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積英
(青海省博物館,青海西寧810016)
在遙遠的遠古,原始先民對自然現(xiàn)象的認識還處于混沌的意識中,對動植物的繁育生長、春夏秋冬的季節(jié)變換、日月星辰的更易運行、風雨雷電的驟變乍起等現(xiàn)象充滿好奇與恐懼,在改造自然而求得生存的同時,他們把更迭的自然因素和無法抵御的大小災害歸結(jié)于某種神秘的力量,并祈求神恩賜予他們食物、人口等所需之物,實現(xiàn)某種愿望,以滿足他們的生活需求和精神慰藉,這也是原始宗教產(chǎn)生的根源之一。
生殖崇拜是新石器時代較為普遍的原始宗教形態(tài)之一,是原始先民對人口繁衍、氏族昌盛的祈盼,也是對自然界繁殖能力的敬畏與向往,把具有一定生殖特點的陶器、石器、巖畫或者是以某種線條刻劃、浮雕的人體裝飾和彩繪的生殖圖案等作為崇拜、祭祀的主體。
原始初民最早的認知中很難理解女性腹中孕育新生命現(xiàn)象,尤其是社會生產(chǎn)力極端低下和生活環(huán)境異常惡劣的情況下,認為女性能分娩創(chuàng)造出新的氏族成員是“神”所賜,因此對女性有著至高的敬畏,對生育有著無比的敬仰,在生產(chǎn)生活中將女性膜拜為生殖的女神,這種現(xiàn)象在新石器時代的考古遺存中有很多的實物資料可資證明。
生殖崇拜是史前時期共存的一種原始社會觀念,故先民在無男女性別意識中簡單地認為女性能夠孕育生命,裸體人象彩陶壺反映出的史前生殖崇拜的社會性是因為有超自然的神力,在長期可視的分娩過程中積累了經(jīng)驗并產(chǎn)生了關(guān)于生殖的可視符號即女性的生殖器及孕婦形象,其過程和具象逐漸強化著原始先民對生殖的認知,因而他們以模仿跟生殖有關(guān)的生殖器官和孕體形象來體現(xiàn)對生命探索的愿望,如陶塑,最初的含義較為簡單,是一種盛水或容納食物的生活用具,在生殖現(xiàn)象的可視性表象思維中逐漸衍生,陶器成了表達生育愿望的載體,用直接、真實、夸張的手法體現(xiàn)出對生殖的追隨與執(zhí)著,這也是原始先民將生殖崇拜可視化最直接的表現(xiàn)。黃河流域的仰韶文化、馬家窯文化、龍山文化和遼河流域的紅山文化等遺址中均能找到相應的實物資料來證明生殖崇拜可視化,諸如柳灣裸體人像彩陶壺、大地灣人頭形彩陶瓶等,用繪畫、捏塑、貼塑、錐刺等手法在陶壺、陶罐、陶瓶的器身上以裝飾特點準確地將女性特有的性器官及孕育生命的體態(tài)特征很直觀地透視出來。青海柳灣裸體人像彩陶壺為馬家窯文化馬廠類型[1],距今4300年左右。通高33.4厘米,口徑9厘米,腹徑23厘米,底徑10厘米。泥質(zhì)紅陶。肩、腹部繪有圓圈紋和蛙紋。壺的頸部貼塑出形象的人頭、細長的雙眼、高聳的鼻翼、輪廓突出的雙耳、厚實的嘴巴,從五官看形態(tài)可掬,形象逼真,雙臂緊抱腹部,作彎曲回攏狀,雙手五指分開,著力于陰部兩側(cè),體現(xiàn)出女性生產(chǎn)時的疼痛狀,恨不得掰開陰部拽出孩子,這種肉體陣痛及對未曾謀面的生命給予的期望在人像上表達得很寫實,把女性生孩子時最突出的特點塑造得很具體:腫脹而外翻的陰唇、裸露而凸起的陰蒂、舒張而變大的陰道口,肚臍眼被擠至胸部,此時裸露的乳房已經(jīng)不是女性主要的性器官了,因為在碩大的孕肚下顯得不是很起眼,只用黑彩繪成兩個圓點,在視覺上有著整體上移的偏差。