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山：一座活著的古城

◎ 文 | 胡正剛 編輯 | 王旭輝

巍山古城街景 攝影/ 圖蟲創(chuàng)意

巍山拱辰樓 攝影/圖蟲創(chuàng)意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作為巍山的“父親河”，紅河巍山段及其水系，對當(dāng)?shù)氐霓r(nóng)業(yè)、交通、社會、風(fēng)俗、文化等方方面面都產(chǎn)生著深刻的影響。巍山人的身體里，流淌著西河的血與水，在與河流、土地相依為命的過程中，在一代代的繁衍生息中，他們形成了獨特的生活習(xí)俗，創(chuàng)造了巍山獨有的文化。

古城慢生活

巍山古城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間，規(guī)模巨大，巍峨壯麗。歷經(jīng)數(shù)百年風(fēng)雨，如今的巍山古城仍舊保留著許多古建筑，如文廟、文華書院、蒙陽公園等，北城門拱辰樓和南城的星拱樓也依然屹立，是巍山的標志性建筑。

拱辰樓原為蒙化衛(wèi)城的北門城樓，始建于明洪武二十三年（1390），原為三層，南明永歷二年（1648）維修時改為二層。拱辰樓是重檐歇山式建筑，面闊五間，長25 米，進深15 米，高16 米，共有兩層，建在長47 米，寬26 米，高8米的磚砌城墻上，樓下為城門洞，由28 棵合抱大柱支撐，是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樓南面屋檐下懸掛著“魁雄六詔”匾額，北面屋檐下懸掛著“萬里瞻天”匾額。

巍山街邊的肉餌絲 攝影/圖蟲創(chuàng)意

星拱樓建成于明代洪武二十三年（1390），是古代巍山城東南西北四大街的交匯點，樓通高11 米，由木結(jié)構(gòu)城樓與磚石結(jié)構(gòu)基座兩部分組成?；骈?、進深均為18 米，通高6 米，基座石砌，四向貫通。星拱樓東南西北四面分別懸掛著“瑞靄華峰”“巍霞擁鶴”“玉環(huán)瓜浦”“蒼影盤龍”匾額，描繪了巍山城四周的景致?！叭A峰”為東面的文華峰，縣城所在地因山為名，早期稱“文華鎮(zhèn)”，后更名為“南詔鎮(zhèn)”；“巍霞擁鶴”中的“巍”指南面的巍寶山；“玉環(huán)瓜浦”中的“瓜浦”是陽瓜江，亦即紅河巍山段；“蒼影盤龍”中的“蒼影”是北面的蒼山。天氣晴好的時候，登上星拱樓，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眺望，依舊能看到匾額中描繪的景象。

巍山是一座充滿人間煙火氣息的古城，生活節(jié)奏很慢。居住在古城里的大多是本地人，他們世代繁衍生息在這里，閑適中透著悠然，來到巍山的游客，也會被這種氣息感染，讓腳步和身心都慢下來。

在巍山古城的一天應(yīng)該這樣度過：起床后，踱步到古城，吃一碗正宗的肉餌絲當(dāng)早點，然后在古城游逛，古街、南詔博物館、文華書院、文廟、扎染一條街等都是值得游覽的地方；中午，找一家小店品嘗當(dāng)?shù)氐奶厣朗?，午飯后，可以到壩子周邊的大小寺、土石林、西邊大寺等景區(qū)游覽，如去巍寶山、東蓮花村、鳥道雄關(guān)等名勝，則至少需要一整天的時間，才能對它們的景觀和文化內(nèi)涵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和感知；晚飯后，華燈初上，與白天相比，古城在夜色中顯得更加寧靜安詳，別有一番風(fēng)情；古城的夜晚，還可以到茶攤喝本地的烤茶，也可以吃炒餌絲、涮菜，體驗巍山獨特的宵夜文化。

