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滄月是“女子武俠”的代表性人物,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代表作有《聽雪樓》系列、《鼎劍閣》系列、《鏡》系列等。本論文欲以《鏡》系列為范本,分析其作品所蘊含的濃郁的宿命意識,其中既包括有宿命的無可避免與輪回,也有個體對命運的反抗所展現(xiàn)出的作品的悲劇力量。
關鍵詞:宿命;輪回;悲劇
作者簡介:謝瑜樂(1996-),女,漢族,山西省大同市人,云南民族大學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2-0-03
前言:
“‘女子武俠是現(xiàn)當代通俗文學史上乃至整個文學史中的一個重要的文學現(xiàn)象?!游鋫b主要是指女性創(chuàng)作武俠作品的這一文學現(xiàn)象?!盵1]以滄月、沈瓔瓔、步非煙為代表的“女子武俠”創(chuàng)作具有明顯不同于男性所創(chuàng)作的武俠作品的特征?!芭游鋫b”打破了固有的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范式,開辟了另類的江湖世界,在這一江湖中,女子與男子一樣作為主體存在,更有甚者,男性武俠人物不再具備獨立的地位,而僅僅作為女子的陪襯而存在,江湖不再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的男性江湖,而是柔情似水、溫婉細膩的女子江湖。在這一武俠世界中,除了占據(jù)江湖的主體出現(xiàn)位置的轉換外,“女子武俠”在其他方面也表現(xiàn)出了異與男性武俠作家的地方,比如說對“俠”、“義”的理解,對武功招式的刻畫等。就單個的“女子武俠”作家來說,其作品也是風格迥異,各有千秋。
《鏡》系列是滄月自2003年開始創(chuàng)作的作品,在之后的四年里,她陸續(xù)完成了《鏡· 破軍》、《鏡·龍戰(zhàn)》、《鏡·辟天》、《鏡·辟天》、《鏡·神寂》以及外傳《鏡·織夢者》的寫作。在這部氣勢恢宏的武俠作品中,滄月構建了一個“神靈所生,其物異形,或天或壽,唯圣人能通其道?!盵2]的云荒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宿命是橫亙在所有人頭頂?shù)木薮箨幱埃宋镌谥鲃舆x擇或被動抉擇中滑入命運的深淵。根據(jù)《辭?!返慕忉專八廾贝笾驴梢岳斫鉃榍笆赖纳?。佛教認為世人過去之世皆有生命,輾轉輪回,故稱宿命;指佛家宿命直說;猶言生來注定的命運。
一、避無可避的宿命——預敘
敘事與時間之間的關系是敘事學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根據(jù)話語順序與故事順序之間的關系,敘述可以有“倒敘”與“預敘”。“在敘述過程中,一個約定俗成的慣例是:如果事件還沒有發(fā)生,敘述者就預先敘述事件及其發(fā)生過程,則構成‘預敘?!盵3]在滄月的《鏡》系列中有許多征兆、預言、扶乩或者是讖語式的存在,透過這些冰冷的字眼,人物絢爛或是平淡的一生有了幾乎確定的注腳,歷史大事件的走向也被提前告知,所有已經(jīng)發(fā)生的,正在發(fā)生的,將要發(fā)生的都是宿命的安排。因此可以說,滄月借助于“預敘”完成了對人物宿命的書寫。那笙逃亡至云荒,跨越天闕過程中,首先遇到了黑鳥,黑鳥是兇兆的代表,大鳥飛過后,雪山發(fā)生了雪崩,幾十丈高的雪浪如泰山壓頂般朝人撲下,瞬間埋葬了所有,云煥作為滄流帝國破軍少將,是“破軍”星在人間的代言人,他的人生印證了破軍星象的預言?!捌栖?,北斗第七星,有洶涌澎湃、善戰(zhàn)披靡之意。傳說每隔三百年,這顆星會有一次猛烈的爆發(fā),亮度甚至會超過皓月。