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趙王宇文招的佛教文學(xué)與佛教思想
——兼論庾信對宇文招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影響

（嘉應(yīng)學(xué)院文學(xué)院，廣東 梅州 514015）

北周趙王宇文招擅長文學(xué)，庾信《趙國公集序》稱贊宇文招在北周一代“棟梁文囿，冠冕詞林”[1]658，足見其在北周文壇的地位甚高?！端鍟そ?jīng)籍志》載宇文招《趙王集》八卷，宇文招的詩文大部分已經(jīng)佚失，今存詩文有宋代李昉編《文苑英華》卷百九十九所收《從軍行》一詩，以及日本奈良正倉院藏圣武天皇手抄《圣武天皇宸翰雜集·周趙王集》中的《道會寺碑文》《平常貴勝唱禮文》《無常臨殯序》《宿集序》《中夜序》《藥師齋序》《兒生三日滿月序》①《圣武天皇宸翰雜集》為日本奈良時期（710-794）圣武天皇所抄佛教文章，集中多保存了南北朝隋唐時期的佛教作品，今藏于日本奈良正倉院。最早研究《圣武天皇宸翰雜集》的學(xué)者為日本學(xué)者內(nèi)藤湖南。內(nèi)藤湖南稱《圣武天皇宸翰雜集·周趙王集》中宇文招的幾篇文章“陳義玄深，雕辭靡麗”，并由宇文招文可知“中洲詞林之風(fēng)流，代北貴種之文采”，足見內(nèi)藤湖南對宇文招佛教文章的評價甚高。對于《圣武天皇宸翰雜集·周趙王集》的研究，日本學(xué)者小野勝年寫有《宸翰雜集所收周趙王集釋義》一、二，載于《南都佛教》，第41 號，1978.12 及第42 號，1979.12；安藤信廣作有《圣武天皇雜集所收周趙王集訳注》（I、II、III、Ⅳ），載于東京女子大學(xué)《日本文學(xué)》，第93、94、96、111 號，2000.3.15、2000.9.30、2001.9.30、2015.3.15，安藤信廣《北周趙王の文學(xué)と[ユ]信の影響——圣武天皇宸翰“雜集”所收“周趙王集”に基づいて》，載于《日本中國學(xué)會報》，第56 期，2004 年，以及《中國六朝の仏教思想と日本：圣武天皇宸翰“雑集”“周趙王集”の訳注を終えて》，《日本文學(xué)》第113 號，2017.3.15。日本學(xué)者中田勇次郎所編《書道藝術(shù)》第十一卷收錄手抄本《圣武天皇宸翰雜集·周趙王集》（55-61 頁），該書昭和四十七年（1973）由中央公論社初版。國內(nèi)王曉平有《〈日本正倉院藏圣武天皇宸翰雜集〉釋錄》，載于王曉平主編《國際中國文學(xué)研究叢刊》第3 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年版，82-88 頁。7 篇佛教文章。此外，唐代法琳《辯正論》卷四“周柱國益州總管趙王招造慧眼寺”一條后引文應(yīng)為宇文招所作《益州慧眼寺碑》。根據(jù)今存宇文招的8 篇佛教文章可以大致考察北周趙王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及其佛教思想。

一、宇文招佛教文章

其一，《益州慧眼寺碑》。法琳《辯正論》卷四“周柱國益州總管趙王招造慧眼寺”一條后引用一段駢文，其文如下：

重門跨迥，飛閣連云。鳥跂龍盤，鳳翔鱗接。窗開神女之電，梁映美人之虹。檐四注而傍臨，階三休而直上。金繩界道，仍圖忉利之園。露幔垂階，即寫由乾之地。三春令月，八節(jié)嘉辰。士女信心都鄙豪俠，委質(zhì)回向頂禮歸依。[2]

