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古文選本的歷時演進與功能分化

摘? 要：明代古文選本總量超過500種，是一筆重要的文學文獻，目前尚未被學界普遍關注。其在明代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洪武至弘治的保守、滯緩期，正德至隆慶的嬗變、劇增期，萬歷至崇禎的鼎盛、多元期。正德以前，數(shù)量極少，正德以后，坊刻成為主流，主要有載道類、科舉類、個人類選本。到了晚明，古文的政教價值被不斷邊緣化，純科舉指導而無涉思想教化的選本持續(xù)盛行，并出現(xiàn)追求奇異的選本，給古文帶來多元的審美維度。個性解放使個人類選本大放異彩，與傳統(tǒng)的古文觀念截然對立，古文由集體教材變?yōu)閷徝老驳膴蕵菲罚瑢徝纼r值得以凸顯，古文選本的教化姿態(tài)隨之改變。晚明經(jīng)世選本的泛起，則是“古文運動”精神在特定時代語境下的重提與強化?？梢钥吹?，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形態(tài)、功能，明代古文選本都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形態(tài)萬千，功能全面，且多元共生，異彩紛呈，古文所可能具備的價值、功能，都在明代有所體現(xiàn)與發(fā)揮，放眼宋以來的古文選本史，不僅空前，亦是絕后。

關鍵詞：明代古文選本;載道;科舉;審美;奇異

明代古文選本總量超過500種，數(shù)量巨大，種類繁多，是一筆重要的文學文獻，目前尚未被學界普遍關注。古文選本的編纂與明代社會文化、學術思潮、士風文風聯(lián)系密切，展現(xiàn)出階段分明的演變軌跡，選本功能亦有多樣分化。在明代中后期尤其活躍，各類選本競相登臺，爭奇斗艷，呈現(xiàn)出豐富多彩的特點。

古文選本在明初到明末數(shù)量差異較大。根據(jù)筆者所統(tǒng)計的467種選本來看，{1}洪武至弘治只有5種，正德、嘉靖、隆慶81種，萬歷、天啟、崇禎達到381種，三者比例為1∶16∶76。以正德為界，古文選本的出版數(shù)量前后有幾何量級的增長趨勢。從刻書機構來看，前期以官刻為主，正德以后，坊刻和私刻占絕大多數(shù)，其中，坊刻占到總量的八成以上。官刻體現(xiàn)國家意志，不離政治教化，私刻流傳不廣，影響限于家族子弟，{2}正德、嘉靖以來，坊刻躍居主流，商業(yè)出版的市場導向、盈利追求，加之時代思潮的洶涌沖擊，古文觀念及選本的編輯思想都有嬗變。可以說，坊刻引導了明代中后期古文選本的演進方向，助長了科舉選本的繁榮，催生了個人選本的流行，包括追求古文的審美娛樂價值、務求奇異等，與傳統(tǒng)古文觀激烈交鋒，形成晚明古文選本的多元景觀。古文選本在明代近三百年的發(fā)展，可分為洪武至弘治的保守、滯緩期;正德至隆慶的嬗變、劇增期;萬歷至崇禎的鼎盛、多元期。

一、洪武—弘治：保守、滯緩期

明朝開國初期，朱元璋為加強中央集權，不惜重典治世，壓制異端話語，意識形態(tài)獨尊程朱，學術思想趨于保守。出版圖書以官刻“帝皇之書”為主，有政治意識形態(tài)宣傳和控制目的，如《永樂大典》《四書大全》《五經(jīng)大全》《性理大全》等。由于明初官方關注重點在經(jīng)濟、政治建設，很少顧及文學，沒有在南北國子監(jiān)及中央各部刻過古文選本。最早的是明洪武三十一年（1398）由太祖第十六子，慶靖王朱■所刻《文章類選四十卷》，稱為“藩刻本”，也屬于官刻。明代藩王熱衷于出版事業(yè)，“明時藩邸王孫襲祖宗余蔭，優(yōu)游文史，雕槧之業(yè)，邁軼前朝，今可溯者殆十數(shù)家”{1}。成化八年（1472）淮王朱瞻墺命刻《文翰類選大成》，有明確的教化意圖?！把灾颊龝尺_，有關于世教者錄”（康王朱祁銓序），馮厚在后序中說：“文不載道，雖工何益哉？……其所述無補于人倫世道，而或佛老鬼怪，侈言蔓辭，并所未見者則不敢取?！眥2}強調思想正統(tǒng)及道德教化，選文排斥諸子異端，主張文以載道，是程朱理學主導下的選本。

天順八年（1464）吳訥的《文章辨體》是著名的辨體類選本，按體選文，每一種文體均有序題介紹其源流。由翰林院學士、國史總裁彭時作序。吳訥對古今文體的分辨，正統(tǒng)意識頗強。如認為“四六為古文之變，律賦為古賦之變，律詩雜體為古詩之變，詞曲為古樂府之變”③，并將變體收在外集，彭時序亦稱《文章辨體》是補真德秀《文章正宗》之未備，將之納入載道明理之內。弘治十一年（1498）謝朝宣在云南監(jiān)察御史任上，為當?shù)厥孔泳庍x《古文會選》，序言對《文選》“徒志于文”表示批評，并引導學生以文求道，由《古文會選》上至《文章正宗》《文章辨體》，最后歸于六經(jīng)。明初的古文選本，數(shù)量極少，種類單一，發(fā)展滯緩。在正德以前，古文選本多為官刻，或有官方的參與。編輯思想大都以載道明理為宗，以人倫教化為用，幾乎是《文章正宗》在明初的化身。

