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永琪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在文學這個特定領域里,“重復”不僅僅指時間和空間意義上的相對無變化,更是人物在生存境遇上的驚人復制。按照傳統(tǒng)的進化論觀點,“新”在一般的歷史語境下比“舊”更進步,無論是個體還是作為整體的人類都是發(fā)展變化的。這類觀點在一定程度上有其合理性,但生活的包羅萬象不僅包括整體上的進步性,也包含著一種圓形回歸的生命模式即“重復”?!爸貜汀钡囊环N樣式是個體生命在生存經歷上的回歸,也就是類似魯迅式的“離去——歸來——再離去”的模式;另一種樣式則是代際之間的悲劇性重復,幾代人重復著一個相似的生命困境。這既有時代歷史的烙印,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人性的一種普遍表現(xiàn)。這是因為個體在成長發(fā)展的歷程中,總要經歷職業(yè)、家庭等不同的社會場景,而在這些場景里,人與人的溝通并不能達到完全意義上的彼此理解,因而產生了各種隔膜,使人陷入了相似的生存圈套。
細讀文本后不難發(fā)現(xiàn),“重復”主題在《一句頂一萬句》中有著不同層次的表現(xiàn)。
《一句頂一萬句》分為上下兩個部分,《出延津記》和《回延津記》,一出一回本身就是重復,可以說劉震云對這部小說的整體設定就是關于重復的一個明喻。
小說上部的主人公楊百順,即楊家莊賣豆腐老楊的次子。他的生活便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復著逃離。少年楊百順不滿于子承父業(yè)沿街叫賣豆腐,加上對父親偏袒三弟楊百利極為不滿,因而逃離了家庭。從家庭出逃后,楊百順經剃頭匠老裴介紹拜在老曾門下,做了一個殺豬刀的小學徒,由此開始了他重復逃離的生命怪圈。后來老曾續(xù)弦,娶了老孔的妹妹。楊百順對師娘是有怨言的,因為無論干活的多少總是分得固定的幾件下水,他“心里像長了茅草”[1]62。他將怨言講與老賀聽,輾轉幾人后傳入師父老曾耳朵,由此產生了矛盾。不得已,楊百順選擇逃離。逃離后的第二站在蔣家莊老蔣的染房里,他負責挑水,本來風平浪靜,不料有一天失手將老蔣最喜愛的猴子“銀鎖”放跑,不得已再次逃離。其后,楊百順又經歷了老魯的竹業(yè)社、縣政府后花園以及吳香香的饅頭鋪,最后在陜西終老。
從楊百順的生命歷程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他在少年時代,本來已經避免了一種生命的重復,那便是子承父業(yè)的職業(yè)傳承,一代又一代地重復著做豆腐的職業(yè)。這種代際之間的職業(yè)重復是中國幾千年來的傳統(tǒng),封建社會一直長期存在著嚴格的手工業(yè)者的戶籍管理,從官方層面強制確定了這種職業(yè)重復。同時,安土重遷的中國人也不愿拋卻安穩(wěn)的生活,放棄父輩的職業(yè)積淀而貿然出走??梢哉f楊百順是幾千年來傳統(tǒng)手工業(yè)小作坊生態(tài)里的一個異數。他逃離了對上一代職業(yè)的重復,而由其兄長楊百業(yè)承擔。他雖然避免了對祖輩職業(yè)的重復,但轉眼又陷入了另一種生命的重復,不斷變換工作,不斷新生變故,重復著“逃離——穩(wěn)定——變故——再逃離”的生命圈套。