棠梨花粑粑的制作 攝影/胡正剛

美食之城

在紅河源及其水系的滋養(yǎng)下，巍山土壤肥沃，農(nóng)作物旱澇保收，且境內(nèi)自然環(huán)境涵蓋了平壩、山區(qū)、河谷等類型，水庫壩塘眾多，農(nóng)產(chǎn)品和家禽家畜、魚類出產(chǎn)豐富，食材多姿多彩。同時，巍山又是一個多民族聚居區(qū)，境內(nèi)世居著漢族、彝族、回族、白族、苗族、傈僳族等民族，為飲食文化注入了多元色彩。巍山美食豐富多彩，早點、正餐、宵夜、零食一應(yīng)俱全，是名副其實的美食之城，但本地人性格溫和內(nèi)斂，最津津樂道的是小吃，將豐盛的正餐也稱之為“小菜飯”，肉餌絲、烤餌塊、一根面、鍋巴油粉、松花糕等都是巍山人鐘愛的美食。

春夏之際，巍山的菜市場琳瑯滿目，除了日常見慣的蔬菜之外，還有許多來自山野的野菜，如蕨菜、水芹菜、折耳根、水香菜、樹頭菜、金雀花、香椿、桑葚花、枸杞尖等。這些野菜時令性強，深受當(dāng)?shù)厝讼矏?。棠梨花花期短暫，是野菜中的珍品。巍山有一句流傳度十分廣的童謠：“棠梨花，煎粑粑，阿奶煎了不給阿爺吃，阿爺氣得躲在床底下”。童謠風(fēng)趣詼諧，充滿童真之意。棠梨是一種長滿硬刺的灌木，果實小而苦澀，難以下咽。初春，棠梨枝頭掛滿了欲綻的花苞，將花苞摘回家，煮熟后以清水浸泡，隔一天換一次水，三天以后，花中的苦澀散去了八九分。取肥瘦相間的臘肉切丁炒香，放入濾去水份的棠梨花同炒，冷卻備用。米面加入溫水和面，放入與臘肉炒過的棠梨花和成面團，捏成餅狀后下鍋，以香油把兩面煎黃，棠梨花粑粑就成型了。棠梨花、米粉、臘肉的味道，完美地融合為一體，香糯甘美到了味覺的極限。由于棠梨花期短暫，制作過程漫長繁瑣，每次吃棠梨花粑粑，都有一種節(jié)日般的儀式感。

每年夏初，第一場雷雨過后，餐桌上迎來了山珍野生菌。巍山的野生菌，以雞樅、松茸、牛肝菌、青頭菌、奶漿菌、銅綠菌、谷熟菌為多，大多由居住在山區(qū)的山民采摘而來。巍山山區(qū)面積廣大，野生菌產(chǎn)量豐富，價格低廉到讓人驚異。出菌子的季節(jié)，在城市里，它們的價格高昂到讓人只敢偶爾奢侈一頓，在巍山，卻幾乎是每餐都可以品嘗到的日常菜蔬。

深山藏美酒

在巍山生活，對愛酒之人而言，格登酒是永遠無法繞開的事物，飲水思源，飲酒也不可不知其淵源。在酒桌上多次領(lǐng)略了格登酒的風(fēng)味之后，在一個晴朗的冬日，我趕赴格登村，探訪格登酒釀造工藝。

格登村位于巍山西南部的牛街鄉(xiāng)，牛街西、南與保山市昌寧縣、臨滄市鳳慶縣隔黑惠江相望，離縣城有兩個小時車程。格登村是一個彝族村寨，一百余戶人家中，有13 戶燒爐釀酒，所釀的包谷酒醇厚勁道，因村得名為“格登酒”。

循著炊煙走進村民茶紹云的小院，爐灶內(nèi)柴火正旺，蒸煮著一口裝著包谷的巨大木甑。包谷已經(jīng)過蒸煮、發(fā)酵、糖化等工序，和水蒸煮后，會產(chǎn)生混合著酒液的蒸汽。甑子頂上蓋著一扇裝著冷水的鍋蓋，甑里升騰的水汽遇冷凝結(jié)，酒液順著導(dǎo)管流入一只陶罐中。酒液經(jīng)過勾兌、窖藏之后，釀造過程就完成了。

