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競爭，還是機會補償？
——政治哲學視角下的“教育公平”分析

王世岳

（南京大學 教育研究院，江蘇 南京 210093）

在教育領域的眾多價值追求中，教育公平是最令人困惑的一個概念。教育公平是如此神圣，以至于沒有決策者在教育政策制定時會忽略公平二字；教育公平又是如此的模糊不定，人們很難在教育政策文本之中發(fā)現(xiàn)教育公平的精準定義。在日常生活中，“分數(shù)面前，人人平等”和“共享教育公平的陽光雨露”被人們經(jīng)常提及。但是如果我們分析兩種口號背后的公平觀時，就會發(fā)現(xiàn)兩者間蘊含的自由競爭與機會補償?shù)木薮蟛町?。面對這一矛盾，我們有必要重新審視教育公平概念，以更好地解答我們在處理教育公平問題時的困惑。

政治哲學關注資源分配，其正義目標“就是給每個人以適如其分的報答”。［1］7因此公平就成為了政治哲學所追求的重要價值目標。有人強調(diào)秩序的價值，尊重既有價值與現(xiàn)狀，于是被歸納為保守主義者；有人強調(diào)自由的價值，被稱為自由主義者?；诖耍疚闹饕獜谋Ｊ刂髁x和自由主義的二元對立關系出發(fā)，來討論自由競爭與機會補償兩種公平觀。

一、自由競爭與保守主義

公平調(diào)節(jié)的是群體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一方面，群體內(nèi)的資源分配要讓成員感到滿足，不會因為付出與獲得不相匹配而選擇脫離群體；另一方面，資源的有限性又要求分配過程具有競爭性，以提高資源的使用效率。在“合作”和“競爭”的雙重約束之下，機會公平成為配給資源的一種重要方式。機會通?！鞍l(fā)生在人們（愿意）選擇，就需要通過努力，以達成令人滿意的目標，或是幫助自己達成目標。”［2］這就意味著，機會需要人們通過努力加以爭取，在爭取的過程中不斷的付出和選擇。如果人們?nèi)狈τ跈C會的渴望，那就幾乎可以認為沒有機會?！皺C會”作為一種事實描述是價值中立的，而“公平”作為一種價值判斷，與人們所持有的價值觀緊密相連。對于教育機會公平的討論，不能離開其背后人們對于教育的理解。

（一）精英教育：保守主義的經(jīng)典命題

保守主義尊崇固有的價值與秩序，認為等級和地位的差別實際存在且具有其內(nèi)在的合理性。社會事務的合法性不是來源于社會契約，而是來源于自然、歷史和傳統(tǒng)。因而從認識論的角度而言，保守主義天然就與經(jīng)驗主義相連接?！霸谒磥怼^去’的時期里知識和道德居于無上地位、人們各守其位、社區(qū)穩(wěn)定而且社區(qū)中的自然秩序使人們免受現(xiàn)代社會的摧殘?！保?］在保守主義的眾多議題之中，文化、政治、經(jīng)濟、教育領域不平等的合法性論述，成為最為常見的實質(zhì)性議題。

保守主義的一個經(jīng)典論題就是為社會中的優(yōu)勢個人和群體“正名”。哈耶克對此在《自由憲章》中論述道：“保守主義立場建立在下列信念上：在任何社會里總有一些明顯優(yōu)秀的人，他們與生俱來的標準、價值和地位應該得到保護，他們比其他人在公共事務方面應該有更大的影響?！保?］582人們似乎也能夠從經(jīng)驗中得到許多例證，社會、政治、商業(yè)等眾多領域之中，精英無處不在。在權力場域，這一傳統(tǒng)更顯突出，“統(tǒng)治精英……恰像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這條河流常常泛濫成洪，沖垮河堤。然后，新的政治精英再次開始緩慢的自我轉(zhuǎn)變過程，這條河流于是便恢復其原先的河床，并繼續(xù)均勻地向前奔流?！保?］324

