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教育工作者的寫作,大致可以分成幾大類,一是基于教材研究的歷史問題分析類論文,二是基于教學設計的課例研究類論文,三是基于課堂觀察的評課類論文,四是歷史教育和歷史課程理論視野下的歷史課程類論文。這四類論文的寫作,也暗含了一個歷史教師專業(yè)成長的路徑,即需要從熟悉教材,到能夠熟練地進行教學設計,再成長為聽評課的能手,繼而成長為對歷史教育、歷史課程理論有所理解并能實踐的教師。所以,回顧自己在《歷史教學》雜志上發(fā)表文章的經歷,實際上是懷著感恩之心,梳理自己的成長之路,感謝師友對自己的幫助,感謝《歷史教學》雜志對自己的提攜。
一、教材分析:與歷史對話
20世紀90年代初,我剛參加工作時,在一個農村初級中學教書,學校里有一位20世紀50年代畢業(yè)于武漢大學歷史系的王老師,把珍藏了多年的雜志抱出來,說:這些雜志可以看看,有利于教好歷史課?!斑@些雜志”大體是兩種,一是《歷史研究》,二是《歷史教學》。我如獲至寶地開始閱讀,卻發(fā)現(xiàn)這兩本雜志的主要內容大多是對歷史問題的剖析,而且所選擇的歷史問題與初中歷史教學關聯(lián)并不緊密。閱讀這樣的內容,以我初淺的學力,無法與作者形成有效“心靈對話”,倒是后來訂閱了《中學歷史教學參考》,其中的教學課例給我以極大啟發(fā),教學才慢慢地上了道?!稓v史教學》對于當時的我而言,不啻高山大河,爬不上、跨不過。但無論如何,我是感謝王老師的,雖然執(zhí)拗的脾氣總讓他在學校里顯得格格不入,我卻始終尊敬他。
依托歷史教材對相關的歷史問題進行深入分析,是《歷史教學》雜志長期以來堅持的做法,也是雜志的辦刊風格,如果能夠長期堅持閱讀這類文章,一定能夠提升歷史教師的史學基本功。我因為年輕時閱讀散漫,歷史專業(yè)知識的學習總是處于“補漏洞”的狀態(tài),到后來“惡補”時除了閱讀專著外,常??繉I(yè)雜志閱讀來填補自己史學知識的不足。我只在《歷史教學》上發(fā)表過一篇與此相關的文章,《政府對農業(yè)的“哺育”——淺析羅斯福新政的農業(yè)政策》發(fā)表于《歷史教學》(上半月刊)2011年第7期,這還是在任世江主編的鞭策下寫就的。切口小,從教材中“調節(jié)農業(yè)生產”一段文字入手,以農業(yè)政策為切入點,深入分析了羅斯福新政的措施與特點,挖掘了新政對后世的影響。
這篇文章的寫作,讓我閱讀了更多的歷史文獻,有助于我沉下心來分析教學中所遇到的各種歷史問題,而不僅僅是追求教學形式,進一步確立了“歷史學是歷史教育的重要基礎”這一認識。后來,在培養(yǎng)青年教師時,我也非常注重史學功底的培養(yǎng),提出了“不讀十萬字不進一課堂”的說法,這里的閱讀更多地是指與本課教學相關的歷史知識與認識。
二、課例研究:與學生對話
教師的研究特點是實踐研究,教師寫作的主要來源是課堂。教師進行教學設計或教學案例的寫作,是對自己的教學進行反思后而得出來的成果,它既有對歷史問題的分析,也有對教學本身的理解。但我以為,這種寫作更多的是與學生對話的記錄或敘寫,因為課堂教學的中心是服務與發(fā)展學生,即便許多教學設計花很多篇幅分析教材內容,但目的也是為了更好地與學生對話。因此,課例研究類論文的關鍵之處要寫出與學生對話的目的、手段、內容與方法,否則這類文章就失去了課堂的鮮活生動及價值意義。
我第一次在《歷史教學》發(fā)表文章是2006年7月,在華東師范大學聶幼犁教授的指導下進行寫作,并得到《歷史教學》的認可,是我歷史教學研究過程的一次重要歷練。
