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漠北喀爾喀朝廷差役

寶音朝克圖 張起星 馬庭驥

（中國人民大學 清史研究所 北京 100872）

[內容提要] 清代喀爾喀四部臣民所承擔的朝廷差役名目繁多，除了戰(zhàn)時出征之外，平時承擔驛站、軍臺、卡倫、巡邊、官牧廠、屯田等處差役，其負擔遠遠超出當?shù)厝肆拓斄λ艹惺艿某潭取?/p>

清代，漠北喀爾喀四部屬于外藩蒙古外札薩克旗。札薩克旗是軍政合一、兵民一體的基本軍政組織。札薩克旗，作為行政組織由札薩克世襲統(tǒng)治，土地、資源、臣民均歸其所有，但作為軍事組織，札薩克旗所有箭丁為朝廷服兵役，具有“出則為兵，入則為民”的軍事性質?？柨λ牟克酃しN多樣，按箭丁人數(shù)強制攤派，其性質類似歷史上的差役和賦役。差役指朝廷派民戶輪流承擔的徭役，或指在官衙當差的人，賦役則是賦稅和徭役的合稱，其中賦稅是朝廷向人民強制征收的實物、銀錢等，徭役則強制執(zhí)行的無償勞役，包括軍役、力役、雜役等。四部臣民承擔的朝廷兵役或差役，涵蓋了上述幾種概念及其相關制度所包含的含義、義務和性質，本文所用“差役”一詞即與此一致。

喀爾喀四部所承擔的朝廷差役按各旗佐及其箭丁人數(shù)攤派。清廷在蒙古地區(qū)設旗編佐（領），佐為旗內的基層組織，蒙古語稱為蘇木，每佐額定箭丁（兵）150人，其中50人為現(xiàn)役兵，100人為預備兵，不足150人則稱余丁或半佐。自清中葉到清末，喀爾喀四佐領總數(shù)基本保持140個左右，箭丁總數(shù)約2.1萬人。札薩克旗作為軍事組織，成為清廷在該地推行兵役制度、征調箭丁、攤派差役的基礎，以各旗佐及箭丁數(shù)為基準征派差役。

據(jù)清代漠北札薩克圖汗部王府所存檔案記載，從18世紀后期到20世紀初，喀爾喀土謝圖汗、札薩克圖汗、車臣汗和賽音諾顏四部臣民為清朝守護北疆，擔負起各種沉重的差役。當時喀爾喀臣民所承擔的差役或賦役分朝廷和地方兩種類型，而朝廷差役占主導地位①〔蒙〕沙·那楚克多爾濟手抄本《四部差役攤派檔冊》（畏兀體蒙古文），《序言》。，我們從以下數(shù)據(jù)中可以了解其具體情形。道光十年（1830）七月，喀爾喀四部按照清廷指令，在原攤派的基礎上對所承擔的朝廷差役重新做了調整，請見表1②沙·那楚克多爾濟手抄本《四部差役攤派檔冊》，《道光十年喀爾喀四部攤派各類差役之帳目》。。

表1 喀爾喀四部攤派朝廷差役情況

土謝圖汗部車臣汗部札薩克圖汗部賽音諾顏部合計胡圖勒5 5烏里雅蘇臺巡防兵管巡防兵圖薩拉克奇胡圖勒圖什莫勒胡圖勒喀剌沁臺驛丁烏里雅蘇臺將軍衙門聽差臺吉胡圖勒軍營向導兵向導兵胡圖勒科布多參贊大臣衙門聽差臺吉該處胡圖勒該處向導該處胡圖勒孳生駝廠章京、胡雅克該處協(xié)理圖什莫勒[臺吉]該處胡圖勒孳生馬廠章京、胡雅克96 33 71 200 253 6 72 198 1 4 26 2 6 2 1 3 8 1 1 2 5 1 5 9 1 3 1 0 1 3 8 1 1 5 2 50 6 1 3 2 2 6 81 6 24 2 8 2 21 2 7 1 4 2 1 1 32 275 369 432 24除蘇木卡倫外，十五種有俸銀差使之幫辦協(xié)理臺吉、兵丁、胡圖勒數(shù)2 1786 193 710蘇木卡倫丁兵圖薩拉克奇[協(xié)理]胡圖勒管一卡之卡倫臺吉385 3 15 11 272 2 10 8 1 5 4 1 850 6 30 23胡圖勒44 6 32 1 5 2 6 92

