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樸
南方旅程
車廂里動蕩而蕪雜。坐在窗前才能看見外面的風景,這得看運氣的好壞。此刻你只能屈身在車廂過道,與他人的身體不斷摩擦和碰撞,相互躲避而小心翼翼。這時候,你多么希望擁有一個容身的位置。
車廂最后排的座位有五位乘客,兩女三男。女子的座位一律靠窗,面對面伏在座位中間的小桌子上,兩人的長發(fā)披散開來,像一團柔軟的黑色云朵。她們很年輕,穿著樣式驚人的相似。她們剛上車時竊竊私語了一會兒,邊聊邊向窗口側(cè)著身體,好像要與鄰座劃清界限似的。后來她們便伏在小桌子上,各自張望窗外的世界,神情新鮮生動;對于年輕的身體而言,車廂內(nèi)部的動蕩感也許只是“遠方”帶來的絲絲漣漪。三個男人,看上去不是結(jié)伴出行,此刻或耷拉著腦袋,或盯著一個地方發(fā)呆,心事滿懷的樣子,又仿佛在聆聽鋼輪碾過鐵軌的嚓嚓聲。一個高大的女人從過道那邊擠過來,邊走邊掃視行李架。她穿米色套頭衫,淺藍牛仔短褲,手里提一個看上去頗沉重的箱子。開口說話,濃重的北方口音。高大女人向過道邊的中年男人努努嘴角,中年男人遲疑地站起來。她脫下一只高跟鞋,踩在座椅上,拎了那只紅色箱子,費力地塞入行李架的縫隙里。安頓好箱子,她靠在座椅邊,把搭在胸前的長發(fā)甩向后背,順手揩拭額頭的汗水。她倚在別人身邊,額頭淌著汗,不再走開。她也許是累了,需要借助這個落腳的地方休憩一下,也許別處的情形好不到哪里,她只能待在那里,待在自己的行李邊,使她稍感安心些。在這樣的車廂內(nèi),挪動一下都是如此煩難。身體們呼吸著同一種空氣,貌似熟悉地貼近著,卻各懷心思……
記得第一次坐火車的時候,你正是青澀年紀。那次旅行沒有伴侶,你坐在陌生人中間,像一只羽毛豐滿的雛鳥,內(nèi)心的節(jié)奏感比火車輪子還強烈;火車經(jīng)停每個小站,窗外吹來的風驚擾了你單純的目光。現(xiàn)在,你像那位北方女人,剛剛拭去額前汗水,坐在一把布滿塵垢的椅子上,手里捧著一本書,神情像遲暮的老人。北方女人不經(jīng)意的兩滴汗珠,濺落到深黑色封面的書上,書名叫《巴黎隱士》,是一位意大利作家的局部自傳。微小的汗珠滴在宋體字上,原本的白色那么顯眼。你剛讀完開篇的《異鄉(xiāng)人在都靈》,都靈在作家心目中屬于“精神故鄉(xiāng)”之類的城市。你的都靈又是哪里呢?在火車不間斷的喘息聲里,沉凝之間,火車載著你,穿山越澗沖向前方。你的身體裹在一節(jié)車廂內(nèi),在無邊的荒原游蕩。
很多年了,你坐著一列列火車,行走在未知的旅途中,在大地上搖來搖去,搖得容顏蒼老,青絲染霜?;疖囋诖蟮厣媳寂?,車廂搖啊搖,時間在搖晃中慢慢老去。旅行者像一粒粒沙子,在速度中顛簸,與車外的世界擦身而過。那些飛逝的事物對你來說,也許再熟悉不過,但你來不及端詳一番;也許你同樣生疏著那些事物,滿心滿眼都陷入茫然,抑或生出些許新奇。窗外景色倏忽閃過,樹木、山丘、橋梁、田地、房屋,都在速度中幻化為光影。