保守主義者認為人與人之間存在著天生的差異，那么人們所接受的教育應該與自身的能力和天賦相適應?！叭绻總€人都從事具有天賦的活動，個人就覺得愉快，社會的組織就完善；他又深信，教育的首要功能在于給人發(fā)現(xiàn)他的天賦并訓練他有效地利用這種天賦?！保?］101在這樣的前設之下，保守主義的機會公平意味著一個高度分化的教育系統(tǒng)，教育機會的公平應該與人們的社會背景相一致。人們應該接受什么樣的教育，已經(jīng)先行決定（我覺得這里不是一個先天的問題）。來自不同背景的學生應該進入到不同層級的學校中進行學習，這樣的分配方式是有效的，同時還是道德的。人們“被分為高貴和低賤、上智和下愚的不同等級，并且認為這種不同是先天的或者是神創(chuàng)的。這種不平等的觀念是從人格意義上理解不平等，把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看作是與生俱來的。”［7］

在特定時代背景之下，這一理論具有其合理性?？茽柭J為，在前工業(yè)化社會，教育局限于家庭內(nèi)部，“機會”與家庭所從事的行業(yè)相聯(lián)系。來自不同家庭背景的孩子，有極大的可能從事父母所從事的職業(yè)。因而，在社會內(nèi)部缺乏對于“教育機會公平”的需求。直到二十世紀初，保守主義的公平思想一直在盎格魯－撒克遜文化中被廣泛接受。教育系統(tǒng)將培養(yǎng)精英階層視為自己的責任，只有一小部分的人應該接受高等教育，他們應該從普通的學生中分離出來，接受不同的教育。對于普通家庭的學生而言，他們必須及早加入工作。獎學金用來獎勵那些成績優(yōu)異，但是來自普通家庭的學生。

（二）自由競爭與精英教育

亨廷頓說：“當社會的根基受到威脅時，保守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就提醒人們一些制度的必要性和一些現(xiàn)存實踐的好處?！保?］工業(yè)化社會的繁榮，并不意味著保守主義的衰退。相反，伴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保守主義的理論也隨之深化，并成為社會變革的重要聲音。

作為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的辯證，“新保守主義”既尊重市場的力量，又不輕視歷史與傳統(tǒng)的作用。這一特征體現(xiàn)在社會的各個方面，對于精英主義的追捧，廣泛的體現(xiàn)在文學藝術和電影電視作品中。在教育方面，新保守主義的興起尤甚，多元主義要求對于亞文化群體和少數(shù)族群權利的尊重，然而布魯姆認為：“（多元主義）這種荒唐見解意味著，不允許人們?nèi)で笕祟悆?yōu)秀的質(zhì)量，即便找到了，也不要加以推崇，因為這種發(fā)現(xiàn)總是與對惡的發(fā)現(xiàn)相匹配，并且會讓人厭惡這種惡的存在。教育必須用于壓抑人的天性與智慧?！保?］23

保守主義對于社會分層合理性的論證來源于自由競爭體現(xiàn)的過程公平。保守主義者認為，只要競爭的過程是公平的，那么由競爭帶來的社會分層就是可以接受的。在當下的教育領域，保守主義特別表現(xiàn)為對于程序正義的追求和對機會補償政策的反對。例如當下對于高考“全國一張卷”的呼吁和對各類“歧視性加分”的激烈抵抗，其實質(zhì)都是對于競爭中過程公平的追求。

保守主義者所警惕的，是以公平為名對自由競爭產(chǎn)生的損害：“它（新保守主義）并不根本否定平等觀念，但他們認為現(xiàn)實生活中，機會平等原則是唯一對社會有益的可行性原則，人為的平均主義只會使社會失去進步的動力?！保?0］4在教育公平的追求過程中，政府應該扮演有限角色?！坝煞踩怂M成的人類社會永遠不可能達到至善盡美的境界，因此不應該去奢望通過政府、國家和政治家的努力來達到這種境界，政治和政府的作用與人自身一樣是十分有限的，政治功能只能起調(diào)和、平衡、節(jié)制社會沖突與社會矛盾，保障公民的財產(chǎn)權與自由權，維護一個自由的正義和和諧的秩序?！保?1］574