車臣汗部以上合計無俸防俄包衣卡倫兵丁管理該項兵丁之圖什莫勒[卡倫章京]胡圖勒罕阿林巡防兵章京、胡雅克烏里雅蘇臺巴噶諾爾臺（每丁領馬四匹）驛丁差務乘用駝差務乘用馬匹恰克圖護送糧餉兵[管理該項兵丁之]圖什莫勒[參領][管理該項兵丁之]胡圖勒四種無俸銀差使之協(xié)理、圖什莫勒、胡圖勒、兵丁數(shù)土謝圖汗部458 276 621札薩克圖汗部219 124 1 9 3 9 4 1合計1001 1230 5 27 21 15 21 10 1 3 1 4 6 3 81 1 30 40 100 14 100 2 7 9 1 3 1 3賽音諾顏部324 209 396 665 129 211 1401

從表1可見，四部承擔的朝廷差役名目繁多，除了戰(zhàn)時出征之外，平時還要承擔驛站、軍臺、卡倫、巡邊、官牧廠、屯田等各項差役，以及烏里雅蘇臺、科布多、庫倫、恰克圖等處朝廷或地方軍政機構中的各類雜役。同時，還要提供清廷在漠北治邊上所需部分乘用駝馬、食用家畜、氈包等實物，或將其折銀攤派。不僅如此，甚至還要被清廷派往漠北以外的其他地區(qū)擔負種種差役。例如，同治初年，伊犁將軍所屬巴里坤地區(qū)臺站“受逆賊襲擾”，無法遞送公文。于是，同治四年（1865）清廷出派喀爾喀四部兵丁，在此增設14個臺站，配備管理臺吉2人，每臺設章京1員，臺兵4名，驛駝10峰，為此還規(guī)定，此項駱駝俱令所屬蒙古兵丁自備，官牧廠不予以支放①〔蒙〕沙·那楚克多爾濟手抄本《四部差役攤派檔冊》。。四部弁兵被派往外地服役的情形在卡倫和屯田差役中更為突出。如表1所載，喀爾喀弁兵承擔自己四部境內的駐卡任務外，還要長年擔負起科布多等地卡倫的駐守巡察任務，科布多屯田中的耕作勞力均由他們承擔。

有清一代，喀爾喀四部朝廷差役負擔極其沉重，往往超出四部人力和財力實際所能承受的能力。如上所述，按照清廷對外藩札薩克旗相關規(guī)定，每佐額定150名箭丁中50人為現(xiàn)役兵，其余為預備兵，即當差與預備箭丁人數(shù)應保持1:3的比例?？汕逋⑺髋傻牟钜廴藬?shù)往往超出這一比例。道光年間，喀爾喀四部在冊箭丁總數(shù)為21540人，其中當差箭丁人數(shù)最多不超過7180人，可實際被征調當差者戶數(shù)為3687（每戶2人），折合箭丁人數(shù)則為7374名，明顯超出了應差箭丁人數(shù)。道光三年（1823）四部未能完成應差箭丁數(shù)額，經(jīng)烏里雅蘇臺將軍奏準，予以酌量減免。但其后，四部差役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趨于加重，可征派之成年勞力均被調遣一空，差役加派也就無從落實。再如，科布多屯田處蒙古弁兵定有每年換班的規(guī)定，但各部差役繁重、人手不敷等困難，換班期往往拖延不定，由此被朝廷懲處。道光年間，烏里雅蘇臺將軍果勒豐阿奏稱：自嘉慶二十三年（1818）以來屢次嚴飭土謝圖汗部落盟長札薩克親王車登多爾濟，以既定差役派兵到屯田處換班，乃車登多爾濟竟不以為事，反捏報伊之游牧被旱，不能更換，甚屬非是。車登多爾濟，著革去正盟長，以示儆戒①《清宣宗實錄》卷72，道光四年八月。。

