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聲志,陳建英
肺動脈高壓(pulmonary arterial hypertension,PAH)是一種慢性致命性疾病,靜息狀態(tài)下平均肺動脈壓(mPAP)≥25 mm Hg(1 mm Hg=0.133 kPa),主要影響肺動脈遠端,是一種罕見且無法治愈的肺血管病變,其可導致進行性肺動脈重構(gòu),致使右心室壓力負荷增加,最終導致右心衰竭甚至死亡。研究表明,PAH患者1年病死率約為33.9%,5年病死率約為50.0%[1]。目前基于抗肺血管內(nèi)皮功能障礙,舒張血管并不能明顯提高患者遠期存活率,因此亟須一種新的治療策略。近年炎癥性質(zhì)逐漸得到醫(yī)學界的廣泛重視,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NIH)指出,炎癥是判斷PAH的新指標[2]。歐洲心臟病學會和歐洲呼吸學會指出,C反應蛋白、白介素6(IL-6)等炎性因子是判斷PAH嚴重程度的生物標志物[3],推測炎癥可能為PAH認識和診療提供新思路。本文就炎癥及NLRP3炎性小體在PAH中的作用展開綜述。
目前,臨床治療PAH的關(guān)鍵在于肺動脈內(nèi)皮功能障礙,采用5型磷酸二酯酶(PDE5)抑制劑、可溶性鳥苷酸環(huán)化酶激動劑Riociguat、內(nèi)皮素1受體拮抗劑、前列環(huán)素等藥物治療可有效緩解患者呼吸困難、增加其運動功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患者的生活質(zhì)量,其中PDE5抑制劑禁忌證較多,適用群體較少,存在心瓣膜損傷等潛在風險;Riociguat于2013年被批準用于治療不明原因PAH或術(shù)后栓塞性PAH,但于2016年被報道可導致嚴重不良事件和高病死率[4];高達26%的內(nèi)皮素1受體拮抗劑用藥者出現(xiàn)明顯外周性水腫[5];前列環(huán)素類靜脈注射效果佳,口服及吸入有效性未知,依從性差;該四類藥物對降低肺動脈壓(PAP)的整體有效率僅約為10%,在肺動脈血管重構(gòu)獲益上并不明顯[6],可見其并不能降低患者遠期病死率。
PAH患者血漿白介素1(IL-1)、IL-6水平高于健康人群[7]。一項前瞻性研究和回顧性研究表明,高水平炎性遞質(zhì)預示PAH患者預后不良[8]。PAH患者肺血管周圍有大量巨噬細胞、單核細胞和淋巴細胞等炎性細胞浸潤,而高水平腫瘤壞死因子α(TNF-α)可誘導18種細胞因子/趨化因子表達,其中IL-6、粒細胞-巨噬細胞集落刺激因子(GM-CSF)、瘦素(Ob)可調(diào)控肺動脈平滑肌細胞(PASMC)的增殖與凋亡[9],因此炎性因子在PAH發(fā)生、發(fā)展中具有一定作用。
首先,在介導炎性反應的補體系統(tǒng)中,BMPR2變異等因素可增強GM-CSF表達上調(diào)、促使GM-CSF依賴性補體系統(tǒng)的激活,致使巨噬細胞等炎性細胞大量聚集在肺血管周圍,募集的巨噬細胞表達有血小板反應蛋白1(TSP-1),其可激活轉(zhuǎn)化生長因子β(TGF-β)并增強Rho激酶信號,從而導致血管收縮[10-11]。另外,通過代謝重編程可驅(qū)動持續(xù)的炎癥狀態(tài),導致病理性血管生成和纖維化[12]。此外,巨噬細胞可通過C-C趨化因子受體2型(CCR2)和C-C趨化因子受體5型(CCR5)相互傳遞作用而加重PASMC的遷移和增殖[13],導致PAH進行性加重。
募集的巨噬細胞是細胞因子及其他遞質(zhì)的重要來源。缺氧環(huán)境可導致缺氧誘導分子1α(HIF-1α)堆積,有氧代謝失調(diào),而后升高的核因子κB(NF-κB)可誘導NLRP3上調(diào)并激活及募集銜接分子凋亡相關(guān)斑點樣蛋白(ASC),促進含半胱氨酸的天冬氨酸蛋白水解酶1(caspase-1)前體水解,而水解后有活性的caspase-1可生成并釋放白介素1β(IL-1β)、白介素18(IL-18),進而加重炎性反應[14]。此外,轉(zhuǎn)錄因子信號轉(zhuǎn)導與轉(zhuǎn)錄激活因子1(STAT1)轉(zhuǎn)錄后修飾,該修飾可上調(diào)肺動脈平滑肌內(nèi)程序性死亡配體1(PD-L1)表達并導致細胞凋亡,以細胞程序性死亡形式釋放與生成大量的炎性因子并放大級聯(lián)反應[15]。而且,這并不是局限性的,細胞中膜受炎癥刺激后可引起PASMC增殖及抗凋亡,巨噬細胞在細胞外膜中的蓄積和激活也受IL-6、IL-1β、IL-18旁分泌的影響。因此,缺氧環(huán)境引起的缺氧信號可觸發(fā)PAH的炎性信號。