以楊百順為中心,周圍的人也在各自進行著自己的生命重復,且這種重復或多或少有著相似的一面。剃頭匠老裴和老伴及其娘家人發(fā)生沖突,夜半時分欲提刀到鎮(zhèn)上砍殺老伴的娘家哥,行至半路,偶然發(fā)現(xiàn)了躲在草叢里的楊百順。聽過楊百順的不幸遭遇后,老裴將其救起,心中殺人的怨怒也完全消解。相同的情節(jié)在十幾年后再次上演,楊百順長大成人,對父親心生怨怒,遷怒于父親背后的“軍師”馬家莊的老馬,同樣在夜半時分欲提刀尋仇,亦是偶然發(fā)現(xiàn)了躲在草叢里的小來喜,聽完小來喜的敘述后殺意全無。兩段情節(jié)基本一模一樣,甚至連主人公的語言都一樣,老裴和楊百順面對躲在草叢里的對方時都發(fā)出了同樣的感嘆:“按說這事不該我管,可誰讓我碰上了呢?”[1]18同樣的情節(jié)與人物語言也說明《一句頂一萬句》并不是一個婉轉的隱喻性文本,而是一個赤裸裸的關于“重復”的明喻。老裴、楊百順或者來喜,每個人都在進行著相似的生命重復,終有一天兩個生命的圓圈發(fā)生了部分重疊,個體在進行自我生命重復的同時也在參與著他人生命重復的構建。
小說的下半部《回延津記》的主人公是楊百順的外孫牛愛國。牛愛國所有的苦悶均源于和龐麗娜不幸福的婚姻。整部小說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詞是“說得著”,導致二人婚姻危機的根本原因恰恰是無法做到說得著。牛愛國曾做出過努力,“兩人沒話,他開始主動找話”,甚至“為了說話,為了說好話,牛愛國在沁源縣城南關租了一間房子,臨時在縣城安了個家”[1]274。但最終依然沒有突破“說得著”的巨大鴻溝,牛愛國的努力以失敗告終。這個鴻溝最終由開影樓的小蔣填上。龐麗娜出軌小蔣,原因很簡單,兩人說得著,二人外出偷情,云雨過后的對話頗有意味:
一個人說:“咱再說些別的?!?/p>
另一個說:“說些別的就說些別的?!盵1]284
同樣的對話一字不差地出現(xiàn)在牛愛國和章楚紅之間,同樣是偷情,同樣是云雨后的對話。牛愛國和章楚紅重復甚至是完全復制了小蔣和龐麗娜的生命橋段。
不僅是同時代人在進行著相似的重復,幾代人之后,這種生命的重復依然上演,后代和祖輩的生命圈套驚人相似。楊百順和牛愛國之間雖然隔了兩代人,但這種重復跨越時空依然在上演。楊百順在縣政府后院種菜時被寡婦吳香香看中,二人結為夫妻,但毫無感情基礎,二人婚姻亦是說不著。隔壁老高乘虛而入,吳香香在和老高的偷情丑事發(fā)生之后逃逸天涯。楊百順在眾人言論的壓力下不得已外出找妻,但只是假找,并無目的。同樣的故事在后代牛愛國的身上重復上演。妻子龐麗娜出軌其姐夫老尚,東窗事發(fā)后二人倉皇出逃,小城一時眾聲喧嘩。牛愛國迫于輿論壓力走上了和外祖父一樣的外出尋妻之路,其心態(tài)一如楊百順,假找罷了。歷史驚人的相似,隔著兩代人的楊百順和牛愛國重復著一個生命的圈套。楊百順假裝外出找妻,最終陰差陽錯終老陜西,完成了《出延津記》的生命書寫。幾十年后的牛愛國假裝外出找妻,妻子沒有找回,卻輾轉數地最終在延津尋回了家族的歷史往事,跨越時空完成了《回延津記》的歷史復歸。楊百順和牛愛國的一出一回共同構建了關于家庭、關于個人命運的圓形回歸,同時生命的吊詭和偶然性帶給人的巨大心靈震撼也被和盤托出。身處一個時代語境下的蕓蕓眾生如楊百順和老裴或是牛愛國和章楚紅重復著相似甚至是相同的生命橋段。處于不同時空的楊百順和牛愛國亦在書寫著相同的生命故事。劉震云想要表達的是,“重復”是一個人的生命主題,是跨越時代的,它無關時間和空間的歷史變遷。不同的人物,但相同的情節(jié)和一字不差的對話也說明作者并不想把“重復”的主題做一種隱喻式的書寫,而是直接大膽地揭示。
