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壽康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詮釋中國哲學史探析

王向清 ，王 思

（1.湘潭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2.湘潭大學 碧泉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在以何種哲學立場詮釋中國哲學史方面，學術界呈現(xiàn)了“以中釋中”“以西釋中”和“以馬釋中”的三種類型?！耙灾嗅屩小本褪且灾袊軐W的基本立場、精神詮釋中國哲學史，“以西釋中”就是以西方哲學的基本立場、精神詮釋中國哲學史，“以馬釋中”就是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立場、精神詮釋中國哲學史。范壽康撰寫的《中國哲學史通論》首次自覺地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對中國哲學史進行了詮釋，是“以馬釋中”之嚆矢。范壽康（1896—1983），字允藏，浙江上虞人，中國現(xiàn)代哲學家、教育學家，撰寫了《中國哲學史通論》《哲學通論》《美學概論》《朱子及其哲學》《現(xiàn)代德國哲學概論》等哲學著作。此外，他還撰寫、出版了不少教育學著作。

一、范壽康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詮釋中國哲學史的背景

受俄國十月革命的影響，馬克思主義在世界上許多國家快速傳播，日本的無產(chǎn)階級先進分子一方面積極參加工人運動，另一方面大力宣傳和介紹馬克思主義。1918年前后，日本社會主義運動高漲。范壽康是此時留學東京帝國大學的，受此影響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加入到譯介、傳播馬克思主義的潮流當中。1921年，范壽康譯介了馬克思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序言》，同年1月以《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為題發(fā)表在上海《東方雜志》第18卷第1號上。

1933年，范壽康發(fā)表了題為《哲學的兩個基本方向——觀念論與唯物論》的文章，確信辯證法的唯物論即馬克思主義哲學將有遠大的前途，旗幟鮮明地稱頌馬克思主義哲學。他說：“辯證法的唯物論為新興的哲學上的一個體系。它的源泉放在自然的觀察、歷史的檢討和思維的研究上面。它的目的在想對自然、歷史和思維三者樹立普遍的法則。它反對把事物分別地及在固定不變的狀態(tài)上加以觀察。它主張把事物在相互依存的關系上及在發(fā)展上加以觀察。如說哲學的理論應該依據(jù)事實，不應憑空妄談，那么，這一種新哲學，現(xiàn)在雖尚在搖籃之中，想來總有一天會有光華燦爛的發(fā)展的。”[1]37范壽康的展望非常準確?？谷諔?zhàn)爭時期的陜甘寧邊區(qū)、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抗日根據(jù)地，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解放區(qū)就以馬克思主義哲學作為世界觀和方法論。新中國成立后，馬克思主義哲學更成為了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指導思想?？梢哉f，世界范圍內(nèi)沒有哪種哲學產(chǎn)生過如此巨大的影響。那么，馬克思主義哲學為什么會有輝煌的未來而值得推崇呢？范壽康指出：“哲學上的學說真是種類繁多，不勝枚舉。不拘在于過去與現(xiàn)在，我們在哲學上都可以發(fā)見極多不同的方向……但是，假定我們注意于學說里面所含的最主要的本質(zhì)的時候，那么，我們得把一切哲學上的學說分為兩個基本的方向。一個方向把精神看做基本的根源，另一個方向卻把物質(zhì)或自然看做基本的根源。一個方向在說明人類社會的一切現(xiàn)象時從精神的根源出發(fā)，另一個方向卻從物質(zhì)的諸原因出發(fā)。前者是觀念論，后者是唯物論?！盵1]1由于觀念論難以自圓其說，機械唯物論存在理論缺陷，范壽康從整個西方哲學史的發(fā)展過程分析，指出了辯證唯物論是最合理的哲學理論，代表了哲學發(fā)展的正確方向。

1935年，中華書局出版發(fā)行了范壽康的《哲學通論》一書。在該書中，范壽康進一步詮釋了辯證唯物論：“現(xiàn)今所謂唯物辯證法乃系對于自然、歷史及思維，探求普遍的關系的方法。這種方法反對對于事物加以個別的觀察，并反對將事物在固定不變的關系上加以觀察。這種方法主張把事物在最普遍的關系上，在相互依存的關系上，在發(fā)展上，加以觀察。這種辯證法成立的根據(jù)有三：（一）由于自然的觀察，（二）由于人類歷史的檢討，（三）由于人類思維的研究?！盵2]范壽康在第一編《知識哲學》的第五章第二節(jié)中論述了辯證唯物論的認識論，在第二編《自然哲學或形而上學》的第四章第二節(jié)中概括了辯證唯物論體系的十九個要點，這說明他對于辯證唯物論有較為全面深刻的把握。