釀造格登酒 攝影/韓勇林

格登村釀酒有悠久的歷史，傳統(tǒng)釀制技藝薪火相傳，至今不衰。茶紹云的爺爺和父親都是釀酒的好手，他自小在自家的釀酒作坊里長大，耳濡目染之下，雖然今年才35 歲，但早已掌握了釀酒的全套工藝。

釀酒，既是術(shù)，也是道，甚至萌生出許多傳說，在傳說的源頭，技藝與神話交織，共同構(gòu)建了酒文化的獨特魅力。對茶紹云而言，釀酒既是一家人的生計所系，也是流淌在他血脈里的信念和熱愛，在日復(fù)一日的勞作中，這種信念和熱愛消解到了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中，如同時光，緩慢而堅韌。在他的帶領(lǐng)下，我參觀了他家儲存釀酒原料的房間。低矮的土房里，整齊擺放著近百個陶罐，陶罐里放著經(jīng)過蒸煮、發(fā)酵，正處在糖化階段的包谷。根據(jù)氣溫和濕度的不同，糖化的時間介于一個月到50 天之間。陰冷的冬天，茶紹云會在房間里生一盆炭火，以調(diào)節(jié)室溫，確保原料處在一個穩(wěn)定的糖化狀態(tài)里。對包谷糖化程度的把握，最考驗一個釀酒師的技藝。茶紹云說，糖化好的包谷，會發(fā)出輕微而悅耳的滋滋聲，隔著陶罐也能清晰聽見。當(dāng)他把耳朵貼近一口陶罐，一種巨大的安靜瞬間溢滿了房間，時間仿佛停滯了。他的神情專注而深情，飽含期待，如同一位即將成為父親的男人，隔著妻子的肚皮，傾聽她腹內(nèi)胎兒的動靜。

離開茶紹云的釀酒作坊，我趕往格登酒的窖藏地筆架山。道路崎嶇坎坷，遍布泥坑和石塊，轎車無法通行，我換上了底盤高的面包車，車子開得不快，但身子還是一次次被顛離座位，又重重地落下來。

筆架山因三峰聳立，狀如筆架而得名，位于巍山縣境邊緣，與保山昌寧和臨滄鳳慶隔黑惠江相望。站在筆架山頂，從不同的方向遠眺，可以望見黑惠江的粼粼波光和蒼山的皚皚白雪。當(dāng)?shù)厝私榻B，筆架山的左右兩峰，一名太陽山，一名月亮山，日月交輝是山間盛景。我抵達的時候，西邊的太陽將落未落，殘陽如血，一輪圓月恰好升起在東邊的山頂，把清冷的白光灑向群山。晚風(fēng)拂過群山，茂密的松林發(fā)生陣陣濤聲，獨立山頂，暮色蒼茫，群峰如潮水般涌動。

筆架山主峰有一個山洞，是格登酒的窖藏地。格登酒釀造好后，人們把酒從村里運到山洞，倒入陶缸內(nèi)密封窖藏。山洞清幽寧靜，濕度和溫度適宜酒液的提純和升華。時間是最后一道工序，也是一位最嚴苛的釀造師，酒在山洞里窖藏滿兩年，整個釀造流程宣告完成。

山洞不遠處有一座農(nóng)家院落，從筆架山歸來，院落的主人已經(jīng)置辦好豐盛的晚餐。暮色漸深，寒氣漸濃，格登酒是宴席的主角，可以暖身，也可以提神。端起酒碗，濃郁的酒香自動往鼻腔里鉆。酒漿是冷的，從口腔流入胃里的過程，卻像是一團火劃過，讓人能輕易辨認它的行蹤。酒一入腹，暖意立即擴散到四肢百骸，舒徹而愜意，所有關(guān)于美酒的想象與形容，一瞬間在胸口還原成一種真切的感受，可以被輕易感知和體認。

