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
《賣蟈蟈》 李金河/ 作
甲午之春,歲晚風寒。然百丈之冰,逢陽必消;久蟄之木,遇暖而榮。方送罷謝家余雪,又迎來宣圣春風。詩書滿架塵埃撲,盡日無人略舉頭。窗外不覺已是一絲香草礙人,數(shù)尺游絲橫路。年年欲惜春,今年最堪惜??捎芯G珠捧琴至?更無文君送酒來。然三月紅錦映水,桃李爭發(fā),觀之可喜,香滿詩情。
余與長安隔世,可謂“時過無心求富貴,身閑不夢見公卿”。嘗盡羹調(diào)之寵,亦作尋常滋味。秉性疏懶,居必閉門。常慚蓬頭對客,時愧跣足為賓。坐四座而無言,人或云癡,睡三竿而未起,我曰至樂。故此,與鶴庵兄近在咫尺,卻相識甚晚。
明代鐘惺《與陳眉公》中道:“相見甚有奇緣, 似恨其晚。然使前十年相見,恐識力各有未堅透處,心目不能如是之相發(fā)也。朋友相見,極是難事,鄙意又以為不患不相見,患相見之無益耳。有益矣,豈猶恨其晚哉!”
誠如斯言,即使前十年識鶴庵兄,余其時正營營于衣食作牛馬走,碌碌庸庸,又安能評賞鶴庵兄之詩文耶?茫茫世事,似有前緣。于春景明媚之際,捧鶴庵兄之錦幔詩文緩緩而讀,實乃良辰美景中一大賞心樂事也。
日月跳丸,忽忽如夢,而世人不悟。眾人熙熙,皆為利來,眾人攘攘,皆為利往。加以名奔利競,膏火自煎,只令人嘆蜉蝣耳。古人之雅意詩情,于今已遠離蓬山萬里矣。然鶴庵兄雅有古君子之風,居紅塵萬丈之世,卻息心潛修,澄懷滌慮,于詩書翰墨禪茶之外,并無他涉。其情潔,其志堅,其心清。以此入詩,可謂裁云煮雪之文字也。
《算命》 李金河/作
《買糖墩兒》 李金河/作
夫詩有別材,非關(guān)書也;詩有別趣,非關(guān)理也。高手述作,如登荊、巫,覿三湘、鄢、郢之盛,縈回盤礴,千變?nèi)f態(tài)。鶴庵兄之詩,雖自謙為“臆語”,然體格非俗,一望即知?!按侥峡聣粜押螅?四壁梅花一案詩”之句,讀來如黃鶴臨風,貌逸神王,杳不可羈?!俺S蟹菩那ХN,幸無覆雨手一雙”之句,讀來如楚有接輿,魯有原壤。外示驚俗之貌,內(nèi)藏達人之度。
白樂天云“詩有四得”:“喜而得之者其辭麗;怒而得之者其辭憤;哀而得之者其辭悲,樂而得之者其辭逸?!蔽嵊^鶴庵兄之詩,“ 宛園歡宴人不寐,金粟初開興正濃”,此喜而得之者;“道德淪喪誰之過,灰色世界灰眼睛”,此怒而得之者也。“莫道春來愁未減,萬條白發(fā)映青絲”,此悲而得詩者;“心若閑時物自閑,閑與梅花共纏綿”,此樂而得詩者。
嚴羽云:“論詩如論禪,漢、魏、晉與盛唐之詩,則第一義也。大歷以還之詩,則小乘禪也,已落第二義矣;晚唐之詩,則聲聞辟支果也。學漢、魏、晉與盛唐詩者,臨濟下也。學大歷以還之詩者,曹洞下也。大抵禪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柄Q庵兄學書畫悟禪機,靈臺澄明,智慧朗照,寫詩自具金剛法眼,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
鶴庵兄喜梅:“畫得喜梅三兩枝,清香染就墨半池”,喜蘭:“九畹秋風滿尺素,煙霞吞吐一枝枝”,喜蓮:“露葉風枝舞蹁躚,聊借煙雨自在觀”,喜菊:“非是黃花酬詩客,只緣醉酒籬落邊”,胸中雅懷,堪比和靖,如此佳句,何慚古人?
昔王摩詰有詩:“宿世謬詞客,前身應畫師”,今觀鶴庵兄詩書畫三絕,疑為摩詰、東坡、青藤、板橋之后身也。
時值三春,萬芳吐艷。池中水影懸勝鏡,屋里衣香不如花。坡仙曾感慨道:“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而賞花無詩,亦不免讓人遺憾。手執(zhí)鶴庵兄之詩卷,把酒而讀,看花來衫里,影落水中。前人以漢書下酒,吾以鶴庵妙句下酒,豪情亦遠追古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