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福國,李 旭,張晨曦
(中國農業(yè)科學院 農業(yè)農村部農產品質量安全收貯運管控重點實驗室/農產品加工研究所,北京 100193)
黃曲霉(Aspergillusflavus)是一種廣泛分布的腐生好氧真菌,屬于子囊菌亞門(Ascomycotina)、曲霉屬(Aspergillus),是僅次于煙曲霉(A.fumigatus)的曲霉病誘發(fā)菌[1]。黃曲霉可以寄生于花生、玉米、大米等主要糧食作物及堅果、香料、中藥材等經濟作物。根據(jù)聯(lián)合國糧農組織統(tǒng)計,黃曲霉是全球谷物最主要的污染真菌之一[2]。我國是黃曲霉污染的重災區(qū),抽樣調查顯示我國多個省份的儲藏玉米和花生中都檢出了黃曲霉菌[3]。更重要的是黃曲霉侵染過程產生多種有毒次生代謝產物,如黃曲霉毒素(aflatoxins,AFs)、環(huán)匹阿尼酸(cyclopiazonic acid)、黃曲霉震顫素(aflaterm)等,其中黃曲霉毒素是毒性最高、產量最大、污染范圍最廣泛的真菌毒素[4]。真菌毒素的發(fā)生嚴重損害作物品質和經濟價值,危及人畜健康和食品安全。
黃曲霉毒素是一類二氫呋喃香豆素衍生物,根據(jù)在紫外光照射下產生的熒光不同主要分為B族(藍色,AFB1和AFB2)和G族(綠色,AFG1和AFG2)[5]。黃曲霉毒素因為其高毒性和高致癌性而廣受關注,研究表明:長期暴露于黃曲霉毒素會導致人和牲畜的免疫抑制、營養(yǎng)代謝不良、不孕、先天畸形、內分泌紊亂、以及嚴重的肝細胞癌變[6]。同時,黃曲霉毒素也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理化性質最穩(wěn)定的真菌毒素,一旦污染發(fā)生,很難通過物理或化學的手段去除,并會通過代謝和加工過程在食物或飼料中富集,嚴重威脅人畜健康[5-6]。
黃曲霉在農作物生長、收獲、運輸、貯藏、加工等不同階段都可能侵染,而這些過程的不同光照、溫度、水活度、宿主等環(huán)境差異均會影響黃曲霉毒素產量。研究不同環(huán)境因素對黃曲霉毒素合成的影響對黃曲霉毒素污染防控具有重要意義。本文概述了光照、溫度、水活度、碳氮源、pH值、氧化脅迫對黃曲霉毒素合成的影響及調控途徑,并總結相應的黃曲霉毒素污染防控措施,旨在為進一步解析黃曲霉毒素產生機制和更好的防控真菌毒素污染提供一定幫助。
黃曲霉毒素的生物合成過程非常復雜,但經過眾多研究人員的長期研究,已基本解析清楚。黃曲霉毒素合成過程包括27個酶促反應,以乙酰輔酶A和丙二酰輔酶A為合成底物,在聚酮合酶AflC(polyketide synthase,PKS)的催化下形成聚酮骨架,再經過多步的加氧、脫氫、甲基轉移等修飾過程,最終形成了高度氧化的黃曲霉毒素[7]。已知的黃曲霉的生物合成過程見圖1。
圖1 黃曲霉毒素的生物合成過程
最新的研究發(fā)現(xiàn),從HOMST到最終的黃曲霉毒素B1之間還有兩個中間產物[8]。而根據(jù)基因簇功能推測,在VERA和DMST之間還有一個中間產物未被確認[7-8]。
黃曲霉合成基因簇約80 kbp,位于3號染色體端粒上,為54號基因簇,包含30個基因,在黃曲霉和寄生曲霉中相對保守,同源性在90%~99%[7]。整個合成基因簇的絕大多數(shù)基因功能已基本解析清楚,hypC是最后被確認的基因簇結構基因,位于aflC和aflD之間,負責催化NAA到NOR的酶促反應[9]。