作者并沒有明確給出《出延津記》和《回延津記》故事發(fā)生時代的任何信息,但讀者可根據書中所描繪的社會風貌做大致推斷?!皸畎夙槨边@個人物形象的塑造本身也是超越了具體的時代和社會環(huán)境。他的活動年代大致在清末民國時期,這個時代國家動蕩,外族入侵,軍閥混戰(zhàn),大量底層民眾顛沛流離,但楊百順的數次逃離和生活軌跡的變化與時代動蕩沒有任何關系。同時,楊百順的角色也并不屬于傳統(tǒng)封建社會里的流民,因為他的家庭并沒有陷入破產,他隨時可以回家繼承祖輩的磨豆腐的職業(yè),雖然父子不和。楊百順生命的輾轉完全是由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所造成的。劉震云刻意模糊具體時代的做法和“楊百順”這個超越時代的形象的塑造,恰恰表明了他的認識,那就是導致個體生命的重復并非單純的時代和社會因素,最重要的是人性因素,是人與人之間的“隔膜”。
整部小說里人與人之間情感上的不理解和不相通所造成的隔膜俯拾皆是,這也是構成人物生命重復的內在動因。隔膜是一個“人”身處群體生活中無法避免的存在,因為“人與人的不理解,人的孤獨感是絕對的,無條件的,而理解則是相對的有條件的。這正像運動是絕對的,而靜止則是相對的一樣”[2]。楊百順每次陷入生活的新一輪重復都是因為與特定對象產生了不可逾越的隔膜。楊百順的第一次出逃是逃離家庭,原因是父子之間的不信任甚至仇恨。老楊在決定三個兒子誰上學的抓鬮儀式上做了手腳,導致楊百順只能在家做讓他無比厭煩的豆腐。楊百順內心的苦悶無人傾訴,孤獨寂寞之感郁積在胸中。當他得知了抓鬮的真相后,內心的苦郁被瞬間點燃,燒成一把無法熄滅的仇恨火苗。本來就與父親少有精神和語言上的交流,楊百順心頭的怒火更使得二人的關系已然水火不容,形成了一道厚厚的隔膜。也正因為隔膜的存在,家庭對于他而言,“只能感受它而無法改變它,他仍然只能把這個感受到的世界留給他自己”[3]。
從家庭逃離出來后,楊百順追隨老曾做一份殺豬的職業(yè),為了維持這份職業(yè)他可以克服任何困難,甚至每天工作結束后還要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行三十里路趕回家睡覺。如此艱辛沒有摧毀楊百順的信念,但他最終沒有跨過的是人與人理解的困難。他對師母雖有不滿,也無非是幾件下水的事情,完全構不成壓死駱駝的稻草。事件的導火索在于楊百順將其對師母的怨言當作閑話說與老賀,由老賀之口傳入老孔之耳,經過幾輪口耳相傳,本來一句稀松平常的牢騷成了師徒之間的深仇大恨。之前建立起來的信任頃刻之間轟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師徒之間的沉重隔膜,似一座巍巍高山不可逾越,二人最終反目。這師徒間的隔膜也構成楊百順再次出逃的根本原因,他也在一瞬間明白了“世上的事一多半是說不清楚的,只好清楚不了糊涂了”[1]171。