雙腿外撇,增加了兩腿之間足夠的空間以便讓孩子降生。彩陶壺小平底的剖面寬度巧妙地利用了其鼓腹的造型特點,以彩陶渾圓的腹部展示出孕婦身體結(jié)構(gòu)的圓潤,讓雕塑的人體腹部高高隆起,把女性身體的重點集中在生育繁衍的理念中。民和山城的人頭像彩陶壺[2],頸下方捏塑一個獨立的人頭像,嘴巴微張,似乎在表達一種對臨盆時疼痛的渲泄。
秦安大地灣出土廟底溝類型人頭形彩陶瓶[3],通體高32.3厘米。整體造型為一個端莊淑雅的少女形象,短發(fā)齊耳,口鼻耳細雕,鼻子翹起如蒜頭,用泥條圈貼成眼眶,嘴巴微開,耳垂處有兩個可能是系掛飾件小穿孔。整件器物以線條的抽象和人頭像的直觀清楚地展現(xiàn)出了史前女人的端莊與沉穩(wěn)。其塑形為葫蘆彩陶瓶,也是史前原始先民生殖信仰的直觀表達,認為人是從多子的葫蘆中孕育而出?!渡胶=?jīng)》郭璞注“女媧瓜”,女媧就是瓜、葫蘆,以葫蘆為神之母體,具有神祇的屬性。這在民族學的資料中也頗多,河南濮陽,農(nóng)歷二月二至三月三,民間舉辦盛大的以求子目的的“人祖廟會”,視女媧為“人祖奶奶”,求子者“請”(實際購買)一些泥娃娃、泥玩具帶回家,寓意帶子回家。廣西的瑤族有以葫蘆訂婚的習俗,上門說媒之人帶一個盛滿酒的葫蘆掛在女家門前的籬笆上,如女方同意就收葫蘆,若不應此門親事,則將葫蘆刺破,讓酒流出。
浙江大墳遺址出土的崧澤文化的葫蘆形人像彩陶瓶[4],青灰色的泥質(zhì)陶,呈葫蘆形,瓶首捏塑有小人頭,長頸粗脖。頭有小孔,腦后有鴨嘴形束起的小辮。圓臉、凹眼、隆鼻、碩耳,嘴巴微張似有喃語。厚碩、豐滿的軀體突出了孕育、繁衍和豐收的精神訴求,完美體現(xiàn)了“生殖女神”的形象。
天水師趙村遺址的馬家窯文化半山類型人像彩陶罐[5],通體飾紅色的陶衣,黑紅彩。人面像浮雕于彩陶罐腹部,其五官端莊清秀,鼻梁高聳,眉毛細長且向下彎曲,用小凹坑刻劃出眼睛和嘴巴,頭頂有高聳的半圓形發(fā)髻,髻中間橫穿小孔,面兩側(cè)用黑彩繪出下垂的頭發(fā),用空白勾勒出斜向伸直雙臂和外翻的雙腿,骨架般的軀體在整個人像中的比例結(jié)構(gòu)較為勻稱協(xié)調(diào),直觀地脫落出一個面目清秀、神態(tài)安詳?shù)呐?,再加上蛙紋和葉脈紋的附配,更是體現(xiàn)出這一時期生殖崇拜的特性,定居的農(nóng)耕生活促使女性定位在“神”一樣的生育體系中,她們的形象也多是生殖崇拜的承載者。
上述出土彩陶均為裸體孕婦的裝飾風格,彩陶鼓腹的造型與孕婦隆起的腹部結(jié)合成完美的整體,不論是彩陶瓶還是彩陶壺,其口部或肩部塑出五官的人頭,以高高隆起的腹部來比擬裝有“果實”(孩子)的孕肚,祈求人口的繁殖和農(nóng)業(yè)的增產(chǎn),彩陶中空的腹腔既可容納谷物、盛水之容物,又可視作女性孕育生命的載體。