一碗烤茶 百種風(fēng)情

文華書院旁有一個廣場，廣場長滿樹冠濃密的滇樸和香樟，樹下擺滿了茶桌，不論白天還是夜晚，茶攤上都有茶客的身影。

左：巍山烤茶制作 攝影/劉偉雄/CTPhoto/FOTOE

右：制作烤茶的老人 攝影/劉建明/CTPhoto/FOTOE

茶攤所售的主要是當(dāng)?shù)氐目静?，這種茶味道清新，還可以根據(jù)口味添加槐米、槐果和糊米?；泵资腔睒涞幕ɡ?，乘著含苞未放時摘下曬干，狀如米粒，清涼甘香?；惫腔睒浣Y(jié)的果實，炒制后苦中回甘?；泵缀突惫逑阋u人，回味悠久，有清涼祛火的藥效，既可以自家用，也可以拿到集市上售賣。巍山村落間槐樹眾多，采摘槐米和槐花是許多人童年時最難忘的記憶。把大米與鹽放入鐵鍋同炒，炒到米粒變糊發(fā)黑，就制成了糊米，其味集焦苦咸香于一體，冷天用糊米泡茶，可以驅(qū)寒暖胃；暑天泡茶，則可以消暑生津，補充出汗損失的鹽分。

簡單的一杯烤茶，可以根據(jù)不同的需要單獨添加槐米、槐果或糊米，也可以組合添加或全部都加，不同的組合能喝出不同的口味。初到巍山時，我只慣于加槐米或槐果，取其清香甘醇之味，時間待久了，我慢慢愛上了三者同加的大雜燴，一杯清茶中，能品出甘苦焦香數(shù)種滋味。一個外地人到了巍山，喝得慣烤茶，說明他的身體和精神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當(dāng)?shù)氐乃痢２钄偠酁榉蚱迶?，家中有事時，一人也能照管，且無攤位費，因此收費便宜，清茶三元一杯，槐米、槐果、糊米同加，也只是五元。茶攤還有葵花籽、南瓜子、麻子等小零食用于佐茶，價格五元一盤。他們的性格也如烤茶一般寬厚溫和，經(jīng)營茶攤不急不躁，客人落座后，送上清茶和一把裝滿開水的保溫壺，自己安靜地退開。

為適應(yīng)大眾口味，茶攤上的烤茶，大多只是將綠茶略炒焦，要喝正宗的烤茶，得離開壩區(qū)，去往山區(qū)的彝家。每戶彝族家庭都有一口火塘，火塘是家庭的中心，用于做飯和取暖。

我曾在廟街鎮(zhèn)草場村喝過一次烤茶，草場位于巍山東山深處，是一個彝族村子。男主人在火塘里點燃柴火，在一只陶壺里放入茶葉，手持陶壺在火上烘烤，一邊烤一邊抖動陶壺，以讓茶葉受熱均勻。烤茶一般要抖一百次以上，因此又被稱為“百抖茶”，看人制作百抖茶，制茶人嫻熟的手法、專注的神情是一種視覺的盛宴。隨著持續(xù)加熱和抖動，陶罐中的茶葉慢慢干枯變焦，散發(fā)出濃厚的茶香。時機差不多了，往陶罐中注入剛燒開的水，第一股開水注入陶罐時，與滾燙的陶壁接觸，會發(fā)出“刺啦”一聲大響，陶罐中騰出陣陣白霧。由于陶罐蓄熱功能好，加注了熱水之后，罐中的水還會持續(xù)沸騰一段時間。待水平息了沸騰，放到火塘上再次煮沸，以最大程度地將茶葉的滋味析散到茶湯中。

烤茶要趁熱喝，滋味濃烈厚重。唐代詩人盧仝作有《七碗茶詩》：“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fā)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xí)習(xí)清風(fēng)生。”在喝百抖茶之前，《七碗茶詩》的描述的內(nèi)容只存在于想象，喝過百抖茶之后，體驗和感受卻從文字中復(fù)活了。

