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竹敏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記得草橋兩結(jié)拜”……
2021年伊始,上海大劇院中縈繞著裊裊越音,觀眾的熱情被“越·聚黃金一代”系列演出點燃。從1月4日至1月10日,連續(xù)四部六場越劇演出——《家》、《梁山伯與祝英臺》(袁范版)、《甄嬛》(上下)、《紅樓夢》(經(jīng)典版),從傳統(tǒng)經(jīng)典到新創(chuàng)佳作,“越·聚黃金一代”是臺上群芳爭艷的高光時刻,也是臺下真情涌動的團圓時光;不僅讓越劇愛好者過足了戲癮,參與演出的中生代藝術(shù)家也感慨萬千。
《家》:心歸處即是家
關(guān)鍵詞:重聚
首場演出是越劇現(xiàn)代戲《家》。謝幕時,飾演覺新的趙志剛幾度落淚、哽咽難語。一旁的“梅表妹”單仰萍緊緊抱住了他輕拍著老搭檔的肩膀。這場等待了14年的重聚,對于臺上的每一位演員、幕后的每一位主創(chuàng)、臺下的每一位觀眾而言,都等得太久太久。但在所有人心中,似乎都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們——總有“回家”的那一刻。
趙志剛:雖然這是2010年我和陳湜離開上海創(chuàng)立趙氏工坊后,第一次受邀回上海越劇院演出全本大戲,但這些年上海越劇院的重要活動,諸如《舞臺姐妹情》、幾位越劇宗師的紀(jì)念演出,我們都不曾缺席。上海越劇院培養(yǎng)了我們,在我們心中上海越劇院永遠是我們的“家”,過去如此,未來永遠如此。上一次演出全本《家》,還是在2007年。這些年,很多朋友、觀眾、老師曾無數(shù)次問我:“你什么時候再演《家》?”《家》的編劇吳兆芬老師在世的時候,也始終牽掛著我們的《家》何時能再現(xiàn)舞臺。這次演出,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表達對兆芬老師的緬懷?;氐缴虾?、回到越劇院演出《家》,也讓我感到了“回家的幸?!?。演出消息一公布,我就接到孟莉英老師、王佩珍老師的電話。兩位老師都很激動,不斷對我說:“回來演就好,回來演就好,儂老早就應(yīng)該回來了!”確實,在外漂泊十來年,在大大小小的舞臺演出過無數(shù)次,有國際的、有鄉(xiāng)土的;有傳統(tǒng)的,有先鋒的。但這次演出《家》,心情還是不一樣的。這里有看著自己長大的老師、有始終呵護自己的觀眾,這里留存著自己藝術(shù)跋涉之路的每一個腳印,這里是我永遠的家。
單仰萍:《紅樓夢》中的黛玉與《家》中的梅芬,都是我最珍愛的角色,巧的是,這次“黃金一代”的演出,我又演了這兩個人物。比起黛玉,梅的性格和我有更多相似之處。所以我懂她。因為“懂得”,有時候在臺上,我覺得自己都不需要演,我就是她,那種感情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來了。和林黛玉相比,梅更溫和、內(nèi)斂,她明知自己已遍體鱗傷,還要呵護身邊人,希望他們幸福;家族興旺,懷揣夢想時,她的喜悅是淡淡的;洞房離別,美夢破碎時,她的悲傷是克制的;戰(zhàn)火燎,亂離驟,重回梅林,物是人非,她也只是幽幽一句 “寂寞也是清淡趣”。兆芬老師的詞寫得真是太美了,她也太懂梅、懂我了。其實這么多年,我始終渴望再在舞臺上演繹梅芬的愛恨幽怨。輔導(dǎo)青年演員的時候,我甚至有時也會恍惚,幻想著什么時候能再演一次……這一次,多年的祈盼終于夢想成真。很感慨,但是也有一點點遺憾——要是兆芬老師能看到我們演出,該多好?