火車是一種奇怪的容器,它在大地的腹部滾動,聲聲呼嘯。置身其中,你必須接受一切,無論多么短暫。你跟著它,沖向遙遠之地。你應接不暇,視線飄忽。丟在身后的那些事物,也許是一棵古老的樹木,也許是幾瓣古典的花朵,也許是清風、明月、長堤、柳岸、鄉(xiāng)村向晚之美、寧靜的古塔、古寺的鐘聲、清澈的溪澗、暮云下信息隱秘飛過天空的云雀、落日在西山散發(fā)的余暉、黃葉最后的生長紋理、懸停在稻禾的翠葉上的蜻蜓、蜘蛛密織的絲網(wǎng)、橫臥在地平線上的長河……美好的事物消失于時間煙云里,那么輕易。你的內(nèi)心積滿記憶的碎片,哪怕是一只單純的蝴蝶,你也辨識不出。
眼前忽然一黑,車進隧道,你的眼光陷于模糊與混亂,耳朵也陷入空白狀態(tài),整個人像短暫失憶。鋼軌在蒼茫大山間通過,隧道很長,昏暗的車廂沉悶而呆板。十幾分鐘后,火車出了隧道,那些模糊與混亂的光影又呼啦啦飛撲過來。沒幾個人能夠長時間靠在窗前享受這種暈眩般的觀感,人們更關心心里的那個“遠方”。心里有個目的地,車廂是暫時的寄身處。這樣的身心處境,即使白天,沉入夢境的人也便很多。這種搖蕩不已的夢境,無法帶來身心層面的安妥。你只能在動蕩的夢境里,走完一段或漫長或短暫的旅途。
夢境與現(xiàn)實
這是深圳東部山地的一個古老村莊。很久以前,從江西南部、福建西部、廣東梅縣等地客徙來此的村民們,出于生存關系的考慮,聯(lián)合起來組成一個較大的村落,世代居住在這里?!凹s”在客家話中,是約從、約禮之意,“約之以禮”見于《論語》?!傲s”,這個詞語是六個自然山村平寧相守的歷史性見證。村莊雖已脫胎換骨,在某些尚未觸及的細部,依稀殘存著遠年遺留下來的印跡,林立樓群下形貌卑微的宗廟,張口就來的客家方言,讓一個初到此地的人清濁難辨,時空感混亂。剛來那陣,我像一條失去水分的魚,停棲在陌生的沙岸。每天下班后,我都昏睡著,不喜歡出門,不喜歡見人——開門就是人的海洋,見是見不過來的?;覊m不斷飄落到日子里,肌體像一件欠缺洗滌的厚衣服,暗舊著。
有天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在山林里狂亂地奔跑,沒有路徑,四顧草木蕭索,有風聲,有鳥鳴。這樣的夢境,恐怕在弗洛伊德那里也無法辨析出精神指向。醒來時,正是月過中天,天空閃耀著幾粒微弱的星光。臨窗的樹上,有一只夜鳥正在啼喚。它每天半夜飛來,棲落在榕樹細密的綠色里,叫著,聲音濕潤而悠長。秋天一來,鳥聲戛然而止,那只鳥杳杳無蹤,遺落一窗夜色。夜色下,樹梢清冷而空茫。
我開始轉(zhuǎn)移自己的身體,從樓群里。從龐大混雜的村西向東,穿過幾條廠區(qū)小道,約莫走出五里地的光景,來到幾座小山邊。山岡不高,各色樹木生長完好。芒草的白絮紛紛揚揚,幾盞黃花斜倚其側(cè),灼灼搖曳。白絮自顧自地紛揚著,黃花自顧自地開放著。野徑無人,兩邊草木陣列,風吹草香,野鳥低飛,宛若走進了遠古時代。路盡頭,一潭粼粼水波,倒映出漠漠晚色,水色深幽,衰草橫臥。沙石小路,深綠的樹,天空的流云,像十九世紀俄羅斯風景畫家列維坦的油畫風格。勞倫斯筆下的查泰萊夫人受不了靈肉桎梏,整天病懨懨的,后來跑去看山色野景,看林中小屋,捧起一只雛雞竟也流淚,最后與守山仆人煥發(fā)出靈與肉的光亮。在野地,適合打開自我,像樹木打開自己,花朵打開自己,泉水打開自己,一切的性靈,都打開在清澈和坦蕩之中。