還有一種為獨立存在的女性塑像,為原始先民頂禮膜拜的供奉偶像,是女神的化身和象征,如遼寧省建平縣和凌源縣交接的牛梁河“女神廟”遺址中出土紅山文化女性陶塑像[6],晶瑩剔透的綠玉鑲嵌裝飾成眼珠,造像的手臂圍真人骨。另一件泥塑女像,面部著朱紅,前額凸出,鼻梁塌扁,尖下巴。陜西扶風案板遺址出土一件裸體孕婦陶塑像[7],殘高6.8厘米,僅存的軀體以飽滿的乳房、隆起的腹部、有曲線的腰身和豐腴的體態(tài)顯現(xiàn)女性孕體的特征。遼寧東山嘴紅山文化遺址發(fā)現(xiàn)兩件孕婦裸體小陶塑像[8],殘高5厘米和5.8厘米,均為站立像,雖為殘件,但腹部隆起、臀部肥大極具孕婦特征。
生殖崇拜的觀念大多是通過性器官來表述,諸如甘青地區(qū)馬家窯文化彩陶上描繪的三角紋、圓點紋、菱形紋等抽象的幾何圖形和葫蘆形紋、草葉紋、花卉紋等寫意的植物圖像和貝紋等直觀的生物類圖像,都具有女性性器官的象征。甘青地區(qū)馬家窯文化半山馬廠類型時期多見的蛙紋就是典型的生殖符號,早期的較為具體、寫實,到后期演變?yōu)槌橄蟮囊跃€條體現(xiàn)蛙的肢體,足部有四五個不等的趾,其繪圖布局松散、線條潦草,但其“蛙”的形態(tài)依然存在,紋飾的演變歷經(jīng)了早期較為形象明了的“蛙”到后期肢體“蛙”的發(fā)展過程,也是原始先民生殖觀念的傳播與發(fā)展。青海省民和縣松樹鄉(xiāng)征集一件馬廠類型彩陶壺[9],泥質(zhì)紅陶,肩部捏塑一個變體蛙,與同時期彩繪蛙紋相似,以圓形的泥突為蛙頭,上有兩個小凹坑,用豎橫泥突塑成蛙的軀體和四肢,蛙的右腿根部有一個橢圓形泥凸,形似女陰。這件陶器既有彩繪蛙紋所表現(xiàn)的蘊意,又有裸體人像壺的縮影,是史前先民宗教觀念最直接的表達。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類歷史的前進就是物質(zhì)資料的供給和人類自身的繁衍而不斷再生循環(huán)的發(fā)展過程,而族群的繁衍是社會生產(chǎn)中最活躍的因素。因此,表現(xiàn)原始人類有關(guān)生殖概念的題材在仰韶文化和馬家窯文化的彩陶裝飾中較多,西安半坡遺址、寶雞北首嶺遺址、臨潼姜寨遺址、柳灣墓地等出土的陶器上繪有或刻有魚紋、人面魚紋、貝紋等反映生殖意念的裝飾圖案。一般在盆、缽類器物上,由最初的寫實性到后來的抽象性,反映了先民們敏銳真實的觀察力和繪畫力,張開的嘴唇、生動的眼睛、擺動的魚尾等神態(tài)生動,形象夸張。因為魚具有較強的繁殖力,魚腹多子與人的胚胎發(fā)育的鼓腹特征類似,因而將魚旺盛的生殖能力轉(zhuǎn)載于自身來祈求多子,尤其是雙魚的圖形很像女性的外陰,因此在史前時期具有象征女性的雙魚、貝殼均是先民們寄寓生殖的產(chǎn)物,以真實淳樸的原始方式表達了先民們對氏族興旺、人口繁殖的一種祈盼。遼寧胡頭溝墓出土的兩枚紅山文化綠松石魚形墜、浙江反山墓出土的良渚文化魚形白玉,其造型均有女陰的象征,尤其是雙魚的輪廓酷似女陰。在西方國家的生殖觀念中,橄欖形器物為女陰象征,其基督教教堂的門窗大多為此形狀,寓意為“生命之門”。在生殖、孕育的意識范疇中,“蛙”同樣具有生殖象征意義,其形象也多種多樣,如希臘東部塞薩利(Thessaly)地區(qū)早期塞斯克羅(Sesklo)文化出土的蛙形人佩飾、土耳其安納托利亞(Anatolia)的柴特爾·休于遺址發(fā)現(xiàn)的蛙形女神像,其身上覆蓋著以紅、黑、橘色繪制的蜂窩圖案,肚臍繪制成同心圓,肚臍與頸部由菱形紋組成“生命柱”。這些典型圖案都是與生殖觀念有關(guān)聯(lián)的,是女人豐乳肥臀生育形象的象征[10],其體態(tài)和神韻所具有的質(zhì)樸和威嚴、豐饒而辛勤、古拙而率真的女性形象,猶如人類文明的孕育者和指引者。