基于馬克思主義哲學代表了哲學發(fā)展的正確方向，有著光華燦爛的未來的認識，范壽康因而自覺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立場詮釋中國哲學史，構建中國哲學史學科。1982年，三聯(lián)書店再版《中國哲學史通論》，范壽康在序言中寫道：“查本書內(nèi)容平平，但觀點卻與各家不同，主以唯物辯證法闡述我國歷代各家之思想。余于經(jīng)濟學，素非所習，然對馬克思所創(chuàng)唯物史觀及唯物辯證法理論甚感興趣?！盵3]1

二、范壽康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詮釋中國哲學史的主要體現(xiàn)

在闡明了為什么要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詮釋中國哲學史的基礎上，范壽康自覺將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貫徹到詮釋中國哲學史的學術活動中。這種詮釋主要體現(xiàn)在他所撰寫、1937年由上海開明書店出版的《中國哲學史通論》一書中。

（一）肯定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

范壽康以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解答社會存在和社會意識的關系問題，斷言社會存在獨立于社會意識，社會存在決定且先于社會意識，社會意識是社會存在的反映，經(jīng)濟基礎決定觀念的與政治的上層建筑?！岸^社會的意識（即觀念形態(tài)或意識形態(tài)Ideologie,包含哲學的、宗教的及藝術的種種學說在內(nèi)）當然不外是這社會的存在的反映?！盵3]15

在此基礎上，范壽康結合中國社會歷史實際分析了社會存在如何決定社會意識。在他看來，《易》的辯證觀是殷周之際革命時代的社會實際的反映，由宇宙萬物的變化推及社會制度的變化，從而為社會制度變更的合理性尋找思想依據(jù)。當周朝興起，封建制度確立，才有史官與筮人二派的哲學，揭示了社會存在先于社會意識；春秋戰(zhàn)國時代，一方面諸侯強盛，勢壓王室，另一方面生產(chǎn)力進步，奴隸制逐漸崩潰，導致時局混亂，思想界亦呈現(xiàn)出龐雜的現(xiàn)象，范壽康認為這是社會意識對社會存在的反映。秦始皇實現(xiàn)天下一統(tǒng)后，很快察覺到了社會意識對社會存在的反作用，他為保子孫千秋萬代而焚書坑儒，學術探討遭到禁錮，哲學發(fā)展遇到重大挫折。直至漢朝承喪亂，訓詁之學興起，佛教傳入，道教創(chuàng)立，哲學開始復興。范壽康指出，學術探討或多或少與政治相關聯(lián)。以內(nèi)圣外王為特征的儒家學說最有利于王權，因此，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時的社會意識是對當時社會存在的鮮明反映。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動蕩，知識分子消極避世，玄學在哲學中獨占鰲頭。隋唐時期大部分時間太平穩(wěn)定，佛學成為最得勢的哲學。宋明時期推崇義理之學，清代提倡考據(jù)之學。清末鴉片戰(zhàn)爭后，手工業(yè)崩潰，近代工業(yè)興起，前資本主義經(jīng)濟制過渡到資本主義經(jīng)濟制，這一時期在社會意識上的反映是今文經(jīng)學派成為占主流的哲學。因此，范壽康認為中國哲學的發(fā)展不外乎是一種反映當時生產(chǎn)關系的思想上層建筑，他指出：“綜觀自漢至清的我國學術思想的歷史，儒佛道三家遞相消長，但三家俱求依附帝王以供帝王的御用則一，正如妻妾爭寵，互相猜忌，而其目的在于獲得丈夫的愛憐。誠因生產(chǎn)力進展甚緩，舊有生產(chǎn)關系無須更換，所以反映于哲學上的觀念形態(tài)，內(nèi)容縱各有多少的差別，其要旨不外于專供御用。”[3]1620世紀初的思想界亦很龐雜，范壽康認為其原因在于生產(chǎn)關系的不確定，思想史的出路，決定于近代中國社會制度的走向，這說明范壽康已經(jīng)開始運用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來解釋中國當時的社會問題了。他說：“我們果想找思想的正當?shù)某雎?，就不可不先把整個中國的出路加以考慮；而我們果想找整個中國的出路，又不可不先把中國經(jīng)濟的出路加以考慮；而我們果想找中國經(jīng)濟的出路，尤不可不把世界經(jīng)濟的出路加以考慮?！盵3]17這種辯證的分析看到了社會存在對社會意識的決定作用，是對唯物史觀的運用。