二、正德——隆慶：嬗變、劇增期

正德所歷十六年，被明史學界認為是明代社會文化發(fā)展的分水嶺。{4}從正德開始，中國社會進入近代化轉型期。思想界出現(xiàn)了陳白沙、王陽明的心學思想，文學界復古諸子陸續(xù)登場，痛掃臺閣體沉緩平庸之文風，社會文化一派新變氣象。古文選本在正德以后也發(fā)生嬗變，數(shù)量急劇增長。種類上有通代選本，如《古文會編》《古文類選》《歷代文粹》，有斷代的，如《秦漢文》《西漢文類》《明文衡》;有諸家選本，如《韓柳文》《三蘇文纂》《唐宋四大家文抄》;有賡續(xù)本，如《廣文選》《續(xù)文章軌范》;有文體選本，如《名家表選》《唐宋名賢策論》等。從選本功能上看，載道政教仍有延續(xù)，且針對時弊而有所側重。正德時期，指導科舉的選本被不斷刊刻，逐漸成為主潮。最值得注意的是，此時期出現(xiàn)了個人選本，這是與傳統(tǒng)古文選本完全不同的形態(tài)。

（一）載道類選本

《廣文選》是劉節(jié)對《文選》的續(xù)補之作，仍收從周到梁代文章，陳蕙在嘉靖十六年（1537）修訂過后的六十卷本《廣文選》，改變了《文選》“沉思翰藻”的選文標準，刪去了有悖綱常、無益教化之《宋公九錫文》《晉公九錫文》《元后誄》《說皇甫嵩》等作，又增入“文義正大高古”“有漢魏風”之作。經(jīng)過這番改造，《廣文選》成了“修己經(jīng)國”（王廷相序）的教材{5}。鄭柏《續(xù)真文忠公文章正宗》、崔銑《文苑春秋》均繼承《文章正宗》明義理、切世用之意，鄭柏沿用真德秀“辭命”“議論”“敘事”“詩賦”四體選文，補充元明文章;崔銑選錄漢武帝《入關告諭》到明太祖《諭中原檄》一百篇，“言以知政，政以觀德”{1}。

正德、嘉靖之世，物欲橫流，人心浮躁，士子不肯踏實讀書，文風輕薄鄙陋，古文載道因此有了切實的針對性。錢璠《續(xù)古文會編序》認為古今文是同一的，“近世以舉業(yè)為時文，于是乎始有今文古文之分。今文則摛章繪句以為工，剽竊綴緝以為能，徒有風云月露之態(tài)，而不知道德為何物”。選自三代下及明代“言之有理趣者”，“于世道不無小補”{2}。張云路在江左見士子文章缺少“渾厚之氣、敦厚之體”，倡導讀六經(jīng)子史，編成《文則》③，選文以宋代理學家所作五經(jīng)之序為首，崇尚正統(tǒng)。嘉靖二十年（1541）鄺灝所輯《藝贊》也以六經(jīng)之序冠首，凸顯六經(jīng)本位{4}。顧璘《文端集》只選《禮記》《論語》《大學》《孟子》，以及賈山、賈誼、董仲舒、韓愈、周敦頤、程頤、張載和朱熹之文，其他古文一律不收，表現(xiàn)出對當時風尚的極力糾正和維護正統(tǒng)的堅決態(tài)度，突出了古文的現(xiàn)實針對性。

（二）科舉類選本

不顧古文自身價值而完全教化的選本，在正、嘉、隆時期及整個明代都不多見，流行程度亦不廣{5}。原因是，在明代科舉環(huán)境下，士子閱讀古文始終有學習文章技法以資八股的現(xiàn)實需要。即使選本欲載道教化，也不得不顧及士子這一與自身命運密切相關的閱讀古文的驅動力。雖然宋代呂祖謙《古文關鍵》、謝枋得《文章軌范》等開啟了以古文濟時文之途，但明代不是一開始就有此類選本，而是隨著科舉制度在考試內容和形式上的逐漸穩(wěn)定，由載道選本分化出來的。商品化進程，使科舉選本有堅持教化與舍棄教化兩種傾向。

1.堅持教化的科舉選本

《秦漢文》是胡纘宗于嘉靖三年（1524）所刻，程良錫于嘉靖二十二年（1543）再刊。胡纘宗有感于“今士業(yè)之者弗古是程”，“涉之流而不飲其源”，欲士子法秦漢古文，顯然有科舉指導之意。胡纘宗認為辭之近古唯秦與西漢，黃省曾序說“文以政興，言乎政道乃文之至大而根要者”，馬驥認為先秦西漢去古未遠，“氣猶渾厚”，選文將“艷于辭，畔于道者劃去”⑥，倡導秦漢文既是對其“古”“渾厚”之風格的肯定，更是對秦漢文“言乎政道”的推崇，古文的審美價值筑基于載道。或者說，如果文章未載道，不可能有“渾厚”之效果。因此，在學習秦漢文以資八股寫作時，有科舉以外的更為高尚的學習目標。余震啟、鄭玄撫刻于嘉靖二十四年（1545）的《秦漢魏晉文選》序言即批評六朝文“道喪數(shù)窮，侈迷浮夸”“浮誕而不經(jīng)”“刻意構形”，提倡秦漢古文{7}。隆慶四年（1570）陳省輯《歷代文粹》，旨在引導舉子打好古文基礎，而不是僅背誦抄襲時文套子，“毋舍黃鐘大呂而下里之音是操”{8}，崇古的價值認同十分強烈。此期還有針對二三場考試而編的古文選本，如胡松《唐宋元名表》、陳塏《名家表選》，專選歷代名表，供舉子揣摩。胡松其時督學山西，陳塏時任廣西提學副使，官方身份使二人都未止步于文章學習的層面，而希冀士子“敦本尚實”{9}，進而學習制科以外的行政能力{1}。王愛《金陵新刊續(xù)文章軌范序》也有提醒，不能僅將舉業(yè)視為“釣利之鉺，希祿之媒”{2}，警惕將學習古文變成功利行為。