（三）精英的誕生：社會結(jié)構再生產(chǎn)

被廣泛接受的自由競爭觀念并非無懈可擊，許多社會學家通過實證研究證明，競爭機會的平等并沒有為社會流動帶來保障，而是帶來了社會階層的固化。來自不同社會階層的受教育者獲得的文化資本不同，這一區(qū)別體現(xiàn)在了他們的考試之中。他們天生所具有的文化資本為他們贏得了不同的社會資本。而教育在這一過程中，則扮演了社會資本和經(jīng)濟資本分配合法化的角色。通過教育，社會階層完成了再生產(chǎn)。此后與之相呼應的一系列的理論也備受尊崇并不斷得到傳播。

表面上公平的競爭完成的不過是社會結(jié)構的再生產(chǎn)，而貌似公平的考試也不過是結(jié)構再生產(chǎn)的合法性工具。家庭背景影響著學生的成績和學習動機，個人的社會背景與他們的學習成績以及職業(yè)成就間具有線性關系。經(jīng)濟和社會地位決定了父母和同伴效應以及學習的渴望，通過父母和同伴效應，又影響著個人的學習成績和工作收入。因而，那些來自優(yōu)勢階層的學生在所謂公平的競爭機會面前仍然是有優(yōu)勢的。

盡管在實際生活中，人們對于自由競爭帶來的諸如“二代”問題并非沒有察覺。但是“程序正義”依然是人們在日常生活最廣為接受的公平觀，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以自由競爭為代表的程序正義操作極為簡便，便于為普通人接納。“純粹程序正義的巨大實踐優(yōu)點就是：我們不再有必要詳細地了解無數(shù)的特殊環(huán)境和個人在不斷改變著的相對低位，我們也不再有必要確定一些原則來處理若這些細節(jié)與正義有關便會出現(xiàn)的一些極其復雜的問題。”［12］68對于普通人而言，信息透明的程序正義無需付出更多的成本了解復雜的制度，因此自由競爭的“程序正義”具有極強的社會認可度。

二、機會補償與自由主義

（一）“前途向所有人開放”

自由主義尊重人們的選擇自由，人們能夠依據(jù)自己可以被理解的情感和理由進行選擇?！霸谧杂傻膫€人必須擁有的、以便適合于自給自足和自我導向模式的各種能力之中，最為重要的是推理，或說理?！保?3］41

人們對于理性的求索，使得教育成為內(nèi)在需求，常識和教育成為人們啟蒙的基礎?！叭绻e誤和物質(zhì)已經(jīng)鍛造了桎梏人們的鎖鏈，如果偏見使它們長期存在，那么，總會有那么一天，科學和理性的真理會打破它們。人類已經(jīng)連續(xù)幾個世紀受到迷信和殘忍的麻痹，最終會重新覺醒?！保?4］167因此，教育成為人們追求理性，由理性而至自由和民主的基礎。

在教育領域，自由主義理論基礎上的機會公平意味著，教育機會，與人們的能力相聯(lián)系。人們所能利用的資源不與人們已有的社會背景、社會身份等社會屬性間相聯(lián)系，而是取決于自身的能力。人們所接受的教育、所從事的職業(yè)以及他們的社會地位，應該作為資源，讓人們能夠在同一平臺上加以競爭。因而，弗里德曼認為，機會公平意味著“‘前途向所有人才開放’。只要他的才能足以勝任，他自己認為值得，人人都有權追求任何社會地位而不應受到隨意的干涉。一個人所擁有的機會之多寡，不應該取決于出身、國籍、膚色、性別、宗教信仰等毫不相干的特征，只應該取決于他自己的能力?！保?5］132

