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以來河西走廊環(huán)境保護思想述論
——民間文書與明清以來甘肅社會經濟研究之一

謝繼忠 羅將 毛雨辰

（1.河西學院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2.河西學院法學院，甘肅 張掖 734000）

近年來，學術界對歷史上祁連山區(qū)森林的破壞與變遷、河西走廊綠洲邊緣荒漠植被的破壞與沙漠化、清代河西走廊水利開發(fā)與環(huán)境變遷、清代基層官民環(huán)境意識及行為、西北地區(qū)及河西走廊內陸河流域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歷史變遷、歷史時期河西走廊環(huán)境資源保護、明清時期河西走廊的開發(fā)及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遷、明清以來河西走廊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思想及其實踐等問題作了比較深入的研究。在上述研究的基礎上，本文對明清以來河西走廊的環(huán)境保護思想再作些探討。

明清以來甘肅生態(tài)環(huán)境日益惡化，一方面受干旱少雨、植被稀少、水土流失嚴重等自然因素的影響；另一方面，與人口增長、戰(zhàn)亂、對森林濫砍亂伐、對水源的破壞、對草場的濫墾等都有直接關系。吳曉軍認為：“在西北地區(qū)，由于人口增長特別是清代以來人口暴增，造成對生態(tài)環(huán)境前所未有的破壞，本來就稀疏的山林被砍伐殆盡，大面積地表植被被開墾和濫挖，干旱風沙、水土流失日趨肆虐，所以，人口增長與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化有著密切的直接關系。”［1］王利華認為，清朝中葉以后，中國出現(xiàn)了第二次嚴重的資源環(huán)境危機，人口持續(xù)增加，盲目毀林開荒、導致森林銳減，水土流失，“生態(tài)環(huán)境全面惡化，水旱災害日益頻繁，環(huán)境——經濟——社會關系嚴重失衡，這些意味著已經持續(xù)幾千年的人口（勞動力）增加——農區(qū)擴張——經濟增長的發(fā)展模式走到了盡頭。”雖然“朝廷和地方官府推行不少舉措禁墾禁圍，鼓勵植樹造林，各地護林保水、限樵禁獵的鄉(xiāng)規(guī)民約大量涌現(xiàn)，但并未遏制環(huán)境惡化趨勢。”［2］上述論述對我們認識明清以來河西走廊環(huán)境保護思想，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一、對明清以來河西走廊環(huán)境保護重要性的認識

清代對祁連山生態(tài)環(huán)境與河西走廊生存發(fā)展關系的認識，最有代表性的當屬寧夏將軍兼甘肅提督蘇寧阿，他在《八寶山來脈說》《八寶山松林積雪說》《引黑河水灌溉甘州五十二渠說》中集中闡述了祁連山水源保護與張掖生存的關系，提出“永遠保護”祁連山森林的深刻見解。

嘉慶七年（1802年），寧夏將軍兼甘肅提督蘇寧阿在《八寶山來脈說》中云：“故八寶山為西寧、涼州、甘州、肅州周圍數郡之鎮(zhèn)山。山生杉松、穗松，山之草木、牲畜、禽鳥，人無敢動者，動則立見災禍。附近蒙古熟番，以及牧廠人等，俱皆敬畏戒守，不敢妄行。……黑河流出北雪山，開渠五十二道，灌溉甘州水田，為甘郡黎庶生計。是以八寶山之積雪，其功大矣！雪融助河，收水利以敷灌溉之用；若雪小水歉，則五十二渠，大有艱澀宭乏之害。甘府之豐歉，總視黑河雪水之大小。……考諸山川來脈形勢，周圍數百里之山，再無與八寶山齊高者，是知其為西涼甘肅四郡之鎮(zhèn)山也，所以永遠禁止樵采。蓋為四郡風水攸關，司茲土者，當何如敬慎歟?！保?］蘇寧阿對保護祁連山森林的認識，代表了當時人們的普遍認識。祁連山主峰之八寶山作為鎮(zhèn)山，人畜都不能進入，一旦進入，就會有災殃。這種“鎮(zhèn)山”的神圣性，有效限制了人們伐樹、放牧的范圍，使人們產生了“敬畏”祁連山之心，客觀上有利于森林和水源的保護。