大概在當時完全不講教化，僅迎合士子時尚仍有輿論壓力。這在隆慶元年（1567）薛應旂《新刊舉業(yè)明儒論宗》中看得很清楚。該選本按論、序、原、記、說、解、文、問、喻、釋、疏、書、傳、碑等14類文體選錄明代“有益于舉業(yè)之文”，這使薛應旂遭到“徒為舉業(yè)”“導人以營寵媚利”的尖銳批評。對此他說：“舉業(yè)非能累人，人自累于舉業(yè)耳?！雹郾磉_其“有志于用世”之意。然而面對利潤誘惑，更多的書坊選擇放棄教化立場，于是，科舉選本就有了往純粹的科舉參考書演化的趨勢。

2.純粹指導科舉的選本

馮汝弼《三蘇文纂》，選三蘇文100篇，“皆科目之利器”，對于三蘇文“道未純”的質疑，馮汝弼則說“可式者，其文也”，毫無載道意味{4}。私刻本亦重視科舉指導。顧祖武《集古文英》將屈原《離騷》等作刪去，“非不油然忠愛，而聱牙沉晦之辭，非應時制科所急”{5}?！峨x騷》有教化價值，但考慮現(xiàn)實所需，只好舍棄。唐宋派代表唐順之是八股文高手，對古文亦有妙悟，被四庫館臣譽為“妙解文理”，刻于嘉靖三十八年（1559）的《文編》，便是其“論文”之選本，而非“明理”。選文以唐宋文居多，“標舉脈絡，批導款會，使后人得以窺見開闔順逆，經(jīng)緯錯綜之妙”⑥。闡明文法，當然是為取便科場。嘉靖四十四年（1565）題名歸有光所輯的《文章指南》，是這類選本的典型代表。

詹佑庇《文章指南》序也說到“文一而已”，即古文時文為一，但并沒有如《續(xù)古文會編》那樣導向對時文的批評和對古文政教價值的提倡，而是指出古文對時文寫作的巨大參考意義：“欲業(yè)時文者，舍古文將安法？”{7}該書選擇先秦到明代文章共124篇?！段恼轮改稀纷罹咛厣幵谟趯⑺x文章分為66則，包括“義理”“養(yǎng)氣”“才識”“關世教”“占地步”“立論正大”“用意奇巧”“造文平淡”“造語蒼勁”“敘事典贍”“詞氣委婉”“神思飄逸”等等，涉及文章寫作的字法、句法、起結、風格、修辭各個方面，每一則都有簡要說明。如“義理”則：“文章以理為主，理得而辭順，文章自然出群拔萃?！眥8}古文主理是政教功用使然，現(xiàn)在變身為文章寫作的具體要求了，諸如“義理”“關世教”等，在66則中也相當邊緣，重點是文法結構的技術性講解。很明顯，《文章指南》在價值取向上并無教化傾向，而旨在令讀者迅速學到為文技巧。隆慶六年（1572）《新刊批釋舉業(yè)切要古今文則》因襲《文章指南》，序言稱：“文無古今，適用則貴?！眥9}論證古文適于時文，將歸有光的66則擴展至83則，更加細密詳盡，乃至瑣屑。這類科舉選本淡化思想價值滲透，秉持技術主義與功利原則，在明末還有更大發(fā)展。

（三）個人選本

個人選本體現(xiàn)選家個人意趣，處于“載道”敘述之外，是新型的古文選本。嘉靖三十六年（1557）楊儀所輯《驪珠隨錄》是這類選本的先驅，分經(jīng)、論、雜文、銘、記、碑、表等22類，所選如《陰符經(jīng)》《握奇經(jīng)》《周髀經(jīng)》等都是“不盛傳于世”之文，楊儀認為“雄辭麗句”如驪珠之寶，難得全盡。楊慎所輯《古雋》選周秦漢文章，也較少收習見之作，它們均以己意選文，不依古文經(jīng)典譜系。《清音集》是賀烺貶謫后所編，選文從漢代到南宋，六朝文居多，含釋慧遠、支遁、陶弘景、杜光庭等僧道作品。其自序說：“山總多暇，又雜取古人山水間文字，匯其弢天機而通性靈者，別錄而笥之，題曰清音集，澄懷則天籟，自流觸手而風泉互落，泠泠焉，灑灑焉。煙液霏微于竹素松蘿，瑟蕭于縹囊，有會予心，更洗吾耳?！眥1}將古文尤其是山水之文視為審美對象，不涉教化。隆慶三年（1570）鄭履淳所輯《衡門集》，亦收古詩文“近于閑適曠達者”、不為“世俗所好”{2}，《檄余錄》則是楊巍在兵檄之暇，以個人喜好所錄之選本，帶有個人審美趣味，古文在楊巍軍務之余，更多或主要發(fā)揮了審美消遣之用③。個人選本張揚古文的審美屬性，挺立主體，顛覆傳統(tǒng)的古文功用觀。它們于嘉靖時悄悄登場，在晚明結出碩果。

