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東
坐在座椅寬舒、豪華氣派、全景體驗,僅容納二十來人的電影廳,心里總不由自主地懷念起那座已遭廢棄的老影劇院。
老影劇院名曰“大眾影劇院”,立面青、白色相間,巍然聳立在縣城工農(nóng)路的中段,與左鄰右舍的建筑風格迥然相異。迎接客人的是數(shù)十級高高的臺階,一副“高人一等”“高高在上”的腔調(diào),儼然標志性建筑,特別醒目扎眼。平臺上面,右側(cè)是售票處,左側(cè)是工作間。從單座或雙座兩道門進入,偌大的影劇場,分樓上樓下兩個區(qū)間。一旦電影放映,常常座無虛席,上千人的尖叫聲、嬉鬧聲、咳嗽聲……在黑壓壓的人群里此起彼伏。
大眾影劇院
在那個文化生活比較貧瘠的年代,老影劇院無疑成了人們心中的詩和遠方。除戲劇演出、晚會觀賞外,相伴著《人生》《追捕》《喜盈門》《少林寺》《芙蓉鎮(zhèn)》《搭錯車》《特高課在行動》《保密局的槍聲》《一個和八個》《火燒圓明園》《媽媽再愛我一次》等電影的熱映,大街上便聚集了從四面八方趕來的人。老影劇院臺階下的空地和街邊,里三層外三層,密密匝匝,挨挨擠擠,停滿了上千輛自行車,烘托著熱鬧、喜慶的氛圍。那通過“聲、光、影”呈現(xiàn)的一個個故事,喜劇也好,悲劇也罷,讓影迷們感悟著時代的脈搏、生活的邏輯和人文的關(guān)照。
我與老影劇院結(jié)緣,始于讀高中、上大學的那段時光。暑假或春節(jié)期間,偶爾與幾個同學或表兄弟結(jié)伴,騎自行車上趟縣城,看電影成了首選的娛樂項目。電影散場,帶著充盈胸腔的激情,在老影劇院附近的宴楊樓呼哧呼哧吃碗陽春面,然后,喜孜孜、樂顛顛地打道回府。之后,這看過的電影總要回味好幾遍,在回味中拔節(jié)成長。其間,發(fā)生過這樣一件悲催事。一同學在看完一部武打片后,懵懵懂懂,忘乎所以,感覺自己身輕如燕,有了功夫,竟然從約三米高的平臺上飛身躍下。骨折的劇痛,讓他回歸真實,喚回了他肉身凡人的記憶。我們手忙腳亂,送他就醫(yī),折騰了一晚上。
對于到了談婚論嫁年齡的年輕人來說,上影劇院不純粹是為了看電影。那些相了親、對上眼的小伙、姑娘,為加深感情,影劇院成了最理想的去處。老影劇院在不知不覺中,讓生活在那個年代、此座小城的無數(shù)對戀人,修成了正果。
起初,小伙、姑娘都正襟危坐,兩眼盯著銀幕,腦中閃著雜念。待電影放映到一小半時,小伙動了“壞心思”,開始不安分起來,用手試探性地去觸碰姑娘的手,姑娘漸漸紅了臉,羞赧又小心地把小伙的手輕輕挪開。如此,小伙愈發(fā)大膽了,干脆一把抓住姑娘的手,姑娘嬌嗔作勢,半推半就地順從了。之后,小伙伸手摟住姑娘的肩膀,姑娘的心“怦怦”直跳,假意動一下肩,也就小鳥依人了。從進場到散場,不到兩小時,小伙、姑娘間的關(guān)系迅速升溫,從起先一說話就臉紅的生疏,蛻變成一對十指相扣的親密情侶。你若問他們看了什么電影,不要說情節(jié)了,多半連電影名都說不上來。純真的年代,人們信奉純真的愛情。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參加工作,當了一名語文老師??嘤谛劫Y微薄,頭兩年買不起電視機,想看電影了,只能上影劇院。
一天晚上,閑來無事,臨時起意看電影。見檢票口并沒有工作人員把守,我鬼使神差,放棄了買票的念頭,大搖大擺地進了影劇院,找一空位坐下。當電影放到一半時,工作人員亮個手電筒,手上拿著未售出的電影票,這里照照,那里指指,開始對號查票了。此時的我,既心虛不已,又心存僥幸,祈禱工作人員千萬別查我這里。正憂慮間,兩束強烈的手電光,齊刷刷朝我射了過來,工作人員讓我出示電影票。我紅著個臉,慢慢站起身,佯裝從口袋里掏票??墒?,掏來掏去,其結(jié)果也就是拖延時間,那場面要多尷尬有多尷尬。正在此時,旁邊一位干部模樣的大叔替我解了圍。他起身拍拍工作人員的肩膀,笑道:“算了,算了,我看這小伙子一表人才,是個讀書人,你們就不要為難他了!”這次經(jīng)歷羞得我無地自容,就此告別了影劇院,更別說去看“霸王”電影了。
一年后的某天,學校為加強愛國主義教育,組織學生觀看影片——《南京大屠殺》。我在布置學生寫觀后感的同時,自己也寫了篇影評,參加地市舉辦的影評征文大賽,不承想竟獲得了特等獎。之后,影劇院特聘我為兼職影評員,給我辦了張免費觀影的影評員證。自此,我雖然再不用逃票,也再不用擔心熱映電影“一票難求”了,然而,因工作繁忙,時間和精力不濟,免費觀影的機會僅用過兩三次。
時光荏苒,再輝煌的過往也經(jīng)不起歲月的侵蝕,老影劇院和它的左鄰右舍相繼逃不過或遭廢棄、或被拆除的宿命。有著數(shù)十年輝煌歷史,承載著無數(shù)人美好回憶的老影劇院,漸漸在人們的視線中黯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