人類的生存和繁衍貫穿著整個社會歷史發(fā)展全部過程,也是原始宗教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幾千年來在人們的生活中綿綿相存。我國自古流傳至今的女媧為華夏之祖,開世造物、摶土造人繁衍后世,為皋媒古神?!渡胶=?jīng)·大荒西經(jīng)》“媧功烈,非僅造人,由兼補天,如天地初辟摩肩盤古大神也”?!堵肥贰ず笥洝芬讹L俗通》“女媧禱神祠,祈而為女禖,因置昏姻”。又云:“以其載禖,是以后世有國,是祀為皋禖之神”。我國遠古神話“女媧造人”就是對“蛙”產(chǎn)子多而形成的生殖崇拜的最直接的映證。“女媧造人”反映的正是史前先民像“魚”“蛙”那樣擁有超強的生殖能力?!巴堋睆谋硐髞砜淳哂泻軓姷南笳饕饬x,其字形字意多與人的形態(tài)姿勢有關(guān),如“蛙人”“蛙泳”。在南北方通用語中稱小孩為“娃”,男娃、女娃、娃娃魚。
在史前時期,女性分娩是氏族中至關(guān)重要的大事,族人會在某種集體祝禱儀式下讓女性去廣闊的野外、田地生產(chǎn),從而促使土地的肥沃、糧食的增產(chǎn)。先民們對生物界繁衍生息的神力的感知來源于對自然界細微觀察和觸及。諸如看到魚、蛙產(chǎn)卵多,因而在祝禱活動中會祈神賜予他們也像魚、蛙一樣多產(chǎn)子。在我國的考古資料上有很多體現(xiàn)生殖崇拜的“魚祭”和“蛙祭”,在半坡遺址、大汶口遺址、河姆渡遺址、柳灣墓地等史前考古發(fā)現(xiàn)中均出現(xiàn)了以“蛙”“魚”為裝飾特點的實物資料。
某種制度或規(guī)則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如果被確認,那么它將在人們留下來的東西上產(chǎn)生一種藝術(shù)的表達,有著不同程度的痕跡。摩爾根《古代社會》中說:“以性為基礎(chǔ)的社會組織相比于以血族為基礎(chǔ)的社會制度更為久遠,它是氏族組織的初期狀態(tài),即在后來達到了具有民族制度的諸部落之間,那以性為基礎(chǔ)的社會組織,可能曾經(jīng)普遍地盛行過。”據(jù)此而論,以性為主題的彩陶紋飾在彩陶的早期發(fā)展階段有所描述和體現(xiàn)。青海大通上孫家寨墓地出土的馬家窯文化舞蹈紋彩陶盆[11],高14厘米,口徑29厘米,底徑10厘米,細泥紅陶,口沿微斂,口沿及外壁繪黑彩。彩陶盆內(nèi)壁的上部為舞蹈紋,5人分3組手拉手共舞。頭部似發(fā)辮裝飾,與尾部飄動的尾飾相呼應,給整個的裝飾圖案增添了舞韻和動感。有人認為尾飾為男性勃起的男根,史前人類以裸露的姿態(tài)連臂踏歌來表達他們原始宗教中生殖意識。青海同德宗日遺址也出土了一件舞蹈紋彩陶盆[12],高12.5厘米,口徑24.2厘米,底徑9.9厘米。以兩組舞者連臂踏歌組成彩陶的主題紋樣,一組11人,一組13人。