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正在扮演我們的模樣

初當一年級的老師，感覺是累并新鮮著。累是因為事無巨細，都需要親力親為，常常感嘆自己分身乏術(shù)，無暇去應(yīng)對每一件事情;新鮮是因為多年來未遇見過這么一群萌萌的、可愛的孩子，似乎只要看見他們就會有心要融化的感覺，這滋味太有意思啦！

一

9月1日是開學(xué)第一天，清早我站在教室的門口，看見有孩子過來了，便蹲下身子，看著孩子的眼睛（和孩子平視），拉起他的小手說：“寶寶你早。”

大多數(shù)孩子雖然都會愣一下，但很快就能反應(yīng)過來，學(xué)著我的樣子沖我一樂，開口回應(yīng)：“郭老師你早！”

其中有兩個特別熱情主動，在我開口之前就微笑著搶先對我大聲說：“郭老師早上好！”然后自信從容地走進教室。

偶爾也有幾個壓根不理睬我的，完全無視我伸過去的手，徑直往里走去。還有個娃，身上背著一個包，左右手各拎著一個包，三個包包的尺寸似乎都很不適合孩子。她像老牛拖車一般費力地走進教室，看見我伸手，直接把包包丟在地上，自己淡定地上位去了。剩下一臉茫然的我左看看右看看，看完全沒有人搭理我，只好無奈地把包包撿起來給人家送過去……

等全班都到齊的時候，我表揚了兩個主動問好的孩子。我說今天立刻記住了這兩位孩子的名字，因為他們的言行讓我看到了禮貌的樣子，特別好！

接著我表揚了全班同學(xué)，表揚他們在看到老師的行為之后，立刻就能和老師對應(yīng)上去，這正是在學(xué)校的主要學(xué)習方式。跟著老師學(xué)習，也非常棒！

下課之后，一個早上在我之前就已經(jīng)進教室的小男孩，悄悄來到我身邊，害羞地對我說了一句話，就背過身去。我沒有聽清，依稀聽見一句“不好意思”，想著剛?cè)雽W(xué)的娃還是以正面鼓勵為主，也就不想去追問了。

沒有想到，他卻再次來到我面前，一副非說不可的樣子，快速又小聲地說：“不好意思，我早上沒有看見你，看見你的話我就會向你說早上好的。”

這是一句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話，我無比驚訝的同時也感到特別開心，開心自己短短幾句引導(dǎo)就在孩子心中激起了漣漪，開心遇見了孩子的純真無邪與天真爛漫，更開心的是，看到了自身職業(yè)的意義和價值——能夠在柔軟敏感的稚嫩心靈上播種，是多么神圣而又莊重的一件事情啊！

二

早上的升旗儀式，因為一位同學(xué)生病，班級有個孩子在排隊時就落單了。為了不讓那個落單的孩子在剛?cè)雽W(xué)的第一天有不適感，我就跟她商量，問能不能讓我來做她的同伴，陪著站在她的身邊。她緊緊握著我的手，立刻就答應(yīng)了，內(nèi)心的緊張期盼可見一斑。

為了便于和孩子交流，我一直蹲在孩子的身旁。驕陽下，雖然我們倆都是滿頭大汗，但看著她臉上的緊張神情漸漸消退，我心中暗暗高興?？赏耆珱]有料到的事情突然發(fā)生了——我們身邊的孩子居然也有幾個開始蹲下來……

我啼笑皆非的同時立刻意識到，正是我蹲下來的動作讓孩子們在效仿，無聲無息，簡單迅速。

腦海中立刻閃現(xiàn)出惠特曼《有一個孩子向前走去》中的那幾句詩——

有一個孩子逐日向前走去;

他看見最初的東西，他就傾向那東西;

于是那東西就變成了他的一部分，在那一天，或在那一天的某一部分，或繼續(xù)了好幾年，或好幾年結(jié)成的伸展著的好幾個時代。

這首詩充分告訴我們言傳身教的重要性，今天的情形，不正說明了孩子身邊的成年人（在學(xué)校主要是老師）自身的言行對孩子的影響作用嗎？孩子越小，這種影響可能越大，也越直接。那個把包包直接扔在地上的孩子又是看到了什么才會有今天這個行為的呢？

眼前的情景讓人不得不認真思忖：面對年幼的孩子，可能我們更要謹言慎行，因為自己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時時刻刻在影響著孩子，教育著孩子;而對孩子的任何影響，其實都是對未來的影響，對社會的影響。

此刻的我們——教師和家長，都責任重大啊，需時刻警醒著……

三

開學(xué)第一周的周五，班級里出現(xiàn)了第一位表示想和我當面溝通的寶媽。原本這個時候我是不愿意和孩子家長聊的（因為還未完全了解孩子），但是因為這個孩子本周已經(jīng)與同學(xué)發(fā)生了兩次“小糾紛”，我還是想了解一下情況，便答應(yīng)了。

寶媽非常守時且真誠，還很有心地帶來了兩杯奶茶和小點心慰問辛苦的我們。這真是很暖心的小細節(jié)。

寶媽、語文老師和我三人坐定后，寶媽便開始了急切的、一連串的詢問：“孩子在校表現(xiàn)怎么樣？她能坐得住嗎？能認真聽課嗎？她就是會動，幼兒園老師也跟我們說過的。我跟她爸很奇怪，我們都是學(xué)霸，怎么孩子一點都不像我們？……”