《一堂歷史課:愛國主義的回歸》一文記錄的是我在課堂上與學生關于愛國主義的對話,文章寫成后,我斗膽發(fā)給聶教授審閱。聶教授估計當時也不會使用電子文檔的“修訂”模式,文稿被他涂上了各種顏色,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辨識出哪些是需要刪掉的,哪些是新添加的。需要刪掉的文字和需要增加的文字交錯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很奇異的組合,正是這種奇異的組合,留在我心底若干年。
首先是聶教授的嚴謹與用心。他的修改不是大方向的指點,而是逐字逐句地改,幫我修正了文章中的口語用法、表達不準確、不精練的部分。比如文章開篇的第一句,我的原文是“愛國主義教育是世界各國思想教育的核心內容之一,愛國主義教育亦是我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聶教授修改成“愛國主義是世界各國教育的核心內容之一,也是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這樣讀起來就文通句達了。
其次是聶教授的教學智慧。聶教授對文章的修改,引導我思考歷史教師應如何與學生進行課堂對話并且記錄之。文章的初稿“原生態(tài)”地記錄了我在課堂上對學生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慷慨陳詞:“我們不僅要愛國,也要愛人類普遍的文明!”聶教授幫我修改、補充了一些觀點和句子:“愛國不是空洞的說教與口號,而是理性的思考和具體的行為?!薄皭蹏枰で?,也會有各種形式的犧牲,但愛國的激情與犧牲必須與愛國的理性相結合?!毙薷摹⒀a寫的這些部分體現(xiàn)了高超的教學智慧。
2005年前后,從“什么是真正的愛國主義”到“如何進行愛國主義教育”,都是我們網絡教研熱烈討論的話題。這篇從“五四運動”一課教學而引發(fā)的寫作,是對我另一篇文章《從唱國歌所展開的歷史教育》思考的繼續(xù),是對愛國主義如何去掉空洞的外衣、走向生活這一問題的深入思考?,F(xiàn)在回過頭來看,文章初稿雖然不乏閃光點,但那時的我何嘗不像學生一樣充滿熱情卻又稚嫩莽撞而缺乏師者的智慧?聶教授對文章的修改,讓我意識到自己對于“理性愛國”的理解還是很膚淺。聶教授如是道:“愛國需要激情,也會有各種形式的犧牲,但愛國的激情與犧牲必須與愛國的理性相結合,要以追求人類的文明為準則,這才是真正的愛國主義!”正是因為有了聶教授的修改,讓這堂愛國主義教育的師生對話,不僅從宏大敘事回歸生活和實踐,更是從非理性回歸理性。
三、課堂觀察:與教師對話
我做過15年中學歷史教師,后又做了12年教研員,上過很多課,也聽過很多課,評過很多課。做教研員的經歷讓我感受到,每一次聽課都是一次與師生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的歷史對話,而評課則是一場與授課教師的心靈對話。
2009年,彭禹老師在上海名師孔繁剛的帶領下來廣東交流,上了一堂“新航路開辟”公開課。彭老師以“為什么是他們”這一問題為驅動,帶領學生與歷史對話,去發(fā)現(xiàn)那些曾經的“發(fā)現(xiàn)”。彼時“時空觀念”一詞還沒有被廣泛提及,彭老師以幾幅世界地圖引發(fā)學生思考“歐洲人是如何走出中世紀的”,拉開了對新航路開辟背景的分析;選取馬可·波羅、哥倫布、拉普拉普幾個人物,貫穿于新航路開辟背景、經過與影響的分析,引導學生分析“人”在這一偉大歷史進程中的影響與作用;他從“地理大發(fā)現(xiàn)”這個概念入手與學生對話,分析了新航路開辟對不同地區(qū)、不同族群所產生的影響和意義。
這是一節(jié)“大開大合”的歷史課。通過《觀念的沖擊》一文的寫作,我與彭老師展開了深入的對話,我感受到了他所追求的歷史教育:“課堂的‘靈魂就是一個永恒的追問:無盡流轉的時間舞臺上,人究竟在扮演什么角色?”“人被歷史所造就,但人也可以選擇自己的行為,而未來則由新的歷史所創(chuàng)造。”彭老師以“歷史中的人”和“歷史學習中的人”為中心,建立二者之間的聯(lián)系,使得課堂充滿了歷史的智慧與人格的魅力??梢?,一個優(yōu)秀的歷史教師,不但要對歷史有獨到的見解,對歷史教育也要有自己的觀點,才能在短短40分鐘的課堂里用豐富的歷史知識與卓越的歷史見識與學生進行對話。