范壽康還認識到社會意識對社會存在具有反作用，主張發(fā)揮意識的主觀能動性：“運命論者以為照上面所述，社會的發(fā)展既依據(jù)著必然的法則，那么，我們對于社會的演變就可以袖手坐待，不必努力。這當然是極大的誤解。人類是意識體，人類都有理性，所以我們都有努力的必要?！盵3]13“運命論者”就是信命、認命、安命的宿命論者，主張人們在自然、社會面前無所作為、聽天由命。在范壽康看來，人類在不知道客觀對象的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時往往充當客觀必然性的奴隸，但當人類一旦把握了它的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時，就能憑借它改造對象世界，從而減少痛苦、增進幸福。他把這一思想貫徹于社會領域，主張人們在改造社會時，也應當遵循社會發(fā)展的規(guī)律?！拔覀儜欣硐耄覀儜獙硐霑r加努力。但是理想決不等于空想；理想須以事實為根據(jù)，換句話說，我們樹立理想務須利用事實上必然的法則?！盵3]13范壽康還意識到，唯物論者所說的自由就是對自然、社會發(fā)展法則的尊重和運用。這實質(zhì)上表達了自由是對必然規(guī)律的認識和利用的思想。

（二）以唯物論立場具體詮釋歷史上思想家們的哲學思想

范壽康的《中國哲學史通論》在詮釋中國先哲的哲學思想時，基本上遵循了唯物論立場，強調(diào)實踐觀點。以下是他對各主要學派或思想家的具體詮釋。

1.以唯物史觀詮釋《周易·系辭》的宇宙觀。范壽康認為，《系辭》哲學的根本特征在于主張變化乃天地萬物的根本，陰陽時時刻刻交流變化，陰陽的交流變化產(chǎn)生宇宙間的萬事萬物。這就是說，《系辭》的宇宙觀是辯證的。范壽康指出，這種辯證的宇宙觀下掩蓋了非辯證的即形而上學的宇宙觀。因為《系辭》的作者一方面以道的一元來統(tǒng)攝陰陽二元，認為世上的一切都是變化的，只有變化本身是不變的，并用抽象概念“易”表達這種變化之流；另一方面，《系辭》又把“易”當作絕對的道或絕對的神，因而這種宇宙觀又變成非辯證的了?！斑@種辯證觀的哲學，因當時社會的實際的背景的緣故，退一步竟與形而上學妥協(xié)，把變化這個抽象概念視為真正的實在而名之曰道，再退一步竟又與宗教妥協(xié)，把道又與神感天視為一體了。”[3]25這就是說，在范壽康看來，《系辭》自相矛盾的宇宙觀是由當時的社會實際即社會存在決定的。換言之，他以唯物史觀詮釋了《系辭》的宇宙觀。

2.以唯物史觀詮釋了法家變法主張的根據(jù)。在范壽康看來，春秋戰(zhàn)國時期，封建制度因生產(chǎn)力發(fā)展而逐漸崩潰，奴隸主貴族的勢力不斷衰落，平民因經(jīng)濟實力上升而隨之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張。在這種情況下，要成功地進行社會改革，只有因勢利導。范壽康把春秋戰(zhàn)國時代社會性質(zhì)由奴隸制向封建制過渡理解為由封建制向前資本主義制度過渡，只是一家之言，成立與否是另外一回事。但他認為社會歷史的發(fā)展有自身的規(guī)律，無疑是正確的。“社會的演進是遵循著必然的法則的，逆勢而行的各種計劃與理論不但徒勞無功，反而有阻礙進化的弊病?！盵3]96他以為法家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法家的學說、主張都以當時社會的各方面的現(xiàn)實及趨勢為根據(jù)，都會根據(jù)現(xiàn)實設計理想，頒布法令，制定政策。春秋戰(zhàn)國時代，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倫理、教育與古代大不相同，因而法家的主張與儒墨相反，不以復古為理想和目標；又因為他們懂得一定要根據(jù)現(xiàn)實設計理想，因而與道墨相反，反對海闊天空不顧事實的空論。他們主張在認清社會現(xiàn)實的基礎上，設計改革的藍圖，制定實現(xiàn)藍圖的方案。他們主張時勢常變，社會制度應當隨之常變，因而主張變法。范壽康的這些分析，就運用了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的唯物史觀。