黃曲霉毒素合成結構基因的最直接調控元件是簇內轉錄調控因子AflR和轉錄激活子AflS。AflR對黃曲霉毒素合成過程是必須的,AflR至少能夠與17個黃曲霉毒素基因簇結構基因的啟動子區(qū)結合,回文序列5′-TCG(N5)CGA-3′是AflR最主要的識別序列,同時也能結合5′-TTAGGCCTAA-3′及5′-TCGCAGCCCGG-3′[10-11]。此外,AflR還能識別其自身啟動子的5′-TTAGGCCTAA-3′區(qū)域,說明AflR可能激活自身轉錄表達,而黃曲霉毒素的合成可能存在著自反饋調控機制[12]。aflS是毒素基因簇內的轉錄激活子,aflS敲除突變體導致多個毒素合成基因的轉錄下調,而過量表達aflS促進了毒素合成基因的表達及AFB1合成[13-14]。aflS的轉錄水平同樣被AflR調控。AflR和AflS以蛋白復合物發(fā)揮對合成基因簇的轉錄調控作用,4分子AflS搭配1分子AflR。當AflS表達量不足以形成復合物時,毒素合成基因簇結構基因的轉錄也會下調[13,15]。
此外,黃曲霉合成基因簇上還有兩個基因功能并不完全清楚,aflT編碼一個MFS家族真菌轉運蛋白,蛋白定位在黃曲霉毒素小體內,因此推測AflT與毒素的外泌和運輸相關,但aflT突變體并不影響黃曲霉毒素產量[16]。hypD編碼一個膜結合蛋白,hypD敲除突變體的AFB1和孢子產量均顯著下降,表明HypD參與真菌發(fā)育和毒素合成過程[17]。黃曲霉毒素合成過程和合成基因簇的研究為后續(xù)的調控機制解析及毒素抑制和降解工作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光照是最重要的環(huán)境信號之一,不同的波長、強度、光照時間都顯著影響絲狀真菌的生長、發(fā)育及次級代謝產物合成過程。早期光照相關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光照對于真菌產孢和形態(tài)發(fā)育的影響,特別是對真菌有性生殖和無性生殖的調節(jié)。近幾年,關于光照調控真菌次生代謝產物的相關研究也越來越多[18]。紅光促進紅曲霉中多種次生代謝產物的產量,而藍光只能促進γ-米諾丁酸的產生[19];UV-A能夠減少炭黑曲霉中赭曲霉毒素的產生,而625 nm紅光和740 nm遠紅光抑制韋氏曲霉中赭曲霉毒素合成[20-21]。最新研究表明:455 nm和470 nm的藍光能夠顯著抑制黃曲霉和寄生曲霉生長,并抑制黃曲霉毒素基因簇表達和黃曲霉毒素合成,而綠光、黃光和紅光對黃曲霉毒素合成過程沒有顯著影響[22]。
在黃曲霉上,真菌可以感知近紫外光、藍光、綠光、紅光和遠紅光。曲霉屬真菌中,已報道有11個光受體和多個信號級聯(lián)系統(tǒng)參與到光信號調控過程[18]。這些光信號調控系統(tǒng)中,Velvet復合體是最核心的調控元件。VeA-LaeA-VelB形成三聚體復合物,與不同光受體蛋白,如紅光受體FphA發(fā)生互作,感知不同光信號,進而進入核內調控相關發(fā)育和次生代謝相關基因的表達[23-25]。復合體核心調控因子是全局性調控因子VeA,影響黃曲霉生長、發(fā)育、多個次生代謝過程。對于黃曲霉毒素生物合成過程,VeA是必須的,黃曲霉和寄生曲霉的veA敲除突變體不產毒素,幾乎完全抑制了aflR和aflS的表達,還影響了大多數(shù)的黃曲霉毒素合成基因簇基因表達[24-25]。除VeA之外,LaeA和VelB也正調控毒素合成和毒素基因簇轉錄[25]。這些研究均有力地證明了Velvet復合體是光信號調控黃曲霉毒素合成的關鍵。另外,紅光和藍光信號受體調控可能通過了HOG途徑(high osmolarity glycerol pathway),多個MAPK激酶的表達受到不同光信號的影響,同時也表明了光信號和水活度、氧化應激等不同環(huán)境因子之間也可能存在著交叉的影響和調控。