此曜入命者,殺戮無數(shù),一生漂泊動蕩,孤立無援?!盵4]云家是巫彭一手提拔上的冰族新晉的貴族,云家姐弟二人皆為巫彭的左右臂膀,處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下的地位,享有數(shù)不盡的榮華富貴。但是破軍的宿命冥冥中自有安排,一場動亂過后,云家支離破碎,大姐云燭為保護云煥不惜以血獻祭,邁向死亡,云煥心中唯一的光-——慕湮劍圣也歸于塵土。處在眾叛親離,生無可戀的境地,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與魔的爭奪后,云煥最終放棄了生而為人的希望與渴望,以身飼魔,舉起殺戮的屠刀,把葉城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同時另一方面他的狠厲與殘暴的統(tǒng)治打破了葉城門閥貴族把持朝政的局面,葉城在血與火中重新煥發(fā)了生機。在“他必須痛苦,他也必須毀滅……在毀滅中他將放出一生最盛大的光華。此乃破軍之宿命。”[5]夏語冰是《東方破》番外篇中的人物,他的名字,出自《莊子·秋水》“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盵6]意思時不能和生長在夏天的蟲子談論冰,比喻時間限制人的見識,也比喻人的見識短淺,以這樣一個典故為他命名,作者應該非取自于典故本身的意義,更像是對夏語冰人生歷程讖語般的總結。本著政治清明、河清海晏的政治理想,章臺御史夏語冰放棄自己的愛情,投身朝堂波詭云譎的政治風云中,與眾多宵小爭權奪利,誓將曹太師誅殺,肅清政治毒瘤,他也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迂腐之士,為了大局考慮,亦可短時期內阿諛奉承、收取賄賂,甚至偶爾“錯判”,可以說他是專為政治而生的人物,但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生命的結局卻如同夏蟲一般,風華正茂,即陷入死亡陷阱。
二、宿命的輪回——環(huán)形結構
在滄月的《鏡》系列中,個體的悲劇性結局不僅是無法避免的宿命,同時個體生命也陷在輪回的陰影里。滄月一方面對人物飽有無限的同情,熱愛他們;另一方面又撕破了溫情脈脈的面紗,堅定的告訴我們,命運是無可更改的,輪回是必然的。蘇童在《永遠的尋找——蘇童訪談錄》中關于自己作品形式的問題曾經(jīng)有過如下的表述:“有時候好的主題與好的形式真是天衣無縫的。這么一種人物的循環(huán)、結構的循環(huán)導致了主題的、思想方面的宿命意味的呈現(xiàn)。有時候我并沒有意識到,只是先有了形象上的回旋,寫出來后我心滿意足,發(fā)現(xiàn)了這種循環(huán)的思想意義?!盵7]與蘇童架構自己作品的形式相類似,由于滄月對宿命輪回的反復書寫,作品整體上構成了一個閉鎖的環(huán)形結構,使作品的宿命意味更加濃郁。在《鏡》系列中,這種環(huán)形結構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首先是個體命運的輪回,當空桑果最后一任皇太子真嵐在星尊帝的玉棺里看到銅鏡上的字眼時,即知道站在這里的自己,與七千年前的星尊帝是一樣的命運,縱然山河盡歸于眼下,唯我獨尊,卻是山河永寂,孤家寡人?!拔业难幔斈愕哪槼霈F(xiàn)在這面鏡子里的時候,生與死重疊,終點與起點重疊。一切終入輪回,如鏡像倒影?!盵8]穿越了七千年,命運再次回到了原點;其次是愛情悲劇的輪回,傳統(tǒng)的男性武俠作品中,多是“一男多女”模式,最典型的有金庸的小說《倚天屠龍記》中的男性主角張無忌身邊環(huán)繞的各種不同類型的女性,可以說充分滿足了男性讀者對于女性的期待視野。