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蔣俏蕾 陳宗海
我國面臨著迅速發(fā)展的人口老齡化趨勢,近期公布的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shù)據(jù)顯示,60歲及以上人口占比18.7%(約2.64億),與2010年相比,上升了5.44個百分點,人口老齡化程度進一步加深。隨著數(shù)字媒體技術的發(fā)展與普及,老年群體陸續(xù)觸網,互聯(lián)網(含移動網絡)逐漸成為老年人在日常生活中獲取資訊、娛樂消遣的重要工具。第48次《中國互聯(lián)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顯示,截至2021年6月,60歲及以上的網民群體占比提升至12.2%,我國有超過1.23億銀發(fā)沖浪族活躍在線上,且他們在網上投入的時間已不輸年輕人?;ヂ?lián)網在老年人的晚年生活中扮演著愈發(fā)重要的角色:新聞推送、信息檢索讓老年人獲得消息的途徑變得更加多元快捷,短視頻、小游戲有助于緩解老年人內心的孤獨感。
為了讓老年人在信息化發(fā)展中有更多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關于切實解決老年人運用智能技術困難的實施方案》,要求推進互聯(lián)網應用適老化改造,開展老年人智能技術教育,幫助老年人更好地適應并融入智慧社會。如何通過互聯(lián)網促進老年人數(shù)字融入,提升主觀幸福感,進而促進積極老齡化,已成為重要且迫切的現(xiàn)實議題。
在此背景之下,雖然“老年傳播”相關研究呈井噴式增長,但這些研究仍缺乏對媒介賦能與賦權視角、理論框架的探討,缺乏基于代表性樣本的量化實證研究。①本研究基于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2017)的代表性樣本數(shù)據(jù),以60歲及以上的老年人為研究對象,聚焦互聯(lián)網使用對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并探討身心健康和社會支持在二者關系中的作用機制。
世紀之交,世界衛(wèi)生組織發(fā)起“積極老齡化全球行動”,逐步衍生出“積極老齡化(active ageing)”理念,將老齡化過程看作為一個正向的、富有生機的過程,強調老年群體健康生活和貢獻社會的重要意義?!敖】?、參與、保障”是“積極老齡化”的三大核心支柱。其中,“健康”是指老年人的身體、心理和精神等多方面保持積極的狀態(tài),以提高老年人的生活質量,減少疾病的痛苦和損耗;“參與”是指老年人根據(jù)自己的興趣、能力、愛好,以家務勞動、志愿服務活動等多種方式融入家庭生活、社區(qū)服務、社會發(fā)展,創(chuàng)造社會價值;“保障”是指家庭和社區(qū)通過各種途徑照料、保護、關心老年人,努力為老年人提供所需要的支持,維護老年人的尊嚴和權利。②
人口老齡化和數(shù)字化社會是并行的兩大趨勢,老年人的數(shù)字融入逐漸成為全球普遍關注的熱點議題。第二屆世界老齡大會將“積極老齡化”作為21世紀解決老齡問題的政策框架,強調老年人應該學習新技術,特別是信息技術;歐盟也將“信息技術使用”納入積極老齡化指數(shù)中。既有研究表明,互聯(lián)網使用有助于老年人緩解孤獨感、降低抑郁感、提高生活滿意度、促進社會參與。③可見,數(shù)字融入能夠推動老年人享受數(shù)字權益,通過使用互聯(lián)網老年人可以改善健康、參與社會、獲取保障,進而提升生活質量。因此,加快老年人數(shù)字融入成為數(shù)字化社會推進積極老齡化的全新需求和重要體現(xiàn)。
積極老齡化的核心意涵指向對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關注。學界關于主觀幸福感(subjective well-being)的界定尚未形成一致的看法,不過埃德·迪納(Ed Diener)對主觀幸福感的定義被普遍認可,即主觀幸福感是個體對其生活狀態(tài)的認知和情感評估。④認知方面通常指個體對生活滿意度的判斷,情感方面則指個體的情緒、情感和感覺,通過積極經歷和消極經歷的頻率和強度來衡量。因此,主觀幸福感由生活滿意度(life satisfaction)、積極經歷(positive experiences)、消極經歷(negative experiences)三部分組成。主觀幸福感是個人對其綜合生活的主觀評價,因此通過主觀幸福感理解老年人的生活質量至關重要。