溫度是調控真菌生長和次生代謝產物形成的重要因素之一,也是調控黃曲霉毒素形成的關鍵環(huán)境條件,直接影響黃曲霉毒素產量。對大多數(shù)絲狀真菌來說,最適的次生代謝產物產生溫度略低于其最適生長溫度[7,18]。黃曲霉和寄生曲霉在12~34 ℃產毒,而在36 ℃時基本停止產毒,最適產毒溫度為20~30 ℃[5,18]。最適產毒溫度也會根據(jù)水活度和培養(yǎng)基質等其他因素的差異而發(fā)生改變,Arrus等[26]以巴西堅果為培養(yǎng)基,水活度為0.97時,25 ℃達到最大的黃曲霉毒素產量;而在粳米上,33 ℃時AFB1的產量最高[27]。多個轉錄組分析和RT-qPCR實驗結果表明,溫度對黃曲霉合成基因簇基因的轉錄表達有著顯著影響,黃曲霉毒素合成基因簇調控基因和大多數(shù)結構基因在相對低溫的條件下被誘導表達。在30 ℃時,aflR和aflS表達水平分別比37 ℃高5倍和24倍,可見溫度可能通過影響合成基因簇特異性調控因子AflR和AflS的轉錄水平進而影響結構基因的表達以及毒素產量[28]。此外,AflS是AflR的激活子,低溫導致了更高的AflS/AflR比例,從而進一步促進了毒素合成結構基因的轉錄[15,28]。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轉錄因子或調控蛋白響應溫度變化,也沒有發(fā)現(xiàn)溫度感應的相關受體,溫度變化的信號如何傳遞到AflR和AflS也是未知的,溫度如何調控黃曲霉毒素合成還需要進一步解析。
水活度是食品或農作物中自由水的含量,微生物只能利用自由水進行代謝,水活度是影響食品微生物生長和次生代謝的關鍵環(huán)境因素。同樣,不同水活度條件也影響黃曲霉毒素的生物合成。一般來說,較低的水活度抑制黃曲霉毒素產生,高水活度條件促進黃曲霉毒素產生[5,18,27]。大部分黃曲霉和寄生曲霉在水活度低于0.90時,生長就會受到抑制,黃曲霉毒素產量顯著降低[29]。Lahouar等[30]從高粱上分離的一株黃曲霉在水活度低于0.94時就停止產毒,表明水活度對黃曲霉毒素的調控有著菌株特異性。此外,水活度也常常和溫度、光照、基質、培養(yǎng)時間等環(huán)境條件相互作用,共同調節(jié)真菌毒素的產生[5,27]。玉米貯藏過程發(fā)現(xiàn),貯藏5~7 d,在水活度0.98時適宜黃曲霉毒素產生;而貯藏10~12 d,水活度0.93~0.95時,黃曲霉毒素污染最嚴重[31]?;ㄉ献钸m的產毒條件為0.98,而粳米在水活度0.96時黃曲霉毒素產量最高[27]。Gallo等[32]發(fā)現(xiàn)在杏仁培養(yǎng)基上,水活度0.96和28 ℃條件AFB1產量最高。進一步對相關基因的表達檢測發(fā)現(xiàn),在最適水活度條件下,黃曲霉合成基因簇基因表達水平最高,尤其是aflS和aflR的轉錄水平受水活度影響明顯。Zhang等[33]發(fā)現(xiàn)在水活度0.99條件下黃曲霉毒素和孢子產量均明顯高于水活度0.93,轉錄組數(shù)據(jù)顯示隨著水活度的提高,16個黃曲霉合成基因簇基因表達顯著增強,參與滲透勢調節(jié)的HOG途徑關鍵調控因子SakA轉錄明顯提高。筆者團隊近期也發(fā)現(xiàn),最適的水活度條件能夠提高激酶SakA和轉錄因子AtfB的轉錄表達,推測水活度條件可能通過“激酶SakA-轉錄因子AtfB-AFs合成基因簇”的調控途徑影響黃曲霉毒素合成,具體的調控機制還有待進一步實驗確認。
在食品和糧食貯藏過程中,水活度是影響真菌毒素的關鍵因素,也是貯藏可控條件之一。解析水活度調節(jié)黃曲霉產毒的機制有助于建立抑制黃曲霉生長和產毒的綜合防控體系,具有重要意義。
碳源、氮源、脂質、氨基酸、微量元素等營養(yǎng)元素能夠影響黃曲霉毒素的產生,其中碳源和氮源營養(yǎng)對黃曲霉毒素合成的影響最顯著。