但是在滄月這里,由于女性意識的凸顯,男女平權思想的介入,男女雙方在愛情中居于平等的地位,甚至隱隱有女性作為欲望的主體,男性為欲望的對象的地位的反轉。比如說那笙可以公然對蘇摩的外貌評頭論足,也可以大膽主動地在追求自己想要的愛情,從慕容修到之后的炎汐,選擇權始終牢牢掌握在那笙的手中。因此在《鏡》系列中,人物的愛情雖然多以悲劇結局,等待是唯一的宿命,但是相對于大部分作品中單方面的女性對男性的等待,《鏡》系列中,等待的主動方被從男性置換為女性。初代?;始兓蛯Π邹被屎舐L的等待在千年后輪回為現(xiàn)任?;侍K摩對空桑皇太子妃長久的思慕。雙方曾經(jīng)有過美好的過去,卻最終走向悲劇的結局,陷入到漫長的思念與等待中?!爸挥须[忍,只有壓抑,無望而沉默的等候——宛如時空逆轉了七千年”。[9]小到個體,大到種族、國家的命運也同樣處在輪回的漩渦中,冰族將再次上演被驅逐的命運,滄流帝國的建立與毀滅一如當初空桑國的建立與毀滅。文本的敘述整個就處在不斷的輪回反復中,形成一個閉鎖的環(huán)形結構“一切,也都開始于結束之后?!盵10]
輪回即是重復,重復并非目的,目的在于循環(huán)的形式背后的思想意義,即滄月對于隱藏在輪回背后永恒不變的人性的探索與懷疑,尤其是貫穿作品始終的一個重要命題,人性的善惡?!吧啤迸c“惡”是貫穿滄月《鏡》系列的一對重要概念,書中任何對立雙方的爭斗都可以被囊括到善惡的沖突交鋒中,但是在滄月的《鏡》系列中,“惡”并非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理解,它代表的主要是一種破壞的力量,衍生于對力量的渴求,與“護”的力量相對,是魔的象征,但是如同創(chuàng)世神的兩面一樣,“惡”也是維持世界運轉的力量,是天平上為保持平衡必須存在的一方,因為代表著破壞,所以從另一個角度也象征了破壞之后的“新生”——不破不立。比如繼承了上古破壞神力量的星尊帝,因為看不慣親手締造帝國的腐朽不堪,而將其覆滅,建造了一個新的帝國。如此,透過對輪回背后“惡”的書寫,滄月從另外的角度對善惡進行了改寫,從而誕生了作品中反復回蕩的聲音“魔度眾生”。
三、宿命書寫的復雜性——悲劇、崇高
在《鏡》系列中,生來無法更改的命運和命運的輪回可以說是貫穿了作品中諸多人物的人生歷程,將所有的男男女女均包裹在其中,人物都陷于宿命的羅網(wǎng)中。但這幾乎只能看做是作品的顯在層面,在《鏡》系列中,滄月對宿命的書寫是包裹著眾多內涵的復合體,而非單純的對未知不可名狀力量的表述。這種復雜性一方面源自個體自身內在精神的纏繞糾結,另一方面也在于人物身處宿命的深淵,卻力求改變命運時所迸發(fā)出的生命力量。
“每一個人都有權力意志,不過它又和自卑情結想伴,由此引起的沖突,使個人在逃避現(xiàn)實(他擔心自己也許不能對付的現(xiàn)實)的過程中詭計多端?!盵11]蘇摩的自卑情結與對力量的渴望,讓他創(chuàng)造出了傀儡阿諾,阿諾是他心中“惡”的力量的具體化,是他內在精神的一部分,通過阿諾,他可以肆意的發(fā)揮“惡”的力量來傷害他人應對現(xiàn)實,反過來與阿諾的宿命的緣分讓他時刻處于既狂妄又自卑的情結中,深受折磨。云煥身為滄流帝國的破軍少將,雖為人狠厲嚴苛,但也算做到了“在其位,謀其職”,他本不愿意化身為魔,但宿命的力量牢不可破,“破軍”的宿命一步步將云煥逼至絕境,“圣子耶穌用自己的血解救世人,我卻要世人自己流血解救自己。圣人從痛苦中嘗受歡樂,我要嘗受的是劊子手的痛苦?!盵12]蘇摩與云煥本并非大奸大惡之人,但是在宿命的陰影下,他們一步步被現(xiàn)實逼到了絕境,完全喪失了生的希望,逼不得已將靈魂出賣給了魔,造成個體人格的分裂。因而如果說“人生下來,從一開始就是受罰和無辜的,他必須——在那兩個主題上——痛苦地吹奏自己的曲調。”[13]那么于蘇摩與云煥而言,他們即在受罰與無辜中完成了內在精神的崩裂與重塑。