缺氧信號觸發(fā)的炎性因子參與了PAH患者代謝紊亂。NLRP3炎性小體的激活及IL-1β的釋放可通過PFKFB3調(diào)節(jié)糖酵解[16],內(nèi)皮細胞中PFKFB3可通過提高糖酵解水平而促進代謝產(chǎn)物丙酮酸產(chǎn)生,而丙酮酸堆積可增強機體對脯氨酰羥化酶結(jié)構(gòu)域蛋白(PHDs)的抑制能力,減少細胞中HIF-1α降解,促使炎性因子〔包括IL-1β、趨化因子配體12(CXCL12)〕、生長因子〔包括血小板源性生長因子B(PDGFB)、成纖維細胞生長因子2(FGF2)〕和細胞黏附因子表達升高,最終致使PASMC異常增殖、遷移[17]。另外,隨著PASMC中PFKFB3水平的升高,糖酵解的代謝產(chǎn)物乳酸含量也增加,致使鈣蛋白酶2(calpain-2)磷酸化激活,引起PASMC中骨膠原合成增加,細胞增殖加快,進而促進肺血管重構(gòu)[18]。
值得注意的是,在代謝紊亂中,重度PAH患者體內(nèi)Ob上升的同時伴隨炎性因子水平升高。研究表明,血Ob水平與PAH患者預后密切相關(guān)[19],而Ob主要在脂肪組織中合成[20]。脂肪組織是炎性遞質(zhì)和血管生成促進劑的重要來源,即炎性因子水平與Ob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伴有此類代謝綜合征的PAH患者機體肺血管周圍巨噬細胞聚集和IL-6產(chǎn)生增加,信號轉(zhuǎn)導與轉(zhuǎn)錄激活因子3(STAT3)被IL-6激活,進而誘導PASMC 增殖[21]。
在諸多發(fā)病機制中,炎癥參與PAH尤其是導致巨噬細胞聚集,但各種炎癥的啟動因素及作用機制錯綜復雜,目前尚未形成一個系統(tǒng)的整體認識。NLRP3炎性小體被認為是炎癥性疾病的明星蛋白復合物,有望能對PAH的炎癥性質(zhì)進行系統(tǒng)的解釋。
炎性小體是由NLRP3、ASC及效應蛋白caspase-1組成的一種多蛋白復合體,是巨噬細胞介導的免疫和炎癥重要調(diào)節(jié)因子的關(guān)鍵組分,也是啟動固有免疫應答的關(guān)鍵炎性信號平臺,能對各種刺激產(chǎn)生反應,在固有免疫中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22]。當損傷相關(guān)分子模式受刺激后,細胞膜上的模式識別受體(PRRs)可通過誘導細胞核內(nèi)NF-κB信號傳導,促進NLRP3及IL-1β前體(pro-IL-1β)表達,NLRP3募集銜接分子ASC,該蛋白將NLRP3連接到caspase-1前體,caspase-1前體通過自身蛋白水解酶活性異四聚體的形成而被激活成有活性的caspase-1,其可將下游的pro-IL-1β及pro-IL-18分別切割生成有活性的IL-1β、IL-18以促進炎性反應。
血管中NLRP3炎性小體的激活是炎癥性疾病發(fā)生、發(fā)展的基礎(chǔ)。最新CANTOS研究證實,拮抗IL-1β可降低15%的非致死性血管事件[23]。MULLARD[24]研究表明,NLRP3炎性小體是最有前景的炎癥靶點。
巨噬細胞是PAH發(fā)病機制的主要參與者,可促進PASMC增殖,而NLRP3炎性小體主要存在于巨噬細胞中。VILLEGAS等[25]首次證實PAH中NLRP3炎性小體被激活,因此抑制體內(nèi)NLRP3炎性小體激活可降低肺部炎癥程度而改善PAH。研究表明,NLRP3炎性小體被激活后,需通過銜接ASC而增加caspase-1水平[26]。內(nèi)皮細胞作為血管疾病的起始環(huán)節(jié),其可因caspase-1表達上調(diào)而觸發(fā)細胞程序性死亡,進而導致血管內(nèi)皮功能障礙[27]。已有研究表明,PASMC增殖能力可因caspase-1敲除而明顯下降[15]。UDJUS等[28]研究表明,caspase-1主要通過IL-18、IL-6等途徑誘導PASMC增殖,進而導致缺氧性PAH。