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因素一直是研究的重點,以求從多學科視角探究獲得幸福的終極奧義。就老年人而言,性別、年齡、教育程度等人口學因素可能對其主觀幸福感產生影響。⑤一般而言,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水平隨年齡增長呈下降趨勢,女性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低于男性,學歷高的老年人,主觀幸福感水平更高。此外,婚姻狀況也是影響主觀幸福感的因素之一,與配偶居住的老年人更幸福,喪偶的老年人主觀幸福感更低。經濟因素作為影響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最直接因素被廣泛研究,較高的社會經濟地位和相對富裕的收入可以提高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在文獻回顧的基礎上,結合調查問卷中的相關變量,本研究將性別、年齡、教育程度、婚姻狀況、家庭經濟狀況納入作為控制變量。
媒介接觸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機制是媒介效果和媒介心理領域的經典議題,但學界對二者的關系尚未形成統(tǒng)一的定論。有研究認為,媒介接觸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將發(fā)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可以正向預測個體的主觀幸福感水平。⑥然而,媒介接觸也可能削弱主觀幸福感。一項元分析顯示,大量使用互聯(lián)網與幸福感下降之間存在關聯(lián),但整體效果很小。⑦還有研究表明媒介接觸與主觀幸福感并不顯著關聯(lián),例如劉毅發(fā)現(xiàn),大學生的微信使用強度與主觀幸福感無關。⑧
隨著數(shù)字技術的飛速發(fā)展,關注以互聯(lián)網為代表的新媒體使用與主觀幸福感關系的研究逐漸拓展至青少年、城市新移民、農村居民、大學生等群體中,但對老年群體的研究仍很有限。現(xiàn)有來自多個國家的研究發(fā)現(xiàn),互聯(lián)網使用與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存在積極聯(lián)系,互聯(lián)網使用可能會使老年人保持密切的代際關系,從而提高他們的主觀幸福感。⑨在移動互聯(lián)網使用方面,老年人使用智能手機與幸福感呈正相關,使用微信的信息功能同樣有助于提升主觀幸福感。⑩
盡管現(xiàn)有研究發(fā)現(xiàn)了互聯(lián)網使用在影響老年人主觀幸福感方面發(fā)揮了正向作用,但是仍然存在一定的不足和空白:首先,大多數(shù)研究基于方便樣本進行分析,并將55歲及以上的城市中老年人作為研究對象,缺乏基于全國代表性樣本的量化實證研究;其次,大多數(shù)研究停留在探索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因素上,缺乏對互聯(lián)網使用與老年人主觀幸福感之間作用機制和途徑的進一步考察。為了填補研究空白,本文以全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為代表性樣本,探討互聯(lián)網使用與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關系及其作用機制,并提出以下假設:
H1:相對于不使用互聯(lián)網的老年人,使用互聯(lián)網的老年人表現(xiàn)出更高的主觀幸福感。
作為積極老齡化的核心意涵,健康指的是身心健康的多維度概念。對老年人而言,健康主要由自測健康(self-rated health)、身體健康(physical health)和心理健康(mental health)組成。已有研究表明,中國、西班牙、瑞典的老年人互聯(lián)網用戶比非用戶有更好的自測健康。在身體健康方面,互聯(lián)網使用對老年人的身體健康也有顯著的改善作用?;ヂ?lián)網使用可以促進信息獲取與利用,特別是對于醫(yī)療健康問題,比如患有高血壓和心臟病的老年人可以通過互聯(lián)網瀏覽并獲取預防和保健知識,從而顯著降低發(fā)病率。對于心理健康,老年人頻繁地使用互聯(lián)網,發(fā)生心理健康問題的機率會大大降低。總而言之,互聯(lián)網使用對老年人健康狀況的影響是多方面的。通過使用互聯(lián)網,老年人可以獲得有用信息和健康知識,擴大社會交往,與親朋好友保持密切的聯(lián)系,減少孤獨感,最終提升身心健康水平。