道教名山巍寶山山門 攝影/圖蟲創(chuàng)意

道教圣地巍寶山

巍寶山是中國的14 座道教名山之一，位于巍山縣城南10 公里，南依太極頂，東臨五道河，北與大理蒼山相望，西臨西河。巍山縣舊稱蒙舍、蒙化，1954 年定名為巍山，縣名與境內(nèi)的巍寶山有深厚淵源?！拔∩健钡姆Q謂在漢代就已見于文獻，在漫長的歷史時期內(nèi)，“巍山”即指代巍寶山。

巍寶山是道教勝地，樹木茂密，環(huán)境清幽。順著西河南行，在巍寶山山腳轉(zhuǎn)入盤山公路，一路上滿眼蒼翠，空氣里溢滿草木的清新氣息。行至中途，登上路邊的甘露亭或觀景臺，可以遠眺紅河流經(jīng)巍山壩子南端的盛況。繼續(xù)前行，進入山門，可以飽覽巍寶山秀美的風(fēng)光，感受濃厚的道教文化。

巍寶山文昌宮文龍池 攝影/圖蟲創(chuàng)意

巍寶山是滇西名聲在外的旅游勝地，山中有“天門鎖勝、拱城遠眺、美女瞻云、龍池?zé)熈?、山茶流紅、鶴樓古梅、朝陽育鶴、古洞藏春”等八景，還有洗心澗、銀粟泉、金粟泉、七星井、古山茶、云頭柏等盛景。成書于康熙年間的《蒙化府志》總結(jié)了境內(nèi)的“蒙化十六景”，其中，位于巍寶山的有兩景，分別為“巍寶仙蹤”、“溫泉漱玉”。

巍寶山的人文景觀，特別是道教文化景觀，在國內(nèi)都首屈一指?，F(xiàn)今，山中保存完好的道觀有文昌宮、青霞觀、靈官殿、玉皇閣、斗姥閣、培鶴樓、含真樓、長春洞等近三十座。這些殿宇宮觀歷史悠久，始建于漢、唐，大多建于明末清初。建筑布局嚴謹，格式整齊，重檐高閣，飛檐斗拱，壁畫雕刻豐富多彩，形象逼真?zhèn)魃?，在造型上集中體現(xiàn)了邊疆少數(shù)民族古建筑的民族特點和地方特色，是古建筑中科學(xué)與藝術(shù)完美結(jié)合的典范。

文昌宮內(nèi)有一幅繪制于清朝乾隆二十四年（1759）的彝族打歌壁畫，反映了清朝時巍山本地的風(fēng)土人情和彝族打歌的悠久歷史。壁畫繪制在水亭文龍亭的右側(cè)橋墩上，多年來風(fēng)吹雨淋，水汽蒸騰，雖略有褪色，但畫面中的人物依舊清晰可辨，栩栩如生。

長春洞是巍寶山規(guī)模最大的道觀，始建于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建筑平面布局按道家“八卦”形制排列組合而成，有九樓十院，依次由山門、前殿、大殿、廂房、道舍、花園等組成。殿宇的承塵隔板上，繪制有50 余幅彩繪，內(nèi)容豐富，色彩艷麗。除了壁畫，長春洞的雕刻也堪稱一絕，八角井內(nèi)雕刻有一條龍，盤曲于云水間，姿態(tài)逼真，左側(cè)廂房的窗子上雕刻著138 幅圖案，雕工精細。2006 年，長春洞被公布為國家級重點文物單位。

巍寶山歷史悠遠，文化底蘊豐厚，是南詔的發(fā)祥地。唐朝初年，南詔始祖細奴邏由哀牢山避難于巍寶山，在山北麓耕地和放牧。傳說，有一天太上老君化身為一位老人，下凡點化授記細奴邏，細奴邏于是建立大蒙國，號奇嘉王，建都于巍山壩子中部的龍于圖山，成為南詔的創(chuàng)建者和第一代王。