許杰:每次演《家》都有感動,也都有新鮮感。這是非常棒的一出戲,適合越劇,適合男女合演。從2003年第一版《家》首演至今,上海越劇院已經(jīng)推出了三個版本的《家》,這些版本都取得不錯的觀眾反響,充分證明了作品的魅力。有意思的是,在劇中,我扮演的是勇敢叛逆的三少爺覺慧,對善良卻懦弱、一心想守著家的大哥覺新總是怒其不爭,極力鼓動其打破封建牢籠的桎梏;而在現(xiàn)實中,我卻已經(jīng)見證了三代演員陣容的《家》。從最初的演員到現(xiàn)在的復(fù)排導(dǎo)演,這是上海越劇院經(jīng)典作品傳承的一貫傳統(tǒng):人傳戲,讓戲活在一代一代人的身上。我想,“守”的不僅是一個劇目,也是越劇男女合演的艱難之路。我自己是這樣一路走來的,男演員的不易,我深有體會。
《梁?!罚鹤穳舻奈枧_與人生
關(guān)鍵詞:師恩
當(dāng)“越·聚黃金一代”的第二場袁范版《梁山伯與祝英臺》大幕徐徐拉開,當(dāng)那句“上虞縣、祝家莊、玉水河濱”的合唱旋律響起時,現(xiàn)場的觀眾似乎在一瞬間忘記了所有,完完全全地沉醉在故事之中。有一些經(jīng)典,是無論看多少遍都不會乏味,無論在什么年紀(jì)看都會有新的感悟的。而對于兩位主演,章瑞虹與方亞芬來說,每一次穿上戲服、踏上舞臺,都是一次全新的生命體驗——與劇中人一同經(jīng)歷。同樣,每一次,她們的心中都會涌起對恩師的綿綿思念。
章瑞虹:人生、舞臺,就像是一個圓?!读荷讲c祝英臺》是我舞臺人生的起點,從這里出發(fā),追尋的腳步永遠沒有終點。舞臺生涯40年,《梁山伯與祝英臺》對我的意義無可比擬。因為迷上范老師的梁山伯,我從花旦改學(xué)了小生;也因為這出戲,我來到了上海。同樣,也為因為《梁山伯與祝英臺》,我第一次拍了電視劇。梁山伯是我在舞臺上演得最多的角色之一,我的每次舞臺演出都在試圖把那個完美的梁山伯打破了、揉碎了,再一點點重塑起來,將自己的思想、心血乃至人生經(jīng)歷糅合在人物中,直至難分彼此。
演了那么多年梁山伯,我覺得他還是不夠完美的。也許永遠沒有達到完美的那一天,每一場演出都會有一些不同,一些改變。今天,我也開始教學(xué)生,只有當(dāng)自己面對學(xué)生的時候,才會真正懂得當(dāng)年老師在我身上花費的心血、對我的期望。輔導(dǎo)學(xué)生的時候,當(dāng)年與老師相處的一幕幕都會浮上我的心頭,我也會把當(dāng)年老師對自己的諄諄教誨和自己的感悟告訴學(xué)生。《梁山伯與祝英臺》陪伴我一路走來,一同成長,經(jīng)歷人生、舞臺的種種甜酸苦辣。我也和這出戲一起,追求破繭成蝶的完美蛻變。
方亞芬:這次我和章瑞虹合作演出全本袁范版《梁山伯與祝英臺》,可以說是圓了觀眾的一個夢,也是圓了老師的一個夢。早在解放前,袁老師就先后與馬樟花、范瑞娟等合作演出過《梁祝哀史》《新梁祝哀史》,《梁?!芬渤蔀樾略絼「母锏闹匾獎∧恐?。1953年,新中國首部大型彩色影片越劇《梁山伯與祝英臺》的誕生,更是轟動全國。然而令人頗感遺憾的是,此后老師再也沒有在舞臺上演出過《梁山伯與祝英臺》。將袁范舞臺版復(fù)排起來,是老師生前的一個夢,但因為種種原因,始終未能如愿。2004年“一代風(fēng)華——越劇袁范傅徐舞臺生涯70周年系列活動”,為了完成老師多年的情結(jié),我們先將《梁山伯與祝英臺》中的一折“英臺哭靈”搬上舞臺,獲得了意想不到的熱烈反響。這也堅定了我們復(fù)排全劇的決心。