此段文字為四六駢文，文中描繪了慧眼寺華美精致的建筑風(fēng)格與蜀地佛教信徒到寺中頂禮歸依的畫面。北周武帝滅佛之前，宇文氏宗室篤信佛教，喜好建寺廟以修功德，其碑文多出北朝文學(xué)名家之手，如西魏丞相宇文泰建突厥寺由王褒寫作《京師突厥寺碑》，衛(wèi)王宇文直在襄州建鳳林寺由庾信寫作《襄州鳳林寺碑》。宇文招在益州建慧眼寺也應(yīng)有《益州慧眼寺碑》，則此段文字應(yīng)為法琳從《益州慧眼寺碑》中摘出。

益州慧眼寺為宇文招任益州總管期間所造，至于《益州慧眼寺碑》的作者，筆者以為應(yīng)為宇文招?！吨軙の涞奂o(jì)》記載周武帝保定二年十一月“以招為益州總管”[3]67，至天和五年七月，“以柱國、譙國公儉為益州總管”[3]77，可知宇文招出任益州總管的時間在周武帝保定二年到天和五年（562 年-570 年）。此段文字在文學(xué)風(fēng)格上近于庾信體，如“鳥跂龍盤，鳳翔鱗接。窗開神女之電，梁映美人之虹?！倍漕H有南朝宮體輕艷風(fēng)格，且此句描寫梁上雕繪的意象，筆法幾乎全從庾信《北園新齋成應(yīng)趙王教》一詩“虹粉跂鳥翼，山節(jié)拱蘭枝。畫梁云氣繞，彫窗玉女窺”[1]271兩句化出，又“三春令月，八節(jié)嘉辰”也與庾信《詠畫屏風(fēng)詩》“三春冠蓋聚，八節(jié)管弦游”[1]354用法相似。但就時間而言，周武帝保定二年到天和五年庾信除保定三、四年出任弘農(nóng)郡守外，其余時間都在長安，并未隨宇文招入蜀。因此，《益州慧眼寺碑》為庾信寫作的可能性較低。而宇文招在益州期間頗有創(chuàng)作，今庾信集中《和趙王送峽中軍》《奉和趙王途中五韻》《上益州上柱國趙王二首》等即為宇文招任益州總管期間的唱和之作。又宇文招任益州總管時派遣鄭叡送所作新詩給長安的庾信，庾信在《謝趙王示新詩啟》一文中稱贊宇文招詩“八體六文，足驚毫翰；四始六義，實動性靈。落落詞高，飄飄意遠(yuǎn)”[1]563，都是對宇文招詩文的肯定。再對照宇文招其它文章，《益州慧眼寺碑》“金繩界道，仍圖忉利之園。露幔垂階，即寫由乾之地”一句與《平常貴勝唱禮文》“菓味甘美，如在歡喜園中；飯氣紛馨，似出眾香國內(nèi)”[4]58上的筆法也如出一轍。由此基本可以確定法琳《辯正論》所引《益州慧眼寺碑》為《周書》所稱“博涉群書，好屬文。學(xué)庾信體，詞多輕艷”[3]202的趙王宇文招作品。