對于自由主義者而言，機會公平意味著在爭取某一機會的過程中，機會“對于機會的爭取者而言沒有不能克服的限制和阻礙”。擺在機會公平面前的重要問題就是怎樣處理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對于一項社會制度而言，人的天然差異并不是公平與不公平的理由。例如天生左勢的人在生活中遭遇的不便并非是差異造成的，而是社會秩序中右勢人群主導的結(jié)果。因此，當我們討論公平問題時應該認識到，不公平來源于社會的制度安排，而非人與人之間天然的差異。

面對保守主義為社會中具有優(yōu)質(zhì)或天賦的個人所做的辯解，自由主義者對之回應為，“沒有一個人應得他在自然天賦分配中的地位，正如沒有一個人應得他在社會中的初始地位一樣?！保?6］244對于自由主義者而言，天賦的能力或地位不應成為他們獲得更多社會資源的借口，而應該是他們奉獻社會的原因。

對于自由的追求，也與平等，尤其是教育領域的平等具有內(nèi)在邏輯的一致性?；舨己浪乖谄渲鳌蹲杂芍髁x》中說，“爭取自由的斗爭依然也是爭取平等的斗爭。選擇和從事職業(yè)的自由要充分行之有效的話，意味著從事此類職業(yè)的機會必須和他人公平。事實上，它是促進自由主義去支持一項全國性的公費教育制度，并沿著這個路線繼續(xù)前進的許多種理由中的一種?！保?7］14

（二）教育同質(zhì)化

工業(yè)時代的到來推動了教育的發(fā)展，教育承擔起培養(yǎng)具有一定勞動技能和勞動素質(zhì)的勞動者的責任。“工業(yè)化對勞動者素質(zh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普遍提高勞動者的教育程度；普選制和法治的推行，也需要普遍推行公民教育，使國民具備必要的文化知識及公民意識。”［18］從十九世紀開始，大量的公立學校得以建立，這就使得教育公平開始成為可能?？茽柭鼜乃膫€維度定義了教育機會公平的含義，包括“（1）提供免費教育，其程度能夠為勞動力提供原則上應有的入學率；（2）為所有的孩子提供相同的公共課程，不考慮其背景；（3）部分由于設計的原因，部分由于的低人口密度的原因，讓不同背景的孩子們進入相同的學校；（4）在特定地區(qū)提供公平，因為地方稅是學校的經(jīng)費來源。”［19］288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公立學校成為了教育機會公平實踐的最基層組織。

對于現(xiàn)代競爭而言，“大規(guī)模的工作已經(jīng)大量被自動化機器或外來人力資源所取代，對于沒有知識的人而言，體面工作越來越少。”［20］288與前工業(yè)化時代相比，教育對于個人社會地位和收入的影響更加明顯。教育的普及成為現(xiàn)代國家必須承擔的責任，提供公平的教育機會，能夠保障社會的穩(wěn)定，提高國家的競爭力。

然而，公立學校只是為教育機會的公平分配奠定了物質(zhì)基礎，并不必然帶來機會的公平配置。一方面，平等的外部資源只能放大家庭背景對于學生學業(yè)成績的影響；另一方面，那些具有智力和能力優(yōu)勢的人被選拔出來，而那些所謂的“弱勢群體”則甘受失敗?！疤幱冢ㄉ鐣?qū)W校）這種弱肉強食的世界中的所有居民，都應該被安頓在同一面旗幟下面——對所有兒童不論其年齡、宗教信仰和膚色，只有一個標準，只用一種教科書，只有一種公共資助方式。天賦最高者、有抱負者、聰明者和強者理應取得成功。笨人和懶人則注定要失敗。而且不論什么原因，總把過失歸咎于學生（也怪罪于學生家長，可憐的孩子！），但肯定不歸咎于學校和社會?！保?1］175

（三）機會補償與羅爾斯主義

面對著自由競爭可能帶來的“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羅爾斯提出，對于諸如教育資源這樣的公共資源的分配，不能使用“市場機制”。政府等公共部門在公共資源的分配過程中必須扮演重要角色，“必須通過政治過程而不是市場來安排公共利益的提供。公共物品的數(shù)量及其財政需求都要根據(jù)立法來確定?！保?2］209