三、萬歷—崇禎：鼎盛、多元期

萬歷以降的晚明，社會急劇轉型，城市繁榮，市民階層不斷壯大，并影響士大夫主導的精英文化。思想界泰州學派等王學左派高揚“百姓日用即為道”，六經(jīng)權威被動搖，李贄高倡離經(jīng)叛道之論，公安、竟陵文士反對復古、獨抒性靈，個性解放思潮響徹晚明思想的上空。古文選本在紛繁活躍的文化環(huán)境中，迎來發(fā)展的鼎盛期，數(shù)量呈爆炸式增長，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筆者所統(tǒng)計的467種明代古文選本，萬歷以后達381種，占81.2%。選本的各種功能亦有豐富展現(xiàn)，如總結歷代古文發(fā)展的匯編，側重文獻保存和史脈梳理，多為系列叢書，且卷帙浩繁，如梅鼎祚《歷代文紀》一百五十八卷、鐘惺《歷代文歸》一百六十卷、張采《歷代文》系列以及陳仁錫《古文匯編》二百三十六卷、方岳貢《歷代古文國瑋集》一百四十一卷。它們具有保存歷代古文文獻之功能。晚明以來，科舉選本持續(xù)盛行，坊刻選本的商業(yè)運作更加成熟，并迎合奇異風尚，競相追逐新奇。個人選本此時大量涌現(xiàn)，在古文經(jīng)典譜系以外，標榜個體審美趣味。明末清初，經(jīng)世思潮泛起，批判空疏，回歸實學，出現(xiàn)經(jīng)世類古文選本，是“古文運動”精神在具體時代語境中的強化。

（一）科舉選本持續(xù)盛行

指導科舉始終是明代古文選本的主旋律。晚明科舉選本持續(xù)盛行，在價值灌輸和指導文章兩種發(fā)展路徑上，有后者不斷壯大壓倒前者的態(tài)勢。張國璽、劉一相輯《匯古菁華》為舉業(yè)而選，仍有價值傾向，如文章“敦樸者先”，注重教化，收忠孝大義之文等{4}。但總體來看，這種聲音在晚明十分微弱。秦漢時段的古文選本此時被大量刊刻，有56種，占明代全部秦漢選本的63.6%，還有專史部的選本，如《三史文類》《史漢方駕》《班馬英鋒》《史品赤函》。這些秦漢選本較少載道話語，多表達對秦漢古文的欣賞，突出文章屬性。雖然直到崇禎十二年（1639）還有《名文通考》言及“文章不關世教，雖工無益”，但重心其實放在如何讓舉子迅速讀懂古文上，對先秦以來歷代文均設有題詞，幾乎都是審美評價，沒有思想評判，如評魏晉六朝文“其致如秋高氣清”“爽然自適”“豐韻靚麗”{5}。著名的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雖不是坊刻，最初編纂之意，亦只是為族中子弟習文，⑥以坊刻為主的科舉選本，則更多走市場之路。

三蘇文長于論策，非常適合科舉，三蘇選本在晚明相當火爆，持久暢銷，出版達32種之多{7}。坊主善于商業(yè)包裝，利用書名、封面、序跋、凡例等大打廣告，諸如《新鍥焦太史匯選百家評林名文珠璣》《新刊陳太史評選舉業(yè)捷徑古文爭奇》《舉業(yè)天衢》《舉業(yè)芳潤》《舉業(yè)前茅》《舉業(yè)玄珠》等書名，標新立異，運用名人效應和消費心理，吸引士子眼球。張溥《古文五刪》將《文選》《廣文選》《唐文粹》《宋文鑒》《元文類》五部大部頭總集刪節(jié)而成，方便讀者快速讀完五部總集之精髓。封面曰：“有志讀古者得此一編，足以上下千秋矣?！眥1}題名焦竑的《中原文獻》，更是選錄經(jīng)史子集四部之文匯為一書，“凡無當于制科者，宜置弗錄”。凡例謂“一冊可盡無車”，序言更稱該書乃“藝林之嚆矢，制科之前茅”{2}。在一系列商業(yè)運作之下，這類選本教化姿態(tài)消失，變而為滿足消費的商品，載道話語或裝點門面或毫不提及，古文之“道”的屬性被沖刷腐蝕甚或蕩然無存，成了僅供時文寫作參考的范文。

（二）奇異選本橫空出世

商業(yè)經(jīng)濟刺激人們釋放感性欲望，晚明奢靡成風，社會上下追新逐異。八股文亦受影響，盡毀前法。葉夢珠《閱世編》說：“議論以新辟為奇，文詞以曲麗為美……子史佛經(jīng)，盡入圣賢口吻;稗官野乘，悉為制義新編。”③時文追求新奇，普遍征引子史佛經(jīng)，坊主敏銳嗅出市場動向，奇異選本遂橫空出世。晚明常見選入諸子文（包括佛經(jīng)）的選本，還有專選諸子的選本，筆者所見有14種之多，分別是《二十九子品匯》《諸子匯函》《諸子拔萃》《百子金丹》《百子咀華》《諸子纂要》《諸子品節(jié)》《諸子褒異》《諸子瑯嬛》《諸子匯奇》《諸子摘要》《諸子玄言評苑》《諸子奇賞》《諸子國瑋集》。諸子在明初被視為“異端”，與古文界限分明，晚明卻紛紛進入古文選本。這與明末“天下子書橫流”的諸子學復興現(xiàn)象是一致的{4}。“奇”正是選本對諸子文章美學特征的基本定位：“昔孫子論戰(zhàn)勢曰奇正貴相生。夫六經(jīng)之訓則正也;二十九子之言則奇也。”{5}“以鏡理道則經(jīng)籍征;以炳治亂則國史征;以綜奇詭，淹變幻則征諸子?！雹拗T子選本通常不選熟悉的經(jīng)典，汪定國的《諸子褒異》“意主搜異。不敢以陳者雜之，不厭以怪者佐之”，凡是俗常之作，一律不選，只收新奇罕見的子書。甚至連《老》《莊》都因為常見，“雖子，不為異也”{7}。所選的諸子，都極為少見，獵奇傾向明顯。