地理學(xué)家柴楓子把紅河與長江、黃河放在同一層面比較，認為發(fā)源和流淌于一個地域中部的江河主流，往往決定和造就著這片地域的主要歷史和最厚重文明的發(fā)生發(fā)展。從另一個角度看，只有是與這片土地上最核心和最重大的文明內(nèi)涵直接相關(guān)聯(lián)的水流，它往往必是這片土地上江河的干流。南詔是古代云南最輝煌文明、最強大的政治中心之一，巍山既是南詔的發(fā)祥地，也是紅河的發(fā)源地，柴楓子認為，紅河源與南詔源之間，一定存在著深厚的關(guān)聯(lián)。在考察、確定紅河源頭的過程中，南詔發(fā)祥于巍山被視為重要的河流地理與歷史文化依據(jù)。

紅河源孕育的深厚水文化

紅河對巍山的塑造是全方面的，既有對地理、交通、農(nóng)業(yè)、景觀、飲食的影響，也深刻地體現(xiàn)在與水相關(guān)的文化信仰中。

紅河源頭位于彝族村寨密鹿摩的山林中，當(dāng)?shù)匾腿朔Q之為“額骨阿寶”，意為“彎 彎曲曲的一條水的父親”，這一名稱已經(jīng)延續(xù)了數(shù)百年，這絕不是巧合，世代繁衍生息于此的彝人，也許已經(jīng)意識到“額骨阿寶”是一條大河的源頭。

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文化中，一般把河流視為“母親河”，其發(fā)源地也被譽為“母親”。當(dāng)?shù)厝朔Q紅河巍山段為“父親河”，稱源頭為“額骨阿寶”，體現(xiàn)了巍山地區(qū)獨特的水文化，其內(nèi)涵與當(dāng)?shù)匾妥迦说淖嫦瘸绨荨⑼林餍叛鱿⑾⑾嚓P(guān)。

彝族人認為，人的靈魂是永遠不會死的，人死只是靈魂離開身體的表現(xiàn)。祖先崇拜建立在父母靈魂不死的信念基礎(chǔ)之上，人們認為，父母生前是對子女最關(guān)懷的人，他們死后，也必然會時時關(guān)懷護佑自己的子孫。因此，彝人總是把崇拜祖先神置于崇拜其他諸神之上，時刻懷著虔誠的心情對待祖靈。彝族長期以來屬于父系氏族社會，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一家之主多為男性，而在祖先崇拜的范疇中，男性祖先顯然也占主導(dǎo)地位。在巍山地區(qū)，狹義的祖先崇拜特指對男性祖先的崇拜。把“額骨阿寶”置于彝族的祖先崇拜中考察，其意義與內(nèi)涵不言而喻。

祖先崇拜發(fā)展到一定階段，會產(chǎn)生影響更大、范圍更廣、程度更深的土主信仰。土主信仰廣泛地分布于整個彝族社會，在土主信仰中，巍山的地位崇高而獨特，學(xué)界一般認為，南詔第一代王細奴邏是最早的土主，作為南詔發(fā)祥地的巍山，同時也是土主信仰的發(fā)源地。

南詔第一代王細奴邏去世后，他的孫子、南詔第四代王盛邏皮（655-728）在巍寶山修建南詔祖廟巡山殿，殿內(nèi)供奉細奴邏及其夫人的塑像。巡山殿即最早的土主廟，《南詔野史》記載:“開元元年（713），唐授盛邏皮為特進封臺登郡王，設(shè)官徽商稅。開元二年，譴張建成入朝于唐立土主廟。”