“一部偉大的悲劇不僅需要表現(xiàn)巨大的痛苦,還必須表現(xiàn)對災難的反抗。沒有對災難的反抗,也就沒有悲劇。引起我們快感的不是宿命的災難,而是反抗,命運可以摧毀偉大崇高的人,但卻無法摧毀人在反抗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偉大崇高?!盵14]因此僅僅是宿命的話并不能稱得上是悲劇,只有當個體表現(xiàn)出明知不可為而為的反抗命運的勇氣,具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無畏與忘我,才算的是一個悲劇,恰恰在滄月的《鏡》系列中表現(xiàn)出了這一點,個體并非逆來順受的接受既定的宿命,而是竭盡全力與命運做抗爭,絕地求生。蘇摩以自己的骨血作為祭品扭轉了愛情悲劇宿命的輪盤,將他與白櫻的命運緊緊扭結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白屖裁此廾姽砣グ?!無論他愛誰,他恨誰,都是這一世這一刻活著的‘他的意志并無關任何前代枯骨——星尊帝、白薇皇后、海皇、龍神……那些傳說中的東西,都無法左右他的內心。”[15]滄流國的國運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夏語冰卻始終想要扶大廈之將傾,并不惜背叛自己的愛情,雖然他的力量在黑暗混亂的王朝中無異于螳臂當車,但在這糜爛腐爛的王朝中,他曾是唯一的曙光,因此當夏語冰被刺殺與他自以為即將勝利的前夜時,個體無力抵御時代的悲劇便生發(fā)出動人心弦的力量?!皻v史事件不再由個人,而是由群眾承受著,個人被撞,被擠、被刮到一邊去了。個人忍受著歷史?!盵16]自空桑國建國開始,星尊帝與白薇皇后的悲劇一直反復上演,造就了無數(shù)相互猜疑的怨偶,輪回的命運如同一片巨大的陰影始終橫亙在空桑國皇太子真嵐的頭頂,面對此種命運的捉弄,真嵐拋棄了自己“私人的痛苦”,不再糾纏于與白櫻的糾葛中,獨自一人坐上了帝王的寶座,忍受上位者無盡的孤寂。因此對真嵐而言,這種對宿命的反抗因為脫離個體的目的轉而是因為國家和民族的復興更顯得崇高悲壯。
死亡是個體命運的終結,在其他一些同樣具有宿命書寫的作品中,由于過多人物的死亡,作品中彌散的是一種怨天尤人的頹廢主義氣息,但是在滄月的《鏡》系列中,人物的死亡很少有這種頹廢感,更多的是悲劇的崇高感,這是因為人物并非被動的選擇死亡結局,而是不得已而為之,是為所追求獻身的死亡,夏語冰的死亡,蘇摩的死亡,湘等復國軍的死亡,以及頗具戲劇性的空桑五族貴族首領的割頭。因此這種死亡,非但沒有頹廢氣息,反而帶有為國為民獻身的英雄主義氣質。在武俠作品中,有一個重要的關鍵字“俠”。何為“俠”,金庸有過精準的解釋,“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諸如郭靖等人。但是與滄月而言,她筆下的人物也是俠,也有為國為民的情結,只不過與金庸的作品相比,由于私人情感在其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她的人物又多了那么一點的人間煙火氣。
結語:
宿命書寫時貫穿滄月《鏡》系列的一條主線,它不對個體悲劇命運的敘述,同時包含了作者對人性、歷史、國家、民族等永恒話題的思考,“雖然未必成熟深刻,但至少是真切誠摯的。”[17]另外作品反復提到劍圣一門最高的劍技《擊鋏九問》使作品內涵再度深化“問天何壽?問地何極?人生幾何?生何歡?死何苦?情為何物?輪回安在?宿命安有?蒼生何辜?”[18]可以說,《擊鋏九問》成為整個《鏡》系列的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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