碳源代謝過程為黃曲霉毒素合成提供了基本碳單位,糖代謝的終產物(乙酰輔酶A)是黃曲霉毒素合成的最主要的起始單位,從底物供給水平上影響了毒素合成[7]。不同作物和食品中的碳源差異直接影響黃曲霉毒素污染程度。筆者團隊以玉米、大米、花生為基質培養(yǎng)黃曲霉,轉錄組和蛋白組聯(lián)合分析發(fā)現(xiàn),不同作物基質中的碳源(淀粉含量)差異是影響不同基質產毒量的最主要原因[34]。進一步,Yu等[35]發(fā)現(xiàn)一個和蔗糖利用相關的基因簇與黃曲霉毒素合成基因簇緊密相連,基因簇的物理位置關系佐證了蔗糖對黃曲霉毒素合成的誘導。因此,對黃曲霉碳代謝的研究是解析黃曲霉毒素發(fā)生規(guī)律的重要組成內容。不同碳源類型影響毒素產量。簡單糖,如葡萄糖、蔗糖、果糖、麥芽糖等有利于黃曲霉毒素的形成,而淀粉、山梨糖、乳糖、纖維素等復雜多糖抑制毒素合成[5, 7]。碳代謝阻遏途徑(carbon catabolic repression,CCR)是調控黃曲霉適應不同碳源,選擇利用最適碳源的關鍵系統(tǒng)[36-37]。CreA是CCR途徑的核心轉錄因子,負責啟動下游多個水解酶的轉錄,調控真菌的碳源利用過程[36-37]。CreA除了通過底物供給水平的調控影響黃曲霉毒素合成,還可以在轉錄水平調控毒素合成基因簇的表達[37]。creA敲除突變體在完全培養(yǎng)基上毒素產量顯著下降,而沒食子酸通過抑制CreA的表達影響毒素合成基因簇表達和毒素產量[37-38]。由此可見,CreA正調控黃曲霉合成基因簇的表達。對構巢曲霉雜色曲霉素合成基因簇上多個基因的啟動子區(qū)分析,發(fā)現(xiàn)多個可與CreA結合的保守結構域5′-SYGGRG-3′[37-39],推測黃曲霉毒素合成基因簇也有類似的保守結合位點。根據(jù)上述信息,我們認為CreA是調控黃曲霉毒素合成的重要轉錄因子,是聯(lián)接碳代謝和黃曲霉毒素合成的重要節(jié)點。此外,CCR途徑包括多個調控蛋白,如激酶Snf1和SchA、磷酸酶Reg1、泛素化酶CreD、去泛素化酶CreB和CreC等,均可通過多個翻譯后修飾過程影響CreA活性[36-37],并可能進一步通過CreA調控毒素合成過程。筆者團隊初步研究也發(fā)現(xiàn)Snf1和Reg1正調控黃曲霉毒素合成和毒素基因簇轉錄表達。碳源代謝、CCR途徑與黃曲霉毒素合成過程有著復雜的關聯(lián),而相關研究還較少,需要更多研究才能闡明碳代謝與毒素合成之間的復雜關系。
pH值是影響真菌次生代謝過程的另一個重要環(huán)境因素,合成不同次生代謝產物均有其最適的pH值范圍。一般來說,環(huán)境條件偏酸時,真菌次生代謝產物產量提高,在黃曲霉、寄生曲霉、構巢曲霉、赭曲霉、純綠青霉上都有著類似的表型[5,18]。黃曲霉毒素合成的最適pH值在3.4~5.5之間[5]。Nancy等[46]發(fā)現(xiàn),當調整培養(yǎng)基pH值等于4.0時,黃曲霉毒素是原培養(yǎng)基毒素產量的10倍;而將pH值從4.0提高到8.0,寄生曲霉和構巢曲霉的產毒量均顯著下降。寄生曲霉中的研究還發(fā)現(xiàn),pH值低于6.0時,B族黃曲霉毒素的產量會提高;而較高pH值條件則誘導G族黃曲霉毒素的生物合成[46-47]。PacC是曲霉屬真菌響應pH值變化的主要轉錄調控因子,堿性條件下PacC表達水平提高[48-49]。在堿性條件下,PacC被水解加工后激活,轉運到細胞核,與靶標基因的啟動子區(qū)結合,堿性pH值相關基因被激活轉錄,同時抑制酸性pH值相關基因表達[49]。寄生曲霉中aflR啟動子區(qū)發(fā)現(xiàn)PacC可能的結合位點,推測堿性條件下PacC可能作為轉錄的負調控因子結合于aflR啟動子區(qū),抑制aflR轉錄表達[50]。但在構巢曲霉上敲除pacC卻導致其雜色曲霉素產量顯著降低[51]??梢奝acC對毒素的合成調控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可能與其他調控因子共同作用完成。除了PacC,絲狀真菌pH調控途徑還發(fā)現(xiàn)其他6個調控蛋白,均有著能感應pH值信號的Pal結構域,這些調控因子功能和作用機制還未解析[49],需要更多相關研究才能完全解開pH值變化與黃曲霉毒素合成過程之間的關聯(lián)。