另一方面,身心健康對個人主觀幸福感的積極影響也得到實證研究的支持。有研究通過評估健康生活方式對中國高齡老人(85~105歲)主觀幸福感的影響,發(fā)現(xiàn)健康的生活方式激發(fā)了中國高齡老人的積極情緒,并提升了主觀幸福感水平。此外,體育鍛煉作為提升身心健康水平的重要途徑,被證實與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呈正相關。參加體育鍛煉可以預防抑郁癥狀,保持自尊,進而增加老年人的情感支持、歸屬感和主觀幸福感。
目前,學界既有探討互聯(lián)網使用與身心健康關系的研究,也有探討身心健康與主觀幸福感關系的研究,但缺少將身心健康視為中介變量的整合視角。本文在現(xiàn)有較為零散的論述基礎上,系統(tǒng)梳理了互聯(lián)網使用、身心健康、主觀幸福感三者的關聯(lián),希望明確身心健康在互聯(lián)網使用與老年人主觀幸福感之間的作用機制,因此提出如下假設:
H2:身心健康在老年人互聯(lián)網使用與主觀幸福感的關系之間起中介作用。
H2a:老年人的互聯(lián)網使用頻率與其身心健康水平呈正相關。
H2b:老年人的身心健康水平與其主觀幸福感呈正相關。
參與和保障是積極老齡化的另外兩大意涵,與“社會支持”具有高度的關聯(lián)性。20世紀70年代初,社會支持(social support)作為一個學術概念和專業(yè)術語被正式提出,并廣泛用于形容“由家庭成員、朋友、鄰居以及其他人提供的各種形式的援助和協(xié)助”。從功能上講,社會支持包含物質幫助、行為援助、親密互動、指導、反饋、積極的社會互動六種形式,是個體從社會關系網絡中所獲得的精神和物質上的支持和幫助。從主體上來看,社會支持可以分為正式社會支持和非正式社會支持,前者是由政府、社區(qū)、企業(yè)等正式組織和制度為個人提供的保障和服務,后者主要指基于地緣和血緣形成的社會關系網絡,包括家庭成員、朋友、親戚、鄰里的物質幫助、情感支持、信息支持等?;跀?shù)據(jù)的可得性和研究目的,本文中的“社會支持”主要指“非正式社會支持”,即老年人在日常生活中潛在的、可動員的、具有社會互動功能的關系資源,包括親戚支持、朋友支持和鄰里支持三類,具體測量方式在下文中詳細闡述。
關于互聯(lián)網使用與社會支持的關系存在一個悖論。一種觀點認為,互聯(lián)網為社交開辟了一個新的社會空間,允許人們鞏固既有的社會關系并發(fā)展全新的社會關系。與基于面對面互動的傳統(tǒng)友誼一樣,這些關系可以提供社會支持、社會認同和歸屬感。然而,也有學者對此提出異議,認為互聯(lián)網使用可能會削弱社會聯(lián)系和社會支持,因為互聯(lián)網使用減少了面對面的交流和溝通,增加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感,不利于情感表達和現(xiàn)實關系的維護。
社會支持作為主觀幸福感的重要預測變量,學界對于二者關系的探討已逐漸成為熱點議題。一項元分析顯示,社會支持與主觀幸福感存在中等程度的顯著正相關。對老年人而言,社會支持對其主觀幸福感的促進作用被多項研究證實,盡管作用路徑存在一定的差別。基于文獻梳理,本文試圖進一步厘清社會支持在互聯(lián)網使用與主觀幸福感之間的作用機制,并提出如下假設:
H3:社會支持在老年人互聯(lián)網使用與主觀幸福感的關系之間起中介作用。
H3a:老年人互聯(lián)網使用與社會支持呈正相關。
H3b:老年人的社會支持與主觀幸福感呈正相關。
本文數(shù)據(jù)來源于中國綜合社會調查的最新數(shù)據(jù)(Chinese General Social Survey,CGSS2017)。該調查采用多階分層概率抽樣設計,通過入戶調查的方式共完成有效樣本12582份,樣本具有代表性。根據(jù)《老年人權益保護法》第二條之規(guī)定,老年人是指六十周歲以上的公民。因此,本研究選取年齡大于、等于60周歲的調查對象(n=1451),并將相關問題回答“不知道”或“拒絕回答”的個體視為無效值,予以剔除,最終得到有效樣本量1139個。其中,男性534人(46.9%),女性605人(53.1%);60歲~69歲的老年人690人(60.6%),70歲~79歲的老年人321人(28.2%),80歲及以上的老年人128人(11.2%),平均年齡為68.9歲。在教育程度上,248人(21.8%)沒有接受任何教育,354人(31.1%)接受過小學及以下(含私塾、掃盲班)教育,283人(24.8%)初中畢業(yè),164人(14.4%)高中畢業(yè),60人(5.3%)接受過大學??平逃?30人(2.6%)接受過大學本科及以上(含研究生)教育?;橐鰻顩r方面,299位(26.3%)老年人無配偶陪伴,840位(73.7%)老年人有配偶陪伴。123位(10.8%)老年人的家庭經濟狀況遠低于平均水平,429位(37.7%)老年人的家庭經濟狀況低于平均水平,494位(43.4%)老年人的家庭經濟狀況處于平均水平,87位(7.6%)老年人的家庭經濟狀況高于平均水平,有6位(0.5%)老年人的家庭經濟狀況遠高于平均水平。