一個人坐在樹底下看水。這是一潭深幽的碧波,黃昏的風輕撫而過,水面泛起條條紋理,像年月流蕩過的皺紋,細細密密。山谷中傳來鳥聲,細辨似乎只有麻雀的啁啾。麻雀是居家的鳥,不像其他理想高遠的鳥類,可以憑借翅膀的力量來去自由。麻雀只有瑣碎而庸常的生活,一如其聲。南方的深秋,山野還處在春天的溫度中,這是最適宜麻雀的棲息之地。也只有麻雀,茍活得生生不息,像野豬、狼和山羊之類的大型動物,它們能躲到哪里?旁邊的沙地上,爬滿藤蔓植物,金黃色碎花簇擁成團;細葉子躲在花底,新嫩如春瓣。在人跡紛沓的時代,“曠野”成為奢侈的心靈風景線。一地的花瓣,靜靜地開放在天光下,純粹而寂寥,一只帶翅翼的小動物也不見,比如蝴蝶?!拔粽咔f周夢為胡蝶”,這只蝴蝶遠去兩千多年,它只活在莊周的夢境里,翩翩如儀。這樣的夢只有莊周做得出,我等凡胎肉身,日子昏昏,偶爾有夢,無非是吃喝拉撒之事,再沒什么新鮮感。倒是一只變形的甲殼蟲,有時候附上身來,讓人在夢中驚慌失措地掙扎一番。
在房間里像只土撥鼠一樣搬運著日程,久而久之,感知力日漸鈍化,稍有空閑,就會想去山地走走,發(fā)半天呆,類似于“放風”的行為。有時候,坐在陽臺邊,翻一本舊書,被古典氣息牽出老遠,帶來眼光上的安慰;當耳朵關閉掉塵世之門,在深夜聆聽品質(zhì)純正的樂曲時,也產(chǎn)生了相同的感受。這種時候,耳朵仿佛離開了軀體,近于祈禱,又像落葉的狀態(tài),凝然靜穆。住在六約村,我大約也像一片落葉,幾莖暗弱的筋脈通往遙遠的夢境。
落葉
冬至以后,植物長得有點沒臉皮的樣子,遍地依舊郁蔥如夏。經(jīng)過一片樹林,看見一種喬木,形貌像杜英樹。這種樹生長在南方暖濕地帶,終年常綠,難得見到落葉,此刻樹下卻鋪滿了干枯的長條形葉子,顏色灰白。在嶺南,除了木棉,絕大多數(shù)樹木要到春三月開始落葉,也只是隨意換換輕裝,季節(jié)的過渡幾乎不動聲色。看見落葉,人獲得一種清肅的蘇醒感;雙腳在落葉上踏過,窸窸窣窣的聲音,如此空寂。
“落葉取否定的姿勢”(里爾克),這關乎一種生命哲學。否定與肯定,萬物相生相克,其境界謂之“道”?!暗婪ㄗ匀弧?。落葉是一次從有到無,又從無到有的過程。大自然的懷抱剛?cè)嵯酀?。生生死死,緣起緣滅,只在一剎那。山野草木,倚于崖畔,立于石縫,沐浴天然清雅之氣,自在地開枝散葉,莫不依憑方寸之地,獨守弱小而頑韌的根脈。遠看其姿態(tài),或渾樸,或纖巧,或豐盈秀美,或旁逸斜出,各有情態(tài)。天地間豐富性的孕育,離不開彼此欣賞,彼此相容?!坝腥荩履舜??!笨v使自然零落,那一抔香泥,也有營養(yǎng)他物的妙處(寄生枝屬于無根無蒂的苦主,微弱之命得以延續(xù),緣于他物“俠骨柔腸”的救濟),植物的教養(yǎng),與日光、雨露、泥土一脈相承。
坐在暖冬的樹下,讀著一份當天的報紙:
如果說繪畫風格像商標一樣有某種固定形式,對我來說那很不好玩……我必須撕毀那些帶著積習性質(zhì)的作品來喚起我內(nèi)心的感受。
