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銀河從心坎上傾瀉下來 讀《雪國》

撰文_辛童 編輯_方鳳燕

如果說孤獨是一種人生常態(tài)，那么川端康成的孤獨則是消融在血液里的。

自幼年就經(jīng)歷了很多變故和別離，這樣的悲痛記憶反復被時間喚醒，像是迅猛沖向心底的一塊塊巨石，明知道即將感知到疼痛，但就是無法躲避，也無處可逃。川端康成自己，他的文字，他描摹的感情，是有一種虛無感從深處綻開，但在接近表面的時候，又趨于平靜，張開一層摸不透風浪的膜。

《雪國》是裹著這層膜的。故事隨著島村第二次來到雪國而展開。島村是一位來自東京的舞蹈藝術(shù)研究家，一年前，他在雪國的溫泉旅館遇到了藝伎駒子，被她的單純所吸引，這一次就是為她而來。但是，在火車即將到達雪國的時候，島村透過車窗上的影子注意到少女葉子，即使她一路都在照顧一位虛弱的男子，他還是產(chǎn)生了癡迷的情愫。本以為就是這樣的萍水相逢，沒想到駒子和葉子是相識的，這讓他們之間的隱秘關(guān)系又多了一抹朦朧的顏色，也讓島村逐漸產(chǎn)生了情感上的逃避。

故事結(jié)束在島村的第三次雪國之行，伴隨著葉子在大火中的墜落和駒子“這孩子瘋了，她瘋了！”的喊聲，雪國的記憶就這樣沉睡過去。看上去就是一段稀松平常的日子，有一些插曲，但也只是緩緩流動而已，表象仍然不露聲色。

不知是因為川端康成的輕描淡寫，還是因為故事發(fā)生在一片白雪之中，最后一個句號在收尾的時候都有點朦朧?！堆﹪凤@得那么平靜，但合上書頁再看到這個名字，能感受到心底其實冒出了一種寂寥，甚至是悲哀，它沒有要涌向心尖的意思，不尋找出口，就只是在那里自顧自地翻起、下落。

也許這就是川端康成，或者島村所定義的“徒勞”。在島村心里，駒子對他的愛戀是一種徒勞。在那個男權(quán)主導的社會，藝伎的卑微早已被剖析得清楚明白，可是駒子卻帶著出淤泥而不染的氣質(zhì)，甚至她獨特的單純和清澈，完完全全地折射出了島村生命中的縹緲。駒子就是島村的雪國。但即使他對駒子的感情有令他三次奔赴雪國那么深，也還是有一步之遙。島村不是刻意保持這一步的，在他可能會陷入哀愁并要發(fā)展為徒勞的時候，他是有意識把自己扯向駒子的，只不過他內(nèi)心潛在的對事物的清醒認知太容易阻斷傳遞過來的溫度了。

對于駒子的刻畫，川端康成的筆觸細致而深邃。“玲瓏而懸直的鼻梁，雖嫌單薄些，但在下方搭配著的小巧的緊閉的柔唇，卻宛如美極了的水蛭環(huán)節(jié)，光滑而伸縮自如，在默默無言中也有一種動的感覺。”島村眼中的駒子，即使在雪國，也有越過一切的潔凈。他越發(fā)能感知駒子的炙熱在向自己蔓延，一曲《勸進帳》，任憑心扉在其中漂流，以至于“曲終之后，島村這才松了一口氣”。

而少女葉子之于島村，也是虛無縹緲的。他們的相遇本來只有左手食指劃過的那么一小塊清晰，但隨著島村開始用手掌拭去水蒸氣，那些在少女眼旁流動的風景就像是自己跑遠了，島村只能看到她。葉子的出現(xiàn)和離開，都像是一股冷氣——就算是在雪地中也能夠被看到，在熊熊火焰中卻也是一副晶瑩剔透的形狀。或許都還沒形成感情，只是可以握在手上的一種觸感，有了一個缺口后，便開始流失。

然而島村、駒子和葉子，是由行男所牽絆的。行男就是葉子在火車上照顧的那個病人，也是駒子三弦?guī)煾导业膬鹤?。然而，島村更在意的是行男與葉子之間的聯(lián)系，至于駒子，她對行男的離世表現(xiàn)出的反叛卻讓島村產(chǎn)生了一絲情感上的閃躲。但即使存在這些細碎的糾葛，都沒有打破覆蓋在一切之上的寧靜。它們就靜謐地碰撞著。這時候的島村是最孤獨的嗎？答案似乎也不被急切追尋著了。

完成《雪國》這場暗涌，川端康成用了13年。20年后，他站上了諾貝爾文學獎的領(lǐng)獎臺，成為第一個獲此殊榮的日本人。但是又4年過去，他選擇了自殺。這樣的結(jié)局，又讓人聯(lián)想到那個在純白國度發(fā)生的故事。