其二，《圣武天皇宸翰雜集》所收趙王宇文招7 篇作品的大致內(nèi)容?！妒ノ涮旎叔泛搽s集》所收《周趙王集》的第一篇文為《道會寺碑文》。關(guān)于此文的寫作時間，安藤信廣《中國六朝の仏教思想と日本：聖武天皇宸翰『雑集』「周趙王集」の訳注を終えて》一文認(rèn)為寫于周宣帝時期。安藤信廣據(jù)《周書·宣帝紀(jì)》記載周宣帝“游戲無恒，出入不節(jié)，羽儀仗衛(wèi)，晨出夜還?；蛐姨炫d宮，或游道會苑，陪侍之官，皆不堪命。”[3]125猜測在道會寺或者在道會苑附近，則道會寺碑文記載了周宣帝行幸道會寺的場景和北周武帝滅佛之后佛教復(fù)興的情況。[5]安藤信廣此說大抵不錯，《周書·武帝紀(jì)》，天和二年三月“改武游園為道會苑”[3]74、建德元年十二月“幸道會苑，以上善殿壯麗，遂焚之”[3]81，可知北周的道會苑應(yīng)為皇家園林，《周書》記載周武帝在道會苑講武射獵、宣帝在道會苑講武、祭祀太廟、游樂等，宇文招《道會寺碑文》“皇帝輟萬機之務(wù)，隆四海之尊，輦詣花園，輿回香苑。六龍嚴(yán)設(shè)，四校廣陳。懸豹尾于屬車，望靈烏于大史。鹿盧之劍，本帶龍文，宛轉(zhuǎn)之弓，舊合蛇影”[4]56 下，即寫周宣帝游道會苑的儀仗。除《道會寺碑文》以外，《圣武天皇宸翰雜集》所收《周趙王集》中還有《平常貴勝唱禮文》《無常臨殯序》《宿集序》《中夜序》《藥師齋序》《兒生三日滿月序》等六文①今人對宇文招此6 篇文的研究，有曹凌《中古佛教齋會疏文的演變》一文，該文從中古佛教齋文演變的角度論述了宇文招《平常貴勝唱禮文》等文在體例上、敘述角度為儀式主持者這兩點上與敦煌齋文相類似的特點。參見曹凌《中古佛教齋會疏文的演變》，收入：武漢大學(xué)中國三至九世紀(jì)研究所編《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33 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年版，158 頁。，此六文為佛教齋會祈愿文，與佛教科儀有關(guān)，大體為法會上宣讀的開場白。總之，《圣武天皇宸翰雜集·周趙王集》所收宇文招的佛教文章在行文上頗富文學(xué)性，為研究北周趙王宇文招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與佛教思想提供了非常好的文本材料。

二、宇文招佛教思想

閱讀《圣武天皇宸翰雜集·周趙王集》中的7篇佛教文章，可知北周趙王宇文招的佛教思想受大乘佛教影響較深。具體而言，大體包括三個方面。首先，受到《華嚴(yán)經(jīng)》的影響。華嚴(yán)認(rèn)為真如實相同體異名，清凈寂滅，為諸法之本性，宇文招《道會寺碑文》“真如寂絕，非千尺之可求；實相冥言，非一音之可證”[4]56 上，即認(rèn)為真如實相清凈寂滅、不可言說。又《道會寺碑文》“遣有為住，無為滅執(zhí)。相存忘相，練石礦于貢金，變醍醐于乳酪”[4]56 下，“有為”即有為法，指有因緣造作而生的一切事物，“無為”即無為法，指無因緣造作而生的一切事物，真如實相為清凈寂滅的無為法，“遣有為住，無為滅執(zhí)”意為遣散有為法常?。▽嵱校┑挠^念，以無為法破除執(zhí)著，“相存忘相”意為即要存相，又要忘相（忘相即忘執(zhí)），就好比能從貢金中提煉出石礦，能從乳酪中提煉出醍醐，貢金與石礦，乳酪與醍醐在相狀上雖然有所區(qū)分，但若忘掉兩者相狀的區(qū)分，認(rèn)識到相狀本身為虛妄，由虛妄而產(chǎn)生的區(qū)分也為虛妄，則能貫通為一體。此一觀念實際上系出《華嚴(yán)經(jīng)》，勞思光論述華嚴(yán)法界觀“事事無礙法界”認(rèn)為，“不僅現(xiàn)象與實相不離，而且一一現(xiàn)象彼此之間，由于皆由同一真如所生，故雖現(xiàn)差別，亦能彼此融攝。且任取萬法之一看，皆可顯真如本身，亦可顯其它萬法?！盵6]《道會寺碑文》“空因相顯，理寄言申。赴機曰應(yīng)，反寂稱真”[4]57 下，即說真如因相（事物之相狀）而顯現(xiàn)，真如實相清凈寂滅。