這是自然心性的流露,說這話的,是臺灣山水畫家楚戈,今年八十歲了,人稱“頑童”。一個從動亂歲月和癌癥磨難中走過來的人,像一株蒼勁挺拔的老樹。寫文章的人叫古劍,兩個人名都散發(fā)出湘楚遺風,十分有趣。我無緣見識楚戈的畫作,想來一定別有情致。正道野道,孰高孰低,如曹馬之輩與竹林七賢,自有分曉。像一地落葉,未必要輸給一樹繁花。眼前煙云水墨猶在,獨不見青衫之士在草木間漫步吟哦。在心靈的風景線上,只有風聲蕭蕭,落葉颯颯。
天地有大美,人間不自知。
休息日
四季桂掛滿金黃的碎花,朵瓣灼灼。陽光恰到好處照過來,也落在剛沏的桂花茶上。這是第一泡茶,開水注入玻璃杯,花朵們上下沉浮,細瓣的浮在水面,大瓣的沉入杯底;它們原本在同一柄枝葉上開放,相濡以沫地生長著——沒到凋落的時候,此刻在玻璃杯中各自翻卷,已然“相忘于江湖”了。一本書捧在手上,明黃色封面,文字豎排、繁體。柔和的光色下,一圈熱霧從杯沿逸出,新嫩的花瓣氣息在呼吸間浮漾,書頁邊印上清晰的掌印。文字肌理是兩千多年前的,我的手掌不過幾十年年紀,看上去紋理粗糙,輕薄瘦削,清潤與力量已蕩然無存,真要命!
沒有旁人在側(cè),喝茶、讀書、聽音樂,順便也打量自己的手掌。一雙粗糙的手,生態(tài)底色里遍布耗散后的精神褶皺,像一件沾滿灰塵的舊衣裳,顏色晦暗。實際上,視力也是模糊的,辨認不出掌紋背后的去向。神祇總是照臨身懷汗漫的人,他們的視力遠及明亮之外的黑暗。毛姆筆下,經(jīng)紀人思特里克蘭德決定拋舍一切,去做一個畫家,他在巴黎發(fā)給妻子的信中寫道:“我不回來了。我的決定不能更改了?!彼请p握畫筆的手,凝聚了流水的方向和植物的汁液,在四十歲之后顯得越來越細膩有力,越來越有光澤,抑或飽滿。這個結(jié)局,不是憑借保養(yǎng)得體,也不是依靠手術之類去修補,關鍵在視力上的出類拔萃和異乎尋常。手頭這本線裝書的撰寫者,無疑也有一雙如炬的目光?!熬刻烊酥H,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兩千多年前的人事,紛紛擾擾,經(jīng)緯交錯,依舊保持著源頭的清澈,讀著像品咂新瓣的桂花茶,幽香貫徹肺腑。
休息日待在房子里,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淘洗,獨自打量自己,順便也打量別人的風貌,譬如那些散發(fā)光亮的文字、音樂、圖像,時間慢慢流逝,時間又好像在慢慢回歸。落地窗簾半掩著,光線恰到好處地透進來,使人想起教堂里天頂漏下的一抹光亮。勒·柯布西埃喜歡這樣的光線——靜謐地投射或漏下;只有自然光落下來,映照出物質(zhì)的明暗形象;光里的物質(zhì)很簡約,細部又耐看,是那種“簡約的豐富”?!昂喖s的豐富”對于阿爾瓦羅·西扎來說,是內(nèi)心紋理在建筑精神上的折射。他喜歡建筑物自然生長的姿態(tài),喜歡光線的虛實搭配;“虛實之光”照射在雕塑般的建筑作品內(nèi)外,妥帖而安詳。
桂花茶喝到第四泡的時候,味道淡了下去,原來浮在水面的幾瓣,此時全部沉入了杯底,彼此簇擁著,花色新鮮如初,那么生動。窗外開始暗淡下去,投射在室內(nèi)的光線在虛實之間切換,生出一種幻夢般的安靜感,類似“相忘于江湖”的孤獨。