1.因變量
本研究的因變量是主觀幸福感。在CGSS 2017問卷中,存在4處測量主觀幸福感的題項,其中3處(“A36.總的來說,您覺得您的生活是否幸福?”“D41.請給您目前的幸福感評分”“D42.在幸福感評分中您認為幾分以上是幸福的”)屬于單項目測量,1處(D40.您對以下觀點的同意程度如何?)采用中國城市居民主觀幸福感量表進行測量(從“1=非常不同意”到“6=非常同意”)。本研究將此量表中的相反表述轉換后,進行了信度檢驗。結果顯示,Cronbach′s=0.845,說明量表的內部一致性良好。因此,本文選用中國城市居民主觀幸福感量表測得的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
2.自變量
本文的自變量為互聯(lián)網使用,以“使用頻率”來衡量。調查問卷以“A28.過去一年,您對互聯(lián)網(包括手機上網)的使用情況”對被訪者進行定序測量(從“1=從不”到“5=非常頻繁”)。描述性統(tǒng)計顯示,老年人的互聯(lián)網使用頻率較低(M=1.71,SD=1.33),且有74.1%(n=844)的老年人表示從未使用過互聯(lián)網。
3.中介變量
身心健康和社會支持是本研究的中介變量。CGSS 2017問卷從自測健康、身體健康、心理健康三個方面評估被訪者的身心健康,分別對應“A15.您目前的身體健康狀況”(從“1=很不健康”到“5=很健康”)、“A16.在過去的四周中,由于健康問題影響到您的工作或其他日?;顒拥念l繁程度”(從“1=總是”到“5=從不”)、“A17.在過去的四周中,您感到心情抑郁或沮喪的頻繁程度”(從“1=總是”到“5=從不”)。Cronbach′s=0.773,說明量表的信度較高。
社會支持的測量聚焦非正式社會支持,從親戚支持、朋友支持、鄰里支持三個維度衡量,包括“A31.在過去一年中,您是否經常在您的空閑時間社交/串門?”“A30(6).過去一年,您是否經常在空閑時間與親戚聚會?”“A30(7).過去一年,您是否經常在空閑時間與朋友聚會?”“A31a.您與鄰居進行社交娛樂活動的頻繁程度”“A31b.您與其他朋友進行社交娛樂活動的頻繁程度”。其中,A31用來測量社會支持的總體情況,A30(6)、A31a分別反映親戚支持、鄰里支持,A30(7)和A31b反映來自朋友支持。需要說明的是,A31a和A31b使用李克特7分量表測量,而A31、A30(6)、A30(7)使用李克特5分量表測量,經過比對,本研究重新編碼將A31a、A31b中“一個月幾次”和“大約一個月1次”歸為“一月數(shù)次或更少”,將“一年幾次”和“一年1次或更少”歸為“一年數(shù)次或更少”。除此之外,在原始數(shù)據(jù)中,A31的分值與頻率正向對應(分值越高,代表頻率越高),而其他四個問題的分值與頻率反向對應(分值越高,代表頻率越低)。對此,本文對數(shù)據(jù)進行了重新編碼,并進行了信度檢驗(Cronbach′s=0.722)。
4.控制變量
根據(jù)文獻綜述,性別、年齡、教育程度、婚姻狀況、家庭經濟狀況均可能對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產生影響,因此本文將這些因素作為控制變量,具體處理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控制變量數(shù)據(jù)處理一覽表
本文使用SPSS 25.0軟件進行皮爾遜相關分析和分層回歸分析,采用偏差校對非參數(shù)百分位Bootstrap法進行模型建構和中介效應檢驗。具體而言,使用Andrew F.Hayes編制的Process插件驗證雙重中介模型,選擇模型4,從原始樣本中有放回的抽取5000個樣本估計中介效應的95%置信區(qū)間,如果置信區(qū)間不包含0,表明中介效應存在,反之,中介效應不存在。
表2呈現(xiàn)了互聯(lián)網使用、身心健康、社會支持、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以及主觀幸福感的均值、標準差及相關關系。結果顯示,互聯(lián)網使用、身心健康、社會支持與主觀幸福感顯著正向相關,相關系數(shù)介于0.123-0.470之間(p<0.001),互聯(lián)網使用與老年人的身心健康(β=0.274,p<0.001)、社會支持(β=0.075,p<0.05)也存在顯著正相關。在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中,年齡(β=-0.187,p<0.001)、教育程度(β=0.475,p<0.001)、婚姻狀況(β=0.127,p<0.001)、家庭經濟狀況(β=0.120,p<0.001)與老年人互聯(lián)網使用顯著相關,性別(β=-0.117,p<0.001)、教育程度(β=0.311,p<0.001)、家庭經濟狀況(β=0.253,p<0.001)與老年人的身心健康狀況顯著相關,老年人家庭經濟狀況(β=0.137,p<0.001)與社會支持顯著正相關,而性別(β=-0.072,p<0.05)、年齡(β=0.076,p<0.05)、教育程度(β=0.257,p<0.001)、家庭經濟狀況(β=0.355,p<0.001)與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顯著相關。