caspase-1的成熟觸發(fā)可將白介素前體剪切成有生物活性的IL-1β、IL-18。在PAH中,肺動脈內(nèi)皮細胞釋放的損傷信號分子可生成IL-1β,IL-1β與IL-1受體1(IL-1R1)結(jié)合后,可導致NK-κB活化并合成IL-6和TNF-α,有效促進PASMC增殖[29]、激活信號轉(zhuǎn)導途徑及改變氧化還原穩(wěn)態(tài)導致的高內(nèi)皮細胞壞死率[30],導致男性PAH患者預后差。研究表明,在敲除IL-1R1后,IL-1β介導的PASMC增殖受到明顯抑制[31]。拮抗IL-1可有效降低血管炎癥的同時明顯減緩肺血管重構(gòu)[32]。因此,IL-1β參與PAH患者肺血管周圍巨噬細胞、內(nèi)皮細胞和PASMC。臨床上,阿那白滯素和卡那奴單抗已被批準用于人體以拮抗IL-1β帶來的不良影響,其中心力衰竭患者在長期使用IL-1受體拮抗劑中獲益[33]。有研究對7例PAH合并右心衰竭的患者進行阿那白滯素治療結(jié)果顯示,雖然患者2周內(nèi)心肺運動測試和超聲心動圖測量的右心室功能指標并沒有明顯變化,但其超敏C反應蛋白、IL-6水平降低所致的肺換氣效率有所提高、運動能力有所增強[34-35]。目前臨床上長時間應用阿那白滯素是否會對肺動脈內(nèi)皮功能、血管重構(gòu)及其他并發(fā)感染造成影響尚不完全明確。
IL-18作用于肺動脈及微血管內(nèi)皮細胞受體,而刺激黏附分子〔包括細胞間黏附分子1(ICAM-1)、血管細胞黏附分子1(VCAM-1)〕、淋巴細胞功能相關(guān)抗原1(LFA-1)、極晚期抗原4(VLA-4)可在活化的單核細胞上表達并牢固地黏附在血管壁上,致使P38MAPK激活,導致內(nèi)皮功能損傷[36]。同時,IL-18以自分泌/旁分泌的方式作用于PASMC上的IL-18受體,上調(diào)基質(zhì)金屬蛋白酶(MMP)表達,進而干擾細胞外基質(zhì)并促進PASMC增殖,進而出現(xiàn)中層血管壁增厚的病理改變。另外,IL-18還可作用于單核細胞,促使這些細胞釋放其他細胞因子,如IL-1、TNF-α和IL-12;IL-12將導致T細胞表達干擾素γ(IFN-γ),引起單核吞噬細胞釋放趨化因子配體10(CXCL10),而CXCL10募集富含CXCR3的單核細胞,其可釋放大量IFN-γ,進而致使更多的單核細胞表達CXCL10,形成一個正反饋回路,從而放大細胞因子-趨化因子-生長因子風暴,最終導致血管病變[37]。所以,可采用這些細胞因子譜判斷其臨床風險[38]。拮抗IL-18具有明顯降低肺動脈壓、抑制PASMC表型轉(zhuǎn)化及抑制血管重構(gòu)等切實作用,但單純拮抗IL-18對改善PAH所引起的右心室肥厚效果不佳,可能是由于拮抗IL-18后引起了其他補償性平行炎癥途徑上調(diào)所致[39]。
目前臨床藥物治療PAH僅可改善患者臨床癥狀,對提高遠期存活率效果欠佳。PAH中,炎性細胞募集可與血管壁細胞直接作用,也可釋放細胞因子增強炎性信號而導致代謝紊亂,各種因素疊加最終導致PAH。PAH發(fā)病機制相互影響但不孤立存在,且均有炎癥參與其中。在PAH中,NLRP3炎性小體被激活,作為微粒危險信號釋放并刺激胞內(nèi)外caspase-1,從而放大級聯(lián)反應,加快炎癥發(fā)展。在動物實驗中,針對NLRP3炎性小體各組分的研究比較成熟,臨床試驗主要圍繞對IL-1β或IL-18的拮抗而開展,短期內(nèi)確實能增加患者運動耐量,但遠期影響尚不明確。
作者貢獻:陳建英進行文章的構(gòu)思與設計;周聲志進行文獻/資料收集、整理,撰寫論文,進行論文的修訂,并對文章整體負責、監(jiān)督管理。
本文無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