整個復(fù)排過程很艱苦,也得到了包括呂瑞英老師在內(nèi)的很多老師的支持。這出戲不僅對于老師的意義重大,也記錄了越劇發(fā)展的艱辛歷程,凝聚了越劇姐妹的深厚感情,也銘刻了越劇的高光時刻。我希望觀眾對我們滿意,也希望老師能夠看到,我沒有辜負(fù)她的期望。
《甄嬛傳》:青春是最好的注腳
關(guān)鍵詞:挑戰(zhàn)
大幕拉開,華麗唯美的舞臺、輕紗薄羅的華裳讓人眼前一亮。演員們委婉傳情的演唱,跌宕起伏、哀怨纏綿的故事讓在場的觀眾們?yōu)橹某逼鸱?。?013年《甄嬛》上本公演至今,近八年的時間里,越劇《甄嬛》成為了上海越劇院最受歡迎的戲之一,更有不少年輕人因《甄嬛》愛上了越劇。而對下本的三位主演——王志萍、錢惠麗、黃慧而言,這出戲的誕生是一次機遇、更是一場挑戰(zhàn)。
王志萍:《甄嬛》是上海越劇院近年來重點打造的新編劇目,情感之濃烈、信息量之密是戲曲舞臺上比較少見的。從小到大,演戲我?guī)缀鯖]有為“唱”犯過愁,演《盤夫索夫》日夜場,雖然那么多唱腔,也覺得輕松得很。但演《甄嬛》不一樣,必須全力以赴,調(diào)動起所有的精神、體力,但也因此格外“過癮”。在我看來,甄嬛是個很可悲的人物。她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一直被推著走。她與皇帝、華妃的性格之間反差很大,受到身份、處境的限制,甄嬛更多時候看上去是平靜而隱忍的,但她又是各種情感和關(guān)系的交匯點,表面的平靜之下藏著暗潮洶涌,甚至是驚濤駭浪。所以我邊演邊琢磨如何將這種表面之下的動蕩演繹得更有說服力,也因此每一次演出都會有細微的調(diào)整。作為一出誕生不過幾年的新編戲,《甄嬛》已經(jīng)在全國演出幾十場,作為主演,無疑是幸福的,而且也覺得越演越有味道。當(dāng)然,不滿足的感覺一直都在,要想成為精品必須要不斷打磨、提升。
錢惠麗:賈寶玉是我的第一個角色,玄凌是最新的一個角色,這一次在“越·聚黃金一代”中同時呈現(xiàn),也算是一種“緣分”。從師承徐老師的寶玉,到全新塑造的玄凌,這次演出仿佛讓我重走了這么多年的人生舞臺經(jīng)歷,回首當(dāng)年的那個“我”,審視當(dāng)下的這個“我”,很過癮。但是我首先要面對的是體力和感情的雙重挑戰(zhàn)。過去老師們一出戲往往可以演一兩個月,演員有足夠的時間和演員交流,慢慢進入角色。而現(xiàn)在的演出則往往是演一場就換戲。這一次的演出,《紅樓夢》和《甄嬛》也是“無縫連接”。演賈寶玉前,我就不斷循環(huán)播放《紅樓夢》的唱腔、音樂;演完《紅樓夢》,晚上立馬換成《甄嬛》的錄音。我始終堅信一點,無論演什么角色,只有先感動自己,才能感動觀眾。