其次，宇文招對因果報應(yīng)的論述受到《涅槃經(jīng)》影響。宇文招《平常貴勝唱禮文》與《兒生三日滿月序》都涉及到佛教的因果報應(yīng)觀念?！胺虮娚麍?，不可思議；眷屬因緣，信謂殷重”[4]61 上“蓋聞因果冥符，豪厘弗爽，報應(yīng)懸感，纖塵靡失。故經(jīng)言雖無作者，而有業(yè)；受者雖滅，果不敗亡。故知善因既立，勝果便至；惡行若興，苦報斯孱”[4]58 上，其中“經(jīng)”指《涅槃經(jīng)》，《大般涅槃經(jīng)》稱“眾生業(yè)行不常不斷而得果報，雖念念滅而無所失，雖無作者而有作業(yè)，雖無受者而有果報，受者雖滅，果不敗亡”[7]768 中下“有智之人先當(dāng)觀因，次觀果報，知從善因生于善果，知從惡因生于惡果。觀果報已，遠(yuǎn)離惡因”[7]830 上。對于業(yè)之作者與果之受者，梁代釋寶亮《大般涅槃經(jīng)集解》解釋道，“雖無作者，雖無有如神我作者，而不無作業(yè)也。雖無受者，雖無有如十六知見神我受者，而有因必得果也”[8]548 下，即雖然沒有一個精神實體（神我）作業(yè)與承受果報，但是作業(yè)與受業(yè)的過程還是有的，作業(yè)與受業(yè)的主體是非實體性的、無自性的一種承擔(dān)者。且善因生善果，惡因生惡果，因此要遠(yuǎn)離惡因。

再次，宇文招文推崇大乘、貶抑小乘，宣揚大乘佛教自覺覺他，普渡眾生的義理。宇文招《平常貴勝唱禮文》，“夫小乘心居，所以止度一身；大士意賅，所以廣沾六道。故知菩提之善，不可思議?！盵4]57 上“小乘”是相對于“大乘”而言的，宇文招認(rèn)為小乘只停留在內(nèi)心，所以只度其一身，“大士”指菩薩，大乘菩薩意包萬有，自覺覺他，是以能夠普渡六道眾生。小乘包括聲聞、緣覺二乘，對于悟四諦之理而入涅槃的聲聞乘與悟十二因緣之理而自覺無常的緣覺乘，宇文招認(rèn)為其非正法，所謂“是知緣覺爭飛，終留世界，聲聞聽響，遂至他方?！盵4]57 上即指緣覺爭飛入佛國，但因用錯方法最終仍然留在俗世，聲聞聽到與佛理有關(guān)的聲響，但卻到了其他地方。

宇文招認(rèn)為大乘既然優(yōu)于小乘，那么發(fā)揚大乘普渡眾生的義理也就在情理之中。《道會寺碑文》“毗日云義，均廢疾；呵梨成實，事等膏……法華窮子，始悟慈顏；火宅童兒，方知離苦”[4]56 下，說明大乘法超越之處在于其近于太陽普照眾生，無論廢疾。窮子喻與火宅喻為《法華經(jīng)》七喻之二，指三界眾生猶如窮子，眾苦充滿，猶如火煎，信仰大乘佛法則能與樂拔苦，脫離苦海?！斗ㄈA》與《華嚴(yán)》都屬于一乘教義，宇文招在《平常貴勝唱禮文》中即對推崇發(fā)揚大乘佛教，渡化眾生有所闡發(fā)，所謂“遍修萬善，伏彼無知。通運一乘，度諸有識。然智惠火，燒煩惱薪。泛涅槃舟，濟生死海。”[4]58 上即體現(xiàn)了宇文招對于大乘渡化眾生教義的推崇。在闡發(fā)大乘佛教普渡眾生教義的同時，宇文招也認(rèn)為大乘法可以使個人得到安寧，《平常貴勝唱禮文》“今假施主，眾多檀越，并皆生鐘險世，運屬危時。二鼠常煎，四蛇恒逼。若非妙善，何以自安？除此勝緣，孰知請護？”[4]58 下即認(rèn)為在世道險惡、國家艱危、戰(zhàn)亂不斷、朝不保夕的時代，大乘佛法可以護持個人，令人自安。

三、庾信對宇文招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影響

《周書·宇文招傳》稱宇文招“學(xué)庾信體，詞多輕艷”[3]202。閱讀宇文招的幾篇佛教文章，可知宇文招師法庾信，駢文風(fēng)格以清新綺麗為主。具體而言，庾信對宇文招佛教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影響有如下兩個方面。