表2 變量的均值、標準差與相關關系
為了驗證H1,本研究首先對“A28.過去一年,您對互聯(lián)網(包括手機上網)的使用情況”進行了重新編碼,將“1=從不”轉換為“0=不使用互聯(lián)網”,將“2=很少”“3=有時”“4=經常”以及“5=非常頻繁”轉換為“1=使用互聯(lián)網”。隨后,采用ANOVA方差分析檢驗互聯(lián)網使用與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關系。方差齊性檢驗顯示,p=0.258>0.05,說明兩個組內總體方差為齊性,可以使用單因素方差法。從整體來看,不使用互聯(lián)網的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水平(Mean=86.01,SD=11.269)顯著低于使用互聯(lián)網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水平(Mean=90.32,SD=11.610,p<0.001),假設1成立。
為了進一步探討各預測變量對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影響,本研究進行了分層回歸分析。首先,性別、年齡、教育程度、婚姻狀況、家庭經濟狀況共同解釋了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16.5%,教育程度(β=0.193,p<0.001)更高、家庭經濟狀況(β=0.312,p<0.001)更好的老年人擁有更高水平的主觀幸福感?;ヂ?lián)網使用頻率作為第二個因素進入方程,解釋了總方差的0.4%,互聯(lián)網使用頻率(β=0.083,p<0.01)成為老年人主觀幸福感顯著的影響因素,這說明老年人互聯(lián)網使用頻率越高,主觀幸福感越強烈。第三,當身心健康、社會支持進入方程時,身心健康(β=0.375,p<0.001)、社會支持(β=0.050,p<0.05)均對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產生了顯著的正向影響,并解釋了總方差的12.3%,這意味著老年人的身心狀況越健康,獲得社會支持越多,其主觀幸福感水平越高。分層回歸解釋了總方差的29.2%,結果見表3。
表3 各預測變量對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分層回歸分析
值得注意的是,當身心健康、社會支持進入方程之后,互聯(lián)網使用頻率(β=0.016,p>0.05)對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影響由顯著變?yōu)椴伙@著。一方面,這說明互聯(lián)網使用頻率對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影響不是簡單的線性關系,其作用機制需要進一步挖掘和明晰;另一方面,假設中提出的身心健康、社會支持很有可能在互聯(lián)網使用頻率與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關系之間發(fā)揮中介效應,需要進行驗證。
根據(jù)回歸結果和研究假設,本研究進行了中介效應檢驗,以明晰互聯(lián)網使用影響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作用機制。如圖1顯示,互聯(lián)網使用頻率對老年人身心健康(β=0.351,p<0.001)和社會支持(β=0.275,p<0.01)呈顯著的正相關,即互聯(lián)網使用對老年人改善身心健康,獲取社會支持具有促進作用,H2a、H3a成立。與分層回歸的結果一致,身心健康(β=1.768,p<0.001)、社會支持(β=0.219,p<0.01)均對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產生了顯著的正向影響,因此H2b、H3b成立。
圖1 身心健康與社會支持的雙重中介驗證模型