上：巍寶山南詔土主廟 攝影/董文革/FOTOE

下：巍寶山南詔土主廟參加中華彝族祭祖節(jié)祭祖大典 攝影/東方IC

巍山封川塔 攝影/韓勇林

巍山地區(qū)的土主廟數(shù)量眾多，祭祀儀式也保存完整。巍山的土主，幾乎都來源于南詔王族。例如，巍山縣城西北祖房箐的蒙國土主廟，祀奉的土主與巍寶山巡山土主廟一致，同為細奴邏；縣城東北的蒙舍土主廟，祀奉的土主是南詔蒙氏第四代王皮邏閣；位于縣城東北河上灣村的牧甸羅土主廟，祀奉的土主是南詔第二代王邏盛……土主信仰并不局限于大理巍山地區(qū)，云南境內(nèi)的許多區(qū)域都有流傳，師范《滇系》記載：“土主、龍神，即十室之邑，以必建宇而棲焉。”阮元道光志所載云南土主廟有70 座，1987年，僅昆明市所屬八區(qū)縣就有土主廟132 座。貴州遵義、玉屏，四川越嶲、西昌等地的彝族居住區(qū)也有土主廟分布——以上地區(qū)，在南詔時期，曾屬于或毗鄰南詔疆域。巍寶山的巡山土主廟是有史記載的第一座土主廟，可以視為西南各地土主廟的淵源。土主信仰以巍寶山為中心，向四方輻射散布，離巍寶山越近，土主廟越多，反之則越少。

土主信仰與水神崇拜有深厚的淵源，《滇系》將土主與龍神并列：“土主、龍神，即十室之邑，以必建宇而棲焉?！?/p>

紅河源“額骨阿寶”本身是一個具象存在，包括山林、土地、源流，在當(dāng)?shù)匾腿说淖嫦瘸绨莺屯林餍叛鲋?，它被人格化和神格化了，人們認為，它是紅河的父親，并像父親生育孩子一樣，生育了紅河。

水文化和水神信仰是一個包羅萬象的人文內(nèi)涵，在生產(chǎn)生活中，百姓對水又愛又敬，有水之處，多供奉水神。當(dāng)河水泛濫危害之時，除了依靠人力治水之外，也會將希望寄托于各式各樣的水神和鎮(zhèn)水物，如龍王廟、水官、鎮(zhèn)水塔、石犀牛、石筍、鐵牛、石獅子等，人們希望能借助神物未知的神秘力量，鎮(zhèn)壓、制服水患。

紅河巍山段與當(dāng)?shù)厝藗兊纳a(chǎn)生活血肉相連，當(dāng)?shù)氐乃幕退裥叛鰞?nèi)容豐富，形式多變。各村寨的水井旁，都建蓋有小小的神龕，以祭祀井神（一般為龍王），神龕中通常沒有具體的神靈，人們直接崇拜作為實體的井水和無形的神靈，體現(xiàn)著原始宗教和自然崇拜的內(nèi)涵。

在民眾的認知中，龍能騰云駕霧、呼風(fēng)喚雨，因此龍王常被視為水神，在巍山境內(nèi)，分布著大量的龍王廟，人們四時祭祀，供奉不斷。除龍王廟外，巍山鄉(xiāng)間還分布著大量的寺觀，幾乎每個村寨都有村廟，這些村廟形制不一，供奉的神靈也千姿百態(tài)，但幾乎每一座廟宇中，都有龍王或龍神的一席之地。許多寺廟，直接以“龍”為名，筆者所在的南山村有三個自然村，有村廟四座，除觀音廟外，其他三座名字中都帶有一個“龍”字，分別是降龍寺、云龍寺、回龍寺。巍山山區(qū)，村寨中泉源涌出形成的水塘，通常被命名為“龍?zhí)丁保鉃橛旋埦幼≡谄溟g。

巍山地區(qū)對水神的崇拜，融合了佛教、道教、原始宗教各種元素?！凹浪佟薄鞍蔟埻酢笔敲耖g廟會的常規(guī)內(nèi)容，境內(nèi)有多處鎖水閣，紅河源頭立有龍王廟，縣城內(nèi)建有供奉水神的蕭公祠，城南永春橋旁邊的三官寺供奉著“水官”，巍寶山中的三官殿中亦供奉著“天官、地官、水官”等三位道家神靈。壩子南端則構(gòu)建了由封川山、封川塔、封川寺、封川橋共同組成的鎮(zhèn)水體系。