湯惠生在《連臂舞的人類學考察》中云:這種連臂踏歌的原始舞蹈與史前先民的生育理念和生殖觀念息息相關(guān),共舞和裸露的男根從側(cè)面反映了原始社會生產(chǎn)資料的公有性和無家庭模式而產(chǎn)生的“性”伴侶的公屬性,生活物資的公有性使氏族得以生存,而“性”的公有性使部族繁衍增殖。因而,馬家窯文化彩陶盆上的舞蹈紋是生殖崇拜所表達的最直觀的體現(xiàn),在日常使用的陶器上既賦予了人的特性,又賜予其神靈性,使“人”與“神”二者的共同力量的促使下人口得以繁殖,氏族得以壯大。
在古代有不少祭神或狂歡時的舞蹈是根據(jù)性交的節(jié)湊演化而成的,原始舞蹈動作與性交動作有很大的相似性:舞蹈時癲狂、如癡如醉神情及高潮時的節(jié)奏等。在很多少數(shù)民族的原始舞蹈中還有性舞蹈的痕跡,貴州麻江苗族在孩子滿月的酒席中,將木棒、蘿卜等棒狀物置于雙腿之間象征男根,并以性交動作來跳舞狂歡,若有過往生人,舞者上前并做性交手語來告知此時正在舉行添人進口的慶?;顒覽13]。湖南湘西土家族的擺手舞也有著交媾寓意:每歲正月初至十七,男女聚集,鳴鑼擊鼓,歌唱起“擺手”舞,其中的一種形式“毛古斯”表演,舞者樹葉遮身,著草編帽子,腰上系一根象征男性生殖器的草編“粗魯棒”,起舞時手握“粗魯棒”搖擺,以性交的動作起舞狂歡,期盼著子嗣的繁衍、家族的昌盛[14]。貴州彝族也有一種交媾舞:“撮泰老人”被邀至家時,主人需以酒肉好生招待,在適合的場合下唱彝族情歌,此時的“阿布母”與“阿達母”以交媾動作踩歌起舞,以祈來年得子”[15]。廣西融水苗族的芒篙舞也是具有祈求多子多孫的寓意,表演芒篙者頭戴木雕假面具以渾身烏黑猙獰的樣子去追逐婦女作性交狀動作,以祈子嗣的綿延[16]。
在新石器時代的原始部族中生殖崇拜是先民生存本能的觀念意向,在沒有固定的婚姻模式和家庭觀念的狀況下,其生活運行機制是以生命存活和生命繁衍為中心,因而他們將繁衍種族的欲望與這些給予崇拜的自然物相結(jié)合,從而一方面形成了許多的風俗習慣和宗教信仰,另一方面又演化為種種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頑強地一代接一代地流傳下來。
原始先民對生殖功能的渴求以及對人口繁殖的期盼是他們生產(chǎn)生活的主題,懵懂愚昧的意識觀念中,他們對生育現(xiàn)象無法理解,將信仰觀念以可視性的“物”來表現(xiàn)出來,就如古代很多民族的生殖神,像“阿帕斯”為希臘和羅馬生殖神,用異常壯實的生殖器作為神的象征。很多考古資料中也有很多此類實物,河北后臺子遺址發(fā)現(xiàn)6件石雕像[17],均為裸體的孕婦形象,呈蹲坐姿。其中3件體形較大,分別高34厘米、32.7厘米、32.5厘米,面部的五官刻畫得較為清晰,乳房凸突,腹部隆起,雙臂攏腹,下肢屈膝呈蹲踞狀。另外1件為殘件,人像的整個頭部缺失,殘高20厘米,乳房高聳,雙臂上下交錯于鼓起的腹部,髖骨較大,陰部夸張,恰似臨盆的孕婦。總體看這批石雕像人體結(jié)構(gòu)比例適中,造型較為端莊古樸,再加上孕婦特征極為鮮明,半蹲臨產(chǎn)的姿勢透露出生育神秘莊嚴的特點。在內(nèi)蒙古白音長汗遺址也出土一件站立著的孕婦石雕像[18],高36.6厘米,顱骨較高,上額前突,凸雙乳,鼓腹,雙臂下垂,雙臂彎曲抱腹作屈體狀,造型質(zhì)樸拙雅,雖然沒有突出直觀的生殖器,隆起的腹部是一個孕婦最為直接的信息特征。石雕像有意識地表現(xiàn)女性懷孕或生育之后人體的模仿成為史前人們的生殖女神,所表達的最基本的信息是顯現(xiàn)和辨別人物的孕育特點。