環(huán)境條件的變化會改變真菌細胞的活性氧狀態(tài)(reactive oxygen species,ROS)平衡,但過高的活性氧水平可能損傷細胞的蛋白、脂質和DNA。為了避免活性氧爆發(fā)帶來的損害,真菌有著復雜的氧化脅迫抵御系統(tǒng)。多個轉錄因子在真菌遭受氧化脅迫時誘導表達,并激活下游相關酶促反應[52]。事實上,對黃曲霉產生菌來說,黃曲霉毒素和其中間產物(NOR、VerA、OMST等)都是被高度氧化的分子,黃曲霉毒素合成也被認為是黃曲霉降低活性氧水平、抵御氧化脅迫的一種有效方式[53]。此前研究已證明,培養(yǎng)過程加入雙氧水,適當提高真菌活性氧水平,能促進黃曲霉毒素的產量提高;而施用抗氧化劑,例如肉桂醛、丁香酚、抗壞血酸等,都能夠在一定程度抑制黃曲霉毒素合成[5,54-55]。
已有大量研究解析了氧化脅迫調控黃曲霉毒素合成的機制。研究表明:過氧化氫酶基因catA和超氧化物歧化酶基因mnsSOD與黃曲霉毒素合成基因簇基因aflA、aflM和aflP的啟動子區(qū)均包含了4個氧化應激相關轉錄因子(AtfB、SrrA、AP-1和MsnA)的結合位點,推測氧化應激相關酶和毒素合成酶的表達共轉錄[53]。因此,可能的調控機制為:黃曲霉毒素產生菌受到氧化脅迫時,相關轉錄因子被激活,表達水平提高,從而促進下游氧化應激酶類的轉錄,同時也增強了黃曲霉毒素合成基因簇的轉錄表達和黃曲霉毒素的合成。AtfB是CREB/ATF家族蛋白,被認為是能同時調控抗氧化酶和毒素合成酶的最重要共調節(jié)子,能夠與毒素合成基因簇上的多個CRE位點(5′TG/TACGTC/AA3′)結合,從而激活毒素合成基因轉錄[56-57]。體外的ChIP和EMSA實驗也證明,AtfB確實與7個黃曲霉毒素合成基因的啟動子區(qū)互作結合[57]。鋅指類轉錄因子AtfA能夠與AtfB互作,共同調控下游基因的轉錄,AtfA正調控合成基因簇[58]。有趣的是單獨敲除一個氧化應激轉錄因子,往往導致毒素產量提高。如突變體Δap-1和突變體ΔmsnA的黃曲霉毒素B1產量均提高[56]。推測這些突變體對活性氧的敏感度提高,反而促進了黃曲霉毒素的合成。該結果也進一步佐證了黃曲霉毒素在黃曲霉產生菌中發(fā)揮的抗氧化作用。綜合多個研究的結果表明,AtfA、AtfB、SrrA、AP-1和MsnA組成氧化脅迫響應調控網絡,當黃曲霉產生菌受到氧化脅迫時,刺激信號通過多個轉錄因子組成的調控網絡影響真菌的氧化應激響應過程和黃曲霉毒素合成過程。
壓力激活的蛋白激酶途徑和促分裂原激活的蛋白激酶途徑(SAPK/MAPK)是傳遞氧化應激信號、激活上述轉錄因子的重要環(huán)節(jié)[56]。SAPK/MAPK信號途徑在酵母、絲狀真菌以及高等真核生物中都高度保守,由三個激酶、兩步磷酸化過程組成[56]。磷酸信號從上游MAP3K和MAP2K依次傳遞到MAPK,并由MAPK磷酸化下游轉錄因子的絲氨酸/蘇氨酸殘基,進而激活下游靶標蛋白[56]。除了氧化應激,MAPK通路也參與滲透脅迫和溫度響應過程[59-60]。此外,氧化應激轉錄因子不僅僅被MAPK途徑影響,同時也被cAMP-PKA途徑調控。而調控細胞cAMP水平的PkaA、PkaC、PkaR等因子可與MAPK激酶SakA和MpkC互作。因此,cAMP-PKA途徑與MAPK途徑關系密切[61]。碳代謝也與cAMP信號途徑相耦聯(lián),同時碳代謝相關信號也會影響MAPK通路的磷酸信號傳遞[61]??梢姡庹?、水活度(滲透勢)、溫度、碳源等環(huán)境因子之間有著復雜的互相影響和交叉調控過程,MAPK磷酸信號傳遞途徑是聯(lián)結不同環(huán)境信號刺激的共同通路,而這種機制也部分的解釋了不同的環(huán)境變化卻導致同樣表型的原因。
光照、溫度、水活度、碳氮源、pH、氧化脅迫等環(huán)境條件會直接影響黃曲霉毒素合成基因簇表達,或通過相關調控因子間接影響毒素合成過程,見圖2。環(huán)境因子對黃曲霉毒素合成的影響是一個復雜的過程,眾多調控蛋白參與其中?,F(xiàn)階段的研究結果只能部分的解釋調控過程,很多調控機制還未解析。對相關調控機制的解析有助于在食品或農作物儲藏、加工過程中減少或抑制黃曲霉毒素發(fā)生,有的放矢的防控黃曲霉毒素污染。