3.以唯物論立場詮釋王夫之的實證思想。范壽康認為，王夫之的學說是一種排除迷信、崇尚科學的學說，這種科學精神與西方的科學精神完全吻合。他以《易》為例，說明王夫之的實證精神：“證金克木，以刃之伐木；則水漬火焚不當壞木矣。證木克土，以草樹之根蝕土；則凡孳息其中者皆傷彼者乎？……凡為彼說，皆成戲論非窮物理者所當信?！盵3]320-321王夫之認為要說明五行陰陽相生相克的道理，必須用物理的方法進行實證研究。比如，要證明金克木，需排除水、火等因素，舉證刀刃是毀壞木頭的唯一因素，否則金克木就能不成立。以此類推，可證明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皆不成立。王夫之否定了中國思想史上統(tǒng)治已久的陰陽五行學說，用物理學的實證代替迷信。對此，范壽康給予了高度評價，可見范壽康是從唯物論角度立論的。

三、范壽康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詮釋中國哲學史的貢獻與不足

（一）貢獻

范壽康所著《中國哲學史通論》“以馬釋中”的貢獻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1.高度贊揚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促進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的傳播。日本是馬克思主義傳播至中國最早的渠道之一，中國留學生從日本引進了有關唯物史觀、生產(chǎn)力與生產(chǎn)關系、社會主義、剩余價值、階級斗爭等概念。黃楠森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史》中指出：“在中國，馬克思主義的傳播，是在十月革命以后和五四運動時期開始的。它首先在進步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中傳播開來，形成了中國的第一次馬克思主義思想運動。”[4]作為20世紀初留學日本的先進分子，范壽康不僅將馬克思主義哲學帶到了中國，直接譯介了馬克思著作的部分內(nèi)容，促進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的傳播，而且將馬克思主義哲學唯物史觀融入自己的哲學寫作中。在《中國哲學史通論》中，范壽康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唯物史觀做了較為全面的介紹，這就為當時的共產(chǎn)黨人開展社會革命提供了哲學根據(jù)，也為后來中國早期馬克思主義研究以及中國哲學史研究提供了寶貴資料。他首次從理論上闡明了為什么要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詮釋中國哲學史，以及怎樣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詮釋中國哲學史等問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對自然、歷史和思維等三大領域規(guī)律和法則的概括和總結，有著光華燦爛的未來。早期的學術翻譯是我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發(fā)展的重要助力，馬克思主義在中國日益滋長繁榮就是源于此。

2.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詮釋中國哲學，推進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中國化。在《中國哲學史通論》中，范壽康創(chuàng)造性地將中國哲學史以同時代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發(fā)展為基礎進行演繹，不僅深化了對中國哲學史的認識，而且推動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進程。首先，《中國哲學史通論》堅持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立場，將唯物史觀貫穿在中國哲學的研究中。其次，范壽康善于使用通俗易懂卻不失嚴謹?shù)恼Z言來闡述哲學思想，契合中華民族的話語方式，這就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廣泛傳播做了鋪墊。例如，他將生產(chǎn)力與生產(chǎn)關系的制約作用比喻成兒童與衣服的關系，生產(chǎn)關系必須適應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將社會的發(fā)展比喻成產(chǎn)婦的生產(chǎn)，將人類比喻成產(chǎn)婆，人類在社會的發(fā)展面前不是無能為力的，而是應該認識規(guī)律、利用規(guī)律。范壽康的研究成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以及中國哲學時代化提供了新的研究范式與方法論。在《中國哲學史通論》中，他將馬克思主義哲學與時代的社會背景相結合，指出當時思想界的雜亂是由于當時中國社會經(jīng)濟基礎的動蕩所導致的。雖然他沒有創(chuàng)立自己的哲學體系，但卻顯示了極高的哲學素養(yǎng)。正如胡適所說：“中國真正受過哲學訓練，懂得哲學的唯宗白華、范壽康兩位。”[5]