目前我國還沒有有關(guān)生殖女神的古文獻記載,但是有關(guān)人們求子的女神“高禖”“女媧”的等生殖神的民間傳說和神話故事經(jīng)久不衰,認為女性順利孕育與否是由主宰生殖的神所決定,如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鹽源縣民間的“打兒窩”,懸崖上選一形如女陰小石洞,為當?shù)貗D女求子供拜,在此焚香跪拜后向洞內(nèi)拋石子,拋進的石子為神賜孩子,拋不進去則神所不賜。求子者拾撿一石子懷揣與于兜或置枕下,不久就可懷孕。相傳此洞的地下支流直通四川木里縣屋子腳巴丁拉木女神的處所[19]。青海樂都的石溝寺有一個巖洞,謂黏兒洞,求子的人們前去供奉跪拜,有一個儀式就是粘針:婦女用衣袖裹住手臂,伸向洞內(nèi)粘針,若衣袖粘出針者,能生兒育女,粘不出的則無子女。其它如打兒窩、黏兒洞、摸兒洞、百子宮等都是民間生殖崇拜的行為象征?!稘h書·禮樂志》:“后土富媼,昭明三光,穆穆優(yōu)游,喜服上黃”,后土即是女神。
朱狄在《原始文化》中指出歐洲史前裸體女像首先有“地”與“母”關(guān)系而后是“母”與“人”聯(lián)系,“地”是“母”獲得生殖力的主神,“人”又通過與“母”的觸動而獲得生殖功能[20]。此處的“母”即指石雕人像,是歐洲史前最早的生殖神?!胺采①n子之神,基本為女性”,孕婦石雕像是史前原始先民的孕育之神。
在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中,史前人類將與他們生存有直接利害關(guān)系并影響到生存的“女人”作為崇拜對象,最直接的表象就是對女性隆起的雙乳、鼓腹、肥臀及夸張的生殖器的寫實。這一現(xiàn)象在史前的巖畫中也多,山西吉縣柿子灘遺址發(fā)現(xiàn)一處裸體女像[21],正面以赭紅赤鐵礦繪制。頭頂有七個紅色圓點,呈弧形分布。雙耳突出,面部兩側(cè)有高聳的雙髻,肘部前屈,臂向上平舉,右手執(zhí)一物,如祈禱,乳房呈袋狀而下垂,下腹與兩腿間有一個彩色圓孔,寓意女陰,兩腿周圍有不規(guī)則的紅色圓點,好像為女性生產(chǎn)時淋漓的鮮血,腿部勾勒得較為夸張的肥。此構(gòu)圖與新疆阿勒泰地區(qū)的呼圖壁巖畫、寧夏地區(qū)的賀蘭山巖畫和中衛(wèi)巖畫都類似,用圖畫的表象形式表現(xiàn)了史前原始先民生殖崇拜觀念。
