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
對于住過瓦房的人來說,瓦松是極其常見的,尤其是在苔蘚積灰之處,常常能與之相遇。不過我與瓦松相見卻很晚,說起來倒是有些意思。
雖然家在城市,但小時候也在農村生活過許久。因為北方雨水不多,農村多是平頂磚房,偶爾能看見的瓦房,也多是紅泥灰瓦的。因此,我的童年缺失了關于瓦松的回憶。我與瓦松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去往四川的火車之上。
火車從華北的黃土地出發(fā),路經運城關中盆地的時候,便可以看到車窗外整齊的青瓦房。青瓦房的屋頂要比紅泥灰瓦房好看得多。正值秋雨瑟瑟,青瓦白墻浸泡在濃濃的雨霧中,讓看慣黃土藍天的我興奮不已。魚鱗片一樣的青瓦上落滿青苔,在接近屋檐滴水的檐瓦上,長著許多已經發(fā)黑干枯的長穗。這便是開花之后枯萎的瓦松,黑黑的,看上去像草,卻不似雜草四下垂落,倒像小松挺立。
唐人崔融的《瓦松賦》,其序提到和我一樣的感覺——“謂之為木也,訪山客而未詳;謂之為草也,驗農皇而罕記?!辈贿^瓦松并不是常年黑漆漆地立于瓦上,而是“千株萬莖,開花吐葉”,雖然高不及尺,卻因其形似松而得名。崔融生于初唐,得武則天賞識,后由于為人耿直,幾次被貶,于是借瓦松抒自己不肯攀附權貴而得仕的想法。
不過現實是,瓦松并沒有崔融想象中那樣耿直,在少雨的地區(qū),或是換了其他屋頂,瓦松就很少見了。這種景天科的小植物,喜歡裸露、向陽的碎石坡,且坡上的石頭要碎成片才好。有人居住的地方,瓦松除了屋頂瓦間,在向陽潮濕的墻角以及磚縫里也能看到。瓦松的葉片有些像松針,卻比松針肉圓許多,一叢長成蓮座狀,如同“松座”。倘若入秋漸冷,肉質的葉叢里會有包裹很緊的休眠葉球出現,形如松塔,于是瓦松這名字就更形象了。
在野外,瓦松一般生長在裸露的山體上,林下溪邊陰濕處絕對看不到它們的身影。這也是瓦松身為多肉類植物的習性之一。多肉類植物的莖和葉片常富含水分,這樣的構造才能適應貧瘠且無法保水的土壤。為在忽干忽濕的環(huán)境里生存,肉質的葉片在雨季存儲水分,而到了旱季便可用先前儲存的水分維系生命。因此,瓦松類的多肉植物,既不能生長在干旱的沙漠里,也不能生長在過于潮濕的溪水邊。
多肉植物是一個對環(huán)境要求苛刻的矛盾體。它們怕干旱,也害怕多余的水分。在野生環(huán)境中,矛盾的瓦松很少成群出現,它們會零星地散布在裸露的巖石上,或是碎石坡上,北方較為耐旱的晚紅瓦松和鈍葉瓦松,也只會星羅棋布地點綴在長滿苔蘚的石縫里。
在人類建造的屋頂,無雨則干爽,有雨則潮濕,如果大雨,水可以通過瓦片快速排干。青瓦質地多孔,排水且透氣,是半濕潤以及濕潤地區(qū)最佳的建筑材料。于是青瓦房為瓦松提供了一個絕佳的生存環(huán)境,原本野外并不太常見的瓦松,便移身上屋了,與人類共生在一起。原本只有在山間石縫里的瓦松,卻跟隨人類走到了平原曠野。
有一類植物叫伴人植物。狹義的伴人植物是依靠人類傳播或者是借助人類活動傳播的植物。例如酢漿草、鬼針草,它們具有黏附能力,可以粘在人類衣服或者毛發(fā)上傳播種子,只要有人在的地方,這些植物也會隨之而來。狹義的伴人植物還有稗和虞美人一類,前者的種子會混雜在水稻里,后者則是混在小麥種里,在麥田里形成漂亮的花海。
廣義的伴人植物中有這么一類,因為人類活動破壞了原有植物的環(huán)境,或者是人類生活創(chuàng)造了一些新的環(huán)境,適應這樣環(huán)境而伴隨人類生長的植物。例如人類廢棄的土地上,藜、莧以及蒿草是最早占領荒地的植物,所以人類只要破壞原生植被,它們便會捷足先登,甚至連農田都不會放過。而后者,便是瓦松成為伴人植物的先決條件,人類建造了房屋,空曠的房頂,便是瓦松的新天地,此外還有景天科的落地生根、菊科的蒲兒根也會“上房揭瓦”。
不過,伴人植物也不會因為人類就會永遠繁榮。隨著人類改造自然的能力不斷增強,這些伴人植物也是危險重重。尤其是如今過分硬化和園藝化的城市環(huán)境里,原本欣欣向榮的伴人植物如今很多種類也被逼到無處生根的境地,越來越多的伴人植物出現了退化和絕跡,比如草叢中的點地梅,屋頂上的瓦松,在轟轟烈烈的城市化發(fā)展中逐漸退出人類的視野。于是我們現在又難得看到瓦松的身影了。
編輯/譚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