寫評課類的文章,不是對授課者的審判,而是與教師的一場心靈對話,去發(fā)現(xiàn)教師在授課中體現(xiàn)了怎樣的歷史觀與歷史教育觀,并如何貫徹之、實踐之。在聽課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很多老師運用了一些好的教學策略,但往往不明白“何以如此”,而作為課堂觀察者,則要以“他者”的角色幫助授課者厘清一節(jié)歷史課中所反映出來的歷史觀和歷史教育觀、教學觀,甚至還包括學生觀、課堂觀、評價觀等,從而把偶然的教學行為轉化為教學經驗,進而在理論的指導下轉化為教學能力和教學素養(yǎng)。2018年5月,在上海特級教師李惠軍老師的指導下,我與何成剛博士合作撰寫了《史學閱讀成果轉化為教學設計智慧的路徑探析》一文,在文中我們提出教師的素養(yǎng)最終體現(xiàn)為教學智慧,形成教學智慧已成為當下教師專業(yè)成長的最高追求。
四、課程論文:與歷史教育對話
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研究的深入,我不再滿足于對課例的研究,把目光投向歷史教育領域這一片深藍大海。2013年,我參與了《歷史教學》編輯部組織的“怎樣的一堂課才是好課”的筆談大討論,《追求歷史教學價值——探尋課堂教學本質》一文被人大復印資料全文轉載。
從2013年第11期至2014年第11期,《歷史教學》刊登了16篇文章討論“歷史好課的標準”,是近30年來最集中的一次。拙文從“為什么而教”“教什么”“怎么教”三個問題出發(fā),通過案例闡述了自己對歷史課堂教學目標和教學過程的看法,是對自己多年歷史教學理解的一個總結,也是自己對歷史教學的認識從知識立意、能力立意到素養(yǎng)立意的重大轉折。此后,我緊扣核心素養(yǎng),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怎樣的中學歷史教育才能不負這個時代?相繼發(fā)表了《核心素養(yǎng)視野下的歷史教學理解與教學實踐》《圍繞素養(yǎng)立意的歷史課堂構建——例談對“一節(jié)好的歷史課”的再思考》《核心素養(yǎng)的教師話題:做一個完整的人》《“唯物史觀”素養(yǎng)水平劃分的分析與建議》等文章,圍繞核心素養(yǎng)的理解、課堂構建、水平劃分及教師專業(yè)成長等話題展開,在寫作中深化自己對歷史教育教學的理解。
先賢有“獻身甘做萬矢的,著論求為百世師”(梁啟超語)的決心,相比其他精進的中學歷史教學界同仁,我在《歷史教學》上發(fā)表了數(shù)量不多、水平有限的幾篇文章。但在回顧這些文章寫作與發(fā)表的過程中,我深深地感受到自己在歷史教育師友同仁的幫助下,從一枚青果型教師向成熟型、研究型教師轉變成長。感謝《歷史教學》雜志及其他中學歷史教學專業(yè)雜志所提供的平臺,這是一個研究、交流的平臺,也是一個成果展示的平臺——正是這種展示,激發(fā)了我不斷地努力追求歷史教育教學新境界。借《歷史教學》創(chuàng)刊70周年之際,我借本文回顧自己的寫作歷程,同時也希望自己的歷史教育教學研究與寫作心得對青年一代有所幫助,并能夠得到大家的批評指正。
編后記:初見夏老師,就被其溫潤的氣質所吸引,但聽其講座,觀其工作,還有一種颯爽之風蘊于其中,極有魅力。
【作者簡介】夏輝輝,廣西教育學院教學研究部教研員。
【責任編輯:王雅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