圖2 環(huán)境因子對黃曲霉毒素的調控機制
黃曲霉防控技術包含2個方面的研究,即主動預防(黃曲霉生長控制)和被動脫除(黃曲霉毒素脫除)。防控方法主要有物理法(吸附劑、光、輻射等)、化學法(氨氣熏蒸法、堿處理、臭氧降解、提取揮發(fā)油等)和生物法(微生物拮抗、微生物吸附和降解等)。
3.1.1吸附劑吸附
吸附劑主要利用其自身的孔狀結構,將固相-氣相、固相-液相等二相體系中的吸附物富集于吸附劑表面,使黃曲霉毒素與被污染的農產品分離[62]。目前,市面上黃曲霉毒素吸附劑主要包括硅鋁酸鹽類(膨潤土、黏土、沸石、蒙脫石、水合硅鋁酸鹽等)、酵母細胞壁、活性炭、新型復合吸附劑等[63]。研究表明,蒙脫土對AFB1具有很強的吸附能力。蒙脫土對牛奶中的黃曲霉毒素(5 μg/kg)去除效率達到80%,而不會影響牛奶的營養(yǎng)[64]。Magnoli等[65]對阿根廷3種蒙脫石在肉雞飼料中吸附AFB1的效果進行研究,發(fā)現(xiàn)飼料中添加蒙脫石能輕肉雞的中毒癥狀。李新等[66]比較了沸石粉與“沸石粉+酵母細胞壁”兩種吸附劑減輕肉雞黃曲霉毒素中毒的效果,發(fā)現(xiàn)沸石粉和“沸石粉+酵母細胞壁”均能在較低AFB1污染水平(1 mg/kg)下有效緩解其負面影響,但沸石粉對2 mg/kg的AFB1的緩解作用強于酵母細胞壁。但有些吸附劑在吸附毒素的過程中也會吸附很多營養(yǎng)物質,并且有可能在動物體內代謝過程中解吸附,黃曲霉毒素重新暴露,對動物造成危害。因此物理吸附法應進一步優(yōu)化并明確吸附劑的代謝過程,降低解吸附率,盡可能減少吸附劑對營養(yǎng)物質的吸附[67]。
3.1.2光調控
光調控技術可不同程度的抑制黃曲霉生長及其次級代謝產物合成,同時又具有操控性強、能耗低、輻射低、污染小等優(yōu)點,因此具有重要應用潛力[68]。程翠利[67]研究了藍、黃、綠、紅光對黃曲霉及黃曲霉毒素的影響,發(fā)現(xiàn)藍光、黃光處理可顯著抑制黃曲霉菌落萌發(fā)和對還原糖與蛋白的吸收,其中藍光可造成黃曲霉細胞壁、細胞膜及細胞器表面損傷,增加線粒體數(shù)目,造成細胞內環(huán)境紊亂。在毒素合成方面,藍光組可使AFB1、AFB2、CPA、STR、AFG1、AFG2分別下降 96.33%、91.56%、92.27%、90.74%、61.78%、28.22%;黃光組分別下降 89.00%、75.58%、92.27%、90.74%、61.78%、45.41%;而紅光和綠光卻能促進黃曲霉生長及毒素合成[67]。
3.1.3輻照降解
電子束輻照技術能夠產生低能或高能電子束射線,利用高能脈沖直接作用破壞活體生物細胞內DNA或通過間接作用使小分子和水發(fā)生輻解[69]。因此可以殺滅黃曲霉菌或降解黃曲霉毒素。王瑞琦等[70-71]和李苑等[72]采用240 kGy的電子束處理花生粕,AFB1的降解率達57.49%(初始量為120.24 μg/kg),同時花生粕中的粗蛋白、粗脂肪、氨基酸總量、總糖和灰分含量變化不大,還原糖、總黃酮含量還有所增加。輻照設備簡單,價格低廉,但是能量損耗巨大,高劑量的輻照也可能對操作人員帶來潛在的身體傷害,因此并未被廣泛應用[69]。
3.2.1傳統(tǒng)化學降解
黃曲霉在強堿性條件下能迅速分解,破壞其內酯結構,進而轉化為香豆素鈉鹽等[73]。趙國斌等[74]用氨氣熏蒸法降解黃曲霉,結果顯示該方法效果顯著,最高降解率達95.06%。李娟[75]使用強氧化劑次氯酸鈉能將花生中的AFB1含量降低至零,但該方法對花生品質有較大影響。陳冉等[76]用臭氧處理被AFB1污染過的花生,脫毒效果顯著,但也會降低花生品質。傳統(tǒng)的化學脫毒效果顯著,但因毒性強,污染大,會破壞營養(yǎng)品質,對環(huán)境造成不可逆影響等缺點,所以逐漸被淘汰。