蘇寧阿在《八寶山松林積雪說》中云：“一斯門慶河，西流至八寶山之東，匯歸黑河而西，繞過八寶山而北流出山，至甘州之西南，灌溉五十二渠。甘州人民之生計，全依黑河之水。于春夏之交，其松林之積雪初溶，灌入五十二渠溉田，于夏秋之交，二次之雪溶入黑河，灌入五十二渠，始保其收獲。若無八寶山一帶之松樹冬雪，至春末一涌而溶化，黑河漲溢，五十二渠不能承受，則有沖決之水災；至夏秋二次溶化之雪水微弱，黑河水小而低，則不能入渠灌田，則有報旱之虞。甘州居民之生計，全仗松樹多而積雪。若被砍伐，不能積雪，大為民患。自當永遠保護。”［4］蘇寧阿在《引黑河水灌溉甘州五十二渠說》中云：“黑河出山后，至甘州之南七十里，上龍王廟地方，即引入五十二渠灌田。甘州永賴以為水利，是以甘州少旱災者，因得黑河之水利故也。黑河之源，不涸乏者，全仗八寶山一帶，山上之樹多，能積雪溶化歸河也。河水漲溢溜高，方可引以入渠；若河水小，而勢低不高，則不能引入渠矣。所以八寶山一帶山上之樹木積雪，水勢之大小，于甘州年稔之豐歉攸關?！保?］蘇寧阿重申，保護祁連山與甘州民眾生存攸關，應“永遠保護”祁連山森林，是對祁連山生態(tài)環(huán)境系統(tǒng)功能的深刻認識。

至近代，由于河西走廊環(huán)境問題日益惡化，人們對河西走廊環(huán)境保護的認識也隨之深化。成書于民國三十八年（1949 年）的《新修張掖縣志》收錄《富甘之畜牧談》一文，涉及到張掖環(huán)境保護的若干內容，其中有“種樹”“保護野畜”“禁挖草根”諸條。“種樹”條提出“種樹以養(yǎng)牲畜”?！安榉N樹之利，可以招雨澤，可以滋草木。各國皆屬要圖，而甘肅尤為亟亟，以其與牲畜大有關系也。但人民不明此理，有斬伐而無種植，以致各地林木濯濯俱空，不惟缺養(yǎng)牲之原料，即燃料亦覺為難。此近年以來各地牲畜漸少之所由來也。故欲事養(yǎng)牲宜先種樹?！薄氨Ｗo野畜”條提出“嚴禁用毒品毒殺狐貍等野畜?！薄皳陙碇{查，所產野獸之數已不敵十年前之十一?？衷僭蕉?，野牲恐將絕種。且此種毒品，不惟直接及間接毒野獸，并能毒家畜，所關甚大，宜呈請官廳力加禁止，不準再用毒捕，只許用舊法以捕獲之，庶可保無窮之利?！保?］“禁挖草根”條提出“禁挖草根、改良草種”?！安閺堃疵旱V甚少，民間燒燃半用薪柴。而近年以來薪柴亦缺，故常有于冬日挖取草根之事，已成為習慣。須知草根既去，則明年即不能發(fā)生，牛羊食料即因之不足，此于畜牧事業(yè)大有妨礙。歐洲各國所有喂牲之草，半恃種植。我國地廣，全恃天然。近來又加以挖根之弊，則草必日少，雖欲多養(yǎng)畜，而不能，此不可不嚴禁者也。欲改良草種，最好向外洋購買草籽，自播種之，則其地全生養(yǎng)畜之草，而牲畜自可增多矣?！保?］這里提出“種樹以養(yǎng)牲畜”“嚴禁用毒品毒殺狐貍等野畜”“禁挖草根、改良草種”等，都是建立在對破壞環(huán)境具體行為的切實認識之上，也是對保護祁連山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長遠思考。

