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麥必文,1981年生人,著名詩人、作家,籍貫廣東省新興縣。服役于中國陸軍部隊,求學于鵬城。著有《最后一個研究生》《最后一個本科生》《文學的權(quán)力意志》《百合花》《點火》《小燕子》等?!昂舱卤痹姼璐筚愒u委會主席,《當代精英詩人作品選》主編,《詩中國》雜志副總編。系世界漢語作家協(xié)會金牌會員、國際簽約作家、國際藝術(shù)家,中國燕京協(xié)會五大詩歌學會院士?!妒澜缑虽洝贰缎率兰o民間文學名篇概覽》《當代詩壇領(lǐng)袖代表作品錄》《中國最美愛情詩選》《新世紀新詩典》副主編。作品散見于《青年文學家》《鴨綠江》《讀書文摘》《參花》《中國文藝家》《詩中國》等刊物,入選《中華民族文學百年傳承精品匯編》《新中國文學記憶》《中國當代詩歌大辭典》《當代作家文選》《當代詩人文選》等作品集。
那時你甚至沒有一個錢包。一般地,左褲袋放零鈔,右褲袋放大鈔——其實你也沒有多少“零鈔”“大鈔”,相反,太少,一分一毫都要計算著怎樣花。
那次期考過后,傍晚,你提著大袋行李——還沒高級到使用拉桿箱,哪怕是地攤貨的拉桿箱,而是那種紅白相間橫條紋的塑料袋,你把行李抱起往里一堆,鏈子一拉,提著就走——到寶安長途汽車站坐車。
先坐2塊錢公交車到“寶安區(qū)委”,然后提著大袋走過一大片空地——后來的寶安廣場,你走得一瘸一拐,但好歹拐到了,在售票窗口前擱下行李準備買票,一掏右褲袋——那張50元“大鈔”沒見了!
4:30你家鄉(xiāng)的長途車就從寶安汽車站開出。4:10你在附近的路口等,先是擔心車不從這個路口經(jīng)過,后是擔心車能不能被你截停。
左盼右盼,貼著你家鄉(xiāng)地名的長途汽車出現(xiàn)了,你揮起手,汽車老遠就減速,在你面前穩(wěn)穩(wěn)停住了。
學生哥,到底經(jīng)驗不足。
我要坐車。你記得當時是這樣表達的。
乘務(wù)員和司機都笑了。
上車!乘務(wù)員說,快,后面有車呀。
我沒錢。你說。
沒錢?司機說。
沒錢。你說。
司機對乘務(wù)員使個眼色,乘務(wù)員上車了。
搭下班車吧!司機說。
你班不行嗎?
我班不行,我班要到前面修車。
修車?你大概知道那是借口。這是寶安長途汽車站今天開出的到你家鄉(xiāng)的尾班車,下班車就得等明天。
讓我先搭回去吧——我們是老鄉(xiāng)!你“老鄉(xiāng)”二字說得特響亮。因為你家鄉(xiāng)人在深圳特少,你混了一個學期,還沒在街上碰到過家鄉(xiāng)人。
哈哈……不只是司機乘務(wù)員,連座上的七八個乘客也笑了。
老鄉(xiāng)在老鄉(xiāng)有四十萬?。∷緳C一看上去就是那種沒有同情心的老油條。你家鄉(xiāng)那縣人口四十萬左右。
我是深圳的大學生。你說,吶,這是我的學生證跟深圳身份證——連戶口都遷到了深圳的;吶,這是我在學校的住址。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至于為了50塊錢跑到大學去找你要呀。乘務(wù)員插口道。
你們搭我回去——你們是11點到家吧,明天晚上我拿了錢在汽車站等你們。
我可以相信你嗎?司機說。
為什么不可以?你說。
我相信得過你,我就不用出來跑車啦!
那你認為我會騙你?
哦,我又沒這么說喔。
相信我!你說,我袋在右褲袋,不知是自己不小心弄丟了還是被扒手扒掉了。
吶,你繼續(xù)找找在哪里掉啰?;蛘?,也看看誰的錢包好扒,也扒一個回來。
涉世未深的學子不知如何應(yīng)對他這種話。
將手拿開!車門夾到你啦!乘務(wù)員說。
你就是不拿開手,一只腳還踏了上去,身體卻沒有上去。
司機大佬,一名坐前排的中年乘客開腔了,讓他上來吧,一看就知道是老實人來的——年輕人你也真是笨,不懂得先上來!
我沒錢!你說。
你還真的是笨實!那人笑道,你是擔心待會沒錢交車費,她趕你下車吧?
是!你說。
那你就叫他們將你送回原處,不然就乖乖搭你回家,改天再還錢!那乘客說。
妖!——你凈會教壞后生仔!司機不滿那乘客。
做下好事吧。
你做好事!司機說,你說幫他付錢,我立刻讓他上車。
車又不是我的!那乘客說。
車又是我的?司機說。
你每天晚上都會回車站嘛。
叫他送去你家里跟送去車站不是一樣的呀?
不可能隨隨便便告訴一個陌生人自家地址嘛。那乘客說。
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做一天白牛嘛!司機好像與那人繞口令。
你摸左褲袋,將零鈔捋直,點了,23塊。
司機大佬,我還有23塊零錢,給住你先,短你的27塊明天晚上送回給你。
那更不可能,你分明想賴掉27塊嘛。
我“大學生”三個字不值27塊嗎?
不值就不值。大學生也是人,是人就可以變壞。
反正你的大巴車也是空著,五十個位還坐不到十五個人吧?