對中介效應檢驗的結果進行深度分析后發(fā)現(xiàn),在控制性別、年齡、教育程度、婚姻狀況、家庭經濟狀況五個變量之后,互聯(lián)網使用對主觀幸福感影響的總效應[Effect=0.838,p<0.01,95%CI(0.276,1.400)]達到顯著水平,其中直接效應[Effect=0.157,p>0.05,95%CI(-0.359,0.673)]不顯著,間接效應[Effect=0.681,95%CI(0.447,0.925)]達到顯著水平??傞g接效應由兩條間接效應構成:間接效應1為互聯(lián)網使用→身心健康→主觀幸福感,間接效應的Bootstrap95%置信區(qū)間不包含0值[Effect=0.621,95%CI(0.396,0.854)],表明身心健康在互聯(lián)網使用頻率與老年人主觀幸福感之間起著顯著的中介效應,即H2成立。間接效應2為互聯(lián)網使用→社會支持→主觀幸福感,間接效應的Bootstrap95%置信區(qū)間不包含0值[Effect=0.060,95%CI(0.009,0.133)],表明社會支持同樣在互聯(lián)網使用頻率與老年人主觀幸福感之間發(fā)揮著顯著的中介效應,即H3成立。
最后,對兩條間接效應的差異進行比較后發(fā)現(xiàn),間接效應1與間接效應2差異的Bootstrap95%置信區(qū)間不包含0值[95%CI(0.329,0.800)],說明間接效應1與間接效應2的差異顯著,并且身心健康產生的間接效應高于社會支持產生的間接效應,即身心健康在互聯(lián)網使用與老年人主觀幸福感之間起到的中介效應(74.1%)遠遠大于社會支持的中介效應(7.2%)。
隨著中國邁入老齡化社會,如何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以互聯(lián)網使用為代表的數(shù)字融入能夠為老年人生活帶來怎樣的改變,如何在互聯(lián)網時代讓老年人度過幸福的晚年生活等研究議題,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xiàn)實意義。在老齡化與數(shù)字化共振成為當前社會顯著特征的背景下,積極老齡化理念提供了一種可行的路徑。
本研究結果表明,是否使用互聯(lián)網的老年人在主觀幸福感上存在顯著差異。使用互聯(lián)網的銀發(fā)沖浪族其主觀幸福感水平明顯高于不使用互聯(lián)網的老年人。可見,網絡時代數(shù)字融入日益成為積極老齡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互聯(lián)網、智能手機等新的信息傳播技術對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產生了積極影響。因此,應當鼓勵老年人接觸和使用互聯(lián)網,同時推動互聯(lián)網功能和服務更加適應老年人的需求,幫助老年人解決在網絡使用方面遭遇的困難,以促進老年人的數(shù)字融入來助推積極老齡化。
分析結果也顯示出老年人的教育程度、家庭經濟狀況與其互聯(lián)網使用和主觀幸福感的顯著關聯(lián)。教育程度更高、家庭經濟狀況更好的老年人,其互聯(lián)網使用頻率和主觀幸福感水平也相應更高。因此,在網絡日益普及的當下我們更需要關注知識水平低、經濟條件差的老年人,為他們提供易于使用和成本低廉的設備與服務,給予他們更多的關照和幫扶,幫助他們跨越“數(shù)字鴻溝”。在此基礎上,本研究構建并驗證了老年人互聯(lián)網使用與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因素模型,從而揭開了通過數(shù)字融入助推積極老齡化的復雜作用機制。單純提升互聯(lián)網使用頻率并不能直接提高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而是需要經由身心健康、社會支持的復雜機制才能有效提高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