二、碑刻所見明清以來河西走廊環(huán)境保護思想

水源是河西走廊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重要因子。由于河西走廊屬于干旱區(qū)，降水稀少，故保護水源對河西走廊生態(tài)環(huán)境而言，更具有決定性的意義。明清以來，人們已經認識到保護祁連山水源的重要性。

祁連山為河西走廊內陸河石羊河、黑河、疏勒河的水源涵養(yǎng)區(qū)，河西民眾賴內陸河灌溉農業(yè)而生，故祁連山森林的保護對河西走廊民眾而言，性命攸關。《創(chuàng)修民樂縣志》云：“祁連山一帶，極廣大之杉林、柏林、柳林，及補達河、馬蹄河、香溝河畔之山白楊林，皆天然生成之舊林區(qū)。因森林繁茂，山谷不干，冬可以藏冰積雪，夏可以調節(jié)氣候，增加雨量，水利攸關，保護自昔周密?！保?］

在河西走廊中部，祁連山北麓之東樂（今甘肅民樂縣）有同治元年（1862 年）保護水源碑刻，如例1：

例1 東樂縣同治元年“保水源事斷案碑”

為遵照斷案，公立界碑，以垂久遠，而保水源事。案據咸豐十一年有番目慶木厥多布旦等，在府具控東樂六大壩土民王執(zhí)中等攘奪番地等情一案，蒙批本縣訊斷，詳報隨卷。查道光十四年前，府憲奉各上憲批斷詳報，有生員韓景泰者，與洪水番目鐵令多爾吉控爭水源，曾經斷定下橫路以南，作為番目游牧，漢民水源；下橫路以北，只許番目自耕自種，有案可稽。今番目慶木厥多布旦，系鐵令多爾吉之子，將下橫路以南游牧之地，以至于中橫路，亦（并）租于張應時任意開挖耕種。是以王執(zhí)中等查知有傷水源，致起爭端。經本縣秉公酌斷，飭令張應時等，此后不準耕種番地，只準慶木厥多布旦等在下橫路以南游牧，下橫路以北自耕自種，永不準漢民耕種番地，亦不得番、漢交趾，致滋事端。倘蹈故轍，按律究辦。兩造各具遵結完案，并令交界之處立碑打墩，防微杜漸，以垂久遠。詳蒙府憲批準，爾士民自應照此斷案，立碑打墩，免滋事端，永遠遵守毋違，須至勒碑者。同治元年三月二十日立。［9］

該碑立于同治元年（1862 年），清代東樂（今甘肅民樂縣）屬甘州府（今甘肅張掖市），地屬祁連山北麓之黑河流域。道光十四年（1834年）前，生員韓景泰，“與洪水番目鐵令多爾吉控爭水源”，官府判決：“下橫路以南，作為番目游牧，漢民水源；下橫路以北，只許番目自耕自種”。咸豐十一年（1861 年），番目慶木厥多布旦等控告“東樂六大壩士民王執(zhí)中等攘奪番地”。而“王執(zhí)中等查知有傷水源，致起爭端”?？h府“秉公酌斷”，“飭令張應時等，此后不準耕種番地，只準慶木厥多布旦等在下橫路以南游牧，下橫路以北自耕自種，永不準漢民耕種番地，亦不得番、漢交趾，致滋事端。倘蹈故轍，按律究辦。兩造各具遵結完案，并令交界之處立碑打墩，防微杜漸，以垂久遠”。最后府憲批準縣府斷案，并立碑曉諭各方。這樁訴訟案，歷時近30年?？梢?，保護黑河流域水源，是生活在祁連山區(qū)的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利益博弈。

光緒二年（1876年），“番目”與東樂民眾就水源保護再起糾紛，甘州府根據同治元年（1862 年）斷案，了結此案。至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為爭奪雙壽寺山地木植、水源，山丹縣屬南灘十戶莊民與東樂屬六大壩民，“在府縣衙門互控”，張掖縣、山丹縣分別作出判決，并刻石立碑，如例2：