楊百順最后一次出逃是徹底走出故鄉(xiāng),離開延津,原因則是夫妻關系的破裂。在這段不成功的夫妻經歷中,楊百順和吳香香一開始便沒有平等的交流。楊百順每天沉淪在吳香香的命令和嘮叨里,他沉默不語,甚至夜里行房時也一言不發(fā)。交流的困難與情感上的互難理解形成了二人之間的深刻隔膜。每個人內心的孤獨寂寞總是要尋一個排遣的出口,繼女巧玲便是楊百順的情感調劑,他倆說得著。吳香香則與隔壁的老高取得了熨帖心靈的交流,二人事發(fā)之后義無反顧地選擇私奔。楊百順外出尋妻,最終出離延津。由此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楊百順一次次進行的“逃離——穩(wěn)定——變故——再逃離”的重復中,最大的變量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深厚隔膜,或是父子之間,或是師徒之間,抑或是夫妻之間。
小說下半部《回延津記》的主人公牛愛國重復著外祖父楊百順的家庭悲劇。牛愛國常年外出跑長途,遂與妻子龐麗娜聚少離多。時空距離投射到夫妻關系上,兩個人心靈之間的距離便遠了,即使相聚也無話可說,夫妻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交流的缺失與不通暢構成了牛愛國和龐麗娜之間的隔膜。牛愛國試圖解決二人之間的冰冷關系,他在縣城租了房,這樣每天就能看見龐麗娜,二人的空間距離已經不再遙遠。除此之外牛愛國還隔三岔五親自下廚做龐麗娜愛吃的魚,但一切都是徒然,飯桌上的交流依然尷尬而生硬,表示牛愛國的努力失敗了。同時也說明隔膜的產生似乎在一夜之間,但要徹底解決它卻比登天還難。這種隔膜直接導致了龐麗娜出軌影城小蔣,牛愛國和龐麗娜的夫妻關系也隨即破裂。
除了楊百順和牛愛國,小說里的每個人幾乎都經歷著人與人之間的隔膜,如老汪與銀瓶、楊百利與牛國興、章楚紅與老李等等?!笆郎系娜吮榈囟际牵f得著的人千里難尋”[1]247,小溫的這句話道出了人與人之間交流的困難,也說明了隔膜的常態(tài)化存在。這種由交流的艱難而產生的隔膜致使一段關系中的人內心寂寞而苦悶,每個人都想沖破這個精神牢籠,進而追求生命的輕盈。但當他逃離了原來的牢籠而進入一段新的關系圈層時,新的隔膜已然一點點建立起來,形成新的精神枷鎖。于是不斷逃離,不斷追尋,沒有了結,生命也在這無聊的周而復始中一點點耗盡。
“重復”這個主題古已有之,古典文學中便多有體現(xiàn),如《三國演義》開篇即是“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4]。參照幾千年來朝代更替、興亡變換的事實,這一論斷頗有幾分道理。寥寥數語也道出了羅貫中對歷史邏輯的認知,歷史的車輪看似滾滾向前,其實在重復著恒定不變的“分合”圈套。
對此魯迅亦有著深刻的認識,他以當下時代為中心,以數千年歷史為參照系,對比之后得出了一個令人絕望的認識:“試將記五代,南宋,明代的事情的,和如今的狀況比較,就會驚心動魄于何其相似之甚,仿佛時間的流逝獨與我們中國無關?,F(xiàn)在的中華民國也還是五代,是宋末,是明季”[5]。魯迅悲哀地發(fā)現(xiàn)歷史的內核是凝滯的、不變的,無數仁人志士試圖變革時代的努力在鋼鐵一般堅硬的歷史邏輯面前顯得幼稚而可笑。所以當錢玄同請他出山時,他反用那個著名的“鐵屋子”的比喻來詰問對方。我們知道后來魯迅終歸是“出山”了,出山的第一篇作品便石破天驚,即新文學史上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犊袢巳沼洝芬彩且黄P于“重復”的隱喻性文本,是“吃人”的歷史的重復,從古代災荒時節(jié)的“易子相食”到后來封建禮教對人性的壓抑變形,其歷史內核沒有發(fā)生變化,一直是“吃人”。