隨著年齡的增長,老年人需要面對身體衰老以及相伴而生的健康問題,據(jù)人民網報道,我國超過1.8億老年人患有慢性疾病,患有一種及以上慢性疾病的老年人比例高達75%。為了提升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保障其身心健康就顯得尤為重要。本研究發(fā)現(xiàn)身心健康在互聯(lián)網使用與老年人主觀幸福感之間發(fā)揮著中介效應,且這一效應占總效應的比重超過七成,即互聯(lián)網使用有助于提升老年人的身心健康水平,而身心健康對其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尤大。一方面,本研究證實了互聯(lián)網使用對老年人身心健康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因為通過互聯(lián)網老年人可以更加便捷地獲取有關醫(yī)療健康的信息、購買藥物以及進行多種與健康相關的線上咨詢與活動,甚至進一步影響其飲食習慣和健身鍛煉等生活方式。正如Rains發(fā)現(xiàn),使用互聯(lián)網獲取健康信息的老年人比那些只在線下尋求健康信息的老年人的健康水平要好得多。另一方面,本研究發(fā)現(xiàn)身心健康是影響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重要因素。積極鍛煉的老年人具有更高水平的身體功能,而老年人的身體機能越好、身體活動水平越高,心理狀態(tài)就會越好,主觀幸福感也會隨之提升。
健康是積極老齡化的重要一環(huán),如何讓老年人融入數(shù)字化社會,幫助其提升身心健康和生活質量成為積極應對老齡化的關鍵所在。當前,我國正在大力推行“智慧健康養(yǎng)老”,利用互聯(lián)網、大數(shù)據(jù)、智能設備等數(shù)字技術和產品推動健康養(yǎng)老服務智慧化升級,提升健康養(yǎng)老服務質量效率水平。除了政府政策的支持,還要通過社區(qū)培訓、公益活動、家庭反哺等方式提高老年人獲取健康信息、辨別虛假信息的技能,進一步提升老年人的用網能力,充分發(fā)揮互聯(lián)網對老年群體的賦能作用,增強其網絡素養(yǎng)和健康素養(yǎng)。一項在線實驗研究表明,健康焦慮高、健康素養(yǎng)低的用戶更容易相信和分享社交媒體上的健康謠言,這也凸顯了幫助老年人緩解健康焦慮、識別健康謠言、增強網絡素養(yǎng)的重要意義。網絡素養(yǎng)和健康素養(yǎng)的提升,可以在推動老年人尋求健康信息和判別感知風險中發(fā)揮重要作用,從而促進老年人保持身心健康,提升主觀幸福感。
老年期是人生中的重要轉折期,最突出的特點是離退休導致了老年人社會角色的轉變和社會參與的減少,加之子女離巢的孤獨感等心理調適,如何在有限的活動接觸和親子溝通中獲取社會支持,進而提高主觀幸福感,成為老年人在互聯(lián)網時代亟需走出的困境。本研究發(fā)現(xiàn),社會支持在互聯(lián)網使用與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關系中發(fā)揮顯著的中介作用。盡管與身心健康相比,社會支持的中介效應要小很多,但仍然不可忽視。與部分前人研究中“互聯(lián)網使用可能會削弱社會支持”的發(fā)現(xiàn)不同,本研究為“老年人使用互聯(lián)網可以增進社會支持”提供了實證支持。這一發(fā)現(xiàn)可以從社會資本(social capital)的視角加以解釋。社會資本是指“社會上個人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社會關系網絡和由此產生的互利互惠和互相信賴的規(guī)范”,互聯(lián)網通過轉換(transform)、減少(diminish)、補充(supplement)三種路徑影響社會資本。本研究認為,老年人使用互聯(lián)網獲取社會支持與轉換和補充密切相關,因為互聯(lián)網為老年人維護并拓展社會聯(lián)系提供了新的平臺和渠道。通過互聯(lián)網,老年人可以與地理上分散的親朋好友保持聯(lián)系,參與具有共同興趣的線上社區(qū),與子女兒孫保持密切的溝通,并與外部世界建立新的聯(lián)系,不僅增強了老年人與外部社會網絡的聯(lián)系,也強化了家庭內部的交流溝通。在“積極老齡化”過程中,強調“參與”的重要性,互聯(lián)網使用作為數(shù)字融入不僅能夠提高老年人的身心健康、社會適應水平,還能促進社會參與。在社會參與的過程中,勢必有助于老年人獲取來自各方的社會支持。
另一方面,社會支持的提升又增強了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借助互聯(lián)網,老年人建立了新型溝通渠道和親情互動落腳點,這成為他們獲得工具性支持和情感支持的重要來源。在互聯(lián)網的賦權與賦能下,老年人能夠更頻繁地與子女接觸,促進維系更好的代際關系,從而對主觀幸福感產生積極影響?!氨U稀弊鳛椤胺e極老齡化”中的關鍵要素,其內涵遠遠超過社會保障范圍,還包括社會救助、長期照護等多個方面,以滿足老年人的物質需求和精神需求。在數(shù)字化浪潮的沖擊下,年輕一代需要在數(shù)字接入、使用和素養(yǎng)上對年長一代進行“數(shù)字反哺”,從家庭內部出發(fā)為老年人使用互聯(lián)網提供多重保障和支持,以帶動老年人更好地融入數(shù)字化社會。因此,幫助老年人適應日新月異的媒介技術發(fā)展,彌合數(shù)字鴻溝,增強代際溝通,改善老年人與親戚、朋友、鄰里的社交互動與社會關系,也是提高老年人生活質量和主觀幸福感的重要途徑。