例2 東樂縣光緒二十七年“保水源煙火事斷案碑”

謹按：洪水河，出西水關口，兩岸均系草坡旱地，往往為黠（黑）番偷租于漢民耕種，壩民以水源所關，屢與構訟。蓋以泉水微小，春資雪液，夏恃天雨，地一犁熟，雨盡滲入土中，不能聚而成流也。此案系清同治元年甘州府鮑、山丹縣熊所斷。至光緒二年，該番目又翻控一次，蒙甘州府龍仍斷如前案。又于光緒二十七年，山丹縣屬南灘十戶莊民，借采薪之名，私入西水關口，偷伐水源大木，壩民與該十戶莊民，互控府縣各衙門，有甘州府誠、張掖縣杜、山丹縣鄭、東樂分縣蔣斷案。碑文照錄：

為照錄斷案，公立界碑，以垂久遠，而保水源煙火事。案查光緒二十七年，據山丹縣屬南灘十莊士民何其隆等，與東樂屬六大壩民劉應試等，在府縣衙門互控，爭奪雙壽寺山地木植、水源各等情一案，由府飭縣會同秉公訊斷。旋經張掖縣堂訊，查雙壽寺距西水關有十五里之譜，既不可礙東樂民人（人民）水源，亦不可斷山丹人民煙火。除西水關以內，林木甚繁，自應嚴禁入山，以顧水源；自西水關以外以五里留為護山之地，不準采薪；尚有十里至雙壽寺，即準采薪，以資煙火。此十五里山場，作為三分，以二分地顧煙火，以一分地護水源。打立界碑，永遠遵行。并令采薪人民，入山時只準用鐮刀，不準用鐵斧，如有砍伐松柏一株者，查獲罰錢二十串文，充公使用，并照案出示曉諭，以使周知。該兩造士民，當堂悅服，各具遵結，附卷完案。詳蒙府憲批準，并移東樂、山丹存案。嗣又控經山丹縣斷令兩縣分界，仍照大河為準，所有老林樹，兩縣均不準砍伐，以護水源。尹家莊、展家莊用鐮刀砍伐燒柴，只在老君廟以下；老君廟以上，無論何縣田地，均應保護林木，不準砍伐。如有犯者，從重處罰。各具有遵結完案。爾士民等，自應遵此斷案，公立界碑，以息訟端，而垂久遠。其各懔遵毋違，須至勒碑者。光緒二十七年八月二十日立。［10］

該碑立于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清代山丹隸屬甘州府，屬黑河流域。山丹、東樂（今甘肅民樂縣）互控案，經張掖縣判決，劃定保護山林區(qū)域和水源地，并規(guī)定使用采薪工具和違規(guī)懲罰細則?！安尚饺嗣?，入山時只準用鐮刀，不準用鐵斧，如有砍伐松柏一株者，查獲罰錢二十串文，充公使用”。山丹縣判決，“兩縣分界，仍照大河為準，所有老林樹，兩縣均不準砍伐，以護水源。尹家莊、展家莊用鐮刀砍伐燒柴，只在老君廟以下；老君廟以上，無論何縣田地，均應保護林木，不準砍伐。如有犯者，從重處罰”。同時，“打立界碑，永遠遵行”，并刻石立碑。如果從道光十四年（1834年）算起，至光緒二十七年（1901 年），東樂與山丹的水源保護糾紛，歷近70年時間，這也反映了不同利益集團的利益博弈。

進入民國時期，疏勒河流域黨河的水源也出現(xiàn)了被少數民族“蒙人”牛羊踐踏、“屢致湮塞”的情形，敦煌縣長趙晉芬令農會會長樊兆麟疏浚泉眼，并與“蒙人”交涉，劃定水源邊界，不準“蒙人”越界放牧，同時簽訂協(xié)約。為記其事，趙晉芬寫了《入山疏鑿黨河源懸匾龍王廟以志神庥序》，如例3：