既然不能使用“市場機制”自由競爭，羅爾斯便在理性主義的基礎上，以邏輯演繹的方式推導出了“補償正義”的原則。這里有一個“最大的最小化”的經(jīng)濟學原則來進行論證的“補償原則就認為，為了平等地對待所有人，提供真正的同等機會，社會必須更多地關注那些天賦較低和出生于較不利的社會地位的人們?！保?3］77即在人們熟知社會規(guī)則，但不知道自己所處地位的“無知之幕”之下，人們出于維護自身利益的考慮會遵循平等自由原則和機會公平原則。

這一原則在教育領域加以延展就意味著在基本教育的領域，人們應該擁有“廣泛平等”的權利；而在非基本教育的階段，則采取差別原則和機會的公正平等原則?！安顒e原則要求，財富和收入方面的差別無論有多么大，人們無論多么情愿工作以在產(chǎn)品中為自己掙得更大的份額，現(xiàn)存的不平等必須確實有效地有利于最不利者的利益。否則這種不平等是不被允許的。”［24］2那么，在教育領域，差別原則就要求在選拔過程中，要保障那些最不利者的利益?！盀榱似降鹊貙Υ腥耍峁┱嬲耐葯C會，社會必須更多地注意那些天賦較低和出生于較不利的社會地位的人們。這個觀念就是要以公平為目的補償由偶然因素造成的傾斜?！保?5］11

羅爾斯的理論貢獻在于，他擺脫了人們從自身利益出發(fā)定義公平的局限?！肮降恼x”已經(jīng)不再是一種表達個人利益訴求的價值判斷，而是一種能夠普遍適用的社會規(guī)則。但是其局限也來源于對經(jīng)驗的脫離，羅爾斯自己也承認，“公平的正義可以說不受現(xiàn)存的需要和利益的支配。”［26］205與羅爾斯在推導這一規(guī)則時的前設相反，我們不會對自己所處的地位漠不關心，反而是對社會規(guī)則常常渾然不覺。

因而，羅爾斯在《正義論》一書中也反思公平機會運用的局限所在，“一視同仁地運用公平機會原則要求我們在看待人時擺脫人們的社會地位的影響。但是，這種傾向應當在何種程度上實現(xiàn)呢？即使（按照對它的定義）提供了公平機會，家庭似乎也將在個人中間造成不平的機會。那么應當取消家庭么？”［27］404顯然，作為社會最為基本的單元，只要家庭還存在，那么家庭背景對于教育資源的獲得就無從避免。

三、教育公平的沖突與和解

精英教育與普及教育，精英選拔與理性啟蒙，保守主義與自由主義，不同的教育模式來源于不同的教育目標，不同的教育目標又來源于不同的政治哲學思想。我們不妨從政治哲學的視角出發(fā)，重新審視教育公平這一概念。

（一）價值沖突

“個人和國家總認為自身的存在是合理的，對這些合理性的解釋和檢驗，可以被理解為是歷史學家和社會科學工作者最重要的責任?！保?8］34既然保守主義尊重既有的制度安排，那么保守主義思想就要為既得利益做出辯護，因而保守主義的自由至上公平價值觀成為了“強者”所持有的教育公平觀。對于以考試為代表的過程公平的重視，正是“強者公平觀”的集中體現(xiàn)。與“強者愈強”的過程公平觀相抗衡的是自由主義所持的公平觀。當人們在討論教育機會公平之時，人們更加關注的不是接受教育時的公平，而是在他們離校時能夠不受其社會出身的影響，根據(jù)平等原則去迎接別人的挑戰(zhàn)。教育對于這個社會而言，扮演著資源再次分配的角色，它的功能正體現(xiàn)在對于社會固化的挑戰(zhàn)。

