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
十七歲,聽起來就閃著光的年紀(jì)。十七歲的少男少女,臉上總是浮現(xiàn)著年輕的光彩,那是任何化妝品都無法復(fù)刻出來的屬于青春的光,帶著孩子氣的飽滿,又有著大人的輪廓,身體舒展開有了成人的模樣,內(nèi)心對未來的世界有著憧憬和害怕,像個孩子卻又不再是孩子,這大概就是十七歲在我心中的模樣。最近讀了韓國作家金愛爛的小說《我的忐忑人生》,它讓我對于十七歲的模樣有了不同的想象。
《我的忐忑人生》是韓國作家金愛爛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講述了“最年輕的父母和最衰老的孩子之間的故事”。作者以第一人稱視角敘述,“我”是父母在十七歲時就生下的孩子,如今也到了十七歲,卻不幸患上了早熟癥,擁有八十歲的衰老的臉龐。
全書主線是兩個故事。一是講述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故事,也就是“我”在生命最后一年里發(fā)生的事情。為了籌集醫(yī)療費,“我”參加了電視臺的捐款節(jié)目,講述自己得了早熟癥的種種,與看過節(jié)目的同齡人通過郵件往來,成為朋友。在此期間,“我”寫了一部小說,描述了父母相愛的浪漫過程,追問了“我”為什么會被生下來,以及這短暫的十七年生命對父母、對“我”而言意味著什么。作為獻(xiàn)給父母最后的禮物——這部小說就構(gòu)成了第二個故事。
書中的“我”叫韓美君,被家人稱呼為阿美,從小患有罕見的早熟癥,擁有比常人更快的衰老速度。當(dāng)阿美十七歲的時候,身體還未完全長到同齡人的模樣,臟器卻已是老年人的狀態(tài)。原本應(yīng)該充滿夢想和期待的十七歲,對于阿美卻不是如此。因此作者以阿美的口吻寫下了這些句子,來記錄他的心情:
別看只有十七歲,我長這么大也明白了一個道理,人世間唯有肉體之痛專屬于你自己。這種痛別人無法理解,更不可能與人分享。
我羨慕對健康無知的健康,也羨慕對青春無知的青春。
阿美從小就因為身體無法像普通的孩子一樣讀書生活,因而沒有同齡的朋友,只能夠通過閱讀去了解這個未知的世界,只能夠靠想象去了解書中的一切。那種困于衰老肉體中的無力感,只有自己才能體會。
以前我也相信自己能夠堅持。我努力做個活潑開心的孩子。然而我好像不是這樣的孩子。欺騙了心靈,身體馬上就會察覺。對了,你也知道吧?忽然回過神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胡作非為,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陌生的地方。
在錄制籌款的電視節(jié)目后,阿美收到了來自同齡人的郵件,交到了第一個同齡的朋友,欣喜與緊張都寫在了阿美的郵件中。這個未曾謀面的朋友有著跟阿美近似的重病遭遇,對阿美來說,她就像是黑暗中燃起的零星火光,給了他屬于年輕生命的悸動。這是一直孤單的他未曾有過的體驗,即便最終發(fā)現(xiàn)郵件另一頭的她并非真實存在的同齡朋友,只是對方因為好奇想窺探阿美的內(nèi)心所杜撰的謊言。
激動的日子在繼續(xù)。我說,她答。她又說,我再答。一個句子能支撐一天,一次呼吸也能激動一天。我們不是那種直呼姓名的關(guān)系,卻也因為有個能聊天的朋友而開心。為什么張爺爺喜歡跟我做朋友,現(xiàn)在我好像知道了。那些日子里,一切都有意義,一切都變得重要。她說過的話,她寫的詞語,她送來的歌曲,她留下的余白,全都變成了暗示。我成為這個世界的注釋者、翻譯者和解釋者。我傾斜上身,試圖端詳和撫摸什么。我猜對了。喜歡某個人的時候,這個世界跟著變得更美好了。
除了阿美自己的感受,書中也花了不少篇幅寫阿美的父母。阿美的父母在十七歲時相識相戀并生下了他。年輕的父母過早地將自己的青春傾注在了家庭和孩子身上,沒想到迎來的卻是過早衰老的孩子。在小說中,阿美十七歲,父母也不過三十四歲,父母在阿美現(xiàn)在的年紀(jì)里迎來新的生命,走向了人生的轉(zhuǎn)折點,而身患不治之癥的阿美卻無法知道自己的生命會在何時走向終結(jié),也永遠(yuǎn)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無法知道成為父親是怎樣的體會。
所以他記錄下父母相識相愛的過程,在瀕死之際,委托父親打印出來,作為禮物送給養(yǎng)育他十七年的父母。我想,阿美也是在書寫下這些文字的過程中,思考著自己誕生的意義。即便是有著不同于常人的衰老的身體,無法享受普通人的生活,卻努力生存下來,留下了存在過的痕跡。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再也體會不到媽媽肚子里的節(jié)奏,再也體會不到跟別人完全重合的感覺,然而現(xiàn)在我又知道了獲得類似感覺的方法,那就是用力擁抱別人,盡可能讓心臟重疊,感受彼此的心跳。剎那間,眼淚幾乎奪眶而出了,我還是在擁抱著爸爸的胳膊上繼續(xù)用力。
小說的篇幅不算太長,讀的時候能感受到金愛爛文字的輕盈。明明是目睹著阿美的生命逐步走向終結(jié),卻感受不到這份沉重,相反,我們能讀到的是阿美對于生命的渴望和珍惜。在十七歲的年紀(jì),除了如八十歲一般衰老的身體,還有因為病痛而過早成熟的內(nèi)心,雖然明明還只是個孩子卻通透如鏡。
一切的狂熱都源自熱愛,阿美對于生命的狂熱藏在了他衰老的身體里,即便身體一步步走向衰竭,內(nèi)心的渴望卻一直在萌芽。他用自己的方式愛著父母,為他們記錄下自己出生前他們的模樣。阿美是被愛著的,于是他也愛著別人,愛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