除諸子選本外，追求奇異的還有《古文奇賞》《珠淵異寶》《天壤遺文》等選本。陳仁錫的《古文奇賞》系列共四編，其中，初編分類出奇，不僅有“漢天子之文”“西漢超絕一代學者之文”“西漢超絕一代才子之文”等類，還有“應制”“薦舉”“郡守相”“彈駁”“乞休”“理財”“災異”“籌邊”等19類內容上的細目，令人眼花繚亂。陳仁錫的文學批評也很新奇，不走平常。他將文章比喻為兵法，認為要在呼吸吞吐間，發(fā)出決勝的文字，“生殺在乎呼吸，則文章自于喉舌間，倏奇倏正”{8}。萬歷四十年（1612）傅振商輯《珠淵異寶》，認為文章的價值就在于“異”：“文不異不新，不幽不異。無境不窮，無意不匠，而后可登假于異?！眥9}《珠淵異寶》選了《盛姬錄》《文始經(jīng)》《隨巢子》《尉繚子》等不為大多數(shù)古文選本所選的文章，甚至有佚名文章，作者身份多樣，除文人士子，還有皇帝、嬪妃、佛道、女子之作，搜奇之力，不可謂不勤。徐奮鵬所輯《天壤遺文》，欲“開辟天下人之心目”，選錄“圣賢文”“豪杰文”“放達文”“神仙文”“隱逸文”“閨閫文”“釋教文”七類文章，還認為這些“奇文”有助于科舉，是“制舉藝中之桑林舞也”{1}。

傳統(tǒng)古文的美學理想，是奠定在政教價值之上的“古雅”，它蘊含著話語權力，不“古雅”則不正宗。奇異選本務求出新，于經(jīng)典之外擴展了古文的外延，豐富了古文的審美維度。但奇異風尚威脅社會秩序，追逐奇異文章，對古文經(jīng)典的建構形成挑戰(zhàn)，為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傳統(tǒng)古文觀所不容。施策《崇正文選》堅決抵制奇詭士風，不選諸子文，認為世所謂奇者，“舍大道而工影響”，倡導士子閱讀《左》《國》等真正的奇文（經(jīng)典古文）{2}。不過，這一矯正收效甚微，反而體現(xiàn)了奇異選本在晚明的壓倒性聲勢。

（三）個人選本大放異彩

載道選本多以公共集體面目行世，如朱光潛所說，這類文章是作者“向許多人說話”③，接受者的心理、感受被忽略，而個人選本恰恰張揚個體性因素，與載道選本截然對立。個人選本萌芽于正、嘉時期，在晚明細流成海，蓬勃大觀。個性解放思潮肯定感性欲望，喜愛娛樂消遣式的審美活動。傳統(tǒng)古文板起面孔的說教，令人厭惡，晚明人士希望在古文中獲得美妙的閱讀享受，重視心靈愉悅。他們編輯古文選本，不以思想正宗為標準，不以理性教化為目的，純然是自身審美情趣使然。陳宗器《古文奇略》乃其“不近仕宦，居恒無事”時所編，自序無一句載道，而暢言閱讀體驗：“自覺神明寂寞，眾態(tài)汩沒，風云窈冥，萬籟鳴號，足以移吾情?！眥4}讀古文重在“移吾情”，是感性愉悅，非理性教化。陳繼儒《古文品外錄》“擇秦漢以來之文，旨遠情深者三百余篇”{5}，所選作者“別有一段奇宕不平之氣”⑥，對選文深摯情感的強調，對作者“奇宕之氣”的欣賞，都不同于千人一口的明理載道，而是與作者在審美交流中的心靈相融。鄒迪光《文府滑稽》分文部和說部，選入歷代滑稽寓言之文共442篇（則），許令典偏愛滑稽文章：“每讀奇文至寓言游戲，俳調詼諧之處，更眉舞肉飛，不能自已?！薄翱梢詩市膼偰浚忸U忘倦者。”{7}劉士隣《古今文致》則提倡“借彼筆舌，活我心靈”，選輯“幽谷佳人”般閑情逸致之文{8}。

由于注重審美的感性體驗與精神效應，明末厭棄審美價值寡淡的應用之文與高頭講章?！胺蜃詠斫?jīng)濟書如樂律、軍屯、鹽漕，恒苦典重，或賾雜不耐讀，使人畏其艱而去。”{9}小品文遂興盛于晚明。人們不僅創(chuàng)作小品文，還從古文中輯錄小品，即小品選本。張明弼《合選名文塵》“取古文中之遠韻與深情者”{10}。華國才《文瑑清娛》、陳天定《古今小品》、衛(wèi)泳《古文小品冰雪攜》等都是從歷代古文中摘錄而來的小品選本。此外，還有明人自己創(chuàng)作的小品集，如《文娛》《明文奇艷》《明十六家小品》《明文致》《今文韻品》等。小品將古文的審美娛樂功能發(fā)揮到極致，鄭元勛《文娛序》說：“文不足供人愛玩，則六經(jīng)之外倶可燒?！眥11}這甚至影響到晚明對六朝文的重新評價。在傳統(tǒng)古文觀看來，六朝文是衰世之文，評價頗低，選入數(shù)量不能與秦漢和唐宋文比，但其富辭麗采，契合明人對古文審美的期待，所以晚明刊刻過一些側重于六朝文的選本。如《文儷》《香艷文藪》等。特別是《香艷文藪》，專收六朝文，還為其辯護：“予以為文章絢爛巧麗皆文心自然之流布，六朝一派是眼界必不可少之鮮妍?！睂τ谂険袅臑轱L云月露者，作者說：“不知天地舍風云月露尚何以見其文章？”還說“靡麗乃風雅之津梁，可浮艷云乎哉”{1}，將六朝文的靡麗與風雅齊觀，推崇之至，無以復加。