顯然，在自由競爭和機會補償之間，存在著激烈的矛盾。無論是對于具備天賦者，還是那些來自弱勢群體的個人，教育資源都是寶貴的。一個人群獲得更多的教育資源，就意味著另一個人群獲得更少的教育資源。在總量不變的情況下，對于既有分配制度的改革，意味著要從既得利益者手中獲取更多的資源。因而，教育公平的改革充滿著既得利益者和挑戰(zhàn)者之間的沖突。教育公平問題在地區(qū)、城鄉(xiāng)、校際間的凸顯，正是教育資源在不同利益群體中劃分的突出表現(xiàn)。

因此，哈耶克在談到教育機會的公平時說：“增加給所有人的機會很可能有利于那些更可能從中獲益的人，而且可能常常首先增加了不平等。在要求‘機會平等’而導致試圖消滅那種‘不平等的有利條件’的地方，這種要求只可能造成損害。一切人類的差別，不管是天賦方面或機會上的差別，都會造成不平等有利條件?！保?9］567

不同的政治哲學思想在各個社群中被廣為接受，成為特定社會中人們共同遵循的“共識”，并逐漸形成人們政治生活的基礎，影響著人們的日常行為。因此，從價值判斷層面簡單地判斷某種政治哲學優(yōu)劣與否只是一種幼稚的徒勞?！耙獙崿F(xiàn)機會平等，就得依據(jù)不同的而且分類也不屬于一維的價值，即‘回復多種抉擇?！保?0］177

（二）尋求和解

實際上，兩者間的矛盾并非無從調(diào)節(jié)，諾齊克在《無政府、國家和烏托邦》提出，“有兩種嘗試提供平等的方式：一種是直接使機會更好者的狀況變得更壞，另一種是使機會更差者的狀況變得更好?！保?1］282將兩種政治哲學思想加以對立，其中一個隱含的假設是教育資源的有限性，即第一種提供平等的方式。如果教育資源的總量能夠增加，就可以在不觸及機會更好者利益的情況下，改善機會更差者的利益，這就是所謂的“增量公平”。

教育應滿足兩種需要，一方面要滿足社會對于受訓練勞動力的總體需求；另一方面要滿足中產(chǎn)階級為他們的孩子提供更多教育機會的需求。對于一個追求“穩(wěn)定”和“發(fā)展”的社會而言，既需要追求過程公平，尊重既有的社會規(guī)則；又要追求補償正義，避免社會結(jié)構的固化。盡管在不同語境之下，人們對于“教育機會公平”的理解不同，接受平等的基礎教育仍然被視為一種基本權利，更成為現(xiàn)代社會的一項普遍共識。在市場機制與政府干預之間尋找“第三條道路”，更成為許多國家解決教育公平問題的現(xiàn)實選擇。因而，增量公平就成為了必然選擇。已經(jīng)有許多學者呼吁重視“增量公平”在教育公平政策過程中的重要性。

（三）增量公平

“為更多的人提供更多的教育機會；為所有的人提供基本公平的教育；為盡可能多的人提供盡可能好的教育?！保?2］51增量公平不僅意味著教育機會的公平與差異；還意味著教育機會的補償，尤其是要保障弱勢群體對于教育的需求；同時，要重視教育的選拔功能對于公平帶來的影響。一方面，保證教育選拔過程中的公平性。同時，也應該彌補對那些由于考試這一選拔方式本身具有的缺陷而受到損害的群體的利益。例如，在現(xiàn)階段國內(nèi)制定教育政策的過程中，就應該特別關注“教育弱勢群體”。貧困地區(qū)義務教育適齡兒童，身處城市或發(fā)達農(nóng)村地區(qū)、來自弱勢社會人群的適齡兒童以及那些未完成義務教育的兒童，都應該受到合理的關注。此外，還應該關注那些天生需要特別關注的人群，如殘疾人人群等。

對于增量公平的追求，其隱含的意義在于將“資源短缺”的限制由教育內(nèi)部向教育外部轉(zhuǎn)移。想要達成增量公平的目標，就需要社會向作為子系統(tǒng)的教育系統(tǒng)投入更多的資源。但是與教育資源如何分配相比，怎樣獲取更多的社會資源，促進教育的整體發(fā)展，成為政治哲學視角下更為沉重的教育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