巖畫中典型的裸體孕婦形象是原始先民的生殖女神,以圖畫形式來表現(xiàn)生殖崇拜意念,也是原始先民渴求生殖功能轉(zhuǎn)化效應的直觀體現(xiàn)。新疆天山呼圖壁的史前巖畫也具有先民生殖崇拜風格,主題反映了史前先民對繁衍人口及戰(zhàn)勝猛獸威脅、壯大氏族部落的愿望。畫面寬14米,高9米,約120平方米的砂巖崖畫上有200多個人物與動物形象,高大的有2米多,矮小的只有10厘米左右,多為正面體現(xiàn),男性濃眉大眼、軀體雄偉,女性則嬌小秀美,口若櫻桃,纖腰肥臀,雙腿修長。男性生殖器比較夸張地伸向女性,根部有兩個形似睪丸的圓球。還有一種雙頭同體的人形造型(男女共性結(jié)合)和一種男性腹中填繪人面(可能表現(xiàn)著男子懷孕生子的生育觀念)[22]。左側(cè)兩只老虎的生殖器也較為突出和夸張,虎的兩邊各有一組男女交媾的畫面,虎與人之間畫有三只弓箭。交媾、虎、弓箭都是代表生殖能力的物化實體寓意。寧夏平羅大西峰溝的巖畫也是將弓箭和交媾的生殖畫面結(jié)合一體的史前遺存,遺存中有三組男女交歡圖,一組為男女同體,女性仰臥,雙腿屈膝呈交叉狀,男性直立于女性面前作交媾狀。另一組交歡圖姿態(tài)與呼圖壁巖畫一樣為男女同體,人像的頭部繪有弓箭,箭矢直對一側(cè)交歡的男性[23]。弓和箭、男人和女人,這些都是遠史前先民對生殖崇拜最直接的反映?!笆浮笔悄行院湍懈南笳鳎肮笔桥院团幍南笳?,具有生殖的特殊表意,開弓射箭就意味著男女交歡,弓箭一方面為狩獵的生活工具,另一方面又寄托了生殖崇拜的象征意念。
在遠古時期,原始先民知道男女性交關(guān)系的結(jié)果就是生殖,意味著人口的增殖、部族力量的強大,《易·系辭下》云:“天地絪缊,萬物化醇;男女構(gòu)精,萬物化生?!睎|漢《太平經(jīng)》云:“天若守貞,則雨不降;地若守貞,則萬物不生。夫女,即土地之精神也。王者,天之精神也。……得時雨也;地得化生萬物?!蹦信绘攀翘斓厝f物的大事,因此我們就不難理解男女交媾型巖畫的大幅出現(xiàn),除了人物交媾外還有動物的交媾圖。青海省海西州天峻縣的盧山巖畫中也有男女交媾圖,帶有夸張生殖器的男性為側(cè)面,女性為正面,兩腿呈分開姿勢,雙腿之間有一個圓點,表意為女性。交媾圖的下面有曲折粗線,兩邊綴有許多圓點,折線從圓點中穿插通過以寓意男女交合。[24]“丘陵為牡,溪谷為牝”,這種理想的生活場所也需要人們通過交媾等性行為來加以催化才能真正獲取生存生活的能量。
結(jié) 論
新石器時代人們以懷孕女性的塑造和交媾的畫面為生殖神的形象來表達對生殖的崇拜,從而滿足自己獲取豐饒生活資料及增殖部族人口力量的愿望,以具體可見的實物實體來表達他們在特定環(huán)境條件下的生活念想和心理定勢。從大量的考證和引證可以看到,新石器時代出土的女性塑像和巖畫造型均與生殖巫術(shù)有著很大的關(guān)系,具有生殖意義的各種原始宗教符號和人體的“性”為模式都是渲染生殖意念的載體,以此來祈求生殖力的旺盛和部族強大、萬物興盛。同時,也映證了史前社會客觀存在的奇風異俗和人們對于貯種、孕種和祈殖獲取之神異效果。無論是有孕婦特征的女像還是無肢體的人面像、巖畫的交媾像都是史前生殖符號的代表,深深刻上了生殖崇拜的烙印。在文化還不成熟、宗教信仰還沒有定性的原始社會中,人們對母體、生殖器、性交等最直接的模仿并以敬畏和膜拜的方式體現(xiàn)著當時的生育觀念,并把這種神力轉(zhuǎn)化成部族豐產(chǎn)的保護者,演繹者以生殖為核心的崇拜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