個人選本追求古文審美價值與主體審美感受，選家不為經(jīng)典古文的評價體系所囿，以自己的審美情趣為主，肯定、欣賞歷史上被批判的古文（六朝文）。與奇異選本顛覆傳統(tǒng)一樣，個人化選本也在動搖經(jīng)典古文的地位，這注定它們只能活躍在思想寬松的晚明。如果說商品化使部分選本在明末變成純技術指導書，那么主體性的挺立，則使部分選本成為“無功利”的審美對象，它們從不同方向改變了古文選本的傳統(tǒng)功能，是明末時代環(huán)境演化出的新類型。

（四）經(jīng)世選本涌現(xiàn)

萬歷后期至明末清初，社會積弊叢生，思想界虛浮無根，科舉制度敗壞，士子埋首八股，對兵農(nóng)錢谷等實際事務一竅不通。有識之士興起實學之風，弘揚關注現(xiàn)實的精神，提倡實踐、實用、實政。嵇文甫認為晚明思想總趨勢是“從超現(xiàn)實主義到現(xiàn)實主義”{2}。受此影響，一批經(jīng)世致用的選本出版，這是明末古文選本又一演化方向。歷史上看，“古文”由中唐韓愈、柳宗元等人發(fā)起“古文運動”而正式提出，“古文運動”是“行古制、興古道、寫古文”多維一體的整體文化運動，并非只是文章層面的文體改革③。很明顯，古文運動的精神，特別注重文章現(xiàn)實功用，主要強調對于社會政治、行政事務的現(xiàn)實指導意義。從這里來看，晚明經(jīng)世選本的涌現(xiàn)，正是“古文運動”精神的重提與強化。

早在嘉靖三十三年，就有萬表《皇明經(jīng)濟文錄》出版，“先臣■謀淵慮，忠言嘉猷，久而無弊者則錄之，達權處變，安危定亂，保扶社稷者則錄之。……若夫繁詞泛論，不切機宜，或論事瑣屑，非關大體，無裨經(jīng)濟者皆略焉”{4}。選錄標準是實用、實學。萬歷以后，經(jīng)濟選本大量出現(xiàn)，有張炎《國朝名公經(jīng)濟文鈔》、郝世科《國朝名公經(jīng)濟宏詞》、汪以時《國朝名公經(jīng)濟宏詞》、施潔、凌稚隆《新鐫增訂皇明史館名公經(jīng)世宏辭》、陳其愫《皇明經(jīng)濟文輯》、陳子壯《新刻陳太史經(jīng)濟言輯要》、陳子龍《皇明經(jīng)世文編》等。其中，陳其愫《皇明經(jīng)濟文輯》分“圣學”“儲宮”“宗藩”“官制”“財計”“漕輓”“天文”“地理”“禮制”“樂律”“兵政”“河渠”“工虞”“海防”“九邊”“四夷”共16類，選明代“有稗于實用”之文。陳其愫對當時虛浮之風進行了猛烈批評：“夫空言閎麗，何益理亂之機，矧復迂疏曠遠不閑經(jīng)世之略，而競以詭僻相高，艱深取致也。下至浮浪之詞，又無論矣?！眥5}陳子龍、許孚遠、宋徵璧三人編纂的《皇明經(jīng)世文編》，是晚明經(jīng)世選本的集大成者。該書按人選文，正編始于宋濂，終于陳祖綬，425人;補編始于何起鳴，終于錢楩，5人，一共430，選文3145篇，達508卷，是所有經(jīng)世選本中最為厚重的一部。吳晗說：“這部書的編輯出版，對當時的文風、學風是一個嚴重的挑戰(zhàn)。對稍后的黃宗羲、顧炎武等講求經(jīng)世實用之學，也起了先行者的作用?！雹藿?jīng)世選本要求士子走出書齋，關心現(xiàn)實，以矯文章空浮不切之弊。由于極端強調現(xiàn)實效用，文章的抒情功能以及審美屬性被淡化乃至取消。陳子壯《新刻陳太史經(jīng)濟言輯要》錄明代以前歷代經(jīng)濟文，“若夫騷人墨士，吟詠適志，非當世急務，倶不竄入”。“是集詞不必藻繪，意不必驚奇，只取實用，針砭空虛”{1}。相比于真德秀《文章正宗》與明初的載道選本，經(jīng)世選本的重心并不在意識形態(tài)的教化上，而是極力要求文章落實到社會現(xiàn)實，以至于完全不顧文章自身價值，所選全是行政公文，絕無詩賦等文學題材。如果說“古文運動”倡導文章關切政治，但韓柳歐蘇等人實際的古文創(chuàng)作仍為“文采”留下空間的話，我們說，明末經(jīng)世選本將“古文運動”的現(xiàn)實精神發(fā)揮到極致，正是以取消古文審美價值為代價的。