黃慧:2014年是我的幸運年。在6個月里,我接連排演了兩臺大戲:先是《雙飛翼》中的令狐绹,讓多年來習(xí)慣了站在舞臺邊緣的我一下子走進聚光圈中;接著一個新機會又砸到我頭上。一開始院領(lǐng)導(dǎo)找我,我以為會讓我演皇帝,沒想到卻是清河王。真的,當(dāng)時完全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幸運。但是驚喜之余,接到這個角色也讓我無比忐忑。無論是原著小說還是電視劇《甄嬛傳》,清河王都是核心人物,一個“天上有、地上無”的完美男子,堪稱女孩心目中的夢中情人,自己能否達到觀眾的期待?我心中其實沒底。因此,接下任務(wù)后,怎樣準(zhǔn)確把握人物基調(diào)、情感走向、心理節(jié)奏,并找到合適的肢體語言來加以表現(xiàn),就成了我每天的功課。
我是一個只要有戲唱,就很開心的人,雖然戲演得不多,也不夠好,但我從進戲校那一刻起,就覺得我應(yīng)該是為舞臺而生的。我希望每一場的《甄嬛》都有每一場的精彩。
《紅樓夢》:經(jīng)典永流傳
關(guān)鍵詞:傳承
1月9日、10日,連續(xù)兩晚雖然市區(qū)溫度接近冰點,但上海大劇院中兩場經(jīng)典版《紅樓夢》依舊座無虛席。錢惠麗、單仰萍兩位梅花獎、文華獎演員帶來的經(jīng)典唱段“寶玉哭靈”“黛玉焚稿”表演細膩傳神、唱腔韻味醇厚,充分展現(xiàn)出中生代藝術(shù)家非凡的功力。而青年一代則以“青春洋溢”取勝,王婉娜、忻雅琴的“寶黛”組合自然流暢、配合益發(fā)默契。在觀眾一浪高過一浪的叫好聲中,錢惠麗、單仰萍與學(xué)生王婉娜、忻雅琴手牽手,頻頻彎腰向臺下致意。這一刻,人們看到了美好、真情、傳承……
錢惠麗:哪一出經(jīng)典不是演出來的?從藝40載,演了千余場賈寶玉,這個角色已經(jīng)深入到我的骨髓中。很多觀眾認(rèn)為我演《紅樓夢》是駕輕就熟,甚至不需要排練準(zhǔn)備,但其實并不是如此。對于演員來說,每一次上臺,都是一次全新的體驗。演得再多,下一場仍是“第一場”。今天,我們也被稱為“中生代”了。就好像一個家,我們這一輩是家中頂梁柱,上有老,下有小。既要對得起恩師、前輩,把她們留下的財富好好傳下去,又有責(zé)任培養(yǎng)下一代,這個家不好當(dāng),但是應(yīng)該當(dāng),必須當(dāng)。“越·聚黃金一代”是中生代、青年新秀的一次集結(jié)與展示。在我看來,它更是感謝、感恩——對恩師、對觀眾、對所有陪伴越劇共同走過的朋友?;蛘?,也是一份送給自己的禮物,為自己與同伴對這方舞臺始終如初的愛與堅守。
單仰萍:林黛玉是我的恩師王文娟老師的經(jīng)典。當(dāng)年,我就是帶著“紅樓”之夢來到上海、幸遇恩師的。從某種程度上說,是林黛玉改變了我的命運,如果不是演林黛玉,如果沒有遇到老師,也許我早已轉(zhuǎn)行,也不會和上海、和舞臺再有什么交集。對于這種改變,我更多的是知足、感恩。我始終感覺自己是個幸運的人,舞臺、觀眾給了我很多。
曲終人未散,百聽不厭的旋律、百轉(zhuǎn)回腸的故事;青春洋溢的面龐、美輪美奐的舞臺。無論臺上臺下、戲里戲外。黃金一代,記錄下人生最美的相遇、最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