥材影響，宋代亦重視吳茱萸的道地性，所以在藥物變遷及校改體例雙重因素影響下，林億等校定官定本《傷寒論》《金匱要略》時(shí)將兩種混稱的藥名統(tǒng)一律改為“吳茱萸”?！督饏T要略》尚保留一絲未改盡的痕跡，即方名“茱萸湯”中“茱萸”，但組方中皆為吳茱萸。

綜上所述，漢代茱萸類藥有茱萸、藙、山茱萸3種。茱萸在晉唐時(shí)由于吳地道地藥材“吳茱萸”的出現(xiàn)，其名稱與吳茱萸在很長一段時(shí)間內(nèi)互用，一直延續(xù)至宋。藙在先秦兩漢時(shí)與榝并稱，主要用于食用調(diào)味，直到南北朝出現(xiàn)“食茱萸”稱謂。唐代《新修本草》始將“食茱萸”列入正品，與“吳茱萸”“山茱萸”并列。現(xiàn)存《本經(jīng)》與《傷寒論》皆后人整理，其藥物名實(shí)非原始真貌?！侗窘?jīng)》原本“茱萸”被后人改為“吳茱萸”；而《本經(jīng)》吳茱萸“一名藙”，實(shí)際上是混淆了茱萸與藙(食茱萸)的名實(shí)關(guān)系；《本經(jīng)》山茱萸功效出現(xiàn)錯(cuò)簡，記載實(shí)為藙(食茱萸)的功效。東漢《傷寒雜病論》亦不存在“吳茱萸”稱謂，但由于吳茱萸的歷史演變及林億等?？甭筛?，導(dǎo)致宋本《傷寒論》《金匱要略》中茱萸皆為“吳茱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