3.2.2植物精油抑制
植物精油是由一系列揮發(fā)性有機物如酚類、萜類、醛酮類、醇類、酸類及芳香族化合物組成的混合物,是一類油狀具有揮發(fā)性的芳香味物質。主要來源于高等植物的葉、枝、木漿或樹皮組織,也廣泛見于苔蘚類植物[77]。很多植物精油具有較高的生物安全性,被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規(guī)定為“一般認為安全”(generally recognized as safe,GRAS)[78]。因植物精油在抗真菌方面具有高效,綠色、環(huán)保的優(yōu)勢而受到人們的廣泛關注。
植物精油可有效抑制黃曲霉的生長和黃曲霉毒素的合成,其主要原因可能是多種植物精油能夠破壞黃曲霉細胞內發(fā)生一系列的氧化反應,使菌體通過應激反應產生過氧化物,使細胞膜上的脂質發(fā)生過氧化,細胞膜受損,最終使得黃曲霉細胞死亡[79]。也有報道稱,植物精油含有的酚類及萜烯類化合物可以有效破壞黃曲霉的遺傳物質,使線粒體的內部結構發(fā)生變化,對黃曲霉的線粒體的有氧呼吸功能產生嚴重影響[80]。另外,植物精油也可以通過抑制黃曲霉菌絲及分生孢子的產生和萌發(fā),抑制黃曲霉的繁殖與生長和發(fā)育[81]。有報道稱,胡蘆巴油可有效抑制黃曲霉的生長,最小抑菌濃度為0.87 μg/mL,當濃度為1 000 μg/mL時,對黃曲霉菌的抑制率可達100%[82]。分別將60 mg的肉桂精油、山蒼子精油、丁香精油處理20 g黃曲霉污染的玉米,密封熏蒸30 d后,玉米中AFB1脫毒率分別為81.86%,77.76%,68.25%,對黃曲霉菌抑制產毒具有良好的效果[83]。孜然精油使黃曲霉生長降低81.9%,AFB1合成量下降83.01%,胞內總過氧化物含量減少33.75%,而且黃曲霉的菌絲和孢子都遭到了破壞[84]。羅勒精油也被報道可有效抑制黃曲霉的生長,當羅勒精油的濃度在1 500~2 000 μg/kg時,稻谷中的黃曲霉生長完全受到抑制[85]。
目前植物精油的研究已經不僅僅局限于植物精油本身,而是將其通過特殊處理如做成納米乳劑,固定化等方式提高其抑制黃曲霉生長以及毒素合成的活性,以達到更好的商業(yè)和工業(yè)應用的目的。例如,杉木精油也具有抗真菌活性,被殼聚糖包埋后的杉木精油進一步提高了其抑制黃曲霉的效果[86]。
3.3.1微生物拮抗
對黃曲霉菌及毒素的防控研究中,報道的具有拮抗作用的菌株極多。但由于應用場景主要為糧食和飼料,因此我們主要關注生物安全性相對高的菌株,如乳酸菌、枯草芽孢桿菌、解淀粉芽孢桿菌、木霉菌等。Zhao等[87]篩選到一株植物乳桿菌(Lactobacillusplantarum)IAMU80070可有效抑制黃曲霉的生長,發(fā)現(xiàn)植物乳桿菌分泌的幾丁質酶破壞了黃曲霉菌絲和孢子的細胞結構,抑制了黃曲霉生長及產毒。金黎明等[88]采用單因素試驗和響應面試驗對枯草芽孢桿菌的發(fā)酵條件進行了優(yōu)化,成功將其對黃曲霉的抑菌能力提高了1.9倍。張學雯等[89]鑒定出解淀粉芽孢桿菌(Bacillusamyloliquefaciens)中具有抑菌活性的脂肽類抗生素分別為C14和C15的bacillocnycin。徐楊玉等[90]研究發(fā)現(xiàn)綠色木霉(Trichodermaviride)的發(fā)酵液不僅能夠抑制黃曲霉生長還具有降解AFB1的作用。
3.3.2細胞壁吸附