習近平總書記對老齡工作作出重要指示時強調,貫徹落實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zhàn)略,把積極老齡觀、健康老齡化理念融入經濟社會發(fā)展全過程,發(fā)揮好老年人積極作用。本文從實證層面驗證了互聯(lián)網使用對積極老齡化的正向效用,具有突出的理論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研究發(fā)現(xiàn),與不使用互聯(lián)網的老年人相比,使用互聯(lián)網的銀發(fā)沖浪族具有更高的主觀幸福感,應當鼓勵老年人學習數(shù)字信息技術,加強智能終端適老化設計,真正切合老年人的需求。然而,使用頻率對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并不呈線性關聯(lián),這表明并不是上網越頻繁效果越好,需要引導老年人適度使用互聯(lián)網,避免讓銀發(fā)沖浪族成為“網癮老人”。最后,互聯(lián)網使用作用于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機制比較復雜,需要經由身心健康與社會支持的雙重中介效應實現(xiàn),以互聯(lián)網使用為代表的數(shù)字融入成為積極老齡化的重要體現(xiàn),網絡使用提升了銀發(fā)沖浪族的身心健康和社會支持水平,進而增強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
誠然,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首先,囿于既有數(shù)據(jù)的限制,老年人的互聯(lián)網使用僅測量了使用頻率,無法全面呈現(xiàn)老年人互聯(lián)網使用的多樣性,例如使用時長、心理動機、內容類型等。其次,因果闡釋不能僅依靠路徑分析,未來研究應引入縱向設計或實驗設計來進行檢驗;最后,還可以通過深度訪談、焦點小組等質化研究方法,進一步挖掘研究發(fā)現(xiàn)背后的故事,進行城鄉(xiāng)對比,增強結果的豐富性。
注釋:
① 周裕瓊、謝奮:《從老年傳播到老齡化傳播:一個邊緣研究領域的主流化想象》,《新聞與寫作》,2021年第3期,第34頁。
② 鄔滄萍、彭青云:《重新詮釋“積極老齡化”的科學內涵》,《中國社會工作》,2018年第17期,第28、29頁。
③ 靳永愛、趙夢晗:《互聯(lián)網使用與中國老年人的積極老齡化——基于2016年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數(shù)據(jù)的分析》,《人口學刊》,2019年第6期,第46頁。
④ Diener E.SubjectiveWell-being.Psychological bulletin,vol.95,no.3,1984.p.546.
⑤ Cheng G.,Yan Y.Sociodemographic,Health-Related,andSocialPredictorsofSubjectiveWell-beingAmongChineseOldest-old:ANationalCommunity-BasedCohortStudy.BMC Geriatrics,vol.21,no.1,2021.p.10.
⑥ 王輝、金兼斌:《媒介接觸與主觀幸福感——以政治信任為中介變量的實證研究》,《新聞大學》,2019年第7期,第12頁。
⑦ Huang C.InternetUseandPsychologicalWell-being:AMeta-Analysis.Cyberpsychology,Behavior,and Social Networking,vol.13,no.3,2010,p.247.
⑧ 劉毅:《微信使用對大學生主觀幸福感影響的實證研究》,《現(xiàn)代傳播》,2018年第8期,第156頁。
⑨ Li J.Zhou X.InternetUseandChineseOlderAdults′SubjectiveWell-being(SWB):TheRoleofParent-childContactandRelationship.Computers in Human Behavior,vol.119,no.6,2021.p.8.
⑩ 賀建平、黃肖肖:《城市老年人的微信使用與主觀幸福感:以社會資本為中介》,《新聞界》,2020年第8期,第6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