其一，就文學(xué)風(fēng)格而言，宇文招師法庾信表現(xiàn)在四個方面。

首先是清新華麗的文風(fēng)，庾信文中諸如“芝洞秋房，檀林春乳。冰谷銀沙，山樓石柱。異嶺共云，同峰別雨”[1]677（《秦州天水郡麥積崖佛龕銘》）、“春園柳路，變?nèi)攵U林，蠶月桑津，回成定水”[1]714（《陜州弘農(nóng)郡五張寺經(jīng)藏碑》）等句在文辭上都顯得自然流麗，宇文招《道會寺碑文》“天晴霧解，景落霞新”“水凈洛池，花然寶樹”“瀾①王曉平《〈日本正倉院藏圣武天皇宸翰雜集〉釋錄》疑“瀾”應(yīng)為“蘭”見王曉華主編《國際中國文學(xué)研究叢刊》第3 集，上海古籍出版，2015 年版，85 頁。生葉紫，蓮?fù)禄t”[4]57 下等都體現(xiàn)了清新華麗的文風(fēng)。

其次，宇文招文中一些句子明顯受到庾信文的影響甚至直接化用庾信文。如宇文招《平常貴勝唱禮文》“寶幡飖飏，雜花而共色②王曉平《〈日本正倉院藏圣武天皇宸翰雜集〉釋錄》疑“雜花而共色”一句“花”字前有脫字，同上。；法鼓鏗鏘，帶梵音而俱響”[4]58上一句在文辭與句式上明顯受庾信《三月三日華林園馬射賦》“落花與芝蓋同飛，楊柳共春旗一色”[1]4影響；宇文招《道會寺碑文》寫帝王出行的儀仗“皇帝輟萬機之務(wù)，隆四海之尊，輦詣花園，輿回香苑。六龍嚴(yán)設(shè)，四校廣陳。懸豹尾于屬車，望靈烏于大史”[4]56 下明顯可見庾信《三月三日華林園馬射賦》描寫皇帝出行儀仗“皇帝翊四校于仙園，回六龍于天苑，對宣曲之平林，望甘泉之長坂。華蓋平飛，風(fēng)烏細(xì)轉(zhuǎn)”[1]9的痕跡；《道會寺碑文》寫道會寺在修繕之前的荒蕪景象“蕭蕭虛牖，或似相如之臺；寂寂疎扉，乍同楊子之宅”[4]57上頗得庾信《小園賦》寫小園荒蕪的神韻。

再次，在駢文寫作上庾信喜歡使用“無勞”“不待”“方為”“即是”等連接詞以使行文自然流暢，句式錯綜。宇文招駢文也有這一特點，《道會寺碑文》“天樂恒調(diào)，不待周瑜之顧；空香自吐，無勞荀彧之衣；桂影澄淵，即是沈河之璧。榆落水，然投渭之錢”[3]57上連用“不待”“無勞”“即是”“然”③王曉平《〈日本正倉院藏圣武天皇宸翰雜集〉釋錄》疑“榆落水，然投渭之錢”句，“落”“然”二字前均有脫字，并認(rèn)為應(yīng)作“宛然”，同上書，83 頁。四個連接詞，充分發(fā)揮了庾信駢文喜用連接詞的特點。

最后，庾信的佛教碑銘，在典故的運用上往往喜歡將道教與佛教對比映襯，這一點也影響到宇文招的佛教碑銘，如庾信《麥積崖佛龕銘》“方之鷲島，跡遁三禪，譬彼鶴鳴，虛飛六甲”“拜燈王于石室，乃假馭風(fēng)；禮花首于山龕，方資控鶴”[1]672，都是前用佛教典故，后用道教典故。宇文招《平常貴勝唱禮文》“躡金花而徒步，反笑乘龍；憑寶殿而游安，還嗤控鵠”[4]58上，先佛后道，佛道用典對比的用法與庾信同出一轍。