哎,有錢上車,沒錢你管我O個回去呀。
有沒有必要玩到這么盡!
嘿!——開車啦,拿開手腳!
你的目光轉(zhuǎn)向那個似乎有點憐憫心的中年乘客,徐徐舉起23塊。
小兄弟,回學校向同學借點錢嘛,明天早上就有回家鄉(xiāng)的車!
你看我提了這么多東西坐公交又走了這么長的路才走到這里……
年輕人出門,是要受點委屈啦!
萬一借不到錢呢,借不到錢怎么辦?你說,考完試,同學們回家,走得七七八八了!
那也沒辦法。中年乘客裝作憨厚樣子,一抿嘴唇,笑笑。
什么叫沒辦法?我身份證作抵押行不行?
更不行啦,現(xiàn)在很多事都出在身份證。萬一出了什么不明不白的事,警察找上門,你說身份證不在你身上,在某某人那里——現(xiàn)在又有那么多人看到我拿了你的身份證,我百口莫辯!
回不了家,我可能要露宿街頭,寒假在深圳流浪。
沒看到深圳很多乞丐呀?司機插話。
為了一張車票弄得這個結(jié)果,值得嗎!社會問題……
妖!我又不是救世主,又不是領(lǐng)導人!司機邊說邊摁了兩下喇叭。
大佬,大佬,姐姐!你當時的臉一定難看極了,因為你心中焦急萬分。
告訴你一條不做乞丐的好路——吶,后面大酒店,你進去做服務(wù)員啰,報酬很高的喔。年輕人、大學生,很有“錢”途的喔——發(fā)了達還不要忘記是我指點的明燈喲!
除了乘務(wù)員,一車人都笑了。
乘務(wù)員著急地說,他就是不縮手腳!
用報紙打,報紙打不掉就用礦泉水瓶打,再打不掉就用滅火器砸啰!
乘務(wù)員到底是個女的,立定,苦著臉對你說,你真要我這樣做嗎?
司機大佬!
撞死你!大巴加油吐著黑煙。
我操你大爺!以上對話都是用粵語的,這時你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句北方話,趁大巴還未加到全速,一腳踹上車幫。
大巴絕塵而去。你提著衣物,背著書,一步一挪,走了一段路,想找個座位坐一坐。但掃視之下,一雙雙賊溜溜的眼睛盯向你胸中,一雙雙茫茫然眼睛望向空中——還是別在此地久留吧!
你再次回到“寶安區(qū)委”公交車站,找到天橋,準備過107國道那邊坐車回校。
一個大叔、一輛四輪板車、一大口瓦缸,缸里盛滿鹵水雞腿雞翅。
一個大媽、一輛三輪自行車、一個個塑料袋,袋里裝著涼粉之類。
還有一位瘦削的嬸子豎起一輛自行車,尾架架著兩個籮筐,裝著未削皮的菠蘿,尾板上豎著一玻璃缸,鹽水浸著削好的菠蘿。
從前至后,從左至右,你一一問過價錢。
原本你想著今夜能回到家,午餐的飯錢都省了,只想著午夜“補回”。不料此刻還留在深圳。
你看到食物后肚子尤其覺得餓。要忍不是不行——以前那么多饑餓都忍過來了。只是此刻不想忍。
菠蘿多少錢一塊?你問。
你才想起你已問過了。
一塊1元,兩塊1.5元。嬸子吃驚看著你,很可能以為一些老年人癥狀提前發(fā)生在你身上,但她還是重復了一遍。
這塊這么小,5毛錢行不行呀?多年前的你說道。
嘿,給你就給你啦!
錢貨交易兩清后,你就握著用一次性筷子串起的菠蘿大咬起來。
你在另外兩檔走了幾個來回。
雞腿多少錢一只呀?
兩塊五!
雞翅呢?
兩塊五!
雞腿比雞翅大喔?你說。
那就來個雞腿啰!師傅說。
兩塊錢行不行?
旁邊賣涼粉的大媽率先笑了。
哎喲,一只雞腿我賺就賺三毛錢!師傅說。
雞腿好吃,鹵水雞腿更好吃!你這樣想的時候,雞腿已經(jīng)被你嚼爛吞下了肚子。
上了人行天橋。賣眼鏡的、賣皮包的、賣玩具的、賣衣服的?!€有烤燒!
這個多少錢?你問。
雞脆骨一塊五一串。
這個多少錢?
羊排三塊一串。
嘩!這個呢?
鮮魷一塊五一串。
這個跟這個能不能兩塊五。
不行!雞脆骨加鮮魷必須三塊!
雞腿呢?
三塊!
嘩!下面那檔鹵水雞腿才兩塊五耶。
那你就到下面吃鹵水雞腿吧!男師傅說。
他老婆則嘮叨,烤,要炭,要油,要醬料,要人工——用吹能吹熟呀!
也是喔。你說,來串烤羊肉吧!
一串嗎?
一串。
要點別的嗎?
不要!
見你說了這么久。男師傅說,烤雞腿兩塊五給你一個啦!
不要了!
垃圾!正垃圾!
你站在天橋上等你那串烤羊肉,屁股后面人來人往,時有客人停下步伐,指著烤爐,這個,這個,這個,個個……一烤就一大扎,烤好了拿在手上邊走邊吃,兩三步就丟下一根竹簽。
你舉著一串羊肉串,啃到天橋盡頭,走下了天橋,站著等車還未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