這連珠炮似的問題和評價在把我們嚇到的同時，也讓我隱約知道了孩子行為背后的原因。在安慰她“我們還沒有開始正式上課，不存在學(xué)習不認真的問題”（第一周是快樂入學(xué)主題活動周）之后，我開始詢問——

“幼兒園老師有沒有反映她和小朋友之間會有小摩擦？”

“家里哪位情緒比較急躁？”

“急躁的時候會動手打孩子吧？”

“家里的大人哪位非常關(guān)心他人，總是會為別人操心？”

“看見孩子不聽話時，是不是會直接上前把孩子手中的玩具或者物品奪走？”

“家中哪一位會出現(xiàn)極其蠻不講理的狀態(tài)？”

…………

我所有的問題，母親都給予了回答。從她的回答中，我明白了：家中情緒急躁、會動手打孩子、奪孩子手中玩具、有極其不講理狀態(tài)的，正是母親本人。

母親非常詫異我問的問題怎么這么準確，我怎么會知道這么多的。我告訴她，因為孩子正在學(xué)校扮演著你的樣子，而我是從她的身上看到了家中發(fā)生的一切。

她和同桌發(fā)生的“小糾紛”，源于同桌的男孩子比較自由散漫，經(jīng)常不能嚴格按照老師的要求做。每當這個時候，在家里受到嚴格行為約束的她就覺得不能忍受，于是頻頻舉手報告，希望老師來“管教”同桌。當老師不能事事都顧到的時候，她就覺得氣不過，于是便親自“出手管教”。

那天，男孩子正拿著自己的尺子在玩耍，她覺得不可以。在“警告”無效的情況下，她直接上手去奪，可是男孩不給，于是發(fā)生爭搶，結(jié)果，尺子被折斷了……

這個行為正是長期在家里被家人無視個體尊嚴、毫無行為自主權(quán)限的結(jié)果。因為在家中自己的行為一旦不能符合大人的要求，便會受到粗魯、野蠻的指責甚至打罵，缺少禮貌，缺少溫情，缺少尊重;于是，在學(xué)校，當覺得別人的行為不符合要求時，她就會毫不遲疑甚至非常無禮地超越邊界，試圖去操縱他人的行為。一旦對方的認識與她不一致時（家庭背景完全不同，認識怎么可能完全一致？），孩子之間的糾紛和矛盾就會接踵而至，久而久之，很可能就會引發(fā)一系列不良后果。

在這個問題上，我想只有父母學(xué)會尊重孩子，信任孩子，用禮貌的、不傷及自尊的方式對待孩子，孩子才會在群體中禮貌且有分寸地對待其他同學(xué)。

孩子發(fā)生的第二件“小糾紛”，是在放學(xué)的時候。孩子們年紀小，對身后背著一個大書包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會產(chǎn)生什么后果完全不知道。那天，在等待放學(xué)時，擠來擠去的人潮中，她的書包就蹭到了身邊一個小個子女孩。由于身高差的緣故，身材高大的她身后的書包正好蹭到小女孩的臉上?？赡苄聲睦饨翘?，嬌柔的小姑娘眼睛里立刻泛起了淚花，隨即用手揮了一下。哪知道小姑娘的個頭太矮，這一下正好揮到了她的胸口上，于是，“糾紛”就起來了……

這原本是一件很無心的事情，只要說清楚立刻就可以輕松化解。當我蹲下身子，一手拉著一個試圖勸解雙方時，高個子的她努力掙脫掉我的手，蠻橫且發(fā)狠地說道：“我沒有碰到她！我就是沒有碰到她！再說，她不是也打到我這里了嗎？”一邊說，一邊氣呼呼地翻著白眼噘著嘴，一副打死我也不認賬的表情。

這表情讓我感到震驚之余，也瞬間看到了孩子內(nèi)心深處極度的恐懼——絕對不能承認什么，因為承認之后帶來的一定是不愉快的體驗。這種情緒反應(yīng)，有可能是家庭教育的某種方式在孩子心中種下的種子。這種推卸責任的表現(xiàn)形式，有可能也是其家長在撫養(yǎng)孩子的過程中的一種表現(xiàn)，孩子看見并學(xué)會了，并且在合適的時候，演了出來。

在我講述、分析的過程中，母親不停坦誠地承認著，并且說：“我自己也意識到了，但是脾氣上來時就控制不住自己?！蹦赣H還說：“孩子告訴我，當我在家里發(fā)脾氣的時候，她就像一下子掉進了一個黑洞里，害怕極啦，不知道會遇見什么，什么都看不見了……”

我說：“你已經(jīng)能夠意識到了，這就很好。孩子身上的優(yōu)點其實就是你們的優(yōu)點，就像你今天想著帶下午茶一樣，孩子心里也總是記掛著別人，很關(guān)心他人;你們愛學(xué)習、關(guān)注學(xué)習，孩子今后必然也是這樣。同時孩子身上的問題也是你們的問題，因為孩子就是在扮演著你們的樣子，你們情緒管理不好不僅會讓孩子感到恐懼不安，還會讓孩子也學(xué)著變得暴躁和無理。因此，要想孩子改正，恐怕首先要改正的是你們呢?！?/p>

母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離開了。站在原處的我不由得再次想起陳鶴琴先生說過的那句話：“至于知識之豐富與否，思想之發(fā)展與否，良好習慣之養(yǎng)成與否，家庭教育實應(yīng)負完全的責任?！?/p>

年輕的爸爸媽媽們，你們可要小心啊，因為孩子們正在看著你們的背影慢慢長大……

（郭文紅，南京市芳草園小學(xué)，210036）

責任編輯：楊孝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