四、結語

明代古文選本，從明初數(shù)量極少，到正德、嘉靖、隆慶時期劇增，再到萬歷以后達到發(fā)展頂峰，經(jīng)歷了一個數(shù)量從少到多，形態(tài)及功能由單一到豐富的過程。正德以前，以官刻為主，古文選本多是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展示;正德以后，隨著商業(yè)經(jīng)濟的發(fā)展，坊刻成為主流，古文選本亦分化出載道類、科舉類、個人類選本。載道選本逐漸減少，科舉選本不斷向純技術指導演化;晚明以來，古文的政教價值普遍被淡化，純科舉指導的選本持續(xù)盛行，并出現(xiàn)追求奇異的選本，給古文帶來多元的審美維度。個性解放使個人選本大放異彩，與傳統(tǒng)的古文觀念截然對立，古文由集體教材變?yōu)閷徝老驳膴蕵菲?，審美價值得以凸顯，古文選本的教化姿態(tài)隨之改變。晚明經(jīng)世選本的泛起，則是“古文運動”精神在特定時代語境下的重提與強化?？梢钥吹剑瑹o論是數(shù)量，還是形態(tài)、功能，明代古文選本都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毋庸諱言，它們有急于牟利而粗制濫造、質量低劣的情況，但卻是明代士子科舉前的必讀書，對明代士子知識結構的形成、文章寫作的訓練有不可替代的意義。明代古文選本形態(tài)萬千，功能全面，且多元共生，異彩紛呈，古文所可能具備的價值、功能，都在明代（特別是晚明）有所體現(xiàn)與發(fā)揮，放眼宋以來的古文選本史，不僅空前，亦是絕后。

①? 有些選本清代或民國才刻，有些則無法判定刊刻年代，只就能判定刊刻年代的選本來統(tǒng)計。

{2}? 也有例外，茅坤的《唐宋八大家文抄》即是茅坤私人刊刻給族中子弟的科舉教本，由于茅坤精當?shù)倪x文與精彩的點評，影響甚廣。不過，《唐宋八大家文抄》是在清代以后才盛行天下，晚明時期并無此勢。明代中后期，私刻古文選本的影響是遠不如坊刻的。

①? 轉引自繆詠禾：《中國出版通史》（明代卷），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62頁。

{2}? 馮厚：《題文翰類選大成后》，李伯玙輯《文翰類選大成》，《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96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778頁。

{3}? 吳訥著、凌郁之疏證：《文章辨體序題疏證》“凡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頁。

{4}? “從正德開始，中國歷史進入了從傳統(tǒng)社會向近代社會的轉型時期，也有的學者稱之為近代早期。在中國歷史上，沒有哪一個時代能比這一時代更具誘惑力了。這是一個近乎瘋狂、雜亂而人欲橫流的時代?！保ㄉ虃鳎骸睹鞔幕贰?，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9年版，第13頁。）“我認為正德時期（1506——1520）大致可以作為明代社會、文化變遷的分水嶺。隨著社會的變異，新經(jīng)濟因素漸趨產(chǎn)生，社會、思想乃至文化開始由明初的保守、沉悶趨向革新、活躍。換言之，明代社會與文化在正德前后呈現(xiàn)出兩種迥然不同的特色?！保悓毩迹骸睹鞔鐣D型與文化變遷》，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頁。）

{5}? 劉節(jié)輯、陳蕙修訂：《廣文選》，《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97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507頁。

①? 崔銑輯：《文苑春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98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394頁。

{2}? 錢璠輯：《續(xù)古文會編》，天一閣藏明東湖書院活字印本。

{3}? 張云路輯：《文則》，南京圖書館藏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自刻本。

{4}? 鄺灝輯：《藝贊》，哈佛圖書館藏明嘉靖二十年（1541）刻本。

{5}? 明代有選本公開批評指導舉業(yè)，如《純師集》，在《編輯大意》里說《文選》《唐文粹》《文苑英華》《宋文海》《文章正宗》等選本“皆無關于經(jīng)術，徒取給予詞科”、“皆宏詞舉業(yè)耳”，再表明自己基于道德教化的本位立場：“今欲求人倫之準式，明忠孝之大端，俾承學童蒙，咸知拾級，經(jīng)傳子史，藝同輔車，鼓篋之始，即閑止其性情，通達之余，必不悖乎彝教，豈徒童年諷誦，抑亦皓首知歸，斯讀誦無負于古人，而文章不淪于末技?！笨梢姟都儙熂肥峭耆珎戎氐赖陆袒倪x本。不過，這類選本在明代并不多見。

{6}? 胡纘宗：《秦漢文八卷》，浙江圖書館藏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程良錫刻本。

{7}? 余震啟、鄭玄撫輯：《秦漢魏晉文選》，國家圖書館藏明嘉靖二十四年（1545）刻本。

{8}? 陳省輯：《歷代文粹》，哈佛圖書館藏明隆慶四年（1570）刻本。

{9}? 胡松輯：《唐宋元名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第1382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版第293頁。

①? 陳塏輯：《名家表選》。陳塏面對時人“戾于敦本尚實之教，導人入雕蟲篆刻”的詰問，說：“科目以此取士，士不工此不足應主司，況今日進取之資，他日對揚之具焉?！薄端膸烊珪婺繀矔a編》第13冊，濟南：齊魯書社，2001年版，第95頁。

{2}? 酈琥輯：《金陵新刊續(xù)文章軌范》“王愛序”，南京圖書館藏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刻本。

{3}? 薛應旂輯：《新刊舉業(yè)明儒論宗》“自序”，浙江圖書館藏明隆慶元年（1567）刻本。

{4}? 馮汝弼輯：《三蘇文纂》，無錫圖書館藏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刻本。

{5}? 顧祖武輯：《集古文英》，《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381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494頁。