其二，就文學(xué)對于佛理的融攝而言，宇文招師法庾信圓融地將佛經(jīng)典故化入詩文中，仿佛信手拈來。如庾信《秦州天水郡麥積崖佛龕銘》一文描寫佛像“從容滿月，照曜青蓮”[1]674，滿月寫佛像面目圓滿如月，青蓮寫佛像的眼睛，化用《瑞應(yīng)經(jīng)》“面如滿月色從容”[9]，《維摩詰經(jīng)》“目凈修廣如青蓮”[10]322中，僧肇《注維摩詰經(jīng)》引鳩摩羅什注，“面為身之上，目為面之標(biāo)。故嘆形之始始于目也”[10]322中，用“照耀”連接“滿月”與“青蓮”，不但符合佛教義理，還在文意之外生出一種明月照青蓮的意境。庾信此種將佛經(jīng)文字意象化入詩文中的手法，在其文中隨處可見，如“雷乘法鼓，樹積天香”[1]677（《秦州天水郡麥積崖佛龕銘》）、“皮紙筆骨，木葉山花”[1]706（《陜州弘農(nóng)郡五張寺經(jīng)藏碑》）。宇文招的行文中也常見此種筆法，如《道會寺碑文》“法雨才沾，枯苗即潤”[4]57上化用《華嚴(yán)經(jīng)》“如來普照諸世間，疑地枯林降法雨”[11]399 下一句“法雨”“枯林”的意象入文，既使文字清新，又能恰切地闡說佛理。再如庾信《秦州天水郡麥積崖佛龕銘》“如來追福，有報恩之經(jīng)；菩薩去家，有思親之供”[1]677兩句化用《大報恩經(jīng)》與《盂蘭盆經(jīng)》，將經(jīng)文的內(nèi)容恰切地融攝到駢文里。在這一點上，宇文招《平常貴勝唱禮文》“菓味甘美，如在歡喜園中；飯氣紛馨，似出眾香國內(nèi)”[4]58上化用《華嚴(yán)經(jīng)》中的歡喜園與《維摩詰經(jīng)》中的香積佛國，在行文構(gòu)思上與庾信頗為類似，都能巧妙地將佛經(jīng)文字變?yōu)閮?yōu)美的駢文。然而，可以注意到的是，庾信化用佛經(jīng)文字意象往往比宇文招更加流暢自然。如庾信《秦州天水郡麥積崖佛龕銘》中“水聲幽咽，山勢崆峒。法云常住，慧日無窮”[1]677，前兩句寫麥積山的高峻與水聲的幽咽，后兩句雖然闡說佛理，但由于“云”“日”與“山”“水”俱屬自然意象，這兩句由自然山水到闡說佛理的轉(zhuǎn)接就顯得自然流暢。就此二句表達(dá)的佛理而言，則出自《華嚴(yán)經(jīng)》，“無量光明充滿十方，不壞法云遍覆一切”《華嚴(yán)經(jīng)·時間凈眼品》[11]395中，指佛力充滿如日光，遍覆一切眾生無分別。宇文招《道會寺碑文》“毗日云義，均廢疾”[4]56 下，也用到《華嚴(yán)經(jīng)》這一義理，但就文句而言，則較庾信文生硬晦澀。

結(jié)論

今存北周趙王宇文招的佛教文章共有8 篇，即法琳《辯正論》卷四所收《益州慧眼寺碑》殘文，以及日本奈良正倉院藏《圣武天皇宸翰雜集》中《周趙王集》的《道會寺碑文》《平常貴勝唱禮文》《無常臨殯序》《宿集序》《中夜序》《藥師齋序》《兒生三日滿月序》等7 篇文章。

通過對北周趙王宇文招佛教文章的分析，可知宇文招佛教文學(xué)創(chuàng)作在佛理的融攝，文風(fēng)的清麗，駢文句式、典故運用等方面受庾信影響較深，部分文字甚至直接從庾信詩文中化出。在佛教思想上，通過考察宇文招的佛教文章，可知宇文招推崇大乘、貶斥小乘，受到《華嚴(yán)經(jīng)》《涅槃經(jīng)》《法華經(jīng)》等大乘佛經(jīng)的影響，其文中涉及到《華嚴(yán)經(jīng)》“真如實相”義理，《涅槃經(jīng)》“因果報應(yīng)”觀念，《法華經(jīng)·譬喻品》宣揚大乘利益眾生、度脫一切，為眾生與樂拔苦的觀念。