例3 趙晉芬《入山疏鑿黨河源懸匾龍王廟以志神庥序》

敦煌農田灌溉，夙資黨河，邇來河流曰尠，農業(yè)之仰給不足，晉芬職司民牧，惄焉心憂。爰集邑人士，議所疏通而張大之，農會會長張君惟俊，樊君兆麟，以疏鑿河源請，眾議贊成，即以樊君任其役。斯役也，共派民夫二十人，以四月入山，履拉排溝，橋頭子河，鱉蓋。峩博溝、小牛溝、清水溝、野馬河，需時三十日，疏鑿泉大小四百三十眼。其尤益者，各處泉眼，被蒙人之牛、羊踐踏，屢致湮塞。樊君至與蒙人交涉，劃鱉蓋為界，嗣后不準蒙人游牧，由蒙人××等與樊君雙方書名簽字，立卷在案。由是河流漸增，農田利賴。雖曰謀人，抑也神明之默護也。爰題“溥洽淵泉”四字，用答神庥兼志不忘云耳。

民國二十年 月 解梁趙晉芬題并序［11］

該序作于民國二十年（1931年）。敦煌屬肅州（今甘肅酒泉市），其灌溉主要依賴黨河，黨河源頭在祁連山，故黨河源頭水源保護，與敦煌灌溉農業(yè)密不可分。趙晉芬任敦煌縣長時，“派民夫二十人”，“需時三十日，疏鑿泉大小四百三十眼”，屬較大規(guī)模水事活動。同時，與“蒙人”交涉、劃界簽約，“不準蒙人游牧”，有效地保護了黨河水源，其效果立顯，“河流漸增，農田利賴”。趙晉芬題“溥洽淵泉”四字，“用答神庥兼志不忘云耳”。這篇序文雖未刻石立碑，但對黨河水源的保護作用，也顯而易見。

總之，上述2 通碑刻和1 篇序文，從地域分布來看，涉及祁連山北麓之黑河流域、疏勒河流域，基本涵蓋了河西走廊中部和西部。從時段來看，最早者為同治元年（1862年），最晚者為民國二十年（1931 年）趙晉芬的《入山疏鑿黨河源懸匾龍王廟以志神庥序》，時間跨度達70年。它們的基本思想都是保護水源，不許濫墾和越界放牧，劃定禁區(qū)，嚴禁人畜進入等，這些認識和做法，不但反映了當時人們保護祁連山環(huán)境的思想，而且反映了人們對祁連山環(huán)境功能及其保護措施的理性認識。這些都是在長期歷史發(fā)展過程中河西走廊民眾的經驗總結。

三、植樹造林：保護環(huán)境的具體行動

明清以來，河西走廊濫砍盜伐、濫墾等破壞環(huán)境行為，屢禁不止，旋禁旋犯，這主要是源于生態(tài)惡化，資源匱乏，人們生存艱難，也與人們環(huán)境保護意識淡薄有一定關系。探討環(huán)境保護思想，必須提升認識，即環(huán)境保護思想不僅僅體現(xiàn)在思想認識方面，更應體現(xiàn)在人們的日常行為之中。對河西走廊而言，植樹造林，培育林木，顯得尤為重要，這是由當地干旱少雨、植被稀少、水土流失嚴重的自然環(huán)境決定的，也是人們的必然選擇。