{6}? 唐順之輯評：《文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第1377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102頁。

{7}? 歸有光輯：《文章指南》，《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315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623頁。

{8}? 同上，第631頁。

{9}? 歸有光輯：《新刊批釋舉業(yè)切要古今文則》，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明隆慶六年（1572）書林鄭子明刻本。

①? 賀烺輯：《清音集》，上海圖書館藏明嘉靖間（1522—1566）刻本。

{2}? 鄭履淳輯、鄭心材續(xù)輯：《衡門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315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154頁。

{3}? 楊巍輯：《檄余錄》，國家圖書館藏明隆慶間（1567—1572）刻本。

{4}? 張國璽、劉一相輯：《匯古菁華》，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歷二十四年（1596）諸銑刻本“凡例”。

{5}? 施鳳來輯：《施會元匯選歷代名文通考便讀評林》，上海圖書館藏明崇禎十二年（1639）刻本。

{6}? 付瓊：“（《唐宋八大家文鈔》）原為課讀兒孫的家用舉業(yè)教材，萬歷七年（1579）刊刻前，為提高全書品味，加入了‘載道‘反動等更為宏大的內涵。”參見付瓊：《茅坤〈唐宋八大家文抄〉與明末賡續(xù)本考錄》，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34頁。

{7}? 付瓊在《文學教育視角下的文學選本研究——以家塾文學選本為中心》統(tǒng)計的明代三蘇選本只有26種（含再刊），筆者普查各類目錄，新增8種。新增的有：《三蘇先生文粹七十卷》（佚名）、《蘇集選九卷》（陳仁錫輯）、《三蘇文選十卷》（江浩輯）、《文濟堂三蘇經(jīng)世書十五卷》（楊慎輯）、《三蘇文約二十七卷》（顧錫疇評選）、《蘇文雋三卷》（張鼐輯）、《合諸名家評注三蘇文定十八卷》（楊慎輯）、《玉尺堂輯宋大家三蘇文瀾五卷首一卷》（張溥評）。

①? 張溥輯：《古文五刪》，無錫圖書館藏明末段君定刻本。

{2}? 焦竑輯、陶望齡評、朱之藩注：《中原文獻》，《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330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1頁、7頁、4頁。

{3}? 葉夢珠：《閱世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83頁。

{4}? 單思恭：《四書窺序》，《甜雪齋文》卷三，沈乃文主編《明別集叢刊》第五輯第67冊。合肥：黃山書社，2015年版，第32頁。

{5}? 李廷機：《二十九子品匯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133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241頁。

{6}? 焦竑輯、陶望齡評、朱之藩注：《新鐫焦太史匯選中原文獻》，《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330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4頁。

{7}? 汪定國輯：《諸子褒異十六卷》“自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153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399頁。

{8}? 陳仁錫輯：《二集古文奇賞自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352冊，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版，第593頁。

{9}? 傅振商輯：《珠淵異寶十二卷》“自序”，南京圖書館藏明萬歷四十年（1612）自刻本。

①? 徐奮鵬輯并評：《天壤遺文七卷》“自序”，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藏明刻本。

{2}? 施策輯：《崇正文選》，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歷三十八年（1610）瞿汝說刻本。

{3}? 朱光潛：《論小品文——一封給〈天地人〉編輯者徐先生的公開信》，見《朱光潛全集》第三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425頁。朱先生所舉的“向許多人說話”的文章，包括“一切公文講義宣言乃至于《治安策》《賈誼論》之類?！?/p>

{4}? 陳宗器輯：《古文奇略》“自序”，河南省圖書館藏明崇禎間（1628—1644）刻本。

{5}? 陳繼儒輯并評：《古文品外錄十二卷》“王衡序”，《四庫存目叢書》集部第351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286頁。

{6}? 陳繼儒輯并評：《古文品外錄十二卷》“自序”，《四庫存目叢書》集部第351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287頁。

{7}? 鄒迪光輯：《文府滑稽十二卷》“許令典序”，《四庫存目叢書》集部第322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332頁。

{8}? 劉士隣輯、王宇增刪：《刪補古今文致十卷》“自序”，《四庫存目叢書》集部第373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411頁。

{9}? 陳宗器輯：《古文奇略》“朱廷策序”。

{10}? 張明弼輯：《合選名文塵八卷》“朱之俊序”，臺灣“國家”圖書館藏明天啟七年（1627）刻本。

{11}? 鄭元勛輯：《媚幽閣文娛初集九卷二集十卷》“初集自序”，《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172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8頁。

①? 佚名輯：《香艷文藪》，上海圖書館藏明萬歷（1573—1620）刻本。

{2}? 嵇文甫：《晚明思想史論》，北京：北京出版社，2014年版，第198頁。

{3}? 朱剛：《唐宋“古文運動”與士大夫文學》，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5頁。

{4}? 萬表輯：《皇明經(jīng)濟錄》，《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18冊，第294頁。

{5}? 陳其愫輯：《皇明經(jīng)濟文輯》，《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369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3頁。

{6}? 轉引自繆詠禾：《中國出版通史》（明代卷），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08年。第76頁。

①? 陳子壯輯：《新刻陳太史經(jīng)濟言輯要》，國家圖書館藏明天啟間刻本。

*?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歷代古文選本整理及研究》（項目號：17ZDA247）階段性成果;中國博士后基金第66批面上資助項目《明代古文選本序跋及其文學思想史意義研究》（資助號：2019M662963）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鄭天熙，華南師范大學特聘副研究員。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論與思想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