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佳星,姚小強,鄭先麗,李鼎鵬,周亞婕,董莉莉
(1.甘肅中醫(yī)藥大學,甘肅 蘭州 730000; 2.甘肅中醫(yī)藥大學附屬醫(yī)院,甘肅 蘭州 730000;3.甘肅省皇甫謐針灸醫(yī)院,甘肅 蘭州 730000; 4.甘肅省第二人民醫(yī)院,甘肅 蘭州 730000)
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Rheumatoid arthritis,RA)是目前臨床上常見的一種自身免疫性疾病。我國患病率約為0.2%~0.4%,西北、東北和中原地區(qū)多見,通常好發(fā)于30~50歲的女性,其疾病特征主要為慢性多關節(jié)滑膜炎最終導致骨關節(jié)的破壞,其臨床發(fā)病原因尚無定論,患者致殘率高達60%~70%,對人類的生命健康和生活質量造成巨大的威脅[1]。RA屬中醫(yī)學“痹證”的范疇,敦煌醫(yī)學《灸經圖》稱其為“冷痹”,中醫(yī)學對本病有獨特的治療理念與方法,大量臨床及實驗研究表明艾灸在治療本病中有獨特療效,敦煌醫(yī)學《灸經圖》中重灸理論更為治療RA提供了新的理論依據和方法。
在敦煌莫高窟藏經洞發(fā)現的眾多文獻中,敦煌《灸經圖》是一部普及灸法治療、繪有腧穴圖譜的隋唐針灸古籍,是我國現存較早的灸法專著之一,亦是目前保存最古老的針灸圖形實物[2],現藏于英國倫敦圖書館,編號分別為S.6262、S.6168,此書分段論述各類病癥的名稱、主治及其所應用的灸穴及壯數,每段文字后均繪有人體正面或背面的全身圖,圖上標記穴位,左右兩側標記穴名,圖文相兼,每圖外形輪廓均相似[3]。從這部著作的主治病癥及所有灸穴可看出與其他的傳世古針灸醫(yī)書有不同的醫(yī)療經驗,此書更為簡明通俗、圖像豐富,有助于當時灸法的普及和推廣,在配穴方面也有其獨到之處,史料價值極高。
《灸經圖》原文記載:“患腰腳重,冷風下化為冷痹”,此處“冷”為寒邪,“風”為風邪,這與《黃帝內經》論述痹證的病因不謀而合,正如《素問·痹論》所說:“風寒濕三氣雜至,合而為痹”。風邪為百病之長,其致病具有游移不定的特征,故可見痹證的關節(jié)游走性疼痛;寒邪為陰邪,易傷陽氣,寒性凝滯收引,故可見痹證的關節(jié)冷痛;濕邪屬陰,易傷陽氣,濕性重濁黏滯,故可見痹證的關節(jié)疼痛重著、病程反復。其發(fā)生與氣候條件、生活環(huán)境密切相關,中國西北地形較高、降水稀少和風沙較多,冬季氣候寒冷,這種多風多寒的氣候特征導致痹證在西北地區(qū)發(fā)病率極高。《黃帝內經》中提到艾灸的方法是從北方傳來的,敦煌《灸經圖》是重灸派的代表[4],其灸法具有壯數多、灸量大的特點,善于運用灸法治療各類疾病,尤其擅長用重灸治療疑難雜癥,艾灸溫經通絡、散寒除濕的作用可以針對冷痹的成因而對癥治療。
敦煌醫(yī)學中提到痹證的內容有《灸經圖》丙卷:“□痛,當灸發(fā)際。次灸兩風府。□上從大椎至十三椎節(jié)兩邊,相去□”,“髓孔,在足外踝上三寸是,主冷痹”,其中“髓孔”為懸鐘穴[4],《新集備急灸經》甲本甲卷:“患肩膊重,抬手不起,取左右膊井上灸各二七壯,名膊井穴”,其中“膊井”是肩井穴[4],“患腰腳重,冷風下化為冷痹,令人垂兩手,中指頭壓股上是,灸三七壯”,其中“垂兩手,中指壓股上”為風市穴[4],“患手腕勞,疼痛不可忍,加手麻痹,兼風勞,手腕節(jié)灸七壯”,其中“手腕節(jié)”為陽池穴[5]。這些選穴既注重整體觀念,又強調局部穴位的配合,從整體上扶助人體陽氣,同時配合局部腧穴,驅除風寒濕邪,且這些穴位均為陽經穴,能進一步激發(fā)陽氣、抵御外邪。
敦煌醫(yī)學中,重灸思想是其顯著特征,其灸法具有用灸壯數多、灸量大的特點,其所載灸方中,用灸之數從幾壯、幾十壯、幾百壯甚至數千壯數,體現了唐時灸療的特點?!夺t(yī)宗金鑒》亦云:“凡灸諸病,必火足氣到,始能求愈”,這亦說明了艾灸要有足夠的量才能達到治病的效果?,F代灸法的循經傳感研究表明,在灸至一定壯數時傳感開始發(fā)生,首先為線狀,繼而為帶狀,速度由慢逐漸變快,這是一個由量變到質變的過程,非重灸不可實現。敦煌醫(yī)學中的重灸不僅體現在壯數多,而且用灸壯數重視陽數,根據易經理論,以奇數1、3、5、7和9為陽數,偶數2、4、6、8和10為陰數,通?!耙粤鶖笛a陰,九數補陽”,而敦煌醫(yī)學則采用七及七的倍數為灸壯數,這是與其他流派的不同之處[4]。同時代葛洪的《肘后備急方》以及王執(zhí)中的《針灸資生經》中灸壯數也是二七壯,三七壯,七七壯,他們屬相同的灸法流派,這一流派重視陽數,這是重灸理論更深層次的內涵,有待進一步研究。