四部由于人手不敷，有時臨時調用四部箭丁子弟當差②〔清〕喀爾喀四部盟長等：《喀爾喀四部攤派各類差役檔》（道光十年），載《四部差役攤派檔冊》（畏兀體蒙文手抄本）。，或者由被免除兵役的哈木濟拉嘎（隨?。?、寺院沙比納爾等非箭丁者充當。道光十三年（1833）攤派差役后，由于差役負擔過重，加上連年遭受自然災害，各部未能完成額定差役，其中札薩克圖汗部十九旗（包括輝特部一旗）中有11個旗欠派差丁653名。于是清廷令其將欠差之箭丁差役轉加給該部另外8個旗，使8個旗負擔加倍增長，迫使已免除差役的王公私屬哈木濟拉嘎（隨?。约芭_吉等王公均承擔了差役，同時還令該8個旗賑濟上述11個旗饑民③《扎克畢喇色欽畢都里雅諾爾盟副盟長致克魯倫巴爾和屯盟副盟長書》（道光十六年五月十一日），載《四部差役攤派檔冊》。。又如，漠北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之沙比納爾本為免除差役的寺院勞動者，但因箭丁人手不足，他們也承擔了朝廷差役，同時還要為清廷驛站等籌備物資。清廷規(guī)定：“阿爾泰軍站承應備辦烏拉之官員、人役、牲畜等由喀爾喀四部落共同備辦三年，由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之徒眾備辦三年。輪流辦理”④《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982，理藩院，邊務，驛站。。嘉慶十六年（1811）檔案記載，是年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所屬沙比納爾遇困，求四部與其分擔莫敦等3個臺站的差役。這三臺之差此前由喀爾喀四部未能按時派箭丁換班，導致由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所屬沙比納爾獨自承擔。同治年間的差役攤派中亦有其如下相關記載：莫敦至庫圖勒多倫三處臺站差務先前已經(jīng)攤派，由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所屬沙比與四部輪流遣派弁兵，三年一換。后經(jīng)重新攤派，做了如下詳細帳目：莫敦至庫圖勒多倫三臺箭丁由四部與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所屬沙比輪流出派，三年一換，每臺站配備馬八匹，駱駝三十四峰、羊十六只，每臺設驛丁三十人，章京三員，沙比配備馬二十六匹、駱駝十四匹、羊二十只、驛丁四人⑤〔蒙〕沙·那楚克多爾濟手抄本《四部差役攤派檔冊》。。由此可見，清廷雖有免除漠北掌印呼圖克圖寺院的朝廷差役的規(guī)定，但事實上和札薩克旗同樣出派人力為清廷服役，還為臺站等備齊乘騎駝馬和食用羊只等實物。

朝廷差使漠北喀爾喀四部勞力缺乏，由此導致物資亦短缺，征繳實物或被折銀分攤的債款也成為四部臣民的一大包袱，各部之間甚至為攤派一名差丁、一頭家畜或一頂氈包的多少而爭執(zhí)不休。檔案記載，到光緒三十年（1904）冬四部箭丁折銀所產生的欠債數(shù)額巨大，僅卡倫、驛站、屯田等幾項主要差役的抵補銀總數(shù)就已高達619350兩，按四部當時的箭丁總數(shù)21015人分攤，每丁攤29兩4錢7分1厘8毫1絲。其中，土謝圖汗部51個佐領7650名箭丁共攤得225459.31兩；車臣汗部40佐共6038名箭丁共攤得177950.76兩；札薩克圖汗部17個佐領加半佐共2625名箭丁攤得77363.5兩；賽音諾顏部31個佐領加半佐共4702名箭丁攤得138566.43兩⑥《遵命協(xié)調和攤派四部差役》（光緒十三年），載《喀爾喀四部攤派各類差役檔》（畏兀體蒙文手抄本）。。當時四部箭丁均被征派，且新增差役征派不斷，缺額差役折銀抵補金增多，加上原有實物和貨幣攤派，箭丁人均抵差銀越積越多，人力和財力均無法承受。