多種微生物對黃曲霉毒素具有吸附作用。目前多采用乳酸菌、酵母菌、糙皮側耳等益生菌菌體對AFB1進行處理,形成復合物,從而減輕AFB1對人和動物造成的危害[91-92]。這類益生菌的高效、對人畜無害、對環(huán)境友好的特點,在黃曲霉毒素污染防控方面受到了人們的廣泛關注。菌體能吸附AFB1的主要原因可能是細胞壁上肽聚糖和多糖等成分通過形成非共價鍵與AFB1結合[91-92]。釀酒酵母(Saccharomycescerevisiae)在PBS小腸緩沖液中的菌濃度達到1010CFU/mL時,可在5 min內吸附99.3%的AFB1[93]。開菲爾乳桿菌(Lactobacilluskefir)在牛奶中繁殖到8.4×107CFU/mL時,24 h可以吸附82%的AFB1(1 μg/mL)[94]。杏鮑菇(Pleurotuseryngii)也被報道有吸附AFB1的能力。在28 ℃,pH值分別為3.7和7.4條件下,48 h杏鮑菇可完全吸附AFB1[95]。熱力學研究表明:這是一個自發(fā)的物理吸附過程,杏鮑菇菌絲對AFB1的去除率最高可達85.13%, 推測真菌細胞壁上的羧酸或磷酸鹽配體以及羥基和酰胺功能基團與AFB1分子形成了相對弱的非共價鍵[95]。
3.3.3微生物降解
在分離得到黃曲霉毒素降解微生物中,各種毒素降解酶起到了關鍵作用。目前分離純化出的酶包括錳過氧化物酶[96],F(xiàn)420依賴型還原酶[97],水解酶[98],還原酶[99]和細胞色素P450酶[100],有關降解途徑見圖3。漆酶(Lac)和錳過氧化物酶(MnP)能夠高效降解AFB1,相關研究最多,如杏鮑菇粗提物中含有高活性漆酶(4 U/g)和低活性錳過氧化物酶(0.4 U/g),在pH值為8時,反應3 d可以降解90% AFB1,反映出極好的應用潛力[101]。在最新的研究中,白腐真菌色齒毛菌(Cerrenaunicolor)6884中分離純化出一種漆酶,在pH 7.0,45 ℃下與5 μg/mL AFB1反應24 h,可全部降解AFB1,降解產物鑒定為AFQ[102];寡養(yǎng)單胞菌屬(Stenotrophomonas)菌株CW117在24 h內可全部降解45 μg/mL的AFB1,降解活性成分位于培養(yǎng)上清液,且降解活性隨著溫度的升高而升高,降解活性在90 ℃時仍保持穩(wěn)定,研究發(fā)現(xiàn)是漆酶和小分子氧化物共同對AFB1發(fā)揮降解作用,該菌株有著較大應用前景[103];緩慢葡萄球菌(Staphylococcuslentus)被報道可以抑制黃曲霉生長并降解AFB1,分別在高粱和花生中添加10 mL/kg和25 mL/kg的菌液,黃曲霉的生長受到完全抑制,而液體培養(yǎng)的緩慢葡萄球菌可以降解96.54%的AFB1,但并未檢測到特定降解產物[104]。
圖3 黃曲霉毒素降解途徑
黃曲霉廣泛侵染玉米、花生等農產品,侵染后還會產生強毒性、高致癌性的黃曲霉毒素等真菌毒素,嚴重威脅了食品安全和人畜健康。因此,摸清黃曲霉及其毒素的發(fā)生發(fā)展規(guī)律,開發(fā)綠色、安全、高效的真菌毒素防控技術和產品尤為重要。
黃曲霉毒素的產生受到宿主、光照、溫度、水活度等環(huán)境因素影響,當環(huán)境無法達到真菌的產毒條件時,可能會降低真菌的產毒量甚至不產毒。因此,在不影響農產品生產及儲藏的情況下尋找一種最佳的防控真菌產毒的條件是農業(yè)生產中追求的目標,如:光調控、輻照等。隨著生物技術的發(fā)展,利用微生物組學發(fā)掘、分子生物學調控分析、遺傳學改造等多種生物技術進行黃曲霉及其毒素的生物防控已成為研究重點。且生物防治方法對農產品的營養(yǎng)物質損失較小,對環(huán)境污染少,防控特異性高,是具有較高防控效果和應用前景的黃曲霉毒素防控策略。然而,目前國內外黃曲霉及其毒素的生物防控技術還處于前期基礎研究階段,在農業(yè)生產中的產業(yè)化應用才剛剛起步。利用微生物防控黃曲霉、生物酶降解黃曲霉毒素的關鍵在于發(fā)掘出能分泌高活性抑菌物質或解毒酶的菌株,并在實際應用中構建出一個有利于拮抗菌生長和脫毒酶反應的環(huán)境。因此,通過各種生物技術來獲得更優(yōu)質和適用范圍更廣的拮抗菌和解毒酶是今后研究的重點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