魯迅不僅看到歷史的重復,也觀察到了身處其中的人的生命的重復。無論是呂緯甫還是魏連殳,青年時代一腔熱血參加革命,四處碰壁后最終回歸庸常與瑣屑,因為“一個擁有自我個性的先驅,他的內心永遠是孤寂的”[6],都逃不出“離去——歸來——再離去”的圓形回歸。《祝?!防镩c土的一句“老爺”宣告的是那個活潑少年的死去,他終究還是重復著一代又一代的奴性生存,背后原因直接指向的是封建禮教的壓迫。由此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魯迅在探究造成個體生命的重復的原因時,認為其淵藪在于歷史的凝滯,具體則是封建禮教制度的堅固。
劉震云則更進一步,他突破了五四以來的進化論的局限。傳統(tǒng)進化論認為“新”一定比“舊”更進步,新時代的人可以突破舊時代的桎梏。但實際生活卻是身處當代的生命個體在一定程度上依然重復著以前的悲劇?!兑痪漤斠蝗f句》中的牛愛國們有汽車開,有電話使,有著所有現(xiàn)代化的生活用具,但他們還是在重復著祖輩沒有逾越過的生命困境。楊百順和牛愛國所處時代的物質條件迥然不同,相同的是他們都因人與人之間的不理解而苦惱,都在對一個“說得著”的目標而苦苦追索。所以劉震云認為造成生命的悲劇性重復的原因是人性缺陷,而非魯迅認為的封建禮教的歷史癥結。
這種人性的缺陷表現(xiàn)在小說里則是所有人都在為交流的困難和不理解而苦惱,整部小說都在敘述著“說話”的困境,展示了人與人之間“隔膜”的深重與廣泛。這種成人世界的隔膜是無解的,除了死亡是無法打破的,正如吳摩西(即楊百順)對神父老詹的講經說法無比痛恨,但老詹去世后,他才覺得“老詹是世界上最好的神父”。因為這種隔膜的堅硬,所以任何暢快而愉悅的交流都顯得難能可貴。吳香香和老高偷情私奔之后,楊百順開始了無目的的尋妻之路,終于在鄭州火車站看到了二人。當時的吳香香已有身孕,但依然在寒風中守著開水壺,做一點收入菲薄的小生意。老高同樣艱苦,卑躬屈膝給人擦鞋。夜半時分,二人收攤,買一個烤白薯有說有笑地吃著,吳香香“咯咯”地笑著,老高亦面帶微笑。多么幸福而溫馨的場面,那卿卿我我的場景把偷情出軌這種于情于法都站不住腳的不正義行為消解地一干二凈。所有讀者讀到此處情節(jié)都不會譴責二人的出軌私奔,甚至覺得吳香香就應該出軌老高,因為他倆才“說得著”。
面對生命的悲劇性重復,魯迅等五四作家給出的解決辦法是通過教育、革命等手段推翻舊的制度,建立新世界,所以魯迅才有“救救孩子”的吶喊。而劉震云看到了這種悲劇性重復是源于人性的缺陷,它是無解的,幾乎不可能被打破,它不是為理性所駕馭的。無論是先輩楊百順還是后輩牛愛國都沒有走出生命的悲劇性圈套。所以劉震云并沒有給出明確的解決之道,這并不是作家的無能,恰恰反映了他對生活本質的深刻體認,察覺到了一個普通人的一天勝過所有哲學的樸素真理。但他在《一句頂一萬句》里還是給我們提供了一種看似消極的可能,那便是楊百利式的“噴空”?!皣娍铡笔且环N自娛的手段,看到生活中的一個庸常物件,大腦便圍繞這個物件編造出一個離奇的故事。這是虛空而無意義的,但生活本身就是無意義的,是悲劇性重復,所以“噴空”就有了魯迅式的“反抗絕望”的意味?!皣娍铡卑讶藦拇税断梁捅税痘氖彽慕^望中抽離出來,達到一種暫時振奮的精神狀態(tài)。這或許就是劉震云給我們提供的一種反抗“重復”的可能,這種可能的合理性在于:日常生活的本質就是把人導向絕望,每個人都逃不出生活的漩渦,所以反抗絕望只能從追索自我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