喀爾喀四部所承擔的朝廷差役具有強制性。清代的札薩克旗具有軍政合一的組織性質，各旗劃定旗界，編審戶丁，旗民不得擅自越界，更無法逃避沉重的差役。這便使四部朝廷差役更加具備強制性。朝廷差役始終由清朝政府統(tǒng)領，受到相關軍政法令的制約，管理上組成了由理藩院及兵部等中央有關部門，以及將軍、大臣等各級地方軍政長官構成的嚴密的管控體系，監(jiān)控甚嚴。以卡倫為例，雍正五年（1727）清朝在漠北設置47座卡倫，其事務俱由辦理蒙古事務之喀爾喀王負責管理，按喀爾喀四部蒙古游牧遠近每卡設章京一員，率領兵丁攜眷戍守。隨著漠北軍政機制的完善，卡倫事務轉由烏里雅蘇臺將軍統(tǒng)轄，并由烏里雅蘇臺將軍、庫倫辦事大臣和科布多參贊大臣等各級地方長官分別管理各自轄區(qū)內的卡倫，定期巡查，發(fā)現(xiàn)失誤則嚴懲。卡倫官兵在坐卡期限上實行輪班制，保證按時到指定的卡倫接班，不得誤期、曠工或擅自離開崗位，規(guī)定：“卡倫官兵等曠職誤期，佐領革職，罰三九牲畜；驍騎校革職，罰二九牲畜存公；披甲人等鞭一百。不至所派之處另至他處者，章京、驍騎校革職；披甲人等鞭八十?！辈⒁笞ü俦毎磿r巡邏，朝廷令將軍等地方軍政長官或專派卡倫侍衛(wèi)等官員定期對卡倫弁兵的執(zhí)勤情況進行監(jiān)督、檢查，若有失誤則嚴懲。四部所承擔的屯田和驛站、牧廠等朝廷其他差役也同樣定有嚴格的管控體系和相關制度?？撇级嗤吞锶允窃谇逋⒅苯宇I導下由烏里雅蘇臺將軍及科布多參贊大臣具體管理，諸如弁兵的揀派和換班、耕種與收成、倉儲量等均定有具體單程和獎懲制度。例如，土謝圖汗部盟長車登多爾濟因未按時派出換班屯田兵，被革去正盟長職銜。驛站管理上，“驛站馬匹不得缺額、疲瘦，違者查參”，“不供應差馬者，罰三九牲畜；不供應廩羊者，罰一九牲畜”①《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982，理藩院，邊務，驛站。。牧廠則定有嚴格的繁殖和損耗指標，以牲畜增減數(shù)額予以賞罰。以牛群為例，每三牛三年孳生一牛，少一牛者牧丁鞭責二，少三牛者五群領催鞭責二，少六牛者十群長鞭責二。牧丁于額內少一至十牛者枷一月，鞭八十；至二十者枷四十五日，少二十一至三十者枷兩月，少三十一至者枷七十五日，少十一至四十頭分別鞭一百；少四十以上枷三月，鞭一百，發(fā)遣打牲烏拉充當牲丁等。

總之，清廷的朝廷差役成為喀爾喀四部極為沉重的負擔，使四部自身經(jīng)濟的發(fā)展受到阻礙，導致百姓生活陷入困境。清朝政府在北疆一貫推行的“施恩于喀爾喀”之理念和相關政策，其初衷無非是籠絡蒙古王公，確保在漠北的統(tǒng)治地位為目的所作出的舉措，而關鍵在于是否真正做到了“施恩于喀爾喀”的承諾則值得世人重新深思并予以客觀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