早在明萬歷三十一年（1603 年），鎮(zhèn)番（今甘肅民勤縣）教授彭相，“倡率在學生員每人植樹二十棵，栽柳五十株?！保?2］在學生員植樹頗有成效。康熙四十三年（1704 年），鎮(zhèn)番名士“孫克明等募貲修葺蘇武廟，筑土屋數間，傭人看守，專行種植樹木之責。是年栽植香椿二十株，土榆五十株，紫槐三十株，楊樹二千株，沙棗二千株?！保?3］康基淵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任肅州直隸知州（今甘肅酒泉市），他提出了一系列治理地方的措施，其中有專論植樹條目?！皠衩駨V種樹株”，“種植楊柳十萬余株，引各壩灌田余水浸澆”，使肅州百姓“均沾惠利”，［14］此舉受到普遍贊譽。由此可見，明清時期在河西走廊已經形成了植樹造林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清末，左宗棠從同治六年（1867年）起督辦西北軍務、兼陜甘總督，至光緒六年（1888年），主政陜甘十余年，號令軍隊植樹，據張玉山統(tǒng)計，“在平番、狄道、大通、皋蘭、董志、環(huán)縣、會寧等一些州縣，種植樹木約三、四十萬株。從長武到會寧有一條六百多里的道路，歷年來沿路種活的樹木有二十六萬株以上。如將河西走廊和新疆所栽種的樹木加在一起，大約為一、二百萬株?！保?5］后人對左宗棠在甘肅植樹的功績多有評論，大加贊賞。《創(chuàng)修民樂縣志》評價曰：“清光緒元年，左文襄平定甘肅，自西安以至酒泉，夾道遍植楊樹，至今樹大數圍，材木不可勝用，號稱‘左公林’，為西北第一建設，載之青史，萬古常存?！保?6］左宗棠在甘肅大規(guī)模的植樹，是對甘肅歷代植樹造林傳統(tǒng)的繼承，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

左宗棠在甘肅植樹對后世產生了巨大影響。如民國六年（1917 年），鎮(zhèn)番知事周樹清“力倡植樹，以為：鎮(zhèn)邑之存亡，多系于草木之盛衰有無，既與夫生民生活之有關者，安可熟視而無睹者歟？是年，僅城內植樹近萬株?！保?7］1942 年刊《創(chuàng)修臨澤縣志》記載：臨澤“南山番地，森林饒富，山谷溝壑間，松柏叢生?！薄懊?、清時為保護水源，嚴禁砍伐。甘州提督鑄有鐵牌，懸為厲禁。迨后禁令廢弛，濫伐為慮。各鄉(xiāng)鎮(zhèn)溝沿河岸、莊宅四周、沙漠邊緣、道旁，楊、柳、榆、椿以及桃、杏、果木隨處皆有。……近來注重民生，國家提倡林業(yè)，不遺余力。公有林除昔年左文襄公在東西大路栽植者外，邇來所栽者多在城關周圍。”［18］

在20 世紀40 年代，位于祁連山區(qū)的民樂縣堅持植樹，并采取有效措施護林?！秳?chuàng)修民樂縣志》記載：“三十五年度（1946年），遵奉郭主席（甘肅省政府主席郭寄嶠——筆者注）電令，每口各栽十株，計全縣共栽三十余萬株，并令各村住戶自栽自護，長成后仍歸自用。法良意美，造福非淺?！薄霸诟魃娇诟浇?，各組設保林公所，委有所長、稽查、巡丁，負責巡查，嚴禁偷伐。故近數年來，凡一切活松、濕柳，一概不準入山采伐；除連年砍伐電桿，略有損傷外，更無人敢犯禁者。而農林部所派之林警隊，又時常會同警察及地方保林人員，輪流入山，認真巡邏，保林之策可謂至周至密矣?！保?9］

從明萬歷年間至20 世紀40 年代末，河西走廊各地官府嚴禁砍伐林木，動員民眾植樹造林，體現(xiàn)了保護環(huán)境的具體行動，形成了保護環(huán)境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但由于環(huán)境問題的復雜性，無論怎樣整治，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環(huán)境惡化的問題。