2.3.1 實驗研究 在實驗研究方面,主要是通過建立RA動物模型,對導致RA的炎性因子進行研究,發(fā)現艾灸有明顯的抗炎作用。羅磊等[6]采用艾灸“腎俞”“足三里”對RA大鼠關節(jié)滑膜細胞超微結構進行研究,艾灸時間為20min,結果表明艾灸不僅對免疫器官有保護作用,還能改善局部滑膜細胞的超微結構。楊涵琪等[7]艾灸“腎俞”“足三里”治療類風濕關節(jié)炎家兔模型,可抑制白介素(IL)-1和腫瘤壞死因子(TNF)-α炎性反應因子表達,有很好的抗炎作用。蘇榮華等[8]采用太乙神針法灸大鼠督脈治療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能降低血清中腫瘤壞死因子-α(TNF-α)、可溶性CD4(sCD4)和可溶性CD8(sCD8)等炎性因子,從而減輕大鼠足部腫脹度。吳菲[9]采用艾灸家兔“腎俞”“足三里”治療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可抑制滑膜炎癥和T促炎因子的分泌,具有明顯的抗炎作用。羅薇[10]采用艾灸“腎俞”“足三里”對RA大鼠T細胞受體(TCR)信號通路相關分子表達進行研究,發(fā)現艾灸可以明顯調節(jié)TCR信號通路、抗炎。趙創(chuàng)等[11]采用艾灸小鼠“腎俞”“足三里”治療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能調節(jié)輔助性T細胞17(T-helper cell type 17,Th17)和調節(jié)性T細胞(Regulatory T cell,Treg)(Th17/Treg),有效改善關節(jié)炎癥。張傳英等[12]采用艾灸大鼠“腎俞”穴治療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能明顯抑制繼發(fā)性足腫脹,抑制血清中致炎因子的釋放,提高免疫調節(jié)因子的含量。袁娟等[13]在研究艾灸對大鼠關節(jié)滑膜組織Toll樣受體4-骨髓樣分化因子88-核轉錄因子-κB(TLR 4-MyD 88-NF-κB)信號通路的影響中發(fā)現,艾灸能明顯緩解炎性細胞對滑膜的浸潤,改善滑膜細胞增生反應。動物實驗對艾灸治療RA的研究取得了較好的成果,其抗炎作用顯著,但出于對灸法在實施過程中艾煙、溫度及安全性方面的考慮,使其在重灸方面的研究較少,這也從側面反映了艾灸在未來巨大的研究空間。
2.3.2 臨床研究 重灸治療RA患者臨床療效顯著,可明顯改善患者的生活質量,提高其生活自信心。晁金玲等[14]采用鋪灸療法治療109例RA患者,治療組總有效率為96.36%,臨床效果顯著,值得廣泛推廣應用。張偉等[15]在長蛇灸與溫針灸治療RA患者的比較研究中發(fā)現,運用長蛇灸法治療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效果優(yōu)于溫針灸療法。羅明等[16]運用Mate分析對1287例長蛇灸治療RA的患者進行分析,發(fā)現長蛇灸可降低患者血清中相關指標。張小芹等[17]采用雷火灸治療68例痰瘀痹阻型RA患者,每次灸腫脹關節(jié)處30 min,治療后患者血沉(ESR)、C-反應蛋白(CRP)明顯改善,關節(jié)腫脹明顯減輕、壓痛次數減少。趙耀東等[18]采用鋪灸療法治療RA患者40例,臨床療效顯著,患者滿意度極高。孫達志等[19]在艾灸聯合桃紅飲加味治療RA的臨床療效研究中,艾灸部位選擇督脈,時間45 min,治療后患者炎癥指標和免疫學指標顯著改善。熊燕等[20]研究艾灸對RA患者血清中VEGF、IL-1β含量的影響,選取40例RA患者,艾灸取“足三里”“腎俞”和“阿是穴”,發(fā)現艾灸組患者血清中血管內皮生長因子(VEGF)、白細胞介素-1β(IL-1β)含量下降更為顯著,且患者壓痛指數及實驗室指標顯著改善。馬志毅等[21]在運用艾灸配合散寒膏治療RA患者的過程中,艾灸選取局部阿是穴,艾灸時間達30 min,結果發(fā)現接受MTX配合艾灸、散寒膏治療,能增加患者長期服用MTX治療的順應性并減少不良反應的發(fā)生。