“抬頭望去，銀河好像嘩啦一聲，向他的心坎上傾瀉了下來?！睄u村站在這片銀河之下，感官還在遲鈍，但孤獨已經(jīng)以美麗的姿態(tài)與煙霧纏繞在一起，織成一張膜，遮住了一切過往聚集后的虛無與徒勞。

經(jīng)典重讀

《雪國》

作者_【日】川端康成

出版社_南海出版公司

譯者_葉渭渠/唐月梅

像《百年孤獨》一樣，《雪國》影響了余華、莫言、賈平凹等一批中國作家。川端康成的文字有一種寧靜的力量和縈繞不散的吸引力，對景色的描寫充滿意境之美，對人物感情的描寫頗是細膩?！堆﹪纷鳛槠浯碜?，其間描繪的虛無之美、潔凈之美與悲哀之美達到極致，令人怦然心動，又惆悵不已。

精彩書摘

*在遙遠的山巔上空，還淡淡地殘留著晚霞的余暉。透過車窗玻璃看見的景物輪廓，退到遠方，卻沒有消逝，但已經(jīng)黯然失色了。盡管火車繼續(xù)往前奔馳，在他看來，山野那平凡的姿態(tài)越是顯得更加平凡了。由于什么東西都不十分惹他注目，他內(nèi)心反而好像隱隱地存在著一股巨大的感情激流。這自然是由于鏡中浮現(xiàn)出姑娘的臉的緣故。

*月兒皎潔得如同一把放在晶瑩的冰塊上的刀。

*駒子撞擊墻壁的空虛回聲，島村聽起來有如雪花飄落在自己心田里。

*她那合上的濃密睫毛，看起來好像是半睜著的黑眸子。

*山腳下的河流，仿佛是從杉樹頂梢流出來的。

《翠湖心影:青少年讀本之汪曾祺散文》

作者_汪曾祺

出版社_天津人民出版社

“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希望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潤，讓人覺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詩意的?！蔽淖值牡溲趴季颗c接地氣，無處不在的悲憫與一種不可遏止的生命的內(nèi)在歡樂，在他身上和筆下得到奇妙的融合與統(tǒng)一，渾然無間。

《觀看：大地上的藝術(shù)》

主編_周華誠

出版社_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日本大地藝術(shù)祭，除了令作者一行感到新鮮之外，更多的是有了深入的文化思考，并提出這一文化形式對當下我國進行鄉(xiāng)村文化振興的借鑒意義。書中所見，皆為當前我國發(fā)展所遇到的現(xiàn)實問題，也為我國用文化和藝術(shù)帶動鄉(xiāng)村發(fā)展提供了有益參考。

《睡在時光里》

作者_殷悅

出版社_化學工業(yè)出版社

歐洲的城堡和莊園酒店，有講不完的故事。它們可能是哥特風、喬治時期建筑、維多利亞風、都鐸時期建筑。它們有關(guān)藝術(shù)和傳承，有著迷人的時光感和歷史的印跡。更重要的是，城堡酒店是有依然“活著”的，非常適合尋覓一番，然后，迷失在那里。

悅讀

《來自巴勒斯坦的情人》

作者_【巴勒斯坦】馬哈茂德·達爾維什

出版社_湖南文藝出版社

達爾維什是阿拉伯當代杰出詩人，被譽為“巴勒斯坦的聲音”。他用深情的詩篇，訴說了巴勒斯坦人民的苦難與抗爭，呈現(xiàn)了這個民族的人性、尊嚴、情感與審美。本書在2016年版本的基礎上增加了30%優(yōu)秀篇目；每一首美麗的詩，都是一種抵抗。

《夜色和月光：梭羅散文選》

作者_【美】亨利·戴維·梭羅

出版社_譯林出版社

作為梭羅文集的珍藏之選，本書輯錄了梭羅的經(jīng)典散文名篇，既包括《野蘋果》《林木的衍生》《馬薩諸塞自然史》等自然史、博物學領(lǐng)域的佳作，也收入梭羅闡發(fā)自己人生觀、愛情觀及政見的說理文章，全方位展現(xiàn)了梭羅的自然志趣與超驗哲思。

《我渴望投入沉重：路遙年譜》

作者_王剛

出版社_天津人民出版社

中國文學版圖上一個孤獨的殉道者的身影記錄，生動再現(xiàn)茅盾文學獎得主路遙和他的文學時代。以年代為主線，采用大量一手資料，詳細記載了路遙一生的生活與創(chuàng)作軌跡，在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的生活記錄中，看到路遙平凡世界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