四、余論

通過對明清以來河西走廊環(huán)境保護思想的分析，使我們對歷史時期河西走廊環(huán)境問題有了新的認識視角，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河西走廊環(huán)境保護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需要官方與民間通力合作，才能收到實際效果。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到，明清以來河西走廊環(huán)境保護思想的主要特點是：保護祁連山森林和水源，是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理性認識；祁連山水源保護的碑刻，體現(xiàn)了官方與民間的互動，形成了保護環(huán)境的合力；利用八寶山“鎮(zhèn)山”的“神圣性”，增強了人們對大自然的“敬畏”；保護水源的碑刻中嚴厲的懲罰措施，有效地約束著人們的行為；持續(xù)不斷的植樹造林，體現(xiàn)了保護環(huán)境的具體行動。這都是在人們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中產生的，它們既是對中國古代生態(tài)智慧的繼承和發(fā)揚，同時又具有現(xiàn)實針對性，值得認真總結和借鑒。

第二，明清以來河西走廊環(huán)境保護思想，是對中國“道法自然”的傳統(tǒng)生態(tài)智慧的繼承和發(fā)展。樂愛國認為：“現(xiàn)代生態(tài)學是基于人對自然環(huán)境的破壞而提出來的，道教的‘道法自然’，就其涉及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而言，也與當時人對自然環(huán)境的破壞有聯(lián)系。但無論如何，道教的‘道法自然’要求以自然規(guī)律的優(yōu)先為原則，要求順應天地自然的自然而然，反對過度地開發(fā)自然，主張適宜開發(fā)，必然是有利于自然環(huán)境的保護，所以，應當可以成為保護自然環(huán)境的重要原則之一?！保?0］明清以來河西走廊環(huán)境保護思想雖然沒有直接闡述“道法自然”的內涵，但就其精神實質而言，完全體現(xiàn)了“道法自然”的基本精神。

第三，明清以來河西走廊環(huán)境保護思想，與當代學者解決西北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的主張有“共通性”。當代學者在研究西北地區(qū)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時指出：“由于多年來的毀林、毀草、濫墾、濫伐、畜牧超載等原因，致使西北地區(qū)各高大山系山區(qū)的森林面積減少，草場退化，水土流失加重，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嚴重惡化。山區(qū)的森林覆蓋率不斷降低和減少，淺山區(qū)幾十公里左右的范圍內，森林已蕩然無存。殘留的森林已經退縮到遠山地帶，并呈現(xiàn)出不連續(xù)的塊狀分布，開始失去其‘天然水庫’的作用”。［21］對西北地區(qū)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治理，學者們也提出了合理化的建議，如石生泰等人認為，從根本上來說，就是要合理開發(fā)利用水土資源，“加強西北地區(qū)各高大山系水源林區(qū)的建設，保護與治理、發(fā)展并重”。具體來說，就是“要加大力度，實行封山育林，不斷擴大森林資源的面積；要科學研究、科學管理，保護與治理并重，提高林木質量，增強其水源涵養(yǎng)功能，充分發(fā)揮水源涵養(yǎng)林區(qū)的多種效益，緩解水源林區(qū)的嚴重生態(tài)危機。因為，在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綜合平衡系統(tǒng)中，遏制森林草原地帶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化的趨勢，是西北地區(qū)林業(yè)和生態(tài)環(huán)境建設的基礎，亦是其水土資源開發(fā)利用的基礎?！保?2］如果我們把上述明清以來河西走廊環(huán)境保護思想的基本內容與當代學者對西北生態(tài)環(huán)境建設的認識相比較，那么，就會看到二者之間的“共通性”。由此可見，明清以來河西走廊環(huán)境保護思想的深刻性及其對當代社會的歷史借鑒意義。

綜上所述，對地方性環(huán)境知識的研究，對解決當下的環(huán)境問題，不無借鑒意義。正如袁超等所說：“在與自然長期相互作用的過程中，不同區(qū)域的社會群體形成了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智慧，充分挖掘多樣的地方性環(huán)境知識無疑會為當下環(huán)境問題的解決提供新的思路。相關研究表明以往農民、土著的地方性環(huán)境知識是有助于生態(tài)環(huán)境維護的，只是在更廣泛的政治經濟尺度上，地方性環(huán)境知識被掩蓋與邊緣化了?！保?3］因此，加強我國不同區(qū)域環(huán)境思想及其實踐的研究，任重而道遠，還需學術界做更多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