3.影響及培育了一大批愛國進步學生，其中不乏日后成長為馬克思主義者的人?！吨袊軐W史通論》是根據(jù)范壽康在武漢大學講授中國哲學課程時的講義匯編而成的，范壽康在緒論中專門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的唯物史觀進行了闡發(fā)，這無疑在高校學生中宣傳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劉佛年指出，范壽康在20世紀30年代就已經(jīng)開始真正用唯物史觀分析現(xiàn)實問題：“當時他已經(jīng)按生產(chǎn)力、生產(chǎn)關系的矛盾來分析世界和中國的問題。他尖銳指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矛盾，如貧富懸殊、生產(chǎn)過剩等，也指出我國社會的矛盾，痛斥帝國主義的侵略以及軍閥、貪官污吏、奸商等吃人膏血的寄生蟲。他已經(jīng)不是一個空洞地號召為社會多作貢獻的教育家，而是要求青年學生針對當時的民族危機，對帝國主義、軍閥等進行斗爭?！盵6]范壽康希望通過傳授知識培養(yǎng)學生發(fā)現(xiàn)問題、思考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受他的影響而走上馬克思主義道路的進步學生不在少數(shù)，劉佛年、李銳便在其中。劉佛年本科就讀于武漢大學哲學教育系，后來他積極宣傳馬克思主義唯物論與辯證法，就是受到了范壽康的啟蒙影響。李銳在《懷念范壽康先生》一文中談到范壽康時寫道：“范先生講授馬克思的唯物論。我是工學院的學生，無緣去聽講，但從?？献x到他寫的文章。當年國民黨政府的國立講臺上，有這樣一位講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教授，這對思想左傾的學生，正如黑夜摸山路的行人看到前面有人打著燈籠一樣高興?！盵7]可見，范壽康對于李銳是“引路人”一般的意義。在臺灣大學時，范壽康也未停止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講授：“先生講授辯證唯物論雖然只有短短一百分鐘，也沒有用唯物辯證等詞兒，在1949年以后的臺灣卻是絕無僅有的。學生的印象因之也特別深刻?！盵7]由此可見，范壽康終身服膺馬克思主義，他在學生中的影響是相當廣泛的。

（二）不足

《中國哲學史通論》“以馬釋中”也存在不足，這種不足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

1.側重抽象的探討，忽視具體的剖析。范壽康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闡述中國哲學史集中于緒論中。在緒論中，范壽康主要是從社會存在對社會意識的決定作用出發(fā)，分析社會發(fā)展的原則、人類歷史發(fā)展的階段、中國歷史的發(fā)展階段等，他具體闡述了生產(chǎn)力與生產(chǎn)關系的作用與反作用、社會革命、社會存在與社會意識的辯證關系、經(jīng)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關系等，在具體章節(jié)中，則鮮有論述。換言之，《中國哲學史通論》在其“緒論”中從理論上闡明了為什么要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詮釋中國哲學史，從多方面指出了怎樣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詮釋中國哲學史。然而在正文部分，僅有少量篇幅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對前人的哲學思想進行剖析。

2.局部的詮釋過多，整體的詮釋偏少。范壽康不是從馬克思主義哲學整體上詮釋中國哲學史，而僅僅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某些觀點詮釋中國哲學史，較少論及人民群眾及杰出歷史人物在歷史發(fā)展中的作用，也沒有系統(tǒng)地介紹馬克思主義哲學中除唯物史觀以外的其他部分。筆者認為，這種局限性主要是受到了早期日本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影響。19世紀末20世紀初，日本學界對唯物史觀的傳播較為集中、系統(tǒng)，曾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而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其他部分的譯介則較為零散。這些基礎工作促進了日本學界唯物論研究會的成立。在傳播馬克思主義哲學過程中，河上肇博士占有重要地位?！榜R克思主義理論在日本的廣泛傳播，對日本的各門社會科學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直接推動了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史學的建立。1921年，河上肇的《歷史唯物主義研究》出版，從此，馬克思主義陣營內(nèi)部，對于歷史唯物主義的關注急劇高漲起來?！盵8]最早在日本接觸馬克思主義的先進分子如李大釗、陳獨秀、李達等，在向國內(nèi)介紹馬克思主義時尤其重視對唯物史觀的傳播和應用。范壽康作為留日學生，是馬克思主義早期傳播主體中的一份子，其文本來源、思維方式固然受到了日本馬克思主義的深刻影響，尤其是河上肇的《社會問題研究》的影響。研讀全書，我們發(fā)現(xiàn)《中國哲學史通論》主要是運用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即唯物史觀這一馬克思主義哲學立場詮釋中國哲學史，而忽視了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其他觀點來詮釋中國哲學史，即忽視了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整體的詮釋。比如從對哲學基本問題的角度、從唯物辯證法的角度、從批判性革命性的角度詮釋中國哲學史。不得不說，范壽康對馬克思主義的認知主要來源尚停留在日本語境的馬克思主義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