空間
光線落在雪白的墻壁和干凈的地板上,一扇清簡的門里,時間緩慢地走來走去。風凝聚了薄寒,潛入室內(nèi),輕翻桌面的書頁,拂亂額前的散發(fā),杯里的茶水漾了幾下。時間也好像戰(zhàn)栗了一下。
我坐在一把椅子上,沒有訪客,電話極少,空氣似乎很闊綽。真空包裝的春茶,被手藝摩挲后,此刻在茶盒里蜷曲著,姿態(tài)謙卑。放幾粒到玻璃杯,續(xù)上新煮的泉水,它便緩慢地舒展開,舒展成一小片春天的柔軟與新鮮;它的糅合了水與火的生命旅程,也許就蓄積在最后的余味里?!芭D前風物已知春”——陽臺上,報春茶開出八朵玫瑰紅的重瓣,色相冷艷(一種得體的莊重)。相對花色,我喜歡它蒼勁的枝干、硬朗的葉片。報春茶是撿來的。它被遺棄在小區(qū)的湖邊,花枝零落,她心疼不已地抱回家,拿毛巾揩去塵垢,換一個陶盆種上,施了肥料,隔幾天就侍弄一番,比撫養(yǎng)嬰兒還上心。立春這天,它終于默然開放。
外面還浮蕩著節(jié)日的氣味。一到晚間,天上同樣開放出焰火的花瓣,伴隨著激烈的響聲。這種花瓣開放時,搖曳出絢爛的光色,十分惹人眼目,節(jié)日、運動會、露天晚會之類的場合,壓軸戲就是焰火表演。立春前后,城區(qū)的禮花遍地盛開,夜晚的天空光色飽滿,孩子們睡意全無,站在樓頂遙指半空,神情興奮。孩子們想象力豐富,把焰火說成各種動物的形態(tài),一個孩子在大聲叫著“蝴蝶”。等我探出腦袋,空中僅只飄浮著燃燒后的紙屑和輕煙。那是一種短暫的開放。蝴蝶的生命也很短暫,一種名叫“伊莎貝爾”的蝴蝶只能活三天三夜,聽起來使人動容。
風吹動面前的書頁時,我的頭腦里也有一只羽翅斑斕的蝴蝶飛來飛去,稍一分神,它鼓動雙翼輕盈地飛走了,留下恍惚的印象。想要捕獲一只頭腦中的蝴蝶,可能性幾乎為零,不像莊子,把肉身化成了蝴蝶,蝴蝶因莊子而生魂魄。在風的面前,自身的體面蕩然無存。
窗前,幾棵榕樹姿容簇新,每天氣象生動。麻雀在樹上嘰嘰喳喳,叫累了,便唰地一下飛落到地面,低頭覓食。身形越小的鳥,越是喜歡鳴囀,云雀的盛名就憑借了它的歌喉。大鳥卻是無聲的,比如老鷹。它巨大的翅膀扇起文學、哲學、美術、音樂的大風,從古至今無聲而有跡地飛翔在史詩的天空里。鷹用銳利的眼睛和強悍的翅翼,“在風中翻動它的書頁”(斯塔福德),在尼采、亞里士多德等人的夢境中展示魅力,沉默地寄身在一些民族的信仰里。莊子筆下的大鳥,“其翼若垂天之云”,遮天蔽日,充滿古典的神性色彩。
嶺南的早春,很多樹翠綠如新,很多花嫵媚如故,相思、紫荊、鳳凰、木棉卻在紛紛送別老葉。一片,一片,又一片,泛黃的葉子在風里畫出自然的弧線,慢慢沉落。黃葉落在人行道、小區(qū)公園、小吃檔門口、停泊的車輛上、幼兒園的院子里……有相思、紫荊、鳳凰、木棉的地方,就有一片片飄落的黃葉。風送它們返歸大地故鄉(xiāng),從告別開始,抵達清醒之境——春天看見落葉飄零,目光也會忽然清肅起來。
責任編輯:田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