田紅梅[22]采用艾灸法治療痹證,選取足三里、陰陵泉和太溪等,每穴灸20 min,可有效減輕痹證引起的疼痛。陜大艷等[23]采用針灸療法治療183例RA患者,主穴選取足三里、命門、大椎和合谷,艾灸5~10壯,發(fā)現在治療其后遺癥方面療效突出,可有效降低關節(jié)粘連、肌肉攣縮。徐萍等[24]運用針灸療法治療74例RA患者,主穴選取肝俞、足三里、脾俞、曲池、腎俞和太溪,艾灸時間為20~30 min,研究表明對患者關節(jié)功能及握力的改善有突出作用。王明明等[25]采用針刺結合通脈溫陽灸治療108例寒濕痹阻型RA患者,其療法有協(xié)同的突出優(yōu)勢,兩者配合效力直達病所。
上述臨床研究中的鋪灸、長蛇灸,與敦煌醫(yī)學中的灸“大椎至十三椎節(jié)穴區(qū)”部位相似,且鋪灸、長蛇灸的灸量大、艾灸時間長,這是重灸思想的典型體現。其他采用艾灸治療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的研究中雖然未提及灸壯數、灸量但整體艾灸時間較長,由此可見重灸對RA有良好的治療作用。
敦煌醫(yī)學《灸經圖》中治療痹證方面的穴位分別是“懸鐘”“風市”“肩井”“陽池”以及“大椎至十三椎節(jié)穴區(qū)”,且灸療壯數多,有明顯的重灸色彩?,F代臨床及實驗研究也表明重灸在治療痹證方面確有奇效。重灸思想的起源可追溯至西漢時期,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陰陽十一脈灸經》《足臂十一脈灸經》是強有力的證據,兩部灸經均用灸法、不用針法,可見當時灸法的盛行?!毒慕泩D》成書于隋唐時期,這一時期灸法的發(fā)展不僅在于壯數之多,如《灸經圖》圖四曰:“灸男子五勞七傷、失精、尿血。當灸發(fā)際,灸關元,灸兩手髓孔,灸玉莖頭,灸兩腳五舟,灸兩腳痹經,灸兩腳中封,不兩廂凡十一處,各灸一千壯”,更體現于扶陽之法,《扁鵲心書·住世之法》中有:“保命之法,灼艾第一”,把灸扶陽氣放于首位,且這一時期的灸壯數重視陽數。這為研究當時的灸法提供了寶貴史料,更為后世治療及研究此類病癥提供了新的方向與研究思路。
敦煌醫(yī)學重灸思想不僅體現在壯數、灸量上,其選穴也獨具特色,其在運用灸法治療疾病時選穴少而壯數多,可以通過灸透穴位來刺激經絡的傳導,起到調節(jié)全身臟腑的作用。不同于現代臨床在治療RA的選穴上一般取足三里、命門、大椎、曲池、太溪和陽陵泉等穴位,《灸經圖》中治療痹證方面的穴位分別是“懸鐘”“風市”“肩井”“陽池”以及“大椎至十三椎節(jié)穴區(qū)”,這些穴位、穴區(qū)都為陽經穴,重灸這些穴位、穴區(qū)可激發(fā)人體一身之陽氣,補充人體正氣,提高抗病邪能力。肩井、風市和懸鐘歸屬于足少陽膽經,陽池歸屬于手少陽三焦經,少陽經病位在半表半里,《素問》有云:“是故百病之始生也,必先于皮毛,邪中之則腠理開,開則客于絡脈,留而不去,傳于經,留而不去,傳于腑”,邪氣侵襲人體時,往往先犯肌表,留于經絡,再犯臟腑,RA患者以關節(jié)疼痛為主要表現,病位正是處于半表半里。而在論述足少陽膽經經脈病候時,《靈樞·經脈》亦云:“是主骨所生病者”,張介賓云:“膽味苦,苦走骨,故膽主骨所生病”,這為從少陽經來論治RA提供鮮明的理論基礎[26]。
《灸經圖》中對于重灸治療痹證的論述,在現代臨床上也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但動輒幾百壯甚至上千壯的灸療方法在如今臨床上卻極少見到。艾灸的作用原理主要是通過溫熱效應、光輻射效應等取得療效,其療效與刺激強度有關[27]。艾灸的量效關系也表明不同的量學因素對療效的影響不同,灸感的產生需要灸量的積累,這是一個量變達到質變的過程,因此艾灸時間對灸療效果至關重要[28]。但隨著現代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臨床醫(yī)生及患者為了節(jié)約治療時間以及出于對艾煙安全性的考慮,重灸的實施在臨床上存在一定的困難,運用現代科技對艾絨進行充分再加工勢在必行,以期提高其質量,達到短時間艾灸與長時間艾灸同樣的效果,從而縮短治療時間,提高患者的滿意度。
綜上所述,可以在敦煌醫(yī)學重灸思想指導下從少陽經來論治痹證,這一理論為治療RA提供了新思路,并為今后相關研究提供理論指導和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