封川山、封川塔、封川寺、封川橋所指不同，深層含義卻相似，構(gòu)成了一個有機整體，體現(xiàn)了紅河巍山段獨特的鎮(zhèn)水文化。對事物的命名方式，常被視為鎮(zhèn)水文化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封川山在有的方志中曾被命名為“文筆山”，封川塔也被稱為“文筆塔”，但民間只認“封川”之名。封川橋的名字也歷經(jīng)數(shù)次變遷，清朝早期，該橋即名“封川”，1941 年，在洪水的沖擊下，三孔損壞二孔。1945 年重修后，因該橋為巍山南路要津，更名為“南大橋”。這一名字曾被寫入正史，但民間知曉并認可的人并不多，依舊稱之為“封川橋”，如今，在民間現(xiàn)場，“南大橋”之名幾乎已經(jīng)被完全遺忘。在人們心中，“封川”之名，也是山、塔、橋鎮(zhèn)水神力的一部分。

巍山壩子南北長、東西窄，民間將壩子分為三部分，分別為甸頭（北）、甸中、甸尾（南）。甸北的群山中，有一座于1957 年興建，建成于1979 年的水庫，取名“鎖水閣”水庫，它之所以取這個名字，是因為水庫西南面原有一座鎖水閣小廟。鎖水閣水庫是紅河源頭上游的重要水源涵養(yǎng)地，人們?yōu)樗∵@個名字，含有鎖住水源的意愿。封川塔位于壩子南端的山上，北有“鎖水閣”，南有“封川塔”，從這兩個地名可以直觀地感受到人們對西河寄托的特殊感情。

大理下關(guān)鎖水閣 攝影/圖蟲創(chuàng)意

巍山縣城北部、西河?xùn)|岸的寶善村中，也有一座名為鎖水閣的古建筑，閣中碑記記載，鎖水閣始建于清朝光緒二十八年，建造的目的為“鎮(zhèn)風(fēng)水、調(diào)配水資源，以求五谷豐登”。鎖水閣為二層磚木結(jié)構(gòu)建筑，二樓供奉魁星，一樓前廳懸有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為“南封川北鎖水蒙陽天寶”，下聯(lián)為“東鳥道西蓮花瓜浦五華”。寶善村的鎖水閣位于巍山壩子南部，因此對聯(lián)中“北鎖水”，指代的極有可能是位于壩子北部山區(qū)中的鎖水閣，以及它命名的鎖水閣水庫?！傍B道”指巍山與彌渡交界處山頂?shù)摹傍B道雄關(guān)”，是由滇池區(qū)域進出洱海區(qū)域的要道，“西蓮花”指位于巍山壩子西邊的茶馬古道要道蓮花村，對聯(lián)雖簡短，但道出了巍山獨特的區(qū)位優(yōu)勢，體現(xiàn)了西河“封川”“鎖水”中寄托的水文化?！懊申枴笔俏∩降呐f稱，“瓜浦”指紅河巍山段，兩者相對，也可讓人感受到西河與巍山的血肉關(guān)聯(lián)。

巍山城東，有一處古樸多元的建筑群——文華書院，占地四千余平方米，于2013 年被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書院的主體建筑有三種：文華書院、玉皇閣、蕭公祠。蕭公祠始建于明朝萬歷年間，由江西人李嵩山倡建，清同治年間毀于戰(zhàn)亂，光緒二十四年（1898）重建，由一進二院、花園、廂房組成，大殿為單檐歇山頂建筑，面闊三間。

蕭公祠供奉的神靈是水神蕭公，是水神信仰的典型建筑，因蕭公成神前為江西人，巍山的蕭公祠，長期作為當(dāng)?shù)氐慕鲿^。明清時期，全國各地累計有蕭公祠廟254 座，云南有53 座，數(shù)量占了全國的五分之一，不但冠絕西南，甚至遠超多個中原及沿海省份，這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云南水神信仰、水文化的豐富與充沛。如今，云南的蕭公祠大多已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而巍山的蕭公祠卻得以完整地保存下來，這與當(dāng)?shù)厝藢t河源的深厚感情密切相聯(lián)，紅河源哺育了